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景

黑。

一年過去了。八月的夜空，沒有月亮，星星兀自閃耀。終於，夜色退散，微光浮現，楓丹白露森林裡，薄霧繚繞。巨大緋紅的太陽即將讓霧氣消失無蹤。此刻眼前的一切都綴著瑩亮的露珠。蜘蛛網宛如一張張不合常規的針織桌巾，串著一粒粒橙黃的小珍珠。天氣就要變熱了。

一些小生物在枝葉下顫動──草地上，蕨類植物之間，遍地都是──形形色色，數不勝數。朝露如醇酒，清洗著這片大地，最詭譎的冒險即將在此上演……



2・三隻間諜蟻在城邦的心臟區

快速前進。

氣味指令明確，已經沒有時間可以耗在無謂的觀察了。三個陰暗的身影沿著祕密通道匆匆行進。爬行在密道頂壁的那隻螞蟻漫不經心地讓她 的觸角在地面上拖著。另外兩隻螞蟻拜託她下來，但她很確定這樣比較好，她喜歡頭下腳上，倒吊著感知現實。

同伴們並不堅持。說到底，這也沒什麼不可以吧？三蟻小組轉彎鑽進一條更窄的小徑。在偷偷踏出每一小步之前，她們會先行探測，絕不放過任何隱蔽的角落。此刻四下無聲，平靜到令人懷疑。

現在她們來到城邦的心臟區，一個必然戒備森嚴的地帶。她們的步子越來越小，廊道的內壁越來越光滑。她們在枯葉碎片上不斷打滑。一股沉悶的憂慮充滿她們紅褐色身體的每一條血管。

現在她們來到大廳。

她們聞到一些氣味。這個地方聞得到樹脂、芫荽和木炭的味道。這個空間是新近的發明。在所有其他的蟻族城邦，這樣的廂室只用在貯存食物或卵和幼蟲。但在去年，就在冬眠之前，有螞蟻提出了這樣的想法：

我們不能再讓我們的想法流失了。

蟻邦的智慧日新月異。

祖先的思想必須要讓我們的孩子受益。

貯存思想在蟻族世界是個全新的概念。不過，這概念激起了大多數邦民的熱情，於是每個邦民都把自己的知識費洛蒙注入為此設計的容器，然後再依主題分類整裡。

從此蟻族的所有知識都集中在這個名為「化學圖書館」的大廂室裡。

三位訪客緩緩前進，她們雖然緊張，但心裡還是不斷發出讚歎。六支觸角如痙攣般顫動著，透露了她們內心的激動。

她們的周圍擺滿了卵型的物體，每六個排成一列，上頭氤氳著氨氣，看起來就像一顆顆冒著熱氣的卵，只是這些透明硬殼裡並未孕育任何生命。這些硬殼分門別類固定在砂礫之中，裡頭填裝了數百種主題的嗅覺敘事：歷代霓朝蟻后的歷史、普通生物學、動物學（這個主題的數量特別多）、有機化學、地表地理學、地下沙層地質學、著名的大規模戰鬥的戰略、近萬年的領土政策，甚至連食譜或城邦最偏僻詭譎的角落的地圖都有。

觸角運動。

快點，快點，我們得趕快，不然……

她們揮動前肘的纖毛刷，快速清潔觸角，隨即開始檢查那些堆疊的記憶費洛蒙膠囊。她們用最敏感的觸角尖端輕拂那些卵型物體，一一辨識。

突然間，三隻螞蟻當中的一隻不動了，她似乎察覺了什麼聲響。聲響？所有螞蟻都以為她們的行蹤敗露了。

焦躁不安的等待。來者是誰？



3・在薩爾塔家

「快去開門，一定是諾嘉小姐！」

塞巴斯蒂昂・薩爾塔伸展高大的身軀，轉動了門把。

「您好。」他說。

「您好，東西準備好了嗎？」

「沒問題，已經準備好了。」

薩爾塔三兄弟一起進去拿了一個透明的塑膠方盒子出來，再從裡頭取出一顆玻璃球。球的上半部已經打開，裡頭裝滿棕色的小顆粒。

所有人都把頭湊過來，靠在容器上方。卡若琳・諾嘉忍不住把右手伸了進去。一些黑色的砂土從她的指間滑落。她聞了聞那些顆粒，彷彿在聞一杯香醇的咖啡。

「你們費了很大工夫吧？」

「是啊。」薩爾塔三兄弟齊聲答道。

其中一位還補了一句：

「不過很值得！」

塞巴斯蒂昂、皮耶和翁湍都是身高兩米的巨人，他們跪下來好讓身體靠近塑膠盒。他們也把長長的手指伸了進去。

天花板懸吊的燭台插著三支蠟燭，橘黃的燭光照亮了這個詭異的場景。

卡若琳・諾嘉用一層層尼龍軟墊把球型容器小心翼翼地裹起來，放進行李箱。接著她看了三個巨人好一會兒，對他們微笑，然後不發一語，靜靜地離開了。

皮耶・薩爾塔呼了一口氣：

「我想，這次應該大功告成了吧！」



4・追逐

虛驚一場。只是枯葉發出的聲響。三隻螞蟻繼續進行她們的調查。

她們逐一嗅聞裝滿液體訊息的容器。

終於，她們找到她們要的東西了。

還好，沒費太多工夫就找到了。她們抓起這個珍貴的物品，用六條腿傳遞著。這顆裝滿記憶費洛蒙的卵，開口處以一滴松脂密封。她們剝除了松脂，一股氣味直撲她們的十一節觸角。

解密禁止。

完美。沒有比這更好的品質標章了。她們放下這顆卵，貪婪地將觸角尖端伸進去。

氣味文獻直衝她們迂曲的腦路。

解密禁止

記憶費洛蒙：第八十一號

主題：自傳

我的名字是希藜－埔－霓。

我是貝洛－裘－裘霓的女兒。

我是霓朝第三三三代蟻后，貝－洛－崗城邦獨一無二的產卵者。

我不是一直如此自稱。在成為蟻后之前，我是第五十六號春季公主。因為這就是我的階級，這就是我的產卵編號

小時候，我以為貝－洛－崗的邦城就是宇宙的盡頭。我以為我們螞蟻是這個星球唯一的文明生物。我以為白蟻、蜜蜂和黃蜂都是蠻族，她們之所以不接受我們的習俗，唯一的原因就是愚昧。

我以為其他種族的螞蟻已經退化，而侏儒蟻的體型太小，我們也不必擔心。

那時我整天都在皇城，被關在公主的閨女廂室裡。我唯一的抱負就是有一天可以像我母后一樣，像她一樣建立一個在各種意義上都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政治聯邦。

直到有一天，一位負傷的年輕王子「三二七號」出現在我的廂室，說了一個奇怪的故事給我聽。他聲稱有一支遠征探險隊被一種新型毀滅性武器徹底殲滅了。

那時我們懷疑是侏儒蟻做的，她們是我們的死敵，去年我們還跟她們打了罌粟花丘大戰。這場戰役讓我們付出數百萬士兵陣亡的代價，但我們戰勝了。這場勝利為我們提供了證據，證明我們是錯的──侏儒蟻根本沒有任何具有大規模殺傷力的祕密武器。

接下來我們懷疑罪魁禍首是白蟻，她們是我們的世仇。結果我們又錯了。東方的白蟻大城邦已經變成一座鬼城，一種神祕的毒氣將所有邦民都毒死了。

於是我們在城邦內部進行調查，我們被迫對抗一支自稱保護蟻邦的地下部隊，她們保護蟻邦的手段是避免邦民得到任何令人過度恐慌的訊息。這些殺手身上散發某種岩石氣味，她們還聲稱自己扮演白血球的角色。她們構成了我們社會的自我審查機制。我們意識到，我們自己的社群有機體裡頭存在著一些具有免疫功能的防禦系統，它們會不惜一切代價，要讓每一隻螞蟻活在無知之中！

不過，在一〇三六八三號非生殖蟻戰士非凡的長途旅行之後，我們終於明白，在世界東方的邊境，存在一些……

三隻螞蟻當中的一隻打斷了大家的閱讀，她似乎感覺到有什麼出現了。三名反叛者躲到暗處，悄悄窺伺。結果沒有任何動靜。一支觸角從她們的藏身處怯怯地探了出來，接著是其他五支。

六支觸角變成一具具雷達，每秒振動的頻率是一萬八千次，周遭任何帶有氣味的東西都會被瞬間辨識出來。

又是虛驚一場。附近什麼生物都沒有。她們繼續解碼記憶費洛蒙。

……在世界東方的邊境，存在一些體型比我們巨大上千倍的群體動物。

螞蟻神話總是以詩意的措辭描述牠們，但牠們其實在一切詩意之外。

保姆們告訴我們有這樣的生物存在，是為了讓我們因為恐怖故事而發抖。現在這些故事超越了恐怖。

在此之前，我一直不太相信這些巨獸的故事，說什麼牠們是星球邊界的守護者，五五成群生活在一起。我以為那都是說給天真的閨女公主聽的廢話。

現在我知道牠們真的存在。

殲滅第一支遠征狩獵隊的，就是牠們。

以毒氣摧毀白蟻城邦的，就是牠們。

燒毀貝－洛－崗，殺死我母后的，也是牠們。

牠們就是手指。

我一直想無視牠們的存在，可是現在，我不能再這樣下去。

森林裡的每個角落都可以偵測到牠們出沒的蹤跡。

偵察兵的報告證實了，牠們每一天都往我們的世界更靠近一點，牠們非常危險。

所以今天我做出決定，要說服我的子民對手指發動東征。這將是一場大型的武裝遠征，目標是在還來得及的時候，消滅星球上所有的手指。

這訊息太令人費解，她們花了幾秒鐘才讀懂。三隻間諜蟻的任務就是要去知道一些事。現在，她們知道了。

對手指發動東征！

必須不惜任何代價通知其他螞蟻。要是她們可以再多知道一點就好了。她們動作一致，將觸角再次浸潤到容器裡。

為了戰勝這些怪獸，我編成的東征軍包括二十三個突擊步兵軍團、十四個輕砲兵軍團、四十五個全地形近身戰軍團、二十九個……

又是一陣聲響。這次不需要再懷疑了，那是腳爪踩裂乾燥土壤的劈啪聲。三位不速之客抬起她們還浸潤著祕密訊息的觸角。事情再清楚不過了，她們掉進了陷阱。現在她們知道了，讓她們潛入化學圖書館只是為了讓她們的身分曝光。

她們弓著腿，準備躍起，但為時已晚，其他螞蟻已經到了。三名反叛者只來得及抓起裝滿珍貴記憶費洛蒙的硬殼容器，衝進一條橫向的小廊道。

貝－洛－崗專用訊號的警報響起，那是一種費洛蒙，化學式是C8-H18-0。邦民們瞬即回應，廊道上已經響起數百隻兵蟻的腳步聲。

入侵者全速逃逸。她們是唯一成功潛入化學圖書館並解開希藜－埔－霓蟻后留下的最重要訊息費洛蒙的反叛者，就這樣死在這裡未免太可惜！

追逐賽在城邦的廊道裡展開。這些螞蟻像在進行雪車競速，為了求快，連與地面垂直的彎道她們都高速衝過去。

有時，她們不是往下，而是繼續往頂壁衝刺。確實，「上」或「下」的概念在蟻窩裡是相對的，螞蟻靠著細爪，哪裡都走得到，甚至可以用跑的。

六條腿的高速賽車以令人暈眩的速度向前奔馳，背景彷彿不停地撲上來。

賽車上升，下降，轉彎。逃逸者和追逐者必須跨越一道懸崖，所有螞蟻都用盡全力跳了過去，只有一隻踉踉蹌蹌跌了下去。

一塊閃閃發亮的防護罩出現在第一名反叛者的面前，這名叛徒根本來不及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填滿蟻酸的腹錘從防護罩底下豎起尾端，灼熱的噴射液體將螞蟻瞬間化成一灘爛泥。第二名反叛者嚇壞了，立刻轉身衝進旁邊的一條通道。

我們分頭走！她用她的氣味語言大吼，六條腿在地上劃出深深的痕跡。氣力耗損。一隻兵蟻出現在她左側。兩隻螞蟻都跑得太快，以致於兵蟻無法用大顎鉗住獵物，也無法瞄準發射蟻酸。於是兵蟻用力推撞，試圖將反叛者壓碎在牆上。

兩副甲殼互相碰撞，發出悶響。兩隻螞蟻以每小時超過一百米的高速將自己拋擲在蟻窩狹窄的廊道上，不斷挨受對方猛烈的撞擊。她們用盡力氣要絆倒對方，或是用大顎的尖角刺向對方。

她們的速度快到無暇發現廊道越來越窄，窄到讓逃逸者和追逐者在衝進一條地面凹窪的廊道時撞成一團。兩輛快車同時爆裂，甲殼碎片四零八落，散了一地。

第三名反叛者頭下腳上，攀著頂壁向前衝。一隻砲兵蟻瞄準她，精準一擊，粉碎了她的一條後腿。在衝擊之下，間諜蟻鬆開了裝著蟻后記憶費洛蒙的卵型容器。

一名衛兵立刻取回這個無價之寶。

另一名衛兵則是連發十滴蟻酸，溶掉了間諜蟻的一支觸角。連發的蟻酸也擊中頂壁，通道暫時被掉落的碎片給堵住了。

這隻叛變的小螞蟻可以暫時喘口氣，但她也知道自己走不遠了。她不只是少了一隻觸角和一條腿，而且現在每一個出口應該都有衛兵嚴密看守著。

幾隻兵蟻已經出現在她身後，蟻酸漫天噴射。她又少了一條腿，這次是前腿。但她還是用剩下的四條腿繼續跑，來到一處凹陷的牆角，縮成一團躲了進去。

一名衛兵瞄準她，可是這隻負傷的螞蟻身上也還有蟻酸，她翹起腹錘，迅速擺好射擊姿勢，對準兵蟻。正中靶心！這名衛兵比較不靈巧，只砍掉她中間的一條腿。最後這隻間諜蟻只剩三條腿了，她跛著腳跑，氣喘吁吁，她必須不計代價逃出這個陷阱，她要去警告其他的反叛者，告訴她們關於這場對手指發動的東征。

她往那邊去了，那邊。一隻兵蟻釋放了訊息，她發現剛才鬥敗的螞蟻的焦屍。

要怎麼離開這裡？剛脫險的間諜蟻盡可能把自己埋進頂壁的凹陷處。其他螞蟻不會想到要抬頭看上面。

頂壁，臨時要找個地方藏身，這肯定是最理想的地點。

衛兵們在第二次經過時才發現她，還是因為其中一隻兵蟻瞥見一滴液體從上面滴下來──是反叛者的透明血液。

該死的萬有引力！

第三名反叛者混在頂壁崩裂的碎礫之中一起墜落，順勢以她僅存的三條腿和唯一還有作用的觸角攻擊其他螞蟻。一隻兵蟻抓住她的一條腿使勁扭扯，直到斷落，另一隻兵蟻用軍刀大顎刺穿她的胸廓，但她還是擺脫了追兵。還剩下兩條腿可以拖著身體跛行，但她不會有終極脫身之計，一副長長的大顎從牆裡穿出來，在她狂奔之中砍下了她的頭。頭顱一路彈跳，沿著傾斜的廊道滾了下去。

身體的其餘部分又跑了十步，才放慢速度，停下，最終倒地。衛兵們收拾殘肢，將她的屍體帶到城邦垃圾場，扔在另外兩名同夥的遺骸上。這就是好奇心太重的下場！

三具棄屍躺在那裡，像在開演前不巧被摔壞的戲偶。

1・全景

黑。

一年過去了。八月的夜空，沒有月亮，星星兀自閃耀。終於，夜色退散，微光浮現，楓丹白露森林裡，薄霧繚繞。巨大緋紅的太陽即將讓霧氣消失無蹤。此刻眼前的一切都綴著瑩亮的露珠。蜘蛛網宛如一張張不合常規的針織桌巾，串著一粒粒橙黃的小珍珠。天氣就要變熱了。

一些小生物在枝葉下顫動──草地上，蕨類植物之間，遍地都是──形形色色，數不勝數。朝露如醇酒，清洗著這片大地，最詭譎的冒險即將在此上演……



2・三隻間諜蟻在城邦的心臟區

快速前進。

氣味指令明確，已經沒有時間可以耗在無謂的觀察了。三個陰暗的身影...

第一奧義 清晨的主宰
第二奧義 地下的眾神
第三奧義 軍刀與大顎
第四奧義 交戰時刻
第五奧義 螞蟻的領主
第六奧義 手指帝國

第一奧義 清晨的主宰
第二奧義 地下的眾神
第三奧義 軍刀與大顎
第四奧義 交戰時刻
第五奧義 螞蟻的領主
第六奧義 手指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