ЛЮБЛЮ──不間斷的愛、反覆的愛和持續的愛

　　奧西普．勃里克和莉麗婭．勃里克夫婦在彼得格勒的公寓，是在離涅瓦大街不遠處朱可夫大街7號的一座老式的高房子裡。這裡雖然在彼得格勒還算屬於鬧市區，但各方面的條件都只能說是一個低等的住宅區。鵝卵石的路面像是一幅不知什麼時候就有的古老的圖畫，路口那盞鍛鐵製成的街燈也已經十分陳舊，庭院前面牆上的馬頭雕像更是破損不堪，一切都不能給人一點新的感覺，整個地段都顯得死氣沉沉的。莉麗婭和奧西普住的是這幢房子的7樓，只有3個很小的房間；儘管家具大多還都留在莫斯科，但那一架鋼琴、一個絲質軟墊的長沙發，還有夫妻各人一張床，加上其他一些不可缺少的日常用品，也就把幾個房間擠得緊緊的了，使主人覺得擁堵而且拘束。不過床上那條厚厚的、昂貴的駝絨被，和那張掛在牆上的俄國畫家鮑里斯．格利戈里也夫作的大幅油畫，描繪莉麗婭躺在柔軟的綠草地上，著一身盛裝，背景是一片燦爛的晚霞，還使人能夠記起他們婚後那一年曾經度過的豪華生活。當然，現在已經今非昔比，他們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之後，甚至使一貫貪圖享受的莉麗婭，也漸漸地習慣於過這低等住宅區的平淡生活，安於平靜，安於寂寞了。不過當愛爾莎和馬雅可夫斯基進來之後，原有的平靜和寂寞就被擾亂了，氣氛也顯得有點不那麼的自然。

　　馬雅可夫斯基從以往他們和他的關係中意識到，勃里克夫婦對他是不歡迎的，但是一種內心的渴求，還是使他受理智的驅使，遠遠地從郊區趕到這裡來，而且竭力要設法使自己引起他們的注意，獲得他們的好感。於是，進來之後，他就不等邀請，自行坐了下來，並努力主動地做到與他們彬彬有禮地交談。雖然這樣，莉麗婭仍然對他很警惕。她傾過身去，靠到妹妹的身邊，低聲對她說：「求妳，跟馬雅可夫斯基說一聲，讓他今天不要擠在這裡；告訴他，別再為我們讀他的什麼詩了。」可是愛爾莎帶馬雅可夫斯基到這裡來，本意就是要讓他來朗誦他的詩給他們聽的，她自然不會聽從姐姐的意見，而堅持自己原來的想法。馬雅可夫斯基作為一位詩人和一個幾度感情失落的戀人，原來就有一股希望透過創作詩和朗誦詩來傾吐自己憂鬱情緒的強烈慾望。在庫俄喀拉時，馬雅可夫斯基就是每天夜晚都要朗誦他的《穿褲子的雲》的，起初朋友們還樂意聽他的，後來因為朗誦的次數多了，而且每次都要從頭開始，漸漸的，使他們對他感到有點厭煩了。所以現在，只要有機會朗誦，有人肯聽，不管怎樣，馬雅可夫斯基都很希望朗誦。於是，在交談了幾句之後，馬雅可夫斯基便根本沒有想到別人是不是願意聽，就站起身來，靠到房門前，把肩膀擱到門框上，作好準備，等待一個適當的時刻來開始讀他的詩，因為莉麗婭和奧西普兩人當時都只顧自己坐在桌子旁相互交談著什麼，好像根本沒有他這個人的存在似的。但是馬雅可夫斯基似乎也不在乎他們這種沒有把他放在眼裡的態度，過了幾秒鐘之後，便認真地從外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筆記本，翻了幾頁，看了看，又放回到衣袋裡，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突然，他抬起眼睛，環顧一下房間的四周，說：

　　你們的思想

　　幻滅在揉得軟綿綿的腦海中，

　　如同躺在油汙睡椅上的肥胖的僕從。

　　我將戲弄它，使它撞擊我血淋淋的心臟的碎片……

　　對，他不是在「說」，而是在朗誦，朗誦他《穿褲子的雲》的「序曲」。接著，他又以低沉的，不像是朗讀詩、倒是像朗讀散文的聲調，挑釁似地接下去朗讀這首詩的第一節：

你們以為，這是在熱病中講昏話？

　　事情發生在，

　　發生在奧德薩。

　　詩人從自己經受過的感情經歷出發，以特有的情感，用詩的語言敘述了自己與瑪麗婭．傑尼索娃的那段痛苦的愛情：詩人期待瑪麗婭的愛情，可是瑪麗婭的親戚都不喜歡這個只有才華和愛情而唯獨缺少鈔票的詩人；於是，當詩人應約從下午4點鐘一直等到晚上10點鐘，額頂和臉頰緊貼著窗玻璃，在寒冷的雨夜，在痛苦的呻吟和抽搐中等待，結果等到的只是瑪麗婭絕情的回答：「我告訴你——∕我要出嫁了。」

　　馬雅可夫斯基的朗誦，像是低低的傾訴，也像是苦苦的哀求，又像是憤憤的狂怒，有時還像歇斯底里的發作。對他懷有成見、不想聽他朗誦的勃里克夫婦本來是不願去理睬他的，只是畢竟礙不過情面，有些不好意思，便故意把眼睛緊緊地盯住桌子上的那個茶杯。但是這個服裝不整、頭髮散亂、屹然站立的詩人正面對著他們的臉，在大聲傾吐自己的心聲，發洩那一直折磨著他的被壓制的情緒，是那麼的激烈、那麼的衝動，甚至把外衣都脫去了。他的這種強烈的激情，不管他們喜不喜歡，不能不使他們感動。結果，出乎自己的意料，勃里克夫婦兩個都真的受到了感動。

　　的確，是馬雅可夫斯基的詩感動了他們兩個。本來，莉麗婭在1929年寫的回憶錄《回憶1905-1917》中說：還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他們就與詩人康斯坦丁．里普斯凱洛夫（Konstantin Lipskerov）和索菲婭．帕爾諾克（Sofia Parnok）交了朋友，但是直至見到馬雅可夫斯基，「我們對文學興趣都還是消極被動的，主要是我和奧夏（奧西普的愛稱）互相大聲朗讀……《罪與罰》、《卡拉馬祖夫兄弟》、《白痴》、《戰爭與和平》、《安娜．卡拉尼娜》與克爾郭凱爾的《查拉圖斯特拉》和《Invinoveritas》（《酒後真言》，即《盛宴》）」今，聽著馬雅可夫斯基的朗誦，勃里克就像幾個月前愛爾莎所曾感受到的那樣，覺得好像突然有一道光照亮他的心坎。勃里克後來一次在談到此事時承認，說他永遠忘不了馬雅可夫斯基當時第一聲發出「你們以為，這是在熱病中講昏話？」時的聲音，那聲音在他的心中久久迴響，使他忘掉了身旁桌面上的茶杯，不由自主地把眼睛轉向於朗誦者，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那張表情豐富的臉，隨後便情不自禁地去傾聽他的朗誦、體驗他的情感和韻律在詩中的起伏和流動。

　　媽媽！

　　我不能歌唱。

　　我心裡禮拜堂的歌唱臺已經被焚！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朗誦完最後一個字後，詩人在桌子旁靠近莉麗婭的身邊坐了下來，請她給他一杯水。

　　莉麗婭也像奧西普一樣被他的朗誦感動了，甚至是更深地被感動了。她一直坐在那裡，全神注視著詩人，沉浸在他的詩的意境裡，好像根本沒有聽到他這請求似的。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地去到茶炊跟前，倒來一杯茶，慢步過來遞給他。詩人也一句話都不說，默默地接了過去。

　　一切似乎都在沉默中。後來，是勃里克先說話，發表他的感想。他告訴馬雅可夫斯基說，這是他所曾聽到過的最優秀的詩人寫出的最優秀的詩篇；他還說，他甚至認為，現在，他馬雅可夫斯基即使不再寫任何其他的詩，也已經是一位偉大的詩人了。對於勃里克來說，詩是革命的動人的陳述，同時他也認為，一切深切地表達了人的真實情感的詩都同樣是好詩；他還為馬雅可夫斯基詩中鮮明而新穎的意象所震驚。這麼說過之後，勃里克伸手取過馬雅可夫斯基的那個筆記本，翻到寫在上面的這首《穿褲子的雲》，自己唸了起來。

　　勃里克這種真誠的態度使馬雅可夫斯基很受鼓舞。此前，馬雅可夫斯基曾經見到高爾基在聽他的朗誦時流過眼淚，「微微有點自負」，後來才知道，高爾基幾乎是聽每一個詩人的朗誦都會流淚的，既然任何人的詩都會使他感動，那就顯示不出他馬雅可夫斯基有什麼超過其他詩人的地方了。此刻，他覺得奧西普才是真的深深地受到他的作品的感動，是真正喜愛他的《穿褲子的雲》的，於是他真心滿足地笑了。過了幾秒鐘，他把他大大的褐色的眼睛從勃里克身上轉了過去，盯著莉麗婭和愛爾莎看，心中一個主意想定了。他見她們兩個也是一副沉思的模樣，突然就從勃里克的手中取回那個筆記本，往桌子上一放，翻開第一頁，帶著請求的語氣對莉麗婭說：「我可以把它獻給妳嗎？」未經對方同意，就很認真地在上面寫下了莉麗婭的名字，表示要把這詩奉獻給她。

ЛЮБЛЮ──不間斷的愛、反覆的愛和持續的愛

　　奧西普．勃里克和莉麗婭．勃里克夫婦在彼得格勒的公寓，是在離涅瓦大街不遠處朱可夫大街7號的一座老式的高房子裡。這裡雖然在彼得格勒還算屬於鬧市區，但各方面的條件都只能說是一個低等的住宅區。鵝卵石的路面像是一幅不知什麼時候就有的古老的圖畫，路口那盞鍛鐵製成的街燈也已經十分陳舊，庭院前面牆上的馬頭雕像更是破損不堪，一切都不能給人一點新的感覺，整個地段都顯得死氣沉沉的。莉麗婭和奧西普住的是這幢房子的7樓，只有3個很小的房間；儘管家具大多還都留在莫斯科，但那一架...

一、任性的大小姐—莉麗婭
二、未來主義詩人—我們從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上，看他們多麼渺小！
三、受挫的愛情—她像是麗莎·喬宮多，「已經讓人偷走了。」
四、ЛЮБЛЮ—不間斷的愛、反覆的愛和持續的愛
五、戰爭歲月—有妳在場，輪船都不敢冒煙了！
六、逃離彼得格勒—大地是我們的，天空是我們的！
七、「宗教劇」和「羅斯塔」—那個冬天，瘦削而又嚴峻，掩埋了所有永遠走入夢境的人
八、愛情「協議」—暫時分開兩個月
九、《關於這個》—對莉麗婭·勃里克表現愛情的詩
十、美國之旅前後—他就像蘇維埃俄羅斯本身一樣質樸而偉大
十一、娜塔莎—你為什麼不說你愛我呢？
十二、塔基亞娜—反正有一天我要帶走妳—把妳一人，或和巴黎一起
十三、最後一根稻草—維羅妮卡是他最後的愛
十四、「事情已經了結」—愛的小舟在生活的暗礁上撞碎。
後記

一、任性的大小姐—莉麗婭
二、未來主義詩人—我們從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上，看他們多麼渺小！
三、受挫的愛情—她像是麗莎·喬宮多，「已經讓人偷走了。」
四、ЛЮБЛЮ—不間斷的愛、反覆的愛和持續的愛
五、戰爭歲月—有妳在場，輪船都不敢冒煙了！
六、逃離彼得格勒—大地是我們的，天空是我們的！
七、「宗教劇」和「羅斯塔」—那個冬天，瘦削而又嚴峻，掩埋了所有永遠走入夢境的人
八、愛情「協議」—暫時分開兩個月
九、《關於這個》—對莉麗婭·勃里克表現愛情的詩
十、美國之旅前後—他就像蘇維埃俄羅斯本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