讓女人的二二八經驗被看到,
讓影響及定位台灣歷史的二二八事件,
有女人發出的聲音;
也從這些堅毅台灣女人的生命經驗中,
得到力量、習得勇氣,不讓國家暴力再發生。
一本關於女人的二二八經驗,突顯了性別和政治、歷史間相互交織複雜的現象。
作者以生命史的方式來記錄這些因二二八政治屠殺事件,而變成寡婦的女人的生命悲劇,從活下來的女人的親身經驗來論述「女性與二二八」的關係。
這些聲音的出現,使得女性悲憤的一生,苦難的命運,以及無可湮滅的衝擊與傷害,終於得以自主於二二八傳統男人論述之外。
本書初版於一九九七年,經過二十三年的時光,書中所訪談的二二八寡婦早已陸續辭世,二二八議題的書寫也已擴及於各個面相,因此,在二○二○年增訂版中,除了原有的內容之外,作者沈秀華教授增加了新版序,也補進了〈受害家屬的受暴主體性〉,更深入地從受害者家屬的角度,剖析施暴者與受暴者之間的關係。期許增訂版的出版,不只是讓女人發聲,也要讓更多人從書中這些堅毅台灣女人的生命經驗中得到力量,習得勇氣,守護民主,不讓國家暴力再發生。
作者簡介:
沈秀華
任教於清華大學社會學研究所
研究領域:性別、移民、親密關係、認同政治
相關著作:噶瑪蘭二二八
章節試閱
開木屐工廠的守寡母親
郭一琴(屏東市人,現居台南市,其夫葉秋木,屏東議會副議長,二二八受難者)
採訪時間:一九九五年七月一日
採訪地點:台南市葉餘香宅
口述語言:福佬話
我叫郭一琴,民國前四年生,今年(書中口述的今年皆指採訪當年)已經八十八歲。
「一琴」的由來
我祖父少年時,帶伊的老母從大陸來台灣,伊是當時的進士。阮老爸在伊三、四歲時就開始讀冊,冊都這麼大本,阮老爸就一直「唸」冊,古早,冊都嘛用唸的。阮爸爸在伊十二歲時就中秀才,十三歲上榜林,可以去考舉,阮老爸考舉考一冬(一年),寫的文章還是囝仔文,就無考中,再過去,第二年,日本人就來了,變成日本時代,後來阮老爸就去讀日本學校,畢業以後,就去考普通文官,一考就考上。彼時陣我剛出世,所以阮老爸就叫我「一琴」,就是講伊做官要真清廉。古早有一個人做官真清廉,伊要「老」(死)的時,只剩下一個琴和一隻鶴,所以我的名叫郭一琴,乳名叫友鶴。真的,阮老爸做官有夠清廉,伊一考上文官就被派去「阿猴廳」(現今的屏東)做秘書兼通譯,彼時,屏東無高屏大橋,都要坐竹排過溪,水隆隆的,後來才有火車,就比較安全。
我七、八歲就去「阿猴」公學校讀冊,彼時陣,屏東叫「阿猴」。彼時陣和阮老爸,大家生活作伙,感覺真好。我公學校畢業以後,就去讀高雄第一高等女學校,那都是日本人在讀的學校,我是用考試,考進去的。彼時,第一高女不好考,一方面要看家庭,另一方面也要靠實力,我去讀高女是因為我自己要讀冊的,不是因為家庭逼的,我真愛讀冊,也不想輸人,就去考高女。
阮厝的人都真重視教育,我有一個兄哥、三個小弟和一個大姐,除了一個小弟小時就無去(天折)以外,我所有的兄哥和小弟都是醫生,都在屏東開醫生館。我高女讀四冬畢業以後,就去大官公學校教冊,彼時我教一年級、二年級和三年級的學生,什麼都要教,在大官教二年以後,我就轉去黑金公學校再教一年的冊,訂婚以後就辭去工作。
夫妻感情好
我跟阮先生是媒人介紹結婚的。伊的家庭和阮父母有熟,媒人一來講親,阮厝就講好。阮先生在公學校高我一屆,在公學校時,我看過伊,但是未曾講過話。伊來阮厝找阮小弟,彼時伊穿台南二中的制服,看過去很帥。後來媒人來講親,人來講就好,阮父母也鼓勵我接受這門親事。訂婚以後,阮也未曾講過話,古早人都照古早禮,雖然是這樣,要嫁給伊之前,我也不會覺得驚驚的,伊的家庭也是很好的家庭,厝內有一間南部第一家的運送店,我想伊的家庭不錯,阮父母跟伊的父母也很熟識,所以我就跟伊結婚,阮是在日本神社結婚,彼時我戴白紗。
阮結婚以後就跟伊全家住作伙,我要照顧「大倌」(公公)、「大家」(婆婆)和三、四個小叔,一家很多人,要煮飯、做厝內的代誌,做得我要無頭去了;未結婚之前,我在厝未曾做過家事。一直到我生產以後,要一心照顧囝仔,才請佣人幫忙做家事。我有四個囝仔,老大和老二是查甫,老三和小的才是查某,我和阮先生會帶囝仔出去看電影,出去外面走走。
阮二人感情真好,伊真疼某子(妻和子),不會有外遇,彼個時代真多查甫人都在外面有查某。伊會買好吃的物件和水(漂亮)衫給我;有一次,伊看到台南有一間皮很好的鞋店,就專程帶我從屏東去台南做鞋。我二十七歲才結婚,在彼當時算是真慢才結婚,我是因為較慢才去讀高女,所以較慢嫁。二二八發生時,我還未滿四十歲,阮結婚才十幾冬。落後人家嫁,但是早先人家無尪啦!
二二八從台北傳染到屏東
二二八是從台北傳來的,像傳染病一樣。阮先生彼時是屏東市副議長,因為當時議長破病,所以阮先生就要出來照顧社會;像有的打架受傷的,阮先生就帶去給阮兄哥敷藥。伊都在外面無閒,我對當時外面的情形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伊有帶市長藏在屏東飛機場,市長是外省人。後來大軍(指國民黨軍隊)來屏東以後,議長去歡迎市長,從機場出來,過無幾天,阮先生走在路上,就被憲兵帶去憲兵隊。伊一被抓去後,馬上就有人來阮厝講,阮小叔就提飯去給伊吃,我彼時要照顧囝仔,無閒可去,彼時我的囝仔,老大才九歲,一個七歲,一個五歲,另外還有一個在肚腹內三個月。
阮先生被抓去以後,大概是過二、三日,我聽到外面有喇叭聲,嗒嗒,嗒嗒,我出來看,看到阮先生頭毛(頭髮)黑金金,伊也知道轉頭來看一下,但是我不知道伊是否有看到我。當時伊被插一支旗,上面寫罪魁,伊就是這樣被定罪,要遊街槍殺示眾,讓眾人來看;當時看的人很多,我一看這樣的情形,馬上就整個人不知人去了。
阮先生是在屏東市的三角公園,也就是現在的第一銀行對面的台灣銀行門口被槍殺。伊要被槍殺時,憲兵有來叫我去看,他們要在我面前把伊打死,但是大家反對,我也無去。阮厝離伊被槍殺的所在真遠,我有聽到幾聲槍聲,呼!呼!但是無看到情形。
阮先生是透早就被槍殺,伊死以後,憲兵也不讓阮收屍,我本來是要去公園為伊守靈,但是一個做國代的朋友就跟我講:「大家都驚死,跑跑去了,你一個人怎麼去守靈?」結果,阮只好一直等到第二天,憲兵來通知了,才買棺材去收屍。阮去收屍時,伊目睏閉著,躺直直的在地上,我無看到伊是被打在哪裡,嗚……,伊穿西裝,我連幫伊換衫都不敢,嗚嗚……(郭女士談及此,不禁悲從中來),彼時我大腹肚(懷孕三個月),穿麻衣,走路送伊,我的囝仔是坐車送伊,我走路走到陸橋下,才想,我若再走路,若跟不上大家,迷路去,就費事了,後來我才坐上車送伊。
阮先生被槍殺,大概過四、五天以後,議會來一張判決書,講阮先生判決無罪。無罪,人已經死去了。當時一無罪,應該就要馬上補償咱們,他們彼時若補償咱們,阮就不會慘到那樣。到現在,我昨天才看到報紙,寫講單親的母親需要社會的人來照顧。彼時伊被劫去,我就變成單親的母親,只有一直想要顧囝仔,看囝仔能不能和其他人的囝仔一樣,我彼時不知道單親的母親這麼難做;自己又要賺一點錢給這些囝仔吃,又想要看能不能教得有夠行。我的兄弟都很行,我也希望把我的囝仔教得真行,結果阮的囝仔因為考試考不上,就逐漸壞去。我當時不知道單親的母親這麼難做,咱們社會到現在才在喊單親母親需要大家的照顧,彼時陣阮先生人一去,我就變成單親的母親,我自己都無法顧得來一切。
開木屐工廠的守寡母親
郭一琴(屏東市人,現居台南市,其夫葉秋木,屏東議會副議長,二二八受難者)
採訪時間:一九九五年七月一日
採訪地點:台南市葉餘香宅
口述語言:福佬話
我叫郭一琴,民國前四年生,今年(書中口述的今年皆指採訪當年)已經八十八歲。
「一琴」的由來
我祖父少年時,帶伊的老母從大陸來台灣,伊是當時的進士。阮老爸在伊三、四歲時就開始讀冊,冊都這麼大本,阮老爸就一直「唸」冊,古早,冊都嘛用唸的。阮爸爸在伊十二歲時就中秀才,十三歲上榜林,可以去考舉,阮老爸考舉考一冬(一年),寫的文章還是囝仔...
作者序
向二二八查某人學習
《查某人的二二八》一書在一九九七年出版,距今已有二十三年,而離一九九二年開始從事書中口述歷史的訪談,更是要近三十年前的事情。
近三十年間,當年書中所訪談的二二八寡婦早已陸續辭世,其中一些人過世時,仍不知當年受害親人的屍骨何在,轉型正義在當時仍是個遙遠的政治議程。二二八寡婦所代表的是有幾個世代的台灣人,以終生承受國家暴力的痛苦及不正義而離世。「我是歹命查某人」可能是不少二二八寡婦在生命臨終時,對自己一生的結語,因為他們所承受的不義終究沒有得到平反撫慰,尤其女人在當年代的社經處境又相當弱勢,他們最後常只能以命運來和緩個人所遭受巨大結構暴力的無奈與無力,甚至有些會自我譴責,自認是個人命不好,才會遭遇如此傷痛。
暴力的可怕與可惡,有在於讓人受害受難後,還要自我承擔起受害的因緣與責任。社會的殘酷,有在於我們可以不去看到別人的受苦受難,何況是已逝去的人所受的痛苦及不正義。在這樣的思路下,就會覺得二二八或白色恐怖已是台灣上世紀的事件,為何我們還要去了解這些歷史?為何還要去平反其所代表的不正義?
因為暴力、尤其是以國家武力及資源所行使的暴力,既來勢洶洶又傷害深遠,絕不會只是歷史,而可能是離我們不遠的進行式。對許多台灣人而言,二○一九年中起所發生的香港反送中抗爭運動中,香港警察對民眾的施暴就是鮮活恐懼的例子;同年智利、伊朗也都有軍警以殘暴行徑打壓各類社會抗爭群眾。
二二八及白色恐怖流血流淚的歷史要告訴我們:如何可以不要重蹈暴力與傷痛!
當許多台灣男人在一九四七年被國民黨殺害或監禁的同時,許多這些男人的妻子與家人也成為二二八最直接的受害者,而且是在漫長的政治戒嚴中受苦、恐懼。《查某人的二二八:政治寡婦的故事》一書至今仍是少數從性別、日常生活出發,紀錄國家暴力的出版品。二二八寡婦長年的刻骨銘心傷痛,以及他們從痛苦恐懼中奮力生存、讓受傷的自己還成為家人及別人依靠的力量,這讓我們在聆聽或閱讀他們的經驗的同時,既為他們的受害而感到難過與憤怒,也為他們的勇氣與堅毅而深深感動及油然升起敬意。
這本女人的二二八口述歷史經驗,曾讓一些台灣人對二二八和國家暴力產生直接的情感連結:原來那段台灣黑暗的歷史,不再只是歷史,而是有血有肉的日常苦難、生存與抵抗;原來在當前國際局勢快速變動、在中國威脅下,黑暗歷史對台灣人也不一定只是歷史,而是有可能重演。一九九七年第一次出版這本書時,當時最主要的目的是要讓女人的二二八經驗被看到,讓影響及定位台灣歷史的二二八事件,有女人發出的聲音。二○二○年再版《查某人的二二八》一書,就不只是要讓女人發聲,而是要讓更多人能從書中這些堅毅的台灣女人的生命經驗中得到力量,讓我們習得勇氣,切記國家暴力的不該,以及守護民主,不讓暴力再發生。
向二二八查某人學習
《查某人的二二八》一書在一九九七年出版,距今已有二十三年,而離一九九二年開始從事書中口述歷史的訪談,更是要近三十年前的事情。
近三十年間,當年書中所訪談的二二八寡婦早已陸續辭世,其中一些人過世時,仍不知當年受害親人的屍骨何在,轉型正義在當時仍是個遙遠的政治議程。二二八寡婦所代表的是有幾個世代的台灣人,以終生承受國家暴力的痛苦及不正義而離世。「我是歹命查某人」可能是不少二二八寡婦在生命臨終時,對自己一生的結語,因為他們所承受的不義終究沒有得到平反撫慰...
目錄
新版序:向二二八查某人學習 沈秀華
自序:讓政治寡婦的聲音發諸於世 沈秀華
緒論1:受害家屬的受暴主體性
緒論2:查某人的二二八
開木屐工廠的守寡母親(郭一琴)
艱苦扶孤的警察太太(黃碧珠)
對天呼喚的副站長夫人(蘇白勉)
人亡,人情亡的體驗(楊𤆬治)
踏浪的人生
細姨ㄚ環的悲情歲月(潘罔)
撿蕃薯度日的查某人(王鄭阿妹)
旅社頭家娘的冤情(盧陳碧水)
從二二八走過來的歲月(許江春)
從醫生娘到農夫的艱苦歷程(張玉蟬)
不被二二八打倒的堅強女性(張楊純)
被運命捉弄一生
新版序:向二二八查某人學習 沈秀華
自序:讓政治寡婦的聲音發諸於世 沈秀華
緒論1:受害家屬的受暴主體性
緒論2:查某人的二二八
開木屐工廠的守寡母親(郭一琴)
艱苦扶孤的警察太太(黃碧珠)
對天呼喚的副站長夫人(蘇白勉)
人亡,人情亡的體驗(楊𤆬治)
踏浪的人生
細姨ㄚ環的悲情歲月(潘罔)
撿蕃薯度日的查某人(王鄭阿妹)
旅社頭家娘的冤情(盧陳碧水)
從二二八走過來的歲月(許江春)
從醫生娘到農夫的艱苦歷程(張玉蟬)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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