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的仙客來

放學後，同學還留在教室裡繼續上輔導課，小霓卻迫不及待衝出教室。只有她，可以在山上的野地裡到處亂晃。

這都要感激外婆的慈悲為懷。

外婆本來就不喜歡關在教室裡的學習，加上小霓剛搬到他們家，她正要開始適應一個全新的地方，過多的壓力，會讓她喘不過氣來。所以，外婆特別跟老師商量，不要硬把小霓留在教室，給她下課之後的自由。

這所國中位在山腰上，小霓雖是轉學生，卻很快愛上她的學校，主要是因為附近這座森林，樹與林、路與徑、池塘與小溪之間藏著許多寶藏，每天都有新鮮事，她想，自己一輩子也挖掘不完，這比課本裡翻來翻去就那幾頁的有限知識有趣多了。

她快速的穿過竹林，來到她喜愛的池塘邊，把書包扔到草地上，坐在榕樹下略略凸起的岩石上，攤開剛剛教過的課本，每讀一頁書，就數一遍池塘裡的蝌蚪。

似乎，今天又多了幾隻。

剛好是春天開始的季節，喜歡溫暖氣候的蝌蚪，一群群在水裡游動著，有的是深褐色，有的是淺褐色，體型有大有小，她仔細觀察牠們的變化與動靜，好像又長大了一些，不曉得牠們什麼時候會長出後腳來。

小霓最愛觀察大自然中有著超現實變化的動物，就是幼年和成年的模樣完全不同，例如蝌蚪變成青蛙、毛蟲變成蝴蝶，彷彿有位魔術師，悄悄揮動魔術棒，指著牠們說，「變！」立刻就變了，如同大地隨著春天的步調也穿上新裝，等待赴春天的筵席。

她跟大蝌蚪說話，「喂！你們的老師今天有沒有教新的功課？國文老師好厲害喔！可以一口氣背完一首詩。」

她跟小蝌蚪聊天，「你今天心情好不好？我不太好，因為隔壁同學說我身上有怪味道，她不懂啦！那是香茅的香味，香茅可以用來燉湯、煮海鮮。」

說到這裡，小霓連忙摀住自己的嘴，「小蝌蚪，對不起，我不會拿你來燉湯的，我相信外婆對田雞、青蛙也不會感興趣的。」

村裡的人，看到小霓跟蝌蚪說話，以為她的精神不正常，但是她才不在乎。她相信，人類以前住在伊甸園裡，一定可以跟動物溝通，他們就像好朋友般相處，獅子不會咬人、犀牛不會踐踏人、毒蛇也不會偷襲人的腳後跟。

所以，整座森林就像她的樂園。她寧願花許多時間跟動植物相處，也不喜歡跟既麻煩又複雜的人類溝通。

突然，傳來一陣陣鐘聲，就像春風演奏小奏鳴曲，整座山林引起共鳴，「噹噹噹……」小霓知道，外婆正在提醒她，準備回家了，她要跟山林說再見了。

這是她跟外婆之間的暗號，也是彼此間的默契。

自從她被媽媽送到外婆家以後，外公外婆跟她約法三章，他們不會嚴格管束她，或是逼她為讀書拚命，只希望她上課專心學習，每天都寫完老師規定的功課，她想到森林裡玩耍多久都可以，只要在聽到鐘聲時，記得回家幫忙外婆準備晚餐。

小霓知道，她如果不聽話、違規，就只好過回以前的生活，跟著媽媽到處搬家，住在狹小的套房裡，一廳一衛一房，別說是沒有個人隱私，夏天沒有冷氣，熱得長痱子，冬天的冷風呼啊呼，不曉得是太冷了起雞皮疙瘩，還是風聲太恐怖了，嚇得她汗毛直豎。

起初媽媽計畫送她到外婆家，她足足生了一星期的氣。之後被媽媽硬逼著搭火車轉公車來到鄉下的彩虹村，爬著長長的階梯通往山上的綠屋，她剛準備要開口抱怨累死人了，抬頭望見火紅一樹的鳳凰木，以及樹後面掩映著的小屋，她立刻愛上了它。

她喜歡住在綠屋裡，兩層樓房，每扇窗戶可以看到不同風景，雖然她的房間不大，可是，她已經滿意得不得了，尤其是窗外一排排高瘦的木瓜樹，總是結實累累，提供他們餐桌上的青木瓜沙拉，或是水果盤裡的黃金色甜蜜木瓜。

唯獨不喜歡的，是住在隔壁的怪博士，他研究一堆奇怪噁心的東西，屋裡到處都是瓶瓶罐罐，裝著不知名的動物標本。有一回，小霓無意間闖入，看到牆壁上的動物骨頭、桌上血淋淋的動物屍體、掛滿窗口的乾燥花草……頓時毛骨悚然，好怕自己也會被怪博士抓個正著，塞進玻璃瓶、泡在福馬林裡變成標本。

怪博士大概是被她的驚聲尖叫嚇呆了，眼睜睜望著小霓跑走，卻沒有追上來。

此後，怪博士白天都是大門深鎖，經常半夜三更才開始工作，敲敲打打的，實在很吵人。可是，每當外婆要去抗議怪博士，小霓都說沒關係，她擔心得罪了怪博士，對她沒有好處。

沒想到，怪博士發現可以治癌的藥草，突然聲名大噪，不斷有記者上門來採訪，彩虹村村長請他維持村裡的安寧，他自己也覺得不勝其擾，所以，決定搬到私人企業為他設置的實驗室去，以便專心做實驗。

目送怪博士離去，小霓反而有些捨不得，晚上少了怪聲音，她變得很不習慣，三不五十爬起床，走到隔壁的院子裡東張西望，以為怪博士會突然現身。

直到，她聽說隔壁要搬來新的鄰居，也就是今天，情人節的傍晚，她又有了另一番期待。

所以，不必外婆催她，她也準備早點回家，跟她的新鄰居見面。

揮手跟蝌蚪們再見，小霓興奮的說，「你們都有這麼多朋友，我一個人很孤單，希望我也會認識新朋友，要祝福我喔！」

※　　　※　　　※

小霓下山時經過的許多樹，旁邊都立著外公親手雕刻的木牌，上面寫著簡單的字樣，讓大家認識這些樹木屬於什麼科，有什麼特性。有些走山路回家的同學，因此也愛上這條路，甚至還彼此出題目考對方，這就是外公的用意，讓知識的學習變得有趣。

只不過這時候有的同學還在學校，有的已經搭車到山下補習，只有她默默的獨自在這條路上奔跑。

她對外公的印象很好，覺得他很偉大，放棄都市裡的教授工作，到鄉下學校教小朋友，雖然他有時候很嚴肅，學生很怕他，但是小霓知道，外公外冷心熱，只要看他對植物的愛心，就表示他心中充滿濃濃的愛。

而外婆更感人，抱持著嫁雞隨雞的觀念，也放棄總經理特助的高薪，跟著外公搬到鄉下，翻譯外文書或是自己寫書，過得十分愜意。

外婆最近種了一個香草園，培植各種香草植物，泡茶、做料理，不斷的做實驗，希望能夠推廣香草。

她派給小霓的任務是幫忙拍照並且記錄，如果以後出書，也會掛上小霓的名字，而且，她也可以賺到屬於她的版稅。

是否真的可以拿到錢，小霓並不在意，只要能夠學到新奇的東西，她就做得很開心。於是，外婆跟她兩人合作無間。

離綠屋不遠，小霓就看到搬家工人把許多紙箱搬往她家隔壁，她就近坐在矮牆上，望著工人們陸續搬著家具，有一個單眼皮男生正在指揮家具的動線、擺放的位置，他看起來是大學生，應該是藍家的大哥。

另外一個雙眼皮男生，比較白，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好像是個書呆子，他正在掃地，應該是念高中的二哥。

屋子裡坐在躺椅上撐著下巴的女生，跟她年紀差不多，應該就是藍家小妹。

太棒了，小霓在心底歡呼，走了一個老老的怪博士，來了三個年齡相仿的玩伴，她的鄉間生活這下子肯定不會無聊了。

可是，他們的爸爸呢？

聽外公說，他們的爸爸經常兩岸飛來飛去，十分忙碌，所以，一家的照顧重任就落在大哥肩上。

那藍媽媽呢？外公沒有說，也許，藍家也有一個特別的故事。

只是，小霓在矮牆上坐了半天，故意咳嗽，或是揮動雙手，甚至擺動雙腳，他們都沒有跟她說話，而且，連正眼都沒有瞧她一眼，讓她十分失望，也有些生氣。他們應該知道，她坐著的矮牆就在兩家的院子中間，她百分之一百是他們的鄰居，他們卻不理她，太過分了。

她不想主動跟他們說話。嚴格說來，自從她搬到外婆家，她就很少說話，習慣用點頭或搖頭表示她的想法，外公外婆覺得這樣很好，他們跟媽媽說，「這樣家裡比較安靜，反正我們都怕吵。」

既然如此，她也不去打攪他們，讓他們安靜的搬家。

於是，她跳下矮牆，準備到廚房幫外婆的忙。

今天是情人節，外婆說她要做情人節大餐，祝福全世界的男男女女，都像她跟外公一般，那麼幸福快樂。

突然，藍家大哥叫住她，「小霓，你是小霓吧？我是藍海，以後請你多指教。」

跟她說話的藍海，長得像韓國明星，雖然是單眼皮，卻很好看。

她點點頭，跟他笑了笑，沒想到藍海的聲音這麼好聽，整座山裡都起了迴響。

「小霓、小霓……」的叫個不停，鑽進她的夢裡，鑽進她的心裡。彷彿她等待這樣的聲音，已經等了一世紀。

她的臉紅了，就像矮牆外悄悄綻放的野杜鵑，快快跑進門，上台階時，差點絆了一跤，惹得二哥誇張的捧腹大笑，她回頭瞪了他一眼。

藍湖卻說，「哇！眼睛瞪得像牛鈴，好凶的女生。糟了糟了，我們遇上了惡鄰居。」

她討厭他，長得細細白白的，卻這麼粗魯，她決定不要跟他做朋友。

外婆的情人節大餐，所要表達的，就是讓情人開心的餐點，外公最講究環保，平常用山泉洗澡，廚餘做成堆肥。

於是，外婆把紅蘿蔔、馬鈴薯、洋蔥、高麗菜、美國芹菜都切成塊，放入水中，然後加入以迷迭香、奧勒岡、原生百里香、檸檬香茅、巴西利、鼠尾草等做成的香草束，以及小排骨，細火慢燉的熬煮成一大鍋香草蔬菜排骨湯。

小霓迅速的記錄著，一邊用數位相機拍照，忙得不亦樂乎。

接著，外婆又把紅蘿蔔、馬鈴薯、小黃瓜……削下來的皮，剁碎了，加上切碎的芹菜葉、羅勒……和入麵粉中，再調入雞蛋，做成環保蔬菜煎餅。

然後，又烤了好多以紅麴醃製的小雞腿，裝在盤子裡，屋子裡瀰漫著各種香氣，讓小霓的肚子不由的咕咕叫著。

她心裡納悶的是，家裡只有三個人，這麼多食物，怎麼吃得完？莫非還有神祕嘉賓，許久不見的媽媽，會帶她朝思暮想的爸爸回來？

如果是這樣，她只想見爸爸，不想見媽媽，看到媽媽，她的胃口就沒有了。

不等她問外婆，外婆已經猜到她的心思，「你很快就知道我邀請誰來享用情人節大餐了。」

「啾啾啾」的門鈴響了，他們住在山腰上，除了郵差，難得有人來，會是誰呢？

小霓興奮的衝過去開門，打開門一看，竟然是她發誓不要理他的藍湖，他的身後跟著嬌弱的藍溪，以及拎著一盒蛋捲的藍海。

萬萬沒想到，情人節大餐的特別來賓竟是隔壁的藍家三兄妹。

外婆見到小霓一臉不悅，連忙說，「情人節，就是散播愛的日子，藍家三兄妹剛剛搬來，辛苦一天，一定肚子餓了，所以，我跟外公商量好，請他們一起過節，這樣不是很有意義嗎？」

藍海很有禮貌的跟外公外婆一鞠躬，「家裡還是一團亂，我只找到這盒蛋捲，是爸爸從香港帶回來的，一點小心意，謝謝你們。我可以叫你外婆嗎？」

「好啊！當然好！歡迎你們做我們的鄰居，也希望你們跟小霓做好朋友，一起享受山裡的美好生活。」

「沒問題，我會把她當作我妹妹一般。」藍海笑著說。

一旁的藍湖已經迫不及待的把一塊蔬菜煎餅夾進他的盤子裡，「好香喔！有媽媽的味道。」

藍溪卻紅了眼眶，啜泣著，「我好想媽媽。」

藍海拍拍藍溪，把她擁進懷裡，「小溪乖，不哭了，媽媽看到會傷心的。快點吃吧！你看，這鍋湯多好喝、多鮮美，加了好多香草……」

小霓好羨慕藍溪有這樣的哥哥，而她，只能默默低下頭，一口一口吃著餅，想念她從未見過的爸爸。

綠屋裡很快就充滿著笑聲，唯獨沒有小霓的。

情人節的仙客來

放學後，同學還留在教室裡繼續上輔導課，小霓卻迫不及待衝出教室。只有她，可以在山上的野地裡到處亂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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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本來就不喜歡關在教室裡的學習，加上小霓剛搬到他們家，她正要開始適應一個全新的地方，過多的壓力，會讓她喘不過氣來。所以，外婆特別跟老師商量，不要硬把小霓留在教室，給她下課之後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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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溫小平

我曾經住在山上的小小綠屋

我喜歡搭火車，即使已經脫離通勤生涯許多年，依然無法忘情。

於是，當我造訪宜蘭或台東時，我一定搭火車，然後，經過八堵，快要抵達暖暖時，我會指著暖江（它是基隆河的上游）隔岸山坡上的二層樓小洋房，興奮的說，「那是我家，我以前住在那裏。」

雖然，隨著一棟棟高樓的興起，綠蔭圍繞的小屋看不見了，我依然可以明確的找到他的位置，甚至，許多夢裡，我常常回到綠屋。

國一那年，我們一家從山下搬到山上，當時，山上只有兩棟小洋房，四周全是高矮參差的樹木，對山則是零星點綴的墳塋，山裡沒有其他人家，只有山豬、野雞或貓頭鷹的出沒，夜裡，則是微弱的路燈，昏黃的晃動著。

我每天走過山路、經過小橋，搭火車到台北城念書，然後，拖著疲倦的步伐，攀登長長的階梯，回家，轉彎處，就會嗅到媽媽的菜餚香，飄忽鑽進鼻間，心底玩著猜謎遊戲，今晚有何好菜？

下雨的日子，攀著窗沿望著暖江滾滾，擔心河水氾濫成災；颱風的季節，就著燭光燉煮著大鍋菜，耳邊呼啊呼的刮過狂風。

然後，當風停歇，我們就到暖江撈魚撈蝦，採擷著岸邊水薑花，踏著兩腳泥濘，小泥人似的歡笑一堆。

那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段時光。

我的家，我叫他綠屋。

山上的人家、山上的動植物、山上的朋友……在在令我懷念。

為了紀念這段時光，我寫下了《綠屋虹霓》，談的則是隔代教養的故事。

因為我幼年有很長一段時日跟外公外婆一起度過，他們愛我比自己孩子還疼（因為我父親早逝），但是他們並不驕縱我，他們的美好形象，化身成主角小霓的外公外婆。

雖然外公外婆（或是爺爺奶奶）是代理爸媽，依然可以把愛傳承下去，就好像某些人小時候，必須跟爺爺奶奶居住，他們從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身上，享受到不一樣的親情，甚至影響他們一生。

綠屋位在彩虹村的山腰上，小霓的外公外婆是綠屋的主人，小霓的媽媽未婚懷孕，爸爸不知去向，媽媽為了方便在城裡討生活，只好把小霓送回彩虹村。

小霓缺乏父愛，對人充滿防備心，她不曉得誰是她的朋友，只好把自己封鎖起來，單跟花草樹木、昆蟲魚鳥說話。

她可能變得快樂活潑嗎？她又能適應鄉下的學校嗎？在濃濃的敵意之間，她又能遇見好朋友嗎？

當外公外婆家隔壁搬來新鄰居—兩位大哥哥、一位小姊姊時，在小霓的生命中又掀起更大的驚濤駭浪，她暗戀大哥哥、討厭小哥哥、喜歡小姊姊，這家人又跟小霓發生何種糾結？

而彩虹村自從有了小霓入住，變得不再安寧，甚至登上新聞版面，有人甚至希望她趕緊搬離。可是，隨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發生，原本保守又自掃門前雪的村民，漸漸變得不一樣，讓彩虹村，真的很像彩虹村。

或許，你對出生充滿疑問，你為著家庭因素活得不快樂，你覺得自己好孤單，不妨學學小霓，如何打開心扉，擁抱世界擁抱愛，你會發現，心頭的陰影，一點點散去，你的心，好像雨霧後清新的笑臉。

【自序】/溫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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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搭火車，即使已經脫離通勤生涯許多年，依然無法忘情。

於是，當我造訪宜蘭或台東時，我一定搭火車，然後，經過八堵，快要抵達暖暖時，我會指著暖江（它是基隆河的上游）隔岸山坡上的二層樓小洋房，興奮的說，「那是我家，我以前住在那裏。」

雖然，隨著一棟棟高樓的興起，綠蔭圍繞的小屋看不見了，我依然可以明確的找到他的位置，甚至，許多夢裡，我常常回到綠屋。

國一那年，我們一家從山下搬到山上，當時，山上只有兩棟小洋房，四周全是高矮參差的樹木，對山則是零星點綴的墳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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