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洄瀾跫音

噔噹！指尖收束。

嘩啦！海浪拍岸。

浪花與落在琴鍵上的最後一個音符一同，在用盡氣力的一彈一擊後，緩緩消退。

收起琴譜，十四歲的田宜歆直起因方才彈琴而略微向前弓的身體，稍稍轉頭，視線直直地落在房間的那扇窗。一扇窗就像畫框，框住了外頭的山明水秀，卻攔不住她的思緒與視線向外奔馳──青翠的山巒與蔚藍的海線在玻璃窗上切割出恰好的色塊，白雲一撲而上，隨著風移動身子，留下一抹抹白絮足跡，勾得人思緒更加飛騰，目光搭著山脈沿著河川，來到了與海相接處。這裡正搬演著山與河與海愛恨糾葛的萬年劇碼：洄瀾。

洄瀾，洄瀾，花蓮的舊稱，因溪水奔注與海浪衝擊形成迴縈巨浪而得名。是的，這裡是花蓮，依著中央、海岸山脈，傍太平洋，她出生長大的故鄉。

一打開窗，山就探頭與你問好，海在不遠處揮著手。在花蓮，山與海就像多年的老鄰居，一回身，永遠都在身旁。

「所以我養成了看山看海的習慣。」田宜歆在離鄉數年、定居新竹後，一想到家鄉花蓮仍不禁笑著說，「大自然教會了我什麼是寬闊的胸襟。」尤其是當心情煩悶的時候，她總會想像琴鍵是礁岸，雙手是海浪，指間彈奏出的旋律是海浪踏在山壁上的跫音，渺小的自我在此時此刻，藉著音樂與自然有了相互共鳴的語言，然後有了寬闊包容的溫柔。這樣想著想著，煩亂的情緒往往就能平復下來。

「宜歆啊，來吃麵啦！」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她應了聲好便闔上琴蓋，關了燈，往充滿食物香味、暖烘烘的飯廳走去。

暗下來的房內平放著的琴譜隨著從窗吹進來的風，微微掀動頁角，一頁又一頁，直翻到最近她練習到的、留有壓痕的那面，一切一如往常。

就像那時候才十幾歲的她，還在煩惱下周的模擬考和術科該如何兼顧，還在想補習班轉角的那家豆花店，一步一步地，在音樂的路上努力學習著。仍未知道多年後，在自己的人生中也會旋起了幾道不小的洄瀾，帶給自己諸多美好的音樂，日後也能成為撫慰他人的力量。

一只皮箱到花蓮

「都說花蓮的土會黏人，我爸媽就是一只皮箱到花蓮就被黏住了。」

田宜歆的父親是新竹縣芎林人，因為工作的緣故與妻子一同來到了花蓮，就此被這片土地黏住，定居至今已有四十一年。未來被稱作「來自後山的音樂家」的田宜歆，就在這孕育出許多傑出藝術家和作家的土地的懷抱中，誕生、成長。

而在這片土地上，鯉魚潭的風光明媚一直是她無法忘懷的景色。在假日時與全家人到鯉魚潭出遊，河川襲奪形成的堰塞湖，像是周圍的山丘群齊伸出手，於掌心捧攢成的一汪明鏡，映出藍澄澄的天和白絨絨的雲，偶有天鵝船悠悠划行，泛起一道道水痕；或是在有一大片森林的環潭步道散心，感受屬於這片土地獨特的時間流逝的節奏。

花蓮的自然景致，深深地影響了田宜歆在音樂方面上的喜好，New Age、綠鋼琴等與大自然相關的音樂遂成為她喜愛演繹的曲風之一。

父親的影響

「所以老師在新湖國小任教多久了？」

「啊，今年是第十五年了，我當音樂老師已經二十年了。」

她當了二十年國小的音樂老師，但其實她的父親一開始是反對老師這個職業的。

因為她的爺爺當時是校長，在那個年代這份工作是既辛苦、收入又不比現在的，再加上奶奶生了七個孩子，一份薪水要養九個人，「所以父親小時候的家境不是很好，蠻辛苦的。」

她的父親從小就認真向學，考上了新竹高中，每天都搭公車上下學。如果決定留下來晚自習讀書，公車的末班車都過了，就會步行回家，從新竹市走回竹東鎮芎林鄉，以致於鞋子走破了也沒有錢換雙新的；上學帶去的便當裡面常常就只有一顆蛋，而且也因為挨不住飢餓，又是個處在長身體階段的少年，常常在第二節課就把中午的便當吃完了。

在這樣有七個孩子、一份薪水要養九個人的家庭中長大，田宜歆的父親從小就深刻體悟到錢財管理的重要性，甚至當時還發誓自己以後絕對不當老師。在有了家庭有了女兒後，他就常告誡那時還是孩子的她這句話：「由奢入儉難，有儉入奢易。」讓她從小就建立了「錢要花在刀口上」的金錢觀。

後來在她的母親任職老師的時候，老師的待遇已有所改善，所以疼愛女兒、捨不得女兒吃苦的父親才同意了。

雖然在花蓮的工作是公務員，父親一直很希望可以試著自己創業，但是母親認為有家中三個孩子要養育，應該要安份守己，不要去冒險創業，所以父親就安份守己地當公務員當了一輩子。「父親是那種說到會去做到的人，但他最終為了我們放棄了自己的夢想，成就了我們的夢想。」說到自己的父親，田宜歆微微笑著，嘴角抿著的弧度卻總帶了那麼些掩不住的心疼。

母親的教誨：五元糖果事件

家中。

小小的身影小幅度地顫抖著，淚水從頰邊不停滑落，一滴兩滴，沾濕了領口。九歲的她抽抽噎噎地站在母親面前，咬緊了唇。

「宜歆，來，跟媽媽說，你是不是自己從這裡面拿了錢？」母親指了指桌上的鐵罐，那是她的父母用來存零錢的罐子。

她點點頭，收在背後的手更加捏緊了掌中的糖果紙。

「為什麼想要拿錢呢？想吃糖果嗎?」這次沉默的時間更久了，她抬起頭，望向母親的眼睛，母親沒有笑，但目光是溫柔的。隔了一會兒，她小聲地、一五一十地說了，說因為她看到同學有糖果吃，看起來很開心，自己卻沒有，忍不住嘴饞的誘惑就從存錢罐裡偷拿了五元去買糖。在三十年前五元的幣額是很大的，幾乎相當於現在的五十元。

母親聽完她的理由後，說了一段讓她一輩子記住的話：「做人啊，貴在光明磊落，實在真誠。如果你想要吃糖，你就要用正當的方法去取得，不要投機取巧。可以直接跟媽媽說，我想要吃糖，而不是自己去偷拿罐子裡的錢。」

這件事影響了田宜歆的人生與價值觀，讓她了解──不管遇到任何人，不論他們的動機或是態度如何，都要保持真誠與善良的心。而同樣是當老師的母親往後也常常跟她說，教書是良心事業，能夠有機會和時間上課、教書，就要盡量將自己所學所會的全部教予孩子。

也因為是家中長女，父母在對田宜歆的要求和栽培上放了很多心力。

她學過珠算、作文、長笛和後來本科的鋼琴。雖然從小就背負了很多期待，而她也足夠認真，但畢竟是人，那時年紀又小，總會有些心理戰勝不了生理狀況的時候，像是：

賴床。被窩是所有人魂牽夢縈的故鄉，她也不例外。所以，賴床然後遲到這件事，就成了她小時候的壞習慣。

總是擔任喊她起床任務的母親，有一天就告訴她戰勝賴床的方法：「心鐘啊，心裡的時鐘勝過鬧鐘。有心鐘才是擁有了真正的鐘。」做事情的時候，有心是最重要的。凡是用心才能把重要的事情做好。有心鐘，才有實質的效率，得以管理好自己的人生。她從母親的「心鐘哲學」了解了這件事的重要性。

刻苦耐勞、撐起家庭的父親，與嚴謹又富有智慧的母親，讓田宜歆得以在學習音樂的道路上持續向前。

灰姑娘與龍的傳人

「我想當灰姑娘！」幼稚園內，放學的午後，家家酒遊戲時間，她舉起手，喊了每天都會說一次的話。

因為父母都是朝九晚五的公務員，白天忙碌，無暇照顧孩子，於是她從很小就開始上幼稚園的幼幼班。即使非常渴望父母的陪伴，卻也因年幼而不知道怎麼表達。所以放學時的家家酒遊戲中，她總想得到灰姑娘這個角色。

因為灰姑娘雖然在一開始不被關愛和重視，但她有可愛的小動物們陪伴，後來更有神仙教母的幫助、王子的傾心，灰姑娘總歸是主角。所以在還是個孩子的她的心中就有了一個認知：得到主角的角色，就可以獲得他人的注意跟同情。

「大概是從那時開始吧，感覺到自己喜歡引起別人的注意，開始有表演的欲望。」想起許久之前的回憶，田宜歆瞇起了眼，彷彿又看見了當年的小女孩踮起腳尖，模仿著試穿玻璃鞋的動作，那般純粹歡快的笑臉。

而這樣的歡笑在從幼稚園回到家後，仍然持續著：父母發現她五、六歲時就常常跑到電視機前面，隨著歌手唱的歌手舞足蹈，或隨著節目的音樂旋律跳舞，母親見了，心中開始有了想讓她學習音樂的雛形：「這個小孩對音樂的節奏感好像還不錯。」

在又一次見識到宜歆的表演欲後，母親就決定要栽培她學琴。那次是電視台在播放《龍的傳人》這部古裝劇，家裡也有在收看，六歲的她忽然就跑到家裡的風琴前，坐上椅子，用一根手指按出了《龍的傳人》主題曲前面的幾個音，精準無誤。

「或許宜歆有這樣的天份學鋼琴。」──小時候想學鋼琴但家境不好無從圓夢的母親發現了女兒的才能，就此下定決心，因而開啟了田宜歆的學琴之路。

為什麼家裡常吃麵

田宜歆跟她的兩個妹妹，在小時候最大的疑惑就是──「為什麼我們家這麼常吃麵？」

「去存錢罐裡拿點錢，幫媽媽買菜跟蛋回來，要加在晚餐的麵裡的！」

「好──！」起身，正要踏出房門時，最小的妹妹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姊，你不覺得我們家很常吃麵嗎？幾乎餐餐都是。」

「對啊，雖然也很好吃，但是跟別人家比起來也太常吃了吧。」大妹在一旁點頭附和。

當下兩個妹妹滿臉疑惑地看向她，她也沒說什麼，聳聳肩表示我也不知道就乖乖地去執行母親交代的任務了。後來她才明白，父母在養育三個孩子的同時，又要負擔她學鋼琴的費用，家裡有些支出勢必能省則省，麵不僅便宜，而且煮一大鍋就可以解決一家子的一頓飯。因此家中會有餐餐幾乎是麵的情況也不難理解。

但是這樣節省的母親，卻在女兒要學琴的時候毫不手軟。

田宜歆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學習彈鋼琴，她的母親深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既然要學琴，一開始就要打好基礎，於是就請了師大音樂系畢業的專業老師來教導。一般父母讓孩子學琴，多數都是先買個電子琴給孩子練習即可，往後如果有想繼續深造，那時再買鋼琴也不遲。但田宜歆的母親卻沒有這樣做。花了台幣四萬元，日本原裝進口的河合鋼琴就直接進駐家中。在三十三年前，台幣四萬的數字何其可觀。

「我很幸運也非常幸福，媽媽這樣捨得在我身上花錢，栽培我學音樂。」初次接受專業音樂教育的她，一開始就是在頂尖的師資和資源之下學習、成長，「真的，非常感謝我的母親。」

也因為受父母如此的價值觀影響，養成田宜歆總是會認真思考金錢的背後，什麼才是真正的價值，什麼才是有意義的消費行為。雖然在辦公益音樂會的時候，自己因此更加需要節省日常的開銷，儲蓄也花了至少上百萬，贊助方面也不是次次都能順利找到。同時，因為是公益活動，所以即便是邀演，酬勞也不會太多，能夠支付一點點車馬費跟演出費即可。

因為，「我認為我們是辦公益音樂會，並不是以此來做為賺錢的工具，公益是最重要的。讓金錢的效益擴大，做了有意義的支出，我覺得是很難能可貴的。」在籌辦公益音樂會的過程中，她看見了很多需要幫助的弱勢家庭，讓她更加覺得，錢要用在有意義的地方，才會產生真正的效益和價值。

第一章、洄瀾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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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田宜歆
第一章 洄瀾跫音
第二章 鐵道往返
特別收錄：卡通裡的音樂教育（一）愛的勇氣
第三章 琴鍵闖蕩
第四章 病情爆發
特別收錄：卡通裡的音樂教育（二）正義的力量
第五章 音符萌芽
第六章 夢想足跡
特別收錄：卡通裡的音樂教育（三）純真與善良
第七章 延續感動
附錄：卡通音樂會團隊夥伴感言＆音符下鄉巡演國小校長推薦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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