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墓中尋龍

盜墓

武昌起義隆隆的槍炮聲，使中國終於掙脫了封建帝制的沉重枷鎖，進入了一個各種新銳思潮與遺風陋習激烈衝撞的大時代。民國初年的社會局勢尤其混亂，不僅各路軍閥之間戰事頻繁，而且出現了百年不遇的「北旱南澇」災情。許多省份都無收成，成千上萬的人成了災民。 為了能有口飯吃， 許多人鋌而走險當起了土匪， 或去做人口販賣、 走私煙土、軍火等缺德的勾當。這正是「十年干戈天地老，四海蒼生痛哭深」。

常言道：「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在兵荒馬亂的歲月裡，只有黃澄澄的金條才是硬貨幣。在盜墓者的眼中，如此時局之下，國家的法律已形同虛設，正是盜掘古塚、竊取祕器的大好時機。有經驗的盜墓老手，當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等到有朝一日政局穩定下來之後，古董價格必會看漲，屆時再把所盜之物出手，便可輕輕鬆松地發上一筆橫財。

盜墓賊「馬王爺」和他的兩個老夥計—老北風、費無忌，就是瞄準了眼前的機會，打算趁著淤泥河附近軍閥交戰，附近村縣老百姓逃得十室九空之機，動手盜掘河畔的一處無名古塚。

馬王爺本名叫馬連城，因盜墓經驗豐富，做過不少大手筆的勾當，而且眼功極高，甚至有人傳說他有第三隻眼，不管地下有什麼古墓，不論藏得多深，他只瞧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所以才有這麼一個綽號。然而對馬王爺的本領比較熟悉之人，都知道他並非生有什麼三隻眼睛，只尊稱她為「觀山馬爺」。

馬王爺盯上淤泥河邊這座古塚不是一兩天了。古塚的地點就在離河邊不遠的一片密林之中。物換星移，丘隴漸平，那古塚的地面封土堆和石碑等標記早已消失多年，不是行家根本就發現不了。如果撥開那些枯黃的亂草，在半尺多厚的異色泥下，便可以瞧見一塊塊奇大無比的墓磚，墓磚的縫隙間有鑄鐵加固，要想短時間挖開盜洞，就必須使用土炮炸出缺口。

只是這附近離官道不遠，地理位置雖然偏僻，卻是必經之路，昔日人來車往難有機會下手，即使在夜裡用土炮炸那墓牆，也有可能會驚動民團或保安隊。所以馬王爺雖然早就去踩點過幾遍了，卻遲遲未敢輕舉妄動。當前的戰亂卻使得這裡突然變得人跡罕至，這對馬王爺等人來講那真是天賜的機緣。他立刻會合了另外兩個盜墓老手—善使火藥術的「老北風」與身強力壯的開棺好手「費無忌」。為了掩人耳目，三人都裝作道人打扮，帶上一些應用器械，牽了幾頭用來馱東西的騾馬，晝伏夜行來至淤泥河畔。

「淤泥河」之所以得名，是由於這河中是半水半泥，也不管是水災或是旱災，這條河始終都有這麼多爛泥。近年來河水流量逐漸變少，原本一條數丈寬的河流，又被淤泥分割成若干段，只有在雨水最大的時候，才偶爾連成一片。河床則全是一叢叢幾尺高的亂草， 有些不明究竟的外地人， 路過的時候想在河邊喝口水、 洗把臉， 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如果一腳踩到草下的泥潭，往往就陷在淤泥中丟了性命，沒人知道這淤泥河死過多少人。

這條河由於死人太多，除了河道最中間極窄一段的水質還算說得過去，大部分河道中一年四季都流著黑水，散發著一股股強烈的腐臭。

馬王爺他們到達淤泥河邊之時，已經是夕陽西下、暮色黃昏。由於事先已經多次看過地形，馬王爺和老北風等人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古墓的磚牆掘了出來。老北風一馬當先，在碩大的墓磚上用手指敲敲打打，勘察下手的位置。　馬王爺和費無忌二人都蹲在一旁等候，馬王爺神色悠閒地抽著煙，而費無忌則神情專注地盯著老北風臉上的表情變化，有幾分擔心攜帶的土炮藥量不夠。

老北風不慌不忙地探明了磚層的薄厚，對馬王爺和費無忌說道：「兩位老哥，這壽穴造得如石槨鐵壁，非常結實堅固。咱們雖然帶的火藥不多，但我估計若用土炮炸它最薄弱之處，應該就差不多了。」

馬王爺聽罷，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吩咐道：「這淤泥河附近的人早就跑光了，動靜鬧得再大也沒關係，只是需要把藥量計算得恰到好處，別損傷了壽穴中值錢的器物便是。」

馬王爺是這夥人中的首領，他下達指示後老北風才敢動手，很快地便安裝了土炮的藥引。

土炮轟然炸響，別看是土制炸藥，爆炸的威力著實不小，炸得土石橫飛、濃煙升騰。

老北風早年間在北洋火器局做過火藥師，這些年來跟隨著馬王爺盜過不少古墓，土炮破牆正是他的拿手好戲。待煙霧散去之後，只見這座無名古墓被大揭頂，已經給炸出好大一個缺口。

土炮打出的缺口，位置剛好在墓道銅門的頂端，繞過了最為堅固的銅門鐵壁，但墓牆露出的缺口後並不是墓道，裡面豎著一塊青條石墓碑。三人不免有些奇怪，盜了這麼多年的墓，還沒見過誰家的墓碑放在墳墓內部，這是唱哪出戲？於是三人並肩走近定睛觀瞧，都忍不住想要看看這無名古墓裡藏著的石碑上究竟寫了些什麼。

那墓碑又扁又長，造得甚是奇特。石頭便是普通的大青石，上邊頂端雕了一個鬼頭，當中歪歪斜斜地刻著一行大字，筆劃怪異潦草，透著陣陣邪氣。

這三人中只有費無忌是不識字的粗人，老北風雖然識得一些常用字，但加上認錯的白字，最多也就認得幾百個字，稍微複雜些的文字便不認得，對於石碑篆刻更是一竅不通。

他們倆看起這塊墓裡的石碑來，跟看天書差不多，連半個字也讀不出來，只好請教馬王爺這碑上究竟寫什麼文字。馬王爺博古通今，自然是難不倒他，青石上的一行字跡雖然奇特，卻並非古篆之類繁雜艱難的碑文，稍加辨認就已讀出，當下便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馬王爺竟然覺得心底裡突然生出一陣寒意，這青石上刻的一行字是：「諸敢盜吾丘者必遭惡咒墜萬劫而不復之地。」原來這是一塊古代墓主用於恐嚇盜墓者的詛咒石，也就是墓主發下毒咒，誰敢掘這座墳，墓主即使死後千年在冥冥之中，也必詛咒盜墓者墜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見此石碑者—死。

自古以來，從有厚葬之風開始，世間便無不發之塚，但「事死如事生」的觀念在古人心中根深蒂固，很少有貴族願意紙衣瓦棺。既然不能薄葬，便只有想盡辦法反盜墓，除了機關疑塚之外，詛咒震懾也是一個常用的辦法。馬王爺以前也曾見過類似的，但盜墓之人既然敢做這穿梭於陰陽界之間的行為，便早已將鬼神詛咒置之度外了，他對於這種毒咒早已習以為常，根本就不在乎。

然而這次不知為什麼，竟然感到一陣心慌意亂，說不定這無名古墓中真會有什麼古怪。

好在這種感覺很快就過去了。從以往的經驗來看，這座墓至少是宋代以前的。雖然整體規模不大，但那些墓磚大得罕見，墓主人的來頭一定不小，裡面陪葬的金玉珍寶少不了， 別再疑神疑鬼耽誤了正事。 想到這， 馬王爺已經為自己打消了那些疑慮。他定了定神，故作鎮定地指著青石碑告訴另外兩個同夥：「試讀碑上文，乃是昔時英啊！石上所刻乃是墓主先賢的高名。」

馬王爺沒對老北風和費無忌說實話，心想反正他們二人也不認得碑上寫了些什麼，與其讓他們擔驚受怕，還不如就說這青石是塊墓碑，免得幹活的時候大夥心裡害怕。

老北風和費無忌向來對馬王爺佩服得五體投地，此時聽馬王爺這麼一說，頓時恍然大悟，看那青條石形狀雖然古怪，就只是塊刻著墓主人名字的石碑。馬爺還是厲害，不但認得碑上的怪字，而且說的話還出口成章，不得不讓人在心裡讚嘆。馬老爺還是百年才出一位的相地大師，跟著馬爺觀山盜墓，簡直比搶銀樓過癮，不僅能財源廣進，而且還長學問、長見識，不愧是我等的良師益友。

馬王爺隱隱約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歷來不是疑神疑鬼之人，何況現在古墓磚牆已經炸塌了，到了嘴邊的肥肉豈有不吃的道理？但這種不祥的預感還是使他有幾分不安，只想儘快收工回府，於是對老北風二人一擺手：「得了吧二位，咱們三位加起來少說都有一百六、七十歲了，你們也別捧我了，趕緊收拾收拾，到這壽穴中搜尋一番，把事情做得好的可比什麼都強。」

老北風和費無忌齊聲稱是，方今天下正值亂世，趁著老胳膊老腿還能動，抓緊時機狠狠地幹上幾票，只盼著此墓中金玉滿堂，讓咱們今天來個開門紅。當下三人就在那墓前，用老酒擦了擦手臉，取出朱砂來用水化開，當作顏料用毛筆沾染，各自在臉上畫了一張血紅猙獰的臉譜，並在頭頂上紮了一塊藍色方巾。

馬王爺他們的裝束打扮看似神祕詭異，其實這一舉一動很有講究。盜墓之人雖然不信邪，卻不能不避邪。身穿道袍頭頂藍巾，左手戴個銀指環，臉上畫個紅臉譜，這扮相叫作「魁星踢鬥」。據說魁星乃是「九九星中第一龍」，古星學中「魁」為北斗第一星，堪稱九宮之魁首。此星在天為萬靈之主宰，在地為百脈之權衡。魁星也就是貪狼星，傳說貪狼星君相貌奇醜，突面而獠牙，民間視之為司管文運之星。而馬王爺這些盜墓者認為貪狼星君能擋煞克邪，如果能請得魁星天官上身，別說墓中發生屍變、古屍忽起撲人之類的險惡狀況，即便是有具千年屍王，也盡可以一腳將其踏住。

片刻，這三人便已準備就緒，進入墓門之前要先燃起一炷「尋龍香」，馬王爺用嘴對著香頭輕輕吹了一口，橘紅色的香火被他吹得越發明亮。「尋龍香」對地下封閉環境中產生的毒氣非常敏感，一遇毒霧、屍毒等陰晦之氣立滅。

但就在他們要邁步進去的那一瞬間，樹林裡忽然刮起一陣陰風，那股風夾雜著一股刺鼻的膻腥，馬王爺感覺有個什麼東西從他腳邊「嗖」的一下躥進了古墓。老北風和費無忌也感覺到了，但實在是太快了，三人誰也沒看清楚剛才鑽進墓中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費無忌以前曾在綠林中當過馬賊，平生殺人如麻，這三人中就屬他膽子最大。他見此情形立刻拔出槍，對準墓中連開數槍。槍聲過後，墓中卻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也不知剛剛躥進墓中的那東西是不是被子彈擊中了。

馬王爺在心裡罵了一句，這次怎麼總覺得有點不順？老子這輩子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可別在陰溝裡翻了船。他見費無忌還想接著開槍，便攔住說道：「別浪費子彈了，我看那東西八成是被土炮驚動躥出來的，不是老鼠就是隻老狐狸，老鼠和狐狸也是兩大仙家，跟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別再跟它糾纏下去了。」雖然事先已經探明了周圍數十裡內沒有人煙，但為了保險起見，馬王爺還是讓老北風在墓道口把風，他帶著費無忌進去幹活。

費無忌早就迫不及待地想進古墓搬金取玉，當下就將一盞馬燈掛在鐵撬前端，用一隻手舉了，另一隻手拎著槍，與馬王爺一前一後鑽進了墓室。

這座墓面積不大，可能是照搬了墓主生前住宅的一部分，前後只有入口，都以極大的墓磚壘砌，棺材應該停放在最深處。墓室四壁冷森森的，牆角都生滿了綠苔，泛著股嗆人的潮氣。一看裡面的情況，馬王爺不由得先是一陣失望，看樣子這墓中曾經有大量積水，幾乎所有貴重的陪葬品都被水浸得朽爛了，但一抬眼，卻見一口漆都掉光了的大棺材，被幾個銅環吊在室中。

古墓的設計者往往也考慮到了地下滲水的威脅，一般都是利用排水溝，或者設置棺床，提高棺槨的位置，或者乾脆直接用銅環鐵鍊把棺材吊起來，這座墓便是使用的最後一種方法來防止水浸。馬王爺和費無忌見這口棺材還算完整，頓時來了興致，二人踩著青磚棺床，撬動棺蓋。

費無忌如蠻牛般的力氣，撬個棺材還不容易，嘎嘎數聲，他已撬掉幾枚生滿鏽跡的大棺材釘。為了躲避棺中鬱積的屍氣，倆人先退開數尺，轉到棺材頂端，在遠處用鍬頭將棺蓋向下推開一截。在漆黑的墓室中，兩個盜墓賊屏住呼吸，提著照明的馬燈，貪婪地向棺中望去，那棺中的情形卻讓人目瞪口呆，半晌都摸不著頭緒。

費無忌一臉茫然，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問馬王爺道：「馬老爺，這是有水沒有魚啊？」他說的這是一句「避口」，也就是道上的黑話。古墓是死者的領地，活人進去盜墓為了讓自己安心，硬是給自己增加了許多忌諱，「避口」便是口頭上的忌諱，最忌說諸如「死、屍、陰、冥、逃、墳、墓」之類的字眼，認為這些字太不吉利，在交談的時候都要儘量繞開。「棺材」二字發音同「官財」，所以並不需要避口，如果說棺材裡有水沒有魚，那就是指棺中只有陪葬品而沒有屍骨。

第一章 墓中尋龍

盜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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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墓中尋龍
第二章 鏡裡乾坤
第三章 雲中古都
第四章 如是我聞
後 記 講故事的人
拾 遺 牧野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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