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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二十七章 繼續飲食的實驗



我一心只想盡快實行節欲，不論是在思想或言行上；我同樣也想把大部分時間貢獻給非暴力抵抗運動，希望藉由培養純淨的心思，讓自己貢獻更多心力。於是我進一步調整飲食，設下更多的限制。



如今斷食與飲食控制在我生活中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食、色的欲望原本就密不可分，我自然也不例外。我在控制食欲及情慾的過程中遇過不少困難，直到現在我也不能說自己已完全控制這兩種欲望。我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是很能吃的人，假如我沒有努力達到今日的自制，我早就淪落到比野獸還不如的境地了。正因為我明白自己的缺點，並且盡力擺脫這些缺失，這些年來我才能夠保持良好的體能，並且做好該做的事。



瞭解自己的缺點之後，我又遇到志同道合的夥伴，於是我開始只吃水果，或者在特定的節日裡裡斷食。



一開始我只吃水果，但從節食的觀點看來，我發現只吃水果跟只吃穀物的意義相同，而且在習慣這種飲食方式之後，水果與穀物仍可能造成放縱口欲的後果。瞭解了這一點，我便更加重視斷食，或者在某些節日一天只吃一餐。假如遇到需要懺悔的場合，我總是愉快地進行斷食。



我也發現：由於身體以這種方式變得枯竭，食物因此變得更美味、胃口也更好。斷食是節制的武器，卻也可以成為放縱的武器。後來我和其他人都曾有許多經驗可證明這項驚人的事實。我想鍛鍊自己的身體，使其變得強壯，但由於我的首要目標是節制並征服口腹之欲，我總是先選一樣食物、再選擇另外一樣，並且限制進食的份量，不過我還是跟以前一樣愛吃。當我不再吃某樣食物而改挑另外一樣來吃時，後者新奇的滋味讓我覺得加倍美味。



我有幾個朋友和我一起進行這些實驗，經常討論飲食上的改變，以及新式飲食為我們帶來的樂趣。那時一點也不覺得不妥，只覺得這一類的談話很有趣。然而後來的經驗告訴我，人們不應該經常想著食物有多麼美味，因為人們進食不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是為了活下去。一人的感官為身體效勞，藉由保持體力滋養我們的靈魂，此時食物才算是以大自然所期望的方式發揮功能。



為能達成此一與大自然和諧無違的境界，進行再多次實驗也無妨、付出再大的犧牲也值得。不幸的是，目前的潮流卻是往相反方向奔流。我們毫不愧疚地犧牲其他動物的生命，只為了妝點自己有限生命的軀體，或者企圖延長我們的壽命。這種行徑其實會毀掉我們的身體及靈魂。正如我們為了醫治痼疾，卻引起上百種新的疾病；為了享受感官愉悅，最終連享樂的能力也一併失去。這些就在我們的眼前飄逝，對於不肯張開眼睛看清一切的人，沒有比他們更盲目的了。



把目標和想法都交代清楚之後，我接下來要詳談飲食實驗了。



第二十八章 卡絲特貝的勇氣



我的妻子一生中得過三次重病，幾乎瀕臨死亡，每次我都在家裡替她治療直到康復。她第一場大病是在非暴力抵抗運動展開時期，那時她經常出血，一位醫生朋友建議她接受開刀治療，她幾經猶豫，最後還是同意了。因為她身體虛弱，開刀的醫生不敢施以麻醉，因此她遭受莫大的痛苦，所幸手術很成功。我的妻子以無比的勇敢承受了這一切，醫生及負責看護的醫生太太也對她照顧有加。這是在德班發生的事。後來我在約翰尼斯堡有事，醫生同意我暫別妻子前往處理，並要我不必擔心她。



然而就在幾天後，我卻接到一封信，信上表示卡絲特貝情況變得不樂觀，無法從床上坐起身來，甚至一度昏迷。這醫生知道未得我允許，他不能給我妻子喝酒或吃肉，所以他打電話問我，是否能讓她喝牛肉湯。我的答覆是我不同意，但假如她恢復意識，能夠表達意見，可以問她的意思，她想怎麼做都可以。這醫生說：「但是我不想就這件事徵詢病人的意見，你還是回來吧。假如你不讓我自由決定病人的飲食，尊夫人的性命恕我無法負責。」



當天我便搭火車前往德班，見到醫生時，他若無其事地告訴我：「我打電話給你時，已經給尊夫人喝牛肉湯了。」



我說：「醫生，這是欺瞞。」



但醫生堅定地回答：「醫生給病人開藥或規劃飲食，無所謂欺不欺瞞。我們醫生認為若能救活病人，就算欺騙病人或其家屬，也是美事一樁。」



我感到非常痛心，但強作鎮定。這位醫生是我的朋友，也是一個好人。我對他們夫妻只有感謝，不過我不準備容忍他所謂醫療道德。



我說：「醫生，請告訴我現在你準備怎麼做。我絕不容許你給我太太吃肉，即使會因此死亡也一樣，除非是她自己說要吃肉。」



「你想如何主張你的哲學，我管不著，不過我告訴你，只要你太太在我這裡接受治療，我就有權決定給她吃什麼。如果你不喜歡，我只能說抱歉，請你把她帶走。我不能看她死在我這裡。」



「你的意思是要我馬上帶她走嗎？」



「我什麼時候要你馬上帶她走了？我只是要你給我絕對的自由。如果你能充分授權，我跟我太太會盡一切努力救治她，你完全不必擔心她的情況。但如果你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明白，你就是在逼我叫你帶妻子離開這裡。」



我記得那時有個兒子跟在我身邊。他也同意我的想法，認為他媽媽不該喝牛肉湯。接著我跟卡絲特貝討論，但是她的身子太虛弱，完全沒辦法就這件事表示意見。我儘管相當難受，仍覺得有責任詢問她的意見。我告訴她我跟醫生之間的對話，她堅定地表示：「我絕對不喝牛肉湯。在這世間生而為人是非常難能可貴的事，我寧可死在你懷裡，也絕對不讓這種東西污染我的身體。」



我請她再考慮一下，告訴她不一定要聽我的意見。我跟她舉了一些印度教朋友的例子，他們有時候為了醫療效果，也會願意吃肉喝酒，而且不覺得良心不安。但是她態度堅決，說：「不，請立刻帶我離開。」



我雖然很高興，但是真要帶她離開，我內心並非毫無波瀾。我告訴醫生她離開的決心，醫生聽了之後憤怒大喊：「你未免太無情了！她現在這種情況，你還問她這種事，你真該覺得羞恥。我跟你說，你的妻子目前不適合離開，她沒辦法承受一點點顛簸。如果她在路上死了，我不會感到意外。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做的話，那就隨你便吧！如果你不肯讓她喝牛肉湯，我也不願冒險讓她在我這兒多待一天。」



於是我們決定立刻離開。天空下著毛毛雨，到車站又有點距離。我們得從德班搭火車到鳳凰村車站，再走兩哩半的路到村子裡。無疑這風險極大，但我對神有信心，便依照我的想法去做。我先遣人到村裡報信，請韋斯特帶一張吊床、一瓶熱牛奶、一瓶熱水到車站接我們，另外需有六個人隨行去抬擔架。我自己另雇了一輛人力車，在那般危險的情況下，把她放入車裡，然後前往趕搭下一班火車。



卡絲特貝不需要安慰和鼓勵，她反過來安慰我說：「我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她瘦得皮包骨，已經一連幾天沒吃營養的食物。火車站的月台很大，但因為人力車不能進入，乘客必須走上一段距離，才能登上火車。我把她抱在懷裡，帶她坐上火車。到了鳳凰村，我們把她放上吊床，抬入村中。她在村裡接受水療，慢慢恢復元氣。



抵達鳳凰村兩、三天之後，一位宗教導師來訪。他聽說我們堅決拒絕醫生的意見，於是他出於同情，想對我們加以勸導。我記得那時我的二兒子曼尼拉爾、三兒子羅姆達斯都在場。這名導師先表示吃肉無害於教義，還引用了《摩奴法典》裡的權威話語。我不喜歡他在我妻子面前進行這類辯論，但是出於禮貌，我還是讓他把話說完。卡絲特貝打斷了他的話，說：「尊敬的導師，不管你打算說什麼，我都不會為了恢復健康而喝牛肉湯。請別再拿這件事來煩我了。如果你想與我先生或孩子討論此事，悉聽尊便，但是我已經拿定主意了。」





第二十九章 在家實行非暴力抵抗



我第一次進監牢是在一九○八年。我發現犯人必須遵守的規定，與一位節欲者必須自動自發做到的自制完全一樣。有一項規定，是日落前吃完當天最後一餐，另一項規定，則是非洲或印度犯人不許喝茶或咖啡。犯人可以在食物烹煮之後加入鹽巴，但是不可只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而進食。我請監獄的醫官給我們咖哩粉，並且讓我們在烹煮食物時加入鹽巴，但他的回答是：「你們來這裡不是為了享受食物吧？從健康的觀點來看，咖哩粉並非必要，至於鹽巴應該在食物烹煮時或煮好之後才加，根本無關緊要。」



雖然歷經種種困難，最後還是修正了上述限制，但是這兩項規定都有益於培養自制力。外力施加的限制很少成功，但若是出於自願，肯定能產生有益的效果。因此我一出獄，便開始實行這兩項規定。只要情況允許，我便不喝茶，在日落前吃完當日最後一餐。現在我能輕輕鬆鬆遵守這兩項規定。



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迫使我不得不戒掉吃鹽的習慣，過去十年來我從來沒有破戒。我曾在一些討論素食的書籍裡讀到，鹽巴對於人們的飲食並非必要，相反地，無鹽飲食對人體更有益。根據這種說法，我推論實行節欲者如果在飲食中不加鹽巴會更健康。我還在書上讀到身體虛弱的人宜戒食豆類，但是我很愛吃。



卡絲特貝動過手術後，有段時間情況好轉了些，但現在又開始出血，這種病似乎十分頑強，水療法沒什麼用。她對我的療方並沒有多大信心，但是也不排斥。她又不肯接受外來的幫助，於是在我試遍所有方法後，我拜託她戒吃鹽巴和豆類。無論我如何求她、引用權威的話來支持我的論述，她就是不肯點頭。最後她還說：如果換成是我，我也不會因為他人的勸告就放棄這些食物。我聽了雖不舒服，卻又覺得高興，高興的是我有機會對她展現我的愛意。我說：「妳錯了。如果是我生病，醫生要我戒吃任何食物，我都會毫不猶豫地照做。你看，我決定一年不吃鹽也不吃豆子，不管有沒有醫生的勸告，也不管妳願不願意加入。」



她著實大吃一驚，十分悔恨地說：「請你原諒我吧。我瞭解你，實在不該這樣激你。我答應你不再吃這些東西，看在老天份上，請你收回剛才立的誓吧。你這樣我會很難過的。」



「妳不吃這些東西，對妳肯定是有好處的。我相信妳戒掉這些東西之後，身體一定會好轉。至於我，我絕不能收回誠心立下的誓言，而且這對我肯定也有好處，因為任何節制都有益，無論背後動機是什麼。妳別管我，這對我是項考驗，也是對妳道義上的支持，幫助妳貫徹決心。」



於是她不再勸我，只是流著寬慰的眼淚，說：「你太倔強了，誰的話都不聽。」



我將這件事視為非暴力抵抗的一例，也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回憶之一。



在這之後，她很快就復原了，究竟是因為不吃鹽及豆類，或是其他飲食上的改變，或是由於我嚴密注意她是否遵守生活中的種種規定，或是此事件為她帶來心理上的歡悅，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不曉得上述原因各占多少比重。但無論如何，她很快就康復了，出血的症狀完全消失，而我行醫的名聲（雖然是個江湖術士）也就此傳開。

第四部 第二十七章 繼續飲食的實驗



我一心只想盡快實行節欲，不論是在思想或言行上；我同樣也想把大部分時間貢獻給非暴力抵抗運動，希望藉由培養純淨的心思，讓自己貢獻更多心力。於是我進一步調整飲食，設下更多的限制。



如今斷食與飲食控制在我生活中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食、色的欲望原本就密不可分，我自然也不例外。我在控制食欲及情慾的過程中遇過不少困難，直到現在我也不能說自己已完全控制這兩種欲望。我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是很能吃的人，假如我沒有努力達到今日的自制，我早就淪落到比野獸還不如的境地了。正因為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