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一、單車之旅
單車行
我展開雙臂，宛如老鷹般翱翔。我的身軀前傾，形成優雅的流線，沒入雲霧時，我欣喜若狂，徜徉在我從不曾體會的快感中。
可惜我不是老鷹，只是一名騎著白色腳踏車正在走下坡的老翁，但是我一點也不想朝自己的腦門射一槍，好結束生命。
如今我已邁入人生的十月，和這個季節一樣到了轉為蕭瑟的時辰，但我現在的行為無異是返老還童之舉。我沿著海岸前進，心想為什麼挫敗總是被形容為漫長的下坡路。其實下坡另有一番情景。如果你詢問坐在雲霄飛車上、不斷發出尖叫聲的小孩哪裡最刺激？他們一定回答，就是在這一段面臨下一次爬坡之前的下坡路。我將秋天的氣息深深地吸人肺裡，一股難擋的幸福感洋溢心中。老天啊！如果這種感覺就叫失敗，就讓這種滋味永存吧！
我看見遠方是光禿禿的里屏山（Lepine Hill），綠草如茵的波騰谷（Pontine Valley）在我右邊延伸六百平方哩。過了碧綠的山谷之外是映照著晨曦的地中海。當我在天剛破曉之際離開農園時，絲毫不知天氣竟然會是如此怡人。濃霧瀰漫整個鄉間，還有柔柔的輕風吹拂。我全身一副義大利單車騎士的裝扮：頭戴塑膠製單車帽，身穿兩件厚質長袖衫，外加暗藍色防風上衣，下身套上運動褲及長裡褲，腳穿一雙騎單車專用的黑色氣塾鞋。在神清氣爽的清晨，我似乎穿得太多了！ 我脫掉衣服，保持涼爽。現在我只穿一件長袖運動襯衫，不久之後我會連這件襯衫也脫了。路邊的指示牌標示著：「位於羅馬南方三十七公里。」我呼嘯而過，想像自己是騎著白馬的菲力安王子（Prince Valiant）。我或許看起來笨拙，但這無礙我作美夢。
輕鬆的路段結束了。我來到一條通往翡冷翠（Velletri）長而平緩的斜坡。我將單車改換成低檔，重新踩著踏板出發。這斜坡要比外觀看起來險陡，但是我和單車都不服輸。我的單車是十八段變速越野車，齒輪的咬合精確。我的心跳加速，身上開始冒汗。一輛卡車從旁擦身而過，隨後傳來陣陣苦澀的葡萄味。當地小地主若在此地自行釀酒頗不經濟，令人惋息。卡車上飄來的味道意味著進步、商業氣息與快速。緊跟在卡車後面的是一輛輛急於超車的小轎車。開車的人焦躁不安，不停地按喇叭，把我趕到路肩。卡車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抽菸，我也仿效他滿不在乎、無動於哀的心情。不耐煩的喇叭聲並沒有動搖我內心的平靜，也未對這絕佳美景有絲毫的影響。
但是這些駕駛員卻不然。當我騎到艾平軍用道（Appian way）時，我懷疑這些人共同顯露的憤怒與這條軍用道歷史有關。艾平軍用道原本是為戰爭而鋪設，幾世紀以來，軍隊行經此道必須穿過小山：從凱撒大帝到拿破崙；歌德人、西歌德人；羅馬教皇、僭稱的教皇等無所不包。最近的一次是一群操著布魯克林及德州口音的美國大兵踩踏在這一條軍用道上，他們循著德國軍隊專用釘鞋的足跡，前往羅馬發放巧克力及香菸。晚近，這條充滿韻事的道路被鋪上瀝青，將道路的歷史埋藏起來。先我而逝的人皆已成了鬼魂，我聽得見他們的聲音，也擔心自己將來可能是亡魂。
我騎著單車，想起了曾經發生的戰事及海明威。對我而言，海明威也是鬼魂之一。他的生命歲月與戰爭密切相連，他的記憶也有戰爭的軌跡。為什麼我會在此時此地想到海明威呢？因為我正考慮演出海明威的角色。近來我的腦中總是縈繞著他的生活型態及死亡方式。朝自己的腦門射一槍，我絕對做不到；比較溫和的自殺方式我倒是不排除。誰會知道明天的命運呢？對海明威而言，他已一無所剩。失去了記憶及想像力的他，等於已經迷失。換做是我，何嘗不會有同樣的結局。
這些小山丘迴盪著血淚與絕望，也充滿了回憶與驚奇。我想將這一切永存記憶中，我要賦予此地更多的詩篇。這是我深信不疑的，也一直如此想像著。
我繼續踩著踏板，一心只想著美好的事物，內心充滿無限的滿足。但驟然間，我的心情急轉直下。我兜轉著輪子，發現一隻死狗橫屍角落邊的淺溝裡，全身的毛仍染著鮮血。這隻白狼狗前不久才斃命。我不忍迫視，將視線移開，但是一輛車卻轟隆隆的向我駛近，硬逼著我靠近那隻死去的狗兒。
我正努力擺脫與死亡有關的種種思緒，但此刻卻迫使我去回憶……
辛巴
辛巴是我這一生所擁有過的狗中最受我鍾愛的一隻。牠是一隻全身雪白的狼狗，但這已經是許多年前的往事了。
當時我們住在太平洋斷崖旁。辛巴和我經常沿著加州海岸邊的頁岩山丘徘徊踱步，就好像我們擁有那塊土地一般。辛巴熱愛這片山丘。牠總會在通往海岸公路的陡峭山坡上奔跑，然後在山坡下等我。此地交通繁忙，我們必須急忙穿過馬路來到海遠。辛巴奔跑著，浪花泡沫很快的沾染了牠全身濃密雪白的毛髮，我必須十分費力才能阻止辛巴不在浪花中奔跑。我不蓋你，當辛巴沿著海岸踏浪而行的時候，牠真的笑得很開心。
天候不好時，我們會在布滿灌木的高級住宅區山坡漫步，或是沿著沙灘奮力前進。在這樣的午後，辛巴好似一匹凶猛的狼犬。牠以為一切事物都可能傷害我的孩子、妻子和我本人，因此害我花了不少錢賠償被牠咬破的褲子和醫療費。辛巴這種性格最後終於讓我失去了牠。當我在猶他州和亨利˙方達（Henry Fonda）及李察˙威麥（Richard Widmark）合演一部名叫「風塵三俠」（Warlock）的西部片時，我太太慌慌張張的打電話告訴我，辛巴咬傷了鄰居小男孩，害得那男孩的大腿縫了十針。男孩的雙親向警方報案，從此辛巴必須戴上口罩，關在籬子裡。
但是已經習慣在海邊、山上自由自在生活的辛巴是關不住的。牠挖洞掘路，逃出了籠子，不見蹤影――也許牠逃至猶他州找尋朋友及主人。後來，牠又回來了，但是監禁的生活無論如何也無法讓牠快樂起來。
我在拍片的現場除了擔心辛巴之外，還另有困擾的事。該片的導演愛德華˙狄米屈克（Edward Dmytryk）是參議員麥卡錫（Joseph McCarthy）所指控的共黨分子之一。導演為了獲釋重返工作崗位，最後終於唱名唸出十位好萊塢同僚的名字，讓他們上了黑名單。當時我不知道這傢伙是怎麼搞的。絕大部分的夜晚我都與亨利˙方達及李察˙威麥在一起，擔心和狄米屈克共事會傳達出什麼訊息。
那真是混亂不安的時刻。
正當我設法集中精神拍片時，我的第一任妻子凱瑟琳處理了狗的事。儘管她從不關心辛巴，但是她認為將辛巴關起來是殘忍無情之舉，違反宇宙萬物的生存之道。她的想法雖然正確，但是做法卻令我生氣。因為她竟然將辛巴送給了墨荷蘭山莊（Mulholland Hills）農場的主人――也就是演員哈利˙摩根（Harry Morgan）和他的家人。凱瑟琳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她認為辛巴在農場內可以盡情的奔跑、打獵。
幾星期後，我回家得知此事時既震怒又傷心。對我而言，送走人類的忠狗是不可思議且不可原諒的舉動，這就好像回家後發現她把我的孩子送給別人一樣。然而，當時辛巴已經成為摩根家的一員了。除了接受事實之外，也莫可奈何！缺少了辛巴足跡的海邊與山丘已是景物全非。我對辛巴的惦念不下於任何一位離我而去的故友。
四個月後，我開車到農場看牠。我只想遠遠的看牠一眼就滿足了。我在距離摩根家半哩外的路上停車，取道一條小徑，來到一座小山丘上，心想應該可以從那裡望見辛巴。我聽見牠的吠叫聲穿越荊棘樹叢傳了過來。
我叫著：「辛巴。」但是我在林間的空隙處看見牠全身毛髮豎立，吠喊著要我離開。
我懇求辛巴原諒我，我輕聲低語著，而牠似乎也在傾聽，然後我跪了下來，大聲哭泣，但是我的眼淚已經對牠失去意義。我已經背叛了牠。現在我成了牠的敵人，是一個人侵者。辛巴已經有新的家人需要牠保護。我只是來去匆忙的過客，而牠也已經轉變身分。
早車行
我繼續踩著踏板。穿越空間，朝著山丘前進，生活的節奏就在我的腳上。單車好比是我個人的延伸，而我本人就像一個長跑者，在我的人生歲月中機械式的前行。
山路更加陡峭，於是我換了更低檔。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努力爬坡讓我想起多年前勞倫斯˙奧利佛（Laurence Olivier）和我在百老匯預演舞臺劇「貝克特」（Becket）時隨口說出的話。
……
2025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