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我們看著對方微笑，都不說話。這是離別的景象嗎？之前小蝶來我房間的時候，我們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

突然，一聲犀利的慘叫聲「嗚——」從陽台傳來，尖銳劃破這安靜的離別氛圍。那是NANA的叫聲！之前才聽過牠的叫聲，但此刻的聲音卻大不相同，凄厲得令我的心臟都揪疼起來。我立刻起身往陽台奔去，而小蝶飛得更快。我們先後到了陽台，映入眼簾的是駭人的畫面。。

血，肉。懸浮於夜空的血肉。

NANA飄浮在陽台前方，血從頸部汩汩淌下。原本純白的毛皮，已被染成鮮紅色。再仔細一看，牠顫抖的身後，赫然露出一束黑髮和一道令人不寒而慄的目光。這、這眼神……

是騰蛇！他竟然來吸NANA的血！

血液已經將陽台的地面漏成了一灘小池，我一氣之下，衝上前去要抓住騰蛇，但他卻咬著NANA飛到了陽台外的半空中，讓我碰不到他和牠。小蝶飛到騰蛇旁邊，喊著：「放開牠！」

騰蛇充耳不聞，繼續吸血的動作，NANA的叫聲從微弱到消失，回天乏術。

明知NANA已經斷氣，小蝶依然再喊了一次：「放開牠！」，而我也同時尋找可以扔向騰蛇的物品。騰蛇突然旋轉一圈，鬆口露牙一笑，把NANA朝我甩過來。我看到NANA濺血飛來的慘況，本能地向後躲開……

「噗」的一聲，NANA弱小的身子，摔落陽台。深夜的風聲，騰拔的嘲笑，小蝶的驚呼，似乎都被這輕輕的一聲掩蓋了。

我循聲望去，地上原本就有牠的血，落地瞬間濺起少許血花，染血的身體俯伏在地板上，像是一團吸足紅墨汁的棉花，再也沒有絲毫的抖動，靜靜躺著，躺著，身體和血，就這樣完全死寂了。

「騰蛇！」小蝶說：「你不是已經答應過，不傷害逸風了嗎？」

騰蛇表情邪魅地笑著，冷睨了我和小蝶一眼，對我們說：「是啊，所以我沒有碰李逸風，只好拿他的寵物來血祭了，這就是敢擦傷我臉龐的下場。」

小蝶說：「牠只是個無辜的生物啊！」騰蛇聽了大笑，說：「在我眼中，牠只是食物，是一種日常物品。就某種意義來說，你們兩個在我眼中也是。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啊，我的新娘？哈哈哈！」

我看著NANA的屍體，悲憤到說不出話來，卻繼續聽見騰蛇對我說話的聲音：「李先生，好好保住你的小命，可別和這兔子一樣囉！」

騰蛇心滿意足地快速飛走了。小蝶飛回我的身邊，陪我難過地看著NANA。

我聲音低微地說：「我閃開了……」

「嗯？」

「剛才，NANA朝我飛過來時，我閃開了。」

「逸風……」

「牠是陪伴我、和我一起生活的夥伴，而我卻怕得閃開，讓牠掉在地上！」我大吼著，過去抱住NANA，血染上了雙手和衣襟。小蝶連忙飛近，和我的臉相對。

「逸風，這不能怪你，任何人看到一隻全身是血的兔子屍體飛過來，都會想要閃開的。」小蝶還特別強調屍體二字，要我明白NANA那時早已死去的事實。然而，我依然無法原諒造成這景象的騰蛇，更無法原諒閃躲著NANA屍體的自己！

我開口問道：「小蝶……妳曾經說兔子也有心意，妳想NANA現在會有什麼心情？」

小蝶嘆了一口氣，說：「這幾天我看到NANA溫柔又難過地陪著你，牠一定很希望你能振作，而且平平安安。你收容了被主人拋棄的牠，還為了牠搬離原本的宿舍，我想牠心中一定充滿感激，並且希望你能快樂。」

我低頭看著NANA，牠的血不斷滲著我的心窗。牠到底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呢？我只知道牠的血彷彿幫我打開了一些原本無法開啟的事物，像是電腦裡原本無法解開的壓縮檔案，經過這名為死亡的程式而一一開啟。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不貪心的人，可是往往得不到幸福快樂。以前我會認為原因是自己太貪心而不快樂，如今卻深深感受到，自己好像沒有為幸福付出過什麼。那我憑什麼幸福呢？儘管我肯犧牲，肯奉獻，以最真誠的心意待人，但我從來就沒有為了幸福而提升我自己。如此一來，我犧牲奉獻的成果，也就沒多大價值了。

就拿小蝶的事情來說，我接受她是一顆飛頭，並且為她做了許多事，還闖了飛頭族眷村。雖然這些使她感受到自己被愛的喜悅，但是飛頭獠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我給她的愛依然有限，因為我本身就是個有限的人。

「每個人都是有限的……」我沒頭沒尾說了這句話，小蝶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我繼續說：

「每個人都是有限的，但是誰能確認自己的極限在哪裡呢？我覺得我還沒有努力去付出我的極限，於是我的愛純淨但虛弱著，無法給自已和對方幸福。」

小蝶不說話，只是靜靜感受著我，她似乎也在解開自己的某個部分。我繼續說：「NANA的死把我解開了，也讓我明白，就算我從此能夠平安，也無法快樂。因為我縱容了飛頭獠去掠奪幸福，就算我再也不是受害者，我還是快樂不起來，因為隨時都會有人被飛頭獠奪去了幸福，就像毫無抵抗能力的NANA一樣。」

小蝶飛了起來，先是不轉頭而倒著向後逆飛，最後又往前彈出，不規則衝撞著，流露著悲憤和果敢。那是一種受到挫折後的覺悟，要拿出自己的性命和勇氣，讓不幸福徹底地消失。我覺得這是我第一次看懂她的舞，並且明白：她已經懂我現在的想法了。

然後，她又鄭重地向我懷中的NANA行禮，就像她和NANA第一次見面那晚，她以螺旋方式旋轉高飛，再面對NANA筆直落下，對牠用力鞠躬。沒想到她和NANA相聚的日子就在這正式的感謝中發生和結束。

發生，結束。但不枉然。

牠的死，一直在挖我，挖出了某種長久埋藏的意義。我將NANA一把抱緊，激動地說：「謝謝你，NANA……這陣子真的謝謝你……」

我和小蝶一起在門前做了個小墳埋葬NANA，這是我這幾天第一次踏出我家大門。然後我上樓回房，打電話給柳安。

「柳安，我是逸風。」

「怎麼了？」

「我決定採取你說的下策。」

說完這句話，我和小蝶對望著。我看到一雙堅毅的眼神，我相信她也在我臉上看到相同的眼神。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說：「你果然不是選擇走為上策的人。」

「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我說：「可是我不能再讓飛頭獠吸乾別人的幸福了！」我一邊說話，一邊將封閉已久的窗戶「砰」的一聲用力打開。窗戶太久沒有打開，擦出了窒礙的聲響。

開啟吧！不能再封閉，不能再退縮了！

柳安說：「如果是平常，我會勸你明哲保身，但這次我也必須勸你走下策了。因為我看完了你給的那份資料，也許……飛頭獠即將有更大的陰謀，我們必須阻止他們。」

「什麼陰謀？」

「我也無法完全解讀和確認，電話裡面說不清楚，我們當面說吧！我現在就過去找你。」

「也好，不過我先告知你，小蝶在我房間裡。你不要被嚇到囉！」

「那更好，或許她可以幫我們解讀更多文獻裡的謎團。而且我也很想看看，到底是怎樣的一顆飛頭，讓你超越了對恐怖生物的畏懼，愛到無法自拔。」

「別講那些肉麻的話，趕快過來吧！」

我掛上了電話，才想到自己邀柳安過來，並沒有經過小蝶同意。正想向小蝶道歉，小蝶說：「有朋友來幫你，那就更棒了。你知道嗎？你剛才講決定要採取下策的時候，散發著一股強大的氣概呢！我的頭都快要被你吹走了。」

我把她的頭攬在懷裡，說：「這麼可愛的頭，我才不捨得吹走呢！我們要一起阻止飛頭獠的惡行，然後取得幸福。不過這會很辛苦，而且我還沒想到對策，妳願意和我一起冒險嗎？」

「是我把你拖入這冒險，我一定奉陪到底，因為這是我的人生，我無法逃避。反而應該是我問你：你真的願意和我一起冒險嗎？」

「願意，為了可能得不到的幸福，我要和你一起努力。」

「怎麼會得不到？在我們不放棄對方的這瞬間，我覺得……我已經得到幸福了。」

【二十】

我們看著對方微笑，都不說話。這是離別的景象嗎？之前小蝶來我房間的時候，我們從來沒有這麼安靜過。

突然，一聲犀利的慘叫聲「嗚——」從陽台傳來，尖銳劃破這安靜的離別氛圍。那是NANA的叫聲！之前才聽過牠的叫聲，但此刻的聲音卻大不相同，凄厲得令我的心臟都揪疼起來。我立刻起身往陽台奔去，而小蝶飛得更快。我們先後到了陽台，映入眼簾的是駭人的畫面。。

血，肉。懸浮於夜空的血肉。

NANA飄浮在陽台前方，血從頸部汩汩淌下。原本純白的毛皮，已被染成鮮紅色。再仔細一看，牠顫抖的身後，赫然露出一束黑髮和一道令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