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紗女——春秋爭霸和西施的犧牲

諸暨有女名西施

一

　　西施姓施，傳說名字叫做夷光，世居諸暨苧蘿山。苧蘿山有東西兩個村子，施夷光住在西村，所以被叫做西施。意思是住在西村的施家女兒。西施父親賣柴，母親浣紗，家境貧寒，但天生麗質，傾國傾城，連皺眉撫胸的病態都被東村的鄰家女子仿效，還發生過「東施效顰」的笑話。

　　相傳西施在溪邊浣紗時，水中的魚兒被她的美麗吸引，看得發呆，都忘了游泳，「撲騰」一聲沉入了水底。於是，後世用「沉魚」來形容女子的美貌，西施也因此與王昭君、貂蟬、楊玉環並稱為中國古代四大美女，成為美的化身和代名詞。四大美女享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沉魚為先；所以四大美女，西施居首。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在當時西施只是村子裡若干浣紗少女之一，清晨踩著露珠去西邊浣紗，晌午踏著輕快的歌聲結伴回家。秀麗的美女，輕柔的細紗，純淨的溪水，三者在苧蘿山的美景映襯下動靜一致，多像一副美麗的山水畫。如果西施終身都在溪邊浣紗，倒不失為平靜圓滿的一生。可是在村旁響徹清脆馬蹄聲的上午，西施的美貌引起了路過的越國大夫范蠡的注意。西施的命運因此改變了。

　　范蠡找到了西施的父母，拿出「百金」，希望能夠帶走西施。

　　父母恭敬而惶恐地看著峨冠博帶的范蠡，又偷偷看看一旁的女兒。西施羞澀地低著頭，好奇地偷偷瞄范蠡幾眼，臉上漸漸出現了紅暈。父母見狀，便狠心同意范蠡帶走西施。

　　范蠡默默表示感謝，他平靜穩重地向西施的雙親保證，一定照顧好西施，不會讓她經歷悲傷和痛苦。

　　就這樣，西施離開了故鄉。對於西施來說，她是跟著一位成熟穩重、值得信賴的大丈夫離開了家鄉。西施對這位大丈夫還萌生了情愫。在西施的父母與鄉親們看來，渾身散發著鄉土氣的西施走了好運，即將擁抱美妙的前途。貧窮的鄉村能給予子女的最大機會，就是放手讓他們到外面去闖蕩。

　　對於范蠡來說，他是為了心中的一個宏大志向來完成國君勾踐交代的任務——儘管他也對純潔青春的西施暗生愛慕之心。可心中的志向讓包括范蠡在內的越國男兒們義憤填膺、熱血沸騰。那就是：報國復仇！

　　范蠡不是越國本地人，而是楚國宛地（今河南南陽地區）人。他出身平民家庭，卻志向不凡，總想做出驚天偉業來。春秋時候還是貴族政治當道的時候，當官得先看出身。才華橫溢的范蠡不管這一套，總喜歡指點江山品評人物，結果招人厭惡。范蠡在祖國處處碰壁，還被同胞看成是瘋子，他覺得在楚國沒有出頭之日了，便離開了楚國來到越國。到了越國，范蠡沒有馬上高調地指點江山，而是出奇的沉寂了幾年。就像潛伏的獵豹等待獵物出現一樣，范蠡也在靜候機會的到來。

　　越國和北方鄰國吳國是夙敵。周景王二十六年（西元前四九四年），吳王夫差與越王勾踐在夫椒（今江蘇太湖中洞庭山）決戰。勾踐大敗，只帶著五千殘兵敗將逃入會稽山。

　　越國到了危急存亡時刻，范蠡卻認定這是自己大展宏圖、施展平生抱負的大好時刻。范蠡在勾踐窮途末路之際投奔麾下，獻上了「卑辭厚禮，乞吳存越」之策。這無異於雪中送炭，勾踐依計而行，忍氣吞聲卑躬屈膝地向夫差投降討饒。夫差提出了苛刻的條件，包括懲罰性的賠款、越軍解散、吳國監督越國行政等等，還要求勾踐去吳國當人質。議和後，勾踐心灰意冷，范蠡又向勾踐慷慨陳詞「越必興、吳必敗」，建議「屈身以事吳王，徐圖轉機」。於是，范蠡被拜為上大夫，陪同勾踐夫婦在吳國做了三年奴隸。他忍受了常人難以忍受的屈辱、艱難和困頓，還要時常勸慰一同身處逆境的勾踐夫婦：「忍以持志，因而礪堅，君後勿悲，臣與共勉！」疾風知勁草，板蕩見忠臣，范蠡由此成了勾踐的股肱之臣。三年後歸國，范蠡與同樣從楚國逃到越國的文種擬定興越「滅吳九術」。

　　這「滅吳九術」和西施的命運息息相關，究竟有些什麼內容呢？第一是要有越國必勝的信心。第二是贈送吳王奢華財物，既讓吳國信任越國，疏於防範，又讓夫差習於奢侈，喪失銳氣。第三是先向吳國借糧，卻用蒸過的大穀歸還。夫差見越穀粗大，就發給農民當穀種，結果第二年長不出稻穀，導致吳國大饑。第四是贈送夫差美女，讓他迷戀美色，不理政事。第五是向吳國進獻能工巧匠、巨石大木，引誘夫差大起宮室高臺，空耗國家財力民力。第六是賄賂吳王左右的奸臣，敗壞吳國朝政。越國選中的奸臣是伯嚭。第七是離間夫差和忠臣的關係。這個忠臣主要是伍子胥。第八是越國積蓄糧草，充實國力。第九是鑄造武器，訓練士卒，尋找機遇攻吳滅吳。文種和范蠡在吳越爭霸過程中，提出了一整套務實到驚人、全面得不能再全面的外交計畫，可以說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千年後義大利的馬基維利如果能夠看到文種、范蠡的思想和實踐，一定會認為發現了遠古的知己。

　　在宏大計畫中，進獻西施給軟弱的夫差和勾踐在吳國違心品嘗夫差的糞便一樣，只是一個小戰術而已。

二

　　西施就是在這股報國復仇的浪潮中，跟隨范蠡，來到了越國的都城會稽（今浙江紹興）。

　　西施看到的會稽城是一座蠢蠢欲動的火山。吳國不允許越國的首都有防禦設施，會稽城就只有城牆而沒有城門，城裡的越國人都枕戈待旦。駐留會稽負責監督越國的少數吳國人能明顯感受到越國的仇視，儘管越國人表面上都對吳國畢恭畢敬。越王勾踐帶頭臥薪嘗膽的故事就不用說了，根據南北朝時期的《拾遺記》卷三記載，當時越國執行了一套無所不用其極、務實到驚人程度的復仇計畫：

　　「越謀滅吳，蓄天下奇寶、美人、異味進於吳。得陰峰之瑤、古皇之驥、湘沉之蟬。殺三牲以祈天地，殺龍蛇以祠山岳。矯以江南億萬戶民，輸吳為傭保。越又有美女二人，一名夷光，二名修明，以貢於吳。」

　　最後一句說到的兩個美女，「夷光」就是西施，「修明」則是另一個美女鄭旦的別名。越國挑選了許多美女，最後選中她們兩位進行培訓。

　　西施以為是跟隨范蠡出來過好日子的，不想卻要接受早已安排好的角色，去吳國充當美女間諜。這不是年少的西施預想的生活。范蠡平靜而鄭重地向西施述說吳國的罪惡、越國受到的摧殘，說到越軍大敗君臣受辱時范蠡強忍著熱淚，說到全民上下一心復仇時范蠡語氣堅毅。按照他的想法，復仇大業人人有責，那麼西施也就應該為之付出了。說到這的時候，范蠡的心隱隱痛了一下。一開始，他是抱著尋找美女間諜的目的找到西施。西施的青春美貌，讓范蠡猶豫了，是否要讓這麼純潔無邪的少女執行如此骯髒罪惡的任務呢？若干的猶豫最後被熱切的復仇激情制止了，范蠡被自己的說詞說服了：復國大業，人人有責，況且捨身取義也是一件光榮的事。

　　其實，范蠡是被自己雄心勃勃的個性說服了。他認定西施能幫助自己建立名垂青史的功績。

　　范蠡的眼淚、懇切和愛國感染了西施。她相信范蠡，才孤身一人走出鄉村。她更相信成熟穩重的范蠡能給自己美滿的未來。相處的日子裡，西施慢慢喜歡上了范蠡。范蠡說要向吳國報仇，西施就相信要報仇；范蠡說報仇是每個越國人的責任，西施就認為自己也要為復仇大業做出犧牲。只是，范蠡要求西施做出的犧牲是不是代價太大了呢？不過，既然范蠡熱切地希望自己去做，既然國君和范蠡認為自己的犧牲能產生巨大的成果，西施就懵懵懂懂地答應了下來。

　　其實，西施是被心中對范蠡的信任、崇拜和愛慕之情說服了，一半被迫一半主動地投身於遙遙無期的復國大業。

　　巴爾扎克認為：「人生的最高目的，男人為名，女人為愛情。」范蠡和西施的抉擇就是一個註腳。

　　越國開始了對西施、鄭旦兩人的「包裝」。要讓鄉村女子成為驚豔宮廷的美女，只是美貌是不夠的，還要經過嚴格的儀態和禮儀訓練。兩年後，西施從浣紗女蛻變成修養有素的宮女，一舉手，一投足，均顯出體態美，待人接物十分得體。再搭配上華麗適體的宮裝，西施一出，周邊一切黯然失色，旁人無不嘆為天人。

　　范蠡看著西施完成了蛻變。每當訓練中的西施看到范蠡，露出微笑，有禮貌地行禮的時候，表面平靜的范蠡心中都不是滋味。他已經四十歲了，西施的年紀不到他的一半。可是范蠡心中彷彿有許多話要對西施傾訴。西施越美麗，范蠡想告訴她的話就越多。看到西施後，范蠡又不知道說什麼了。發現西施、挖掘潛質、培訓儀態，這些都是范蠡安排好的。他設計好了一條通向歷史偉業的道路，怎麼能半途而廢，自己阻攔自己計謀的實施呢？

　　西施依然淺淺地笑著，看著范蠡。范蠡遠遠地關注著西施的訓練進度，忙著政務。

　　準備妥當後，西施、鄭旦被當作貢品進獻給了吳王夫差。夫差驚訝於兩人的美貌，立即「笑納」為妃子。「朝為越溪女，暮作吳宮妃」（王維〈西施詠〉），西施從此地位丕變。

　　然而，前方道路對西施意味著什麼呢？她喜歡這樣的人生安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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