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趙懷淵和沈晞往宮門走，沈晞察覺到那隊侍衛明顯放鬆了些。

她邊走邊低聲道：「懷淵，這事很古怪。你先冷靜一下，將前因後果說給我聽。」

趙懷淵腳步微頓，點了點頭，忽然反手抓住沈晞的手，側過頭，雙眸定定地看著她。

「溪溪，今後再有類似的事，妳不要出頭，會被牽連的。」

沈晞挑眉。「只許你為我撐腰，不許我為你出頭，這叫朋友？」

趙懷淵蹙眉，滿臉認真。「這不一樣。我是仗著皇權才能為妳撐腰，可今日我觸犯的正是皇權。」

謀害皇子，這是多大的罪名，皇兄卻沒有深究，這不恰恰說明皇兄對他的好嗎？可他寧願不要。他希望皇兄深究，抓出藏在背後的小人，而不是在他和皇兄之間留下一根刺。

沈晞凝視趙懷淵，這個看起來任性妄為的小王爺，十分清楚自己的倚仗是什麼，絕不可觸及的又是什麼。或許他平常與皇子不親近，正是為了避嫌。

可惜，天不從人願，他還是被人陷害，跟大皇子扯上了關係。

沈晞沒跟著趙懷淵的思路走，而是說：「既然你知道一切的根源，還不趕緊說出前因後果。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是誰陷害你、怎麼解釋以消除你皇兄的誤會，才是當務之急。」

趙懷淵急道：「溪溪……」

沈晞豎起食指貼住他的唇，阻止他再提不相干的事，正色道：「別說廢話了，快。」

趙懷淵看看沈晞，敗下陣來，低聲道：「宮宴快結束時，有人找我，說是趙王府來人，有急事稟報。」頓了頓，解釋一句。「我母親一向不喜我與皇兄親近，每年的萬壽節宮宴，哪怕攔不住我進宮，總要找點事，因此我並未懷疑。」

沈晞點點頭，眼神沈靜，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趙懷淵道：「我出來後，還在想今日該如何哄我母親，緊接著就聽到有人喊大皇子落水了。我沒有多想，趕過去時，大皇子已被救上來。那內侍是在大皇子身邊伺候的，起先並無異樣，可皇兄趕來後，便說是我非要帶著大皇子來附近玩耍。」

很簡單的計策，但只要算計好了，趙懷淵就躲不過。聽見大皇子落水，與宴平帝親近的趙懷淵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只怕當時根本不會想到，居然有人在他皇兄的地盤上陷害他。

沈晞忽然蹙眉，問道：「趙良呢？」

方才趙懷淵帶著她遊覽皇宮時，她就沒有見到趙良，只當是今日宮宴，再加上趙懷淵不想讓趙良跟著，遂沒多問。但這會兒發生了大皇子落水一事，難免心生疑惑。

趙懷淵腳步微頓。「今日晨起，他便吃壞了肚子，我讓他好好歇息。因是在皇宮內，我沒讓替換他的人跟著。」

趙懷淵說著，望向沈晞，沈晞也定定地望著他。

趙懷淵神情變幻，張了張嘴，似乎想辯駁，但神情隨即變得蒼白，說不出話。

沈晞明白過來，心中生出憤怒，又忍不住心疼他，深呼吸片刻，才壓下惱怒。

剛才她感覺到的異樣，這樣便說得通了。

一大早就能讓趙良吃壞肚子，多半是趙王府的人動的手。先把趙良這個厲害的人支開，之後買通大皇子身邊的內侍……不，那個內侍很可能是早就埋下的棋子，今日才特意啟用。至於大皇子，或許不是意外落水，而是被人按在水裡。畢竟臨水河太淺了，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沒那麼容易淹死。

倘若沒有她橫插一手，那事情會怎樣呢？

宴平帝痛失愛子，因為內侍的指認而對趙懷淵生出懷疑。但這指認非常容易推翻，一看就有鬼，一查就能還趙懷淵清白。可是，宴平帝不信任趙懷淵而產生的隔閡，已無法消除了。

這一招一箭雙鵰，既除掉大皇子，又離間了趙懷淵和宴平帝，卻未對趙懷淵的王爺之位造成太致命的打擊。

是誰如此憎惡宴平帝，也憎惡宴平帝與趙懷淵親近？

沈晞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太妃。太妃沒了兒子，便要讓她心中的仇人也嚐嚐失去兒子的痛。太妃還痛恨宴平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搶走了她的另一個兒子。

而且，她幾乎能想到太妃在做這一切時的篤定。太妃一定認為，哪怕趙懷淵發覺其中的貓膩，也不可能向宴平帝告發自己的母親，只能吃下這啞巴虧。

太妃隱忍這麼多年，偏偏選在今日動手，很可能是因為趙懷淵為了她這個外人，多次忤逆太妃。太妃感覺到母子離心的強烈危機，因此動手，想先離間趙懷淵和宴平帝，接著大概會輪到她和趙懷淵。

甚至，太妃可能認為不需要親自動手，因為趙懷淵失了聖寵之後，她這個得罪眾多權貴的人，自然失去庇護，會有別人摁死她。

如今，她插了手，大皇子暫時活下來，身體卻很可能難以復原。趙懷淵跟宴平帝之間也生出了嫌隙，太妃達到一大半的目的。

不過，她還有些想不通宴平帝的態度。只因想逃避真相，而不肯調查清楚嗎？

沈晞回想宴平帝當時的語氣和神態，覺得或許不只是如此。或者說，可能不是如此。

這時，趙懷淵悵然道：「溪溪，今後我怕是不能在白日帶妳來皇宮玩了。」

沈晞心中嘆息，這種時候就不要說這個了，她湊近趙懷淵，低聲道：「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你皇兄說的相信你，是真的相信你？」

趙懷淵心中驀地拾起希望，不敢相信又期待地望著沈晞。

沈晞道：「他或許知道背後之人是誰。」

她只見過宴平帝兩次，但有種感覺，這個皇帝沒那麼容易糊弄。倘若大皇子歿了，宴平帝驟然沈浸在失子之痛中，可能不及細想。如今大皇子沒死，他應當還保有足夠的理智，發現今日事件的種種微妙之處。

那麼，宴平帝能當著趙懷淵的面說，是他母親陷害他，只為了離間他們兄弟嗎？

如果宴平帝只是在捧殺趙懷淵，完全可以借用這次的事件，把罪名丟到趙懷淵身上，反正動手的不是他，而是懿德太妃。與其捧殺趙懷淵留下變數，不如直接殺了，以絕後患。

可宴平帝沒有，他把事情帶過去了。再加上宴平帝給沈晞的感覺，她認為宴平帝確實真心疼愛這個差了快二十歲的弟弟，不忍心讓趙懷淵面對被母親陷害的事。

哪怕做了萬全的措施，萬一中途出意外呢？哪個母親能這麼狠心，藉由陷害兒子來算計他人？對趙懷淵來說，知道這個真相，只怕更殘酷。

沈晞自覺沒那麼善良，而且不覺得瞞著趙懷淵是好事。這次不說，下回他再被如此利用，該怎麼辦？

因此，她一語道破，在趙懷淵茫然無措時，又道：「而你母親也非常清楚，你皇兄不會藉機對你如何。」

哪怕事情有貓膩，宴平帝不肯聽、不肯查，那就沒用。太妃膽敢如此設計，是因為非常清楚宴平帝在意兄弟之情，絕不會對趙懷淵不利。

由此也可以看出，當年先太子之死，怕是真有複雜的隱情。

趙懷淵身為局中人，先前因大受打擊而暫時沒想通關節，但經沈晞這麼一提醒，便全都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他卻接受不了。倘若不是沈晞冒險出手，大皇子就死了，他母親怎麼能那麼狠心？

趙懷淵忽然俯身抱住沈晞，在她有所反應之前，極輕地在她耳旁道：「有一回，我母親太激動，說漏了嘴，二十年前章德殿大火，我的兄長便是死在那場大火裡。她一直認定，是皇兄放火燒死了我兄長。」

這樣的皇家秘聞，確實不好讓旁人聽到，沈晞遂靜靜地站著，沒有阻止趙懷淵過於孟浪的舉動。

趙懷淵繼續輕聲道：「兄長去世之前，皇兄與兄長的感情極好，時常與兄長抵足而眠。皇兄很少提起兄長，但我小時候聽他說過，若非兄長，他還是個頑劣之徒。皇兄曾想過，將來要一輩子輔佐兄長清吏治、撫萬民，但我母親認定皇兄是自小狡詐。」

沈晞忽然明白過來，太妃提起宴平帝時，為何會是那樣憤恨、被辜負的表情。太妃定認為宴平帝是為了打消先太子的懷疑，才故作親近，尋到機會便除了這個奪位路上的絆腳石。

宴平帝對趙懷淵和懿德太妃的縱容，可能是因為他搶了本該屬於先太子的皇位。

趙懷淵鬆開了沈晞，低頭望著她。「溪溪，我先送妳回家吧。我要回去找我母親。」

沈晞見他眉眼間帶著陰鬱之色，卻沒什麼好辦法。這是他跟他母親的事，她能支持他，但終究還是要他自己解決。

沈晞語氣柔和。「好。你隨時可以尋我。」

趙懷淵點頭，慶幸這種時候有沈晞站在他身邊，讓他不至於因母親的狠辣而茫然無措。

沈晞在宮門處跟趙懷淵分開時，才發覺沈成胥沒有先走，而是一直在等她。

不過，沈成胥大概不是在擔心她的安危，因為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晞兒，妳做了什麼，不會是觸怒了皇上吧？」

這會兒沈晞的心情不太美好，上馬車時冷冷丟出一句。「我弄斷了大皇子的肋骨。」

沈成胥瞪大了眼，回沈府的路上，他時不時看看沈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因為沈晞過往的「戰績」，她說弄斷了大皇子的肋骨時，沈成胥幾乎沒有懷疑。但就算她真做出這種事，宴平帝怎會讓她全身而退？哪怕她有趙王保駕護航也一樣，大皇子可是宴平帝的親生兒子。

沈成胥想問清楚，見沈晞面色沈鬱，怎麼都開不了口。

沈晞是成心讓沈成胥提心吊膽，自然不會多解釋，馬車在沈府停下後，便回了桂園。

不知現在趙王府是什麼情形，也不知趙懷淵能不能從被母親設計的衝擊中恢復過來……

這一晚，沈晞沒睡好。

第二日一大早，皇宮裡的大太監上門，是替宴平帝送賞賜的，表彰沈晞對大皇子救治有功，闔府上下喜氣洋洋。

沈晞藉機問了大皇子的情況，大太監客氣地說，大皇子已醒，只是還很虛弱，需要休養一段日子。

沈晞稍稍安心，能醒來便好。

不知趙懷淵那邊的情況如何了，她要不要上門幫他助助陣？

趙王府內，趙懷淵已在長安院外等了一整夜。

他匆匆從皇宮趕回趙王府，然而趙王府早已得知了皇宮內的變故，在他趕來時，花嬤嬤說太妃已經休息，請他早些回去安歇。

趙懷淵不信母親能睡得著，哪一次萬壽節宮宴，母親不是等他回來哭一場，才肯罷休？

不見到母親，他便不走了。

不承想，這次母親心狠，硬生生讓他在外頭等了一夜。

這一夜，足以讓趙懷淵洶湧澎湃的情緒沈澱下來，開始認真地重新審視他與母親的關係，以及母親對皇兄的恨意。

過去二十年來，自從記事開始，他聽著母親對皇兄的怨恨長大，已經習慣了，覺得母親只是在嘴上說說，不會做出更可怕的事。

今日之事，令他陡然清醒，母親有那樣大的怨恨，怎會什麼都不做？是他太幼稚了。

對他來說，母親和皇兄都是重要的親人，很難在兩人之間取捨。但他們之間的心結，又是無法解開的。

他想了一夜，是該面對過去所逃避的一切了。他想知道，當年兄長究竟是怎麼死的，唯有弄清楚前因後果，他才能做出最恰當的決定。

然而，要從皇兄和母親那裡問出真相，非常困難。在徹底了解真相之前，他們都是他應當提防的人。

趙懷淵沈默良久，昨天半夜便趕來的趙良，面色也不太好看。他已謝過罪，但趙懷淵揮了揮手，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時，趙懷淵忽然看向趙良，以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問道：「趙良，你忠於我，還是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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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趙懷淵和沈晞往宮門走，沈晞察覺到那隊侍衛明顯放鬆了些。

她邊走邊低聲道：「懷淵，這事很古怪。你先冷靜一下，將前因後果說給我聽。」

趙懷淵腳步微頓，點了點頭，忽然反手抓住沈晞的手，側過頭，雙眸定定地看著她。

「溪溪，今後再有類似的事，妳不要出頭，會被牽連的。」

沈晞挑眉。「只許你為我撐腰，不許我為你出頭，這叫朋友？」

趙懷淵蹙眉，滿臉認真。「這不一樣。我是仗著皇權才能為妳撐腰，可今日我觸犯的正是皇權。」

謀害皇子，這是多大的罪名，皇兄卻沒有深究，這不恰恰說明皇兄對他的好嗎？可他寧願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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