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介凝視著妻子的側臉問：「妳說什麼？」

美菜子就像是機器人一樣動作生硬地轉頭看著他說：

「我說人是我殺的，我把她⋯⋯我打了她的頭，結果她就死了。」

「為什麼⋯⋯？」俊介的聲音沙啞。

「並木先生，這是有原因的。請你保持冷靜，慢慢聽美菜子說分明。」站在後方的藤間說。

「即使你叫我冷靜⋯⋯」俊介看了看英里子的屍體，又看著妻子的臉，用力搖了搖頭。

「要不要去樓下⋯⋯先去樓下，在這裡大聲嚷嚷，會把君子吵醒。」關谷說。

「是啊，並木先生——美菜子，先去樓下再說。」藤間表示同意。

關谷靖子扶著美菜子，帶著她走向走廊。俊介也跟著走了出去，但在走出房間之前，又轉頭看了一眼。有一個破碎的檯燈掉在英里子身旁，陶瓷燈罩的碎片沾到了血。他看到那些鮮血，身體又抖了一下。

回到客廳後，關谷靖子走去廚房泡咖啡。俊介和美菜子坐在桌子的桌角兩側，藤間夫婦和關谷也一起坐了下來。

「並木先生，你剛走不久，她就來到這裡。我是說高階英里子小姐。」藤間開口，「當時和現在一樣，我們都在這裡，高階小姐走了進來，說有事情要和美菜子談一談。因為我們以為她和你一起回東京了，所以有點驚訝。」

「這次工作上的差錯和她沒有關係⋯⋯」俊介辯解著。

「似乎是這樣。美菜子問她，到底有什麼事，高階小姐說，想和美菜子單獨談一談。美菜子說，既然這樣，那就去房間說話，她們兩個人就離開了客廳。差不多十五分鐘左右，美菜子一個人回到這裡。我們看到她都嚇了一跳，因為她看起來很不對勁，手腕流著血。我問她發生了什麼事，美菜子⋯⋯」藤間閉上嘴，注視著美菜子。美菜子低頭看著桌面。

「她說她殺了人嗎？」俊介問。

「對，就是這樣。」

「我們都大吃一驚，於是跑去二樓。」關谷接著說了下去，「看到房間內的狀況，更加大驚失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俊介問美菜子，「她和妳說了什麼？」

美菜子沒有看他，更深深地低下了頭，然後回答說：「是⋯⋯關於你的事。」

「我的事？我的什麼事？」

美菜子沒有馬上回答，藤間似乎看不下去，向俊介補充說明：「高階小姐要美菜子和你離婚。」

俊介瞪大了眼睛，「怎麼會⋯⋯？」

「是真的。」美菜子終於開了口，但仍然低著頭，「她的確這麼說。」

「太荒唐了，」俊介搖了搖頭，「她不可能說這種話⋯⋯」

「她就是這麼說了啊，說這些也無濟於事。而且，」她補充了這句話後，微微抬頭看向俊介的方向，「你的確和她在交往啊。」

俊介沒有回答，吞著口水。他的太陽穴滴下了一滴汗。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汗。

「我對她說，我絕對不會和你離婚，於是她說，既然這樣，她也有對策⋯⋯」

「對策？」

「她說要生孩子。」美菜子看著俊介說：「她說要生下你的孩子。」

「怎麼⋯⋯」俊介的眼神飄忽，看向藤間夫婦和關谷。

「她認為只要生下你的孩子，就可以霸占你。因為你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所以她似乎很有自信，只要她生下你的孩子，你一定會選擇她。」

「她說她懷孕了嗎？」

美菜子輕輕點了點頭，俊介見狀，用力嘆了一口氣。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們單獨談一談嗎？」他對藤間他們說。

「沒這個必要。」美菜子說，「他們知道所有的情況，我剛才已經告訴他們了。」

「不，我們還是暫時迴避一下。」藤間準備站起來。

「請你們留下來，」美菜子說，「你們在這裡，我可以保持平靜。」

藤間露出困惑的表情後，又重新坐了下來。

關谷靖子端了咖啡過來，把咖啡放在每個人面前後，自己坐在離他們有一點距離的吧檯高腳椅上。

「沒錯，」俊介說，「我承認我的確在和她交往，但是要怎麼說⋯⋯」

「別說了。」美菜子打斷了，「都已經造成這樣無可挽回的結果了，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什麼用？」

俊介閉上嘴，伸手拿起冒著熱氣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然後嘆了一口氣。

「妳聽到她懷孕，然後怒氣沖天，就殺了她嗎？」

「不是這樣。」

「那⋯⋯」

「她勸我還是乾脆分一分，以免後患——她這麼對我說。」

「⋯⋯什麼意思？」

「她說即使我們不離婚，只要孩子出生，她就會公開孩子的父親是你。到時候，並木家就完蛋了，章太也不可能考什麼私立中學了，而且搞不好會對章太的未來產生影響。她問我這樣也沒問題嗎？」美菜子沒有表情的臉轉向丈夫，「她這麼對我說，說完之後，還露出了冷笑。」

俊介手上的咖啡杯碰到桌子，發出了嘎答嘎答的聲音。

「她叫我好好想一想，然後準備走出房間。我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必須採取行動，無論如何都必須讓她閉嘴，於是就抓起檯燈，從後方打她。她完全沒有發出聲音就倒在地上。我嚇壞了⋯⋯」美菜子說到這裡，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太奇怪了，明明是我動的手，自己卻嚇壞了。我搖動她的身體，她完全不動了。那時候我才發現她死了。」

美菜子的視線從俊介身上移開，摸著自己的額頭嘀咕說：「誰叫她提到章太的名字⋯⋯」

美菜子說完這句話，就像石頭般一動也不動了。關谷靖子站了起來，繞到她的身後。靖子把雙手輕輕放在她肩膀上。俊介茫然地看著這一幕，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客廳的沉默中，只聽到他呼吸的聲音。

「男女之間的事。我們第三人無權過問。並木先生，你打算怎麼處理？」藤間問，寂靜中，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大聲。

「什麼意思？」

「我是說，接下來的事，我認為必須採取因應對策。」

「啊啊⋯⋯」俊介抓著劉海，然後抱著頭，「你們報警了嗎？」

「不，還沒有。我們正在討論該怎麼辦，就接到了你的電話。」

「這樣啊，既然這樣，那就要先完成這件事。」

「你指哪件事？」

俊介聽了藤間的問題，看著他的臉回答說：

「當然是報警啊。」

藤間移開了視線，看著關谷。關谷摸著自己的下巴。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鬍碴。

「並木先生，其實我們剛才就在討論這件事。」藤間說，「我們在討論真的要報警嗎？」

俊介連續眨了幾次眼睛，舔了舔嘴唇說：

「不好意思，我不太瞭解你的意思。」

「我想請問你，高階小姐來這裡，真的是為了送你忘記帶的資料嗎？我認為並不是這樣，高階小姐特地來這裡，是為了從正宮手上搶走她的男人，你根本沒有忘記帶什麼資料。我說錯了嗎？」

「如果是這樣，又怎麼樣呢？」

「如果是這樣，就代表並沒有人知道她來這裡。」

「她說向公司請假後來這裡⋯⋯」

「我就知道。」藤間和關谷互看了一眼，相互點了點頭。

「怎麼了？這件事有什麼問題嗎？」

「你認為報警真的好嗎？」關谷在一旁插嘴說，「一旦報警，美菜子就會成為殺人兇手遭到逮捕。不僅如此，如果事情的過程曝光，你就會失去目前的社會地位，這樣也沒關係嗎？」

「雖然不是沒關係，但是事到如今，這也無可奈何啊。」

「這就是重點，」藤間說：「所以我們正在討論，是否能夠採取什麼因應措施。」

「問題是人已經殺了，根本無可挽救了啊。」

「雖然是這樣，」藤間把雙肘放在桌子上，握著雙手說：「我們並不想把美菜子交給警察。美菜子的行為雖然法律上必須受到制裁，但是在心情上，是完全能夠理解的行為，也可以說她很值得同情，所以我們就不知不覺地開始討論是否有什麼方法，可以避免美菜子遭到逮捕。一方面當然也是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是殺人兇手，這次的事一旦曝光，我們的私生活也會被媒體搞得一團糟。到時候，幾個孩子根本無心考私立中學，所以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受到影響。」

美菜子發出了嗚咽。

「對不起。」她從捂著臉的雙手之間發出了柔弱的聲音，「全都怪我做了那種事，造成了大家的困擾⋯⋯」

「妳不必在意我們，」藤間一枝語帶溫柔地說，「大家都很喜歡妳，所以才設法幫妳，這件事最重要。」

「沒錯。」藤間補充說：「希望妳能夠瞭解，我們並不是單純基於善意，另一方面也考慮到自己，所以才提出這種想法。」

「這番話令我們感激不盡。」俊介費力地擠出聲音，「但現實的問題恐怕很難解決，我當然也不希望美菜子遭到逮捕。」

「藤間先生，」關谷說：「你要不要把剛才的計畫告訴並木先生？」

「嗯，好啊⋯⋯」

「什麼計畫？」

俊介問。藤間微微探出身體，他的眼神變得很銳利。

「只有一個方法可以避免美菜子成為殺人兇手，那就是當作這起事件沒有發生。具體來說，就是我們動手處理掉那具屍體。」

俊介聽了藤間說的話，挺直了身體。除了他和美菜子以外，所有人都注視著俊介。俊介感受到眾人的視線，搖了搖頭說：

「絕對不可能。」

「是嗎？」

「太異想天開了，要怎麼處理？無論怎麼處理，一旦查明屍體的身分，警方就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所以就是要避免屍體被發現，即使被人發現，也無法查出身分。」

「只要處理臉部和指紋，應該就無法查出身分。」關谷說。

「還有齒型。」藤間冷靜地說。

關谷靖子和藤間一枝不發一語，輕輕點了點頭。俊介見狀，拍著桌子說：

「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不可能有辦法做這種離譜的事。」

俊介握著的拳頭放在桌上，深呼吸了兩、三次，所有人都默默注視著他。

「的確，」藤間說，「我們打算做的事很離譜，也是傷天害理的事，但是，你應該知道，這全都是為了你太太。如果你認為這個方法不行，那有其他好方法嗎？如果有的話，我願意洗耳恭聽。」

「我們說的是報警以外的方法，」關谷接著說，「報警不在討論的範圍。」

俊介用力握緊剛才擦了汗的手帕。美菜子仍然捂著臉，一動也不動。

「可以偽裝成意外，或是自殺之類的⋯⋯」

「這也不考慮。」藤間立刻否決了他的意見，「剛才也有人提出這個意見，只不過並不現實。雖然我並不瞭解警察，但是我們這些外行人不可能有辦法逃過他們科學辦案的火眼金睛。」

「既然說到科學辦案，你們的提議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嗎？在目前這個時代，即使毀容、消除指紋，只要用DNA鑑定，就可以查出一切。」

「我們想到了DNA的問題，但是並木先生，只有在大致瞭解屍體身分時，才會進行DNA鑑定。在完全沒有任何線索的狀態下，即使想要進行DNA鑑定，也不知道要和誰的DNA進行比對。」

「高階英里子也有家人，她的家人遲早會報警。一旦發現了身分不明的屍體，警方就會和這些失蹤人口的資料進行比對，警察應該從性別、身材和大致年齡，判斷屍體很可能就是高階英里子。」

「即使警方這麼認為，只要沒有她生前的DNA，就無法進行比較。」

「這還不簡單，只要去她家裡找一下，一定可以找到一、兩根頭髮。」

「如果那時候，她的住家還在的話。」

「什麼意思？」

「高階英里子小姐和她家人同住嗎？」

「不，她一個人住。」

藤間點了點頭問：「她自己買的房子嗎？」

「怎麼可能？是租的房子。」

「我想也是，所以房子遲早會退租。」

俊介微微張著嘴，看著藤間的臉。藤間緩緩點了兩次頭。

「你的意思是，一旦房子退租，調查DNA的線索也就消失了嗎？」

「正因為如此，所以屍體越晚被人發現越好，最好是在報失蹤之後好幾年，都不會發現，最理想的情況當然就是永遠都不要被人發現。」

「原來如此⋯⋯」俊介點了點頭，揉著自己的脖子。他脫下西裝外套，從口袋裡拿出了香菸和打火機問：「我可以抽菸嗎？」

「因為防災的關係，照理說夜間禁止吸菸。」關谷說完，把原本放在後方架子上的菸灰缸拿到桌上。

俊介點了一支菸，藤間說：「那我也陪你抽一支。」拿了菸過來。

「你剛才說要處理屍體，要丟去哪裡呢？難道你們打算挖洞埋在地下嗎？」

「我們一開始也這麼想，但是埋在土裡還是很危險，因為不知道會因為什麼契機被人發現，而且必須挖很深的洞，才能夠完美掩蓋，問題是挖那麼深的洞可沒那麼容易。」

「那到底⋯⋯」

「這是我提出的意見。」關谷說了這句開場白後繼續說了下去，「既然不能埋在土裡，那可不可以丟進水裡呢？」

「水裡？」俊介反問後，瞪大了眼睛，「你是說姬神湖嗎？」

「我認為這是最理想的方法，既可以確實毀屍滅跡，最重要的是不費工夫。」

「我也認為這是可行的方法。」藤間說。

俊介發出低吟後，連續抽了好幾口菸，香菸立刻變短了。

「等一下就要丟去湖裡嗎？」

「對，既然要動手，就事不宜遲。」藤間斷言道。

「現在丟去湖裡⋯⋯」俊介打開菸盒，拿出最後一支菸，點了火。

「雖然我知道說這種話很不厚道，」關谷說，「但是並木先生，我覺得你運氣太好了。」

俊介看著關谷，吐了一口煙。

「因為如果你一個人面對眼前的狀況，你該怎麼辦？光憑你一己之力，幾乎不可能處理屍體，即使有辦法做到，恐怕也會耗費很長時間。但是現在有這麼多幫手，不是很幸運嗎？」

「幸運？你是說眼前的狀況？」

「好了好了，我能夠理解關谷先生想要表達的意思，但並木先生的處境最痛苦。」藤間出面解圍，「畢竟他失去了情人。」

關谷聽了藤間的話，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尷尬地嘀咕說：「對不起。」

俊介在菸灰缸裡捺熄了還很長的香菸。

「並木先生，」藤間站了起來，「你想好了嗎？我們已經下定了決心。」

除了美菜子以外，所有人都的視線再次集中在俊介身上，他逃避了眾人的視線。

短暫的沉默，只聽到隱約的蟲鳴聲。

俊介看著美菜子。

「為什麼？」他忍不住問，「妳為什麼做這種衝動的事？根本不像妳。」

「事到如今，說這種話也沒有意義。」關谷靖子說。

「並木先生？」藤間再次發問。

俊介用手帕擦了擦汗，咬著嘴唇。他低著頭問：「屍體不會浮起來嗎？」

「綁上重物後，再用塑膠布包起來。」關谷立刻回答。

俊介輕輕點了點頭，但眾人的視線並沒有從他的身上移開。

「必須小心謹慎，避免留下指紋。」他小聲地說。

俊介凝視著妻子的側臉問：「妳說什麼？」

美菜子就像是機器人一樣動作生硬地轉頭看著他說：

「我說人是我殺的，我把她⋯⋯我打了她的頭，結果她就死了。」

「為什麼⋯⋯？」俊介的聲音沙啞。

「並木先生，這是有原因的。請你保持冷靜，慢慢聽美菜子說分明。」站在後方的藤間說。

「即使你叫我冷靜⋯⋯」俊介看了看英里子的屍體，又看著妻子的臉，用力搖了搖頭。

「要不要去樓下⋯⋯先去樓下，在這裡大聲嚷嚷，會把君子吵醒。」關谷說。

「是啊，並木先生——美菜子，先去樓下再說。」藤間表示同意。

關谷靖子扶著美菜子，帶著她走向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