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深處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唯健無意識地摸了摸床頭，除了伸齊之外沒有其他連絡對象，所以這幾天都忘了有手機這回事，幸好還有電。

「喂。」

聲音沙啞到連自己都驚訝，安穩且沒有作夢的睡了一覺，讓這幾天累積的疲勞得以恢復。不過怎麼也想不起來睡著之前做了什麼。輾轉難眠的時候作了惡夢，窗外的雨聲始終有股陰冷的氣息。

『在睡覺嗎？聲音好可愛，凌晨開始下雨了，你害怕雷聲嗎？』

手機那端傳來輕聲細語的聲音，像是被羽毛輕撫後頸的顫慄感傳遍全身，唯健把手機貼在耳邊，揉著眼睛坐了起來，窗外依舊傳來雨聲。但已經比凌晨時小很多。

「怎麼可能會怕。」

『是嗎？』

「不過就是打雷而已……」

『我的嚮導太成熟了，有時候會覺得有點可惜，如果你說害怕的話，我就可以去抱抱你。』

「不用。」

『真冷淡。』

最近對自己愛理不理的伸齊，現在說話聲卻十分溫柔。突然有點後悔在沒睡醒時無意接起這通電話，如果早知道是伸齊打來的，就不會接了。

那天之後，伸齊比其他人更難對付，不止如此，可以說是令人極度不適、不愉快，憎惡，寧願他毆打強暴自己，也不要跟自己對視，不要在耳邊低語，乾脆像對待物品一樣對待自己。

「有什麼事嗎？」

『沒事的話，就不能打電話給你嗎？』

「沒什麼事的話就掛了。」

『……』

電話那頭傳來輕微的洩氣聲。即使討厭，伸齊垂下華麗的眼眸，露出既可憐又尷尬的招牌笑容的模樣依舊不由自主浮現在腦海中。

『我今天會回去。』

「啊……」

心臟翻湧著不知是不安、緊張，還是其他情感。

『稀秀跟尹燦會先到，我因為有事會晚一點。要乖乖等我。』

唯健撥了撥凌亂的頭髮，吞了口口水，口腔與喉嚨乾燥得像要裂開。

『怕你一個人會寂寞，所以留下大仁照顧你，如何？兩個人有好好相處嗎？』

「……」

唯健倒吸一口氣，大仁這個名字讓他迅速地想起凌晨發生的事情，噁心的感覺與頭痛感瞬間襲來。

他想起自己躺在滿是大仁氣味的床上睡著了，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被搬回房間的，原本沾滿體液而黏膩的身體現在很乾爽，在跑步機摔倒而沾上灰塵、又被威士忌弄髒的衣服也換掉了。

如果跟伸齊說，在你沒回來的雨夜，我跟那個男人上床了的話……伸齊會是什麼反應呢？一股莫名的衝動湧上心頭。

『為什麼不回答？兩個人做了什麼嗎？』

這句疑問跟剛剛的語氣不同，帶有冷冽的感覺。

「為什麼要問這個？最近都沒關心過我，不是嗎？我是生是死、跟其他人做了什麼，您真的會在意嗎？」

唯健一說出口就後悔了，這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撒嬌要人關心的孩子，明明都已經下定決心不要被那個男人影響了，不該再消耗無謂的感情……結果又這樣。

『因為嫉妒啊。如果那個人碰了你的話，我會考慮殺掉他。』

「……」

『啊……我是開玩笑的啦，你至少要笑一下吧？』

唯健緊緊地咬住下脣，沉默片刻後，伸齊帶著低沉的笑意說道。

『我的唯健對我很不滿吧，是我冷落你太久了，對嗎？我會盡快回去，還有關於你哥的事情要跟你說。』

「我哥？是什麼事情？」

『好消息跟壞消息都有。』

唯健握著手機的力道加重，唯恐錯過伸齊的每個字，屏住呼吸、仔細傾聽，伸齊像是能看見唯健的模樣一般，微微一笑。

『……等等跟你說。』

簡短的問候之後就掛斷了電話。唯健緊握手機，猛地站起身，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裡不安地來回走動，接著把手機丟到床上。聽到要告訴自己有關哥哥的事情之後，怎麼可能還能安穩的入眠，再加上凌晨喝酒造成的宿醉，頭痛到爆炸。

有好消息跟壞消息，是找到可以讓哥哥脫離宮神星的方法了嗎？還是自己可以去看哥哥了？壞消息到底是什麼……唯健在被雨聲環繞的黑暗中呆呆地站了好一段時間，呼吸逐漸加重，他咬著牙、撥亂了頭髮。

「呃、哈啊……」

這幾天以惡夢的形態出現的各種可怕影像再次啃食他的情緒，快要瘋了。

他脫下大仁幫他換上的衣服，走進浴室，去哪裡都可以，要在外面耗時間到伸齊回來為止。

大概洗了洗身體、吹乾頭髮後，唯健站在浴室鏡子前嘆了口氣。全身都是痕跡？除了手臂跟大腿因跌倒而瘀青外，嘴脣紅腫、脖子也相當「精彩」，甚至於連屁股都有手印。

就這樣穿著短袖走出門的話，不就是明白展示「我昨天做了一場熱烈的疏導」嗎，自己已經是幻境塔哨兵們的眼中釘了，這樣只會更惹人厭，所以他短暫思考過後，拿出薄長袖穿上。

來到大廳，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順著落地窗流下的雨水，落地窗外，是下著雨的陰暗城市，大廳的人比平時少，是因為下雨的關係嗎？還是近來讓哨兵界不安的氣氛？這股莫名其妙襲來的寒意，恐怕不只源於整棟大樓的冷氣系統。

凌晨吃了幾塊果醬餅乾，搭配洋酒，然後就陷入沉睡。睡了整個上午，沒有吃到早餐，現在胃炙熱疼痛，這裡的自助餐廳會賣解酒湯或粥嗎？不知道。要是有便利商店或超市就好了，但這棟以前的唯健連看都不敢看的高級建築物裡，應該不會有這一類的平民店家吧。

唯健按壓著疼痛的頭，推開自助餐廳的門。當他一走進去，整個空間瞬間安靜下來，即使是在宿醉的狀態中，也感覺到有點奇怪。他看向四周，稀稀落落坐在桌邊的人們都停止說話，用一幅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奇妙表情輪流偷看唯健，以及另一個地方。

他已經接受過無數次這種敵視的眼神，早就習慣了，是不是因為他是空降嚮導而給他臉色看呢？這種想法瞬間浮起。但不是那樣，他們的眼神中不是敵意，而是慌亂……或者該說是為難？

唯健跟著大家的眼神看向另一個地方，發現窗邊有一隻黑貓堂而皇之占據了座位，甚至黑貓面前居然擺著吃到一半的手工漢堡與飲料，就像那隻貓會像人一樣坐在椅子上吃東西。

「喵～」

貓咪低聲喊叫，用鮮黃的眼睛看向四周，被他看到的人們，不是緊張僵硬就是只敢低頭看地板，好似受到「閉嘴、低頭」的無言威脅一樣。

「……」

這是什麼情況？唯健決定放棄思考這一點。先走向貓咪所在的座位，當唯健越走越近時，貓咪拱起背、豎起毛，擺出警戒的姿勢。

「再怎麼餓也不能隨便什麼東西都塞進嘴裡啊。」

唯健猛地將桌上的餐盤拉向自己，貓的豎瞳瞬間瞪大，居然搶我的食物？還是自己剩下的？真的是寒酸到極點的傢伙。他拿到的嚮導薪水都用到哪裡去了，居然眼紅別人的食物？貓咪露出虎牙低吼。

周圍的人都震驚了，他知道那隻貓、不，那位大人是誰嗎？這行為未免也太膽大包天了吧。之後唯健做出的行為更令人意外，他一隻手擋住不讓貓拿漢堡、另一隻手掏出口袋裡的手機。

「貓、也……能吃……漢、堡……嗎……」

他皺著眉頭一邊嘀咕一邊輸入關鍵字，因為單手打字很吃力而緩慢地輸入，看著這一切的尹燦急得要發瘋，用貓前爪按都比他快，稀秀那傢伙整天拿著手機，輸入時快到根本就看不清他的拇指，為什麼年紀相仿的唯健會是這個樣子。

唯健看著檢索出來的內容，他不只打字慢、就連閱讀也很慢，連可以隨意瀏覽的沒什麼意義的文章也一臉嚴肅地仔細閱讀。

「不可以。」

最終唯健做出結論。

「這個要沒收。」

「……」

「小不點，怎麼可以妄想人類的食物，明明就不能吃。」

貓因為感到太荒唐而當場僵硬，呆呆地看著唯健把自己吃過的漢堡套餐丟到垃圾桶裡，晚了一拍才醒過神來，到底是在說誰小不點？總是被單手提來提去的傢伙，就算買炸雞給他吃都沒長什麼肉。

「喵嗚！」

貓十分生氣地踢開椅子，撲向唯健。爪子鉤住唯健的Ｔ恤不放，以貓來說牠的體型罕見得很大，讓唯健差點站不穩。

「呃。」

薄薄的衣料被劃破，露出鎖骨的肌膚，紅腫的痕跡被貓敏銳地捕捉到，禹伸齊離開很久了，稀秀跟自己也剛回來沒多久，那痕跡是誰弄的？意識到的瞬間，前爪力道鬆懈了下來。

不過在那些痕跡上，已經留下了貓爪痕。唯健痛到說不出話，本能地皺起眉頭，摀住受傷的地方。

「……」

「……」

貓咪安靜落地，放下原本豎立的毛，兩人默契地達成了休戰協定。

不久後，唯健拿著自己的托盤坐回椅子上，坐在對面的貓的視線隨著唯健的動作移動。唯健發現自己不過拿個食物回座位，原本不多的人們就都不見了，是有人威脅大家全部滾開嗎？

唯健點了看起來能緩解胃痛的燉菜，還點了貓可以吃的雞胸肉，特別拜託老闆不要調味，曾經欠唯健人情的老闆笑著說：「你這孩子的請求，當然要幫忙啊！」爽快地答應了。不過自己到底哪裡像個孩子？雖然聽說過自己太冷漠、陰沉、讓人不開心的評語，但孩子這個形容詞還是第一次聽到，無論怎麼想都搞不懂原因。

「好了，這是你的，不要吃漢堡，吃這個。」

唯健將孤零零放著雞胸肉的盤子推給牠，貓不滿意地看著既沒有灑胡椒粉、也沒有灑鹽的肉塊，抬起前爪輕輕地碰了一下。

尹燦也有自己的心路歷程，這是在一起去看足球、遇到巨變之後第一次與唯健面對面。

是的，自己也承認那時真的是自己的錯。跟禹伸齊胡言亂語的挑釁無關，錯就是錯，被想對嚮導做些什麼的念頭蒙蔽了雙眼，腦袋都不正常了。畢竟平時很木訥的嚮導只喝了一點酒就變得軟綿綿的很可愛，讓自己根本忍不住不碰他。

救回被綁架的唯健之後，有下定決心不管是道歉還是如何都要好好談一談，但在馬札羅斯時，唯健的狀態很差，只能問一聲「還好嗎」。之後又錯過各種時機，被任務壓得喘不過氣，就在快要忘記的時候，唯健又出現在自己眼前。尹燦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相當慌張，完全失去理智，回過神來時就發現自己已經變成貓了。

唯健一邊吃著燉菜、一邊看向窗外，雨水沿著玻璃不斷地流下，他的心情與窗外那片潮溼的灰暗風景同樣沉重。

就只是隔一扇窗而已，自己卻無法走出去，唯一的血親被敵人抓住，沒有戰鬥能力的自己，只能借助他人的力量為自己報仇，周遭不是懸崖就是刀鋒，唯一可以放鬆警戒的對象只是一隻不會說話的野獸。

「是說，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一直茫然地看著窗外雨勢的唯健，喃喃自語地說著。原本不理眼前的雞胸肉，只是舔著前爪的貓突然停下動作，然後將頭埋到雞胸肉上開始努力地吃，就像被擊中要害而驚慌失措的人一樣。

「不，認真想想，其實不太像。那個人不是貓，而是老虎。而且那個人每次看到我就想把我吃掉，可你不會。」

唯健的表情很淡然，雖然那樣說，但對尹燦並沒有特別的怨恨或厭惡，畢竟這裡的所有人都討厭唯健，而尹燦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能救活哥哥嗎？如果再次進到馬札羅斯，我會不會死？到這一刻才說怕會死，真可笑。」

這是對誰都無法說出口的軟弱又自私的想法。

「我有這種想法。如果我真的可以活著完成契約……也不可能再次回到過去的生活。」

唯健話說到一半突然感到輕微的自責，這樣跟貓咪訴苦有什麼意義？他輕笑著舉起湯匙。已經吃完一塊雞胸肉的貓，用舌頭舔著嘴角，抬起野獸特有的無表情臉龐，試探距離般微微聳動身體，隨即跳上唯健的肩膀。

「走開。」

唯健想要趕走貓，但貓不動如山，最後甚至窩在唯健的脖子後方，像圍巾一樣捲成一團。

「我說走開。」

溫熱而沉重的體重落在肩膀上，再加上被柔軟毛包覆的黑色尾巴不停搖擺著搔弄脖子。唯健不禁皺起眉頭。

「你下去、嗯、停下。」

可下一瞬間，出現了意料之外的反應。

「啊、哈哈……哈哈、阿哈哈哈！」

唯健受不了搔癢，邊瑟縮邊大笑出聲，嘴角也露出淺淺的酒窩，眼睛笑成月牙形狀。

「我不是說不要這樣嗎。」

他推開貓，用手背搓揉後頸。因為大笑的關係，所以聲音變得柔和，原本蒼白的臉也泛起紅潤。

「……」

貓像是看到了相當陌生又奇怪的景象，僵在原地。全身毛髮竪直、黑色瞳孔放大，幾乎看不到黃色虹膜。呆了好一會兒的貓突然跳下桌，像是被火燒到一樣，飛快地橫越餐廳跑掉。

「啊……」

完全沒有時間反應，等回過神後貓已經消失了，唯健只能輕嘆一口氣，算了，至少牠吃完肉了。

在意識深處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唯健無意識地摸了摸床頭，除了伸齊之外沒有其他連絡對象，所以這幾天都忘了有手機這回事，幸好還有電。

「喂。」

聲音沙啞到連自己都驚訝，安穩且沒有作夢的睡了一覺，讓這幾天累積的疲勞得以恢復。不過怎麼也想不起來睡著之前做了什麼。輾轉難眠的時候作了惡夢，窗外的雨聲始終有股陰冷的氣息。

『在睡覺嗎？聲音好可愛，凌晨開始下雨了，你害怕雷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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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異變
9 垂死之光
10 我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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