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九月八日，楊府採買了很多做菊花糕需要的食材，一直盯著楊府的人將這件事情稟告給了孫明

孫明冷笑一聲，親自到善堂，和善堂的主事──他的親弟弟孫亮──說了好大一會兒話，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瓷瓶。

孫亮瞪著那個瓶子好半晌之後，才將它慎重地收了起來。

九月九日，辰時兩刻，楊府的角門駛出一輛馬車，出門的時候，馬車停了停，坐在車轅上的丁勤笑著對站在角門邊的中年男人笑道：「來喜叔，你放心吧，我不會耽擱太多工夫的。」

一直躲在暗處窺探的人眼睛一亮，等馬車慢慢駛出，那男人返身回楊府，關上角門之後，立刻飛奔給孫明報了信，告訴他楊家的點心已經出門了，送點心的是經常在外面跑的丁勤。

孫明冷笑一聲，把消息傳到了孫亮耳中，並讓傳話的人帶給孫亮一句話——

「出手要快！」

他不知道的是，那輛馬車雖然往善堂方向駛去，卻沒有駛到善堂，在善堂所在的街口停下，丁勤笑呵呵地和車裡人打了個招呼，從車轅上跳了下來，和車夫揮揮手，車夫打了一個響鞭，便趕著馬車走了——馬車裡坐著秋霜，她奉命將家中廚娘做的菊花糕送到齊府、張府。

馬車一走，丁勤便熟門熟路地往街口一家門面頗大的點心鋪子走去。前日敏瑜赴宴，他在這裡訂了二十斤菊花糕，約定今日上午過來取貨。他一個人自然是拿不了的，不過這家名為稻香村的點心鋪子有一個為人稱道的服務，凡是在他們鋪子裡消費超過一兩銀子的客戶，只要在兩里之內，就能送貨上門——善堂距此地不過百來步，自然在送貨範圍內。

孫大管家更不知道的是，就在丁勤笑呵呵地拿出取貨單，讓稻香村的夥計用那稻香村貼心地為客人準備的、沒有稻香村標誌的禮品盒將菊花糕包裝好的時候，後腳出門的楊府大管家丁來喜乘坐的馬車正好駛過稻香村店門口，停到了善堂的大門外，求見善堂主事孫亮。

在孫亮詫異的目光中，丁來喜簡單地做了自我介紹，而後笑著道：「我家少夫人命我送些菊花糕、菊花酒到善堂給老人們過節，我特意趕前一步過來和孫主事打個招呼，東西馬上就到！」

孫亮笑笑，先是萬分感激地代表善堂向楊夫人道謝，而後熱情地道：「大管家既然來了，就到裡邊走走轉轉，和老人們見見面、說說話……楊夫人這番善舉，你也可以和他們說說。」

「孫主事客氣了！」丁來喜笑呵呵的，道：「不過送點過節的點心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哪能這般大肆宣揚。不瞞你說，我家少夫人交代過，點心送過來就好，別的就省了。」

孫明臉上帶著笑，嘴裡說著好聽的話，心裡卻冷哼一聲，她以為不乘機宣揚就能掩蓋她想要染指善堂的事實，就能平安無事不出半點岔子了嗎？真是天真！

正說著，便有人來報，門口來了一個自稱丁勤的楊府管事，說是奉命送來二十斤點心，給善堂的老人們過節。

「來了！」丁來喜呵呵一笑，道：「孫主事，我和丁勤還有別的差事，麻煩孫主事找兩個力氣大的，幫著把點心搬進來。」

「這個自然！」孫亮笑呵呵地招招手，立刻有人過來，他吩咐了一聲，那人便去叫人了，他則和丁來喜一道出門。

不知道是丁來喜想早點見到丁勤，將差事辦完好走人，所以腳步快了些，還是怎樣；明明是一起往外走的，孫亮卻明顯落後了丁來喜兩步。孫亮微微一偏頭，原本跟在他身後的跟班就一步跨到了他身側，擋住所有人的視線，不動聲色地將那個剛剛從袖子裡落到孫亮手中的瓷瓶接了過來。

將瓷瓶握在手心，那跟班微微點頭，給了孫亮一個「明白，放心」的眼神，而後頓住了腳，沒有繼續跟在他身後。

將「要命」的東西交到了心腹手中，孫亮加快幾步。這個時候，丁來喜已經到了善堂大門外，迎向門口站著的人。

孫亮心裡冷笑，嘴上卻熱情地道：「丁管家，這位便是丁勤丁管事了吧！初次見面，你可得好好的給我們介紹介紹，讓我們好好的親近親……呃！」

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樣，孫亮套近乎的話戛然而止，投向門口幾人身上的目光也帶了幾分驚疑不定——門口除了疑是楊府下人的年輕人之外，還有四個雙手都拎了點心盒子的夥計，他們手上的盒子沒有什麼特別的標誌，但孫亮還是一眼認出了他們的身分。

這四個夥計都是街口那家稻香村的夥計，也是孫亮再熟悉不過的老熟人——他們都是在善堂長大的，滿十五歲之後由善堂安排去了稻香村做事。

稻香村是肅州最大、最有名的點心鋪子，除了總店之外尚有五家分店，街口的是第三分店。值得一提的是，生意興隆的稻香村是薛家的產業，這是全肅州人都知道的事情。

「丁勤，還不給孫主事見禮！」丁來喜似乎沒有察覺到孫亮的異常，他微微側身，笑呵呵地看著孫亮，道：「孫主事，這是丁勤，他是我手下最得力的管事。」

「見過孫主事！」丁勤笑呵呵地拱手為禮，而後道：「這裡有二十斤點心，是我家少夫人特意讓小人送到善堂給老人們過節的，還請孫主事收下。」

「勞楊夫人費心了！」孫亮的笑容勉強起來，一看這陣仗，他就知道，事情出了偏差，這送來的點心不是楊家人自己做的，而是楊家到稻香村買的。

不用他交代，那四個夥計便很熟絡地將點心盒子遞給了晚孫亮兩步出來的幾個半大小子，那幾個半大小子來之前便已經得了交代，接過點心盒子之後，沒有停頓，便返身進了善堂。

幾個半大小子的行為舉止並沒有讓丁來喜和丁勤感到意外，他們心裡冷笑一聲，什麼都沒有說，而孫亮則心裡一沈，想到了自己安排的心腹打算抓時間立刻辦妥的「要事」。

此事事關重大，不容有半點閃失，也不能洩漏出去，孫亮便選了最信得過的心腹。尤其這心腹還是個死心眼的，不管孫亮交代他做什麼事情，他都會嚴格地遵照孫亮的吩咐去做，絕對不會有任何偏差，更不會有自己的主意。

想到自己之前的吩咐，孫亮渾身一涼，驟然之間冒了一身冷汗，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帶了幾分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慌亂，朝著幾個往裡走的半大小子喝斥一聲，道：「祥子，你們怎麼這麼不懂規矩，還不過來向丁管家和丁管事道謝！」

「不用客氣！」見已經走進門的半大小子一頭霧水地轉身，丁來喜連忙笑著道：「你們趕快把點心送過去吧，不用理會我們，煩勞孫主事留下和我們說兩句話就是了。」

聽到這句話，幾個半大小子又轉過了身去，他們倒不見得是什麼笨人，只是一直以來孫亮等人都不遺餘力地灌輸給他們一個思想──除了薛大人一家，沒有什麼官員和夫人願意管他們、照顧他們，那些人都將他們視為拖累。這樣的思想，不但讓他們感恩薛立嗣一家，讓他們願意為薛立嗣夫妻盡忠效力，也讓他們心裡對其他官員和他們的家眷帶了怨恨和排斥——如果不是因為戰爭讓他們失去親人、失去依靠，甚至身帶殘疾，他們也不會淪落於此，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員沒有資格嫌棄他們！

要是往日，孫亮會很滿意這幾個半大小子的表現，但是現在……孫亮只想撞牆！

不過，他也知道不能上前攔人，只好向丁來喜尷尬地笑笑，道：「原本倒是想留兩位坐一坐，只是我也知道，兩位是大忙人，我呢，也就不耽擱兩位了！」

這是在下逐客令嗎？

丁來喜和丁勤心裡冷笑。

丁勤笑呵呵地道：「孫主事這話也就見外了，別說小人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就算有……孫主事都說了這樣的話，小人又豈能掃了孫主事的面子呢？大管家，你說可是？」

「我也是這個意思。」丁來喜呵呵一笑，而後道：「孫主事，我家少夫人心慈，也樂意為需要的人做點事、盡點心意，像今日這樣送東西過來的事情，以後定然也不少。我一把老骨頭，是跑不動了，以後要再有這樣的差事，都會交給丁勤。你們倆以後打交道的機會還多，能夠多聊幾句、多親近一下也好。」

沒有見到那四個夥計之前，孫亮腦子裡想了無數個藉口，務必將丁來喜和丁勤拖住，不用拖太久，只要保證事發時他們還沒有離開就好，而現在卻是丁來喜和丁勤不想走了。

丁來喜和丁勤來之前，敏瑜仔細交代過，如果一切都很正常，那麼東西送到便可以離開；但如果孫亮前後表現不一致、情緒反覆，就順勢拖一會兒，不用拖到出現什麼意外事故，只要讓孫亮知道怕、服了軟就好。

被算計了！

孫亮心頭閃過這個念頭，看著臉上帶著笑的兩人，想到不能脫身去阻止那件事情可能造成的嚴重後果，他渾身直冒冷汗，臉上的笑容也端不住了，勉強維持著表面上的客氣道：「能和丁管事多親近一下自然是好的。不過今日重陽，善堂事情不少，我還有不少活兒需要去忙，只能改日了！這樣吧，明天，明天我一定抽出時間來請丁管事喝酒。」

看著孫亮額頭上亮晶晶的汗漬，丁來喜和丁勤心裡又是一陣冷笑，相視一眼，丁勤笑了起來，道：「孫主事這話又見外了！這樣，明日我作東，請孫主事喝酒。」

「那就這麼說定了！」孫亮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心頭甚至浮起了一絲感激，絲毫不敢拖延，拱手道：「兩位慢走！」

「告辭。」丁來喜、丁勤回了一禮，倒也不再囉嗦，一起轉身上了馬車，孫亮一直提著的心總算落了下去，不等馬車駛出去，就想轉身往裡走——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將那可能已經加了料的菊花糕給攔下來，要不然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刹那，他那心腹領著七、八個半大小子一陣風地衝了出來，到他身側的時候沒有停留，直接衝到了馬車前，將馬車給攔了下來，嚷嚷道：「不能走！」

「胡鬧什麼？」孫亮剛剛落下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險些就跳了出來，他一邊朝心腹使眼色，一邊喝斥道：「還不讓路！」

「孫叔，不能讓他們走！」他那心腹看到了他的眼色，雖然沒有看懂，卻本能地意識到事情出了意外，便沒有說話，甚至還後退了一步，讓了開來；但是那些什麼都不知道，完全被當槍使的半大小子卻沒有讓開，還有一個上前拽住了馬車韁繩，眼睛紅紅地道：「耿大爺吃了他們送過來的勞什子菊花糕口吐白沫，眼看著就不好了……」

孫亮如遭雷擊，傻傻地看著心腹，腦子裡奇異的只有一個念頭——你他媽的能不能不要這麼能幹啊！

「楊夫人真是太客氣了！」齊夫人語氣淡淡的，笑容淡淡的，看秋霜的眼神也淡淡的，道：「要做足送到善堂的菊花糕就已經夠忙的了，還給我們送，這不是更麻煩了嗎？」

敏瑜不聽勸告，非要一意孤行地往善堂送什麼菊花糕的事情，讓她對敏瑜頗為失望。她相信，薛夫人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陷害敏瑜一把；也敢肯定，陷害成功之後，薛夫人絕對不會像上次那樣，輕輕地放過。畢竟，自己和她根本沒有利益衝突，而敏瑜卻不一樣，她們注定無法和平相處，薛夫人絕對不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賞菊宴之後，齊夫人想了很多，和薛夫人一樣，她也派人留意著楊府的動靜，也知道敏瑜到了肅州之後低調得可以，除了拜訪她和張夫人之外，都沒有出過門。之前她認為，那是敏瑜沈得住氣，但現在……

她想到了從京城打聽到的楊瑜霖婚事的傳聞——

在肅州，楊瑜霖是少年將軍、是大英雄，不知道有多少的小媳婦、大姑娘都對他愛慕不已，恨不得以身相許。但在京城，他不過是個立了些許功勛的武夫。出身不高、家風不正，別說是名門望族，就算和楊家一般的官宦人家都不願意和楊家聯姻。

關於敏瑜極有可能是皇后娘娘最中意的兒媳婦一事，齊夫人並不知情；但是敏瑜出身侯府，深得皇后喜歡，這她卻很清楚。就算不清楚，能讓皇后的親兒媳寫信過來，她在宮裡貴人心中的地位也定然不一般。這樣一個女子，卻被指給了楊瑜霖，其中定然有貓膩，尤其是她還未及笄就嫁了過來，這就更不尋常了。

之前，她不敢多想，可現在卻不得不往壞處去想。她甚至在想，敏瑜是不是對這門親事極為不滿，有沒有想過從楊家這個爛泥沼脫身出去？這門親事是皇上所賜，不管被休還是和離都是行不通的，要脫身，敏瑜只能盡一切可能地讓自己成為寡婦。

可要當寡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總不至於給楊瑜霖投毒或者買凶殺人，尤其楊瑜霖是個有武功的，那樣的手段顯然不夠看，也難起到作用，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楊瑜霖犯下不可饒恕的大罪，讓皇上把他給處置了。只是楊瑜霖也是個有真本事的，要他自亂陣腳出岔子可不容易，但如果後院起火，讓他兩頭亂的話，可就不一定了！

至於這個度能不能掌握好、會不會牽連她，她或許沒有考慮，也或許已經有了脫身的法子，畢竟她是侯府的姑娘，在皇后娘娘面前也頗為得寵，想要保全自己，應該不算難！

想通了這些之後，齊夫人對敏瑜自然心冷了，要不是因為一切才開始，要不是因為慶郡王妃的那封信，她的態度說不準會更加冷淡，隨意地讓管事嬤嬤招待秋霜，自己連見都不想見。

「不麻煩、不麻煩！這菊花糕看著和外面的沒有太大區別，但用的卻是我家少夫人從御膳房討來的方子，味道極好。夫人嚐了要是喜歡，奴婢再給您送些過來。」秋霜似乎沒有察覺到齊夫人的冷淡一般，格外熱絡地自誇了一番，而後又笑呵呵地道：「不過，夫人應該也知道，這御膳房出來的方子，好是好，就是費時費工；我家少夫人素來體恤下人，家中廚娘只做了三、五斤菊花糕，除了送到貴府和張府，讓您們嚐個味之外，只留了一點給家裡人吃。送到善堂的，是到肅州最有名的稻香村買的，還是我家那口子奉命去辦的呢！」

齊夫人微微一怔，確認般地道：「稻香村？」

「是！」秋霜笑著點點頭，道：「我家少夫人讓人打聽的，說這稻香村的點心雖然稍微貴了些，但是用料好、味道好，還有好些特別的點心，在肅州口碑極佳。最方便的是，稻香村還能送貨上門……所以我家那口子前兒在南淮街口那家稻香村特意訂了二十斤菊花糕。」

秋霜的話讓齊夫人心頭浮起一股笑意，連敏瑜都知道稻香村是薛家的產業，她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到了這會兒，她總算明白敏瑜在賞菊宴上說要往善堂送東西並非只是話趕話趕上了，隨意作的決定，而是早就已經作好了準備的。

心裡想著，齊夫人臉上的笑容也深了幾分，笑著道：「楊夫人心思機敏，才能想到這麼省事、省力，也不容易出岔子的好法子！唉，和楊夫人一比，我們可都成了榆木腦袋！」

「當不起夫人這麼誇獎，我家少夫人這也是無奈之舉。夫人想必也明白，這送吃食最要小心，一個不小心就容易出岔子，可她當著那麼多的人把話給說滿了，總不能反悔，讓人笑話吧！」秋霜笑笑，道：「好在，肅州有稻香村這樣口碑好、又能送貨上門的點心鋪子，否則我們少夫人還真得抓瞎呢！」

齊夫人笑著搖搖頭，她現在最想知道的是薛夫人是什麼臉色，她冷笑一聲，道：「楊夫人做事小心謹慎是對的，要不然說不定就得像我一樣，也在送吃食這事上栽個大跟頭。」

「夫人的事情奴婢倒也聽我家少夫人說過……」秋霜笑笑，順著齊夫人的話接了一句，又道：「我家少夫人還笑著說，如果不是有夫人的前車之鑑，她也不會這般的小心。還說，要是不出什麼意外，她這樣做也不過是被人笑話一聲，說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要出了意外的話……」

看著齊夫人若有所思的表情，秋霜很有眼色地頓了一下，不等齊夫人說什麼，笑道：「哎喲，時間不早了！夫人，奴婢還得去張府送菊花糕，不能陪您說話了。」

「妳去忙！」齊夫人知道秋霜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便也沒有留她，笑著道：「妳帶句話給楊夫人，就說這菊花糕很好，謝謝她的心意。」

秋霜才轉身離開，齊夫人便匆匆地直接去了齊大人的書房，夫妻倆說了幾句話之後，齊夫人叫來齊府的大管家，特意交代了幾句。沒多久，齊府的大管家帶了七、八個下人急忙忙地往善堂去了。

而齊大人則叫來師爺，商議了一番之後，師爺便匆匆地帶了小廝出門，不大一會兒就把休沐的衙役給召集起來，也匆匆地趕去了善堂。

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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