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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文解說(節錄)／洪敍銘

祕密與秩序的狂想——堀辰雄〈鼠〉

初讀堀辰雄的〈鼠〉，很難不被他頗具浪漫氣息的異想所吸引。不少讀者對於開篇的一句「他們如老鼠般嬉戲」（彼等は鼠のやうに遊んだ）有著多元化的詮釋與開展，通曉日文的朋友唸讀了這段句子，在跌宕起伏的音節中，竟也興起了某種恐懼與興奮交雜的情緒。觀諸各方評述，不論是藉由這個潮濕、陰暗卻又充滿感性的空間所可能展現／暗示少年對於異性之「愛」的探索／渴求或雜揉著複雜情感的情緒，或者透過「異樣」的美態，建構出屬於少年獨立且完整的心靈空間，藉以見證某種狂喜作為逃避／親近不可得的現實的途徑，都能看見非常明顯的一種「向內」的驅力——對於秘密的、內心的、特別是迷走於現實與夢境之間的日常，迷離且真實，相當符合人的情態。

〈鼠〉的閣樓暗室，誠如江戶川亂步的傑作〈屋頂裡的散步者〉（屋根裏の散歩者）一般，身處於這些頭頂之上的夾層空間時，感官總會被無限地放大，隨之而來的慾望也會來得更加強烈且真實——對於祕密的「窺視」、各種氣味的辨識、以及具象化那些複雜情緒的觸感與凝視。〈鼠〉的暗黑空間，也略有一些奇詭的成分以及與偵推敘事相仿的某種異聞／真相的反轉，然而更重要的是，我們對於「異常」的理解，通常基於這些經驗與情境，大多來自於人們的日常經驗與理解中，意即這些應該屬於異常的情境，並不是完全超出理解範圍的，也正因為日常與異常間的曖昧性，才使得「逾越」的行為產生「逾越」的意義，這也讓〈鼠〉中的閣樓既讓人感到不適或恐怖，卻又充滿吸引力，甚至是歸屬感的原因。更進一步地說，〈鼠〉藉由空間的營造與人物角色的刻劃，創造了充滿隱喻與寓言性的文本世界，甚至它更能作為對作者生平逆向探索的理解可能。

對讀堀辰雄另一篇名作〈麦藁帽子〉，已有不少前行研究者具以指出該篇小說徹底地表現出堀辰雄對於「母親」及其情感位置的重要性與象徵，例如西本はる華（2015）探究的即是敘述中錯置的母親稱謂，其意義在於「我」無法接受母親的去世，在文本層次創造出「你」的話語層次或視角，表現出那種親近實又疏離的感受（頁41），進而作者在創造與其他女性的愛戀互動時，總會產生某種突兀的人格，彷若幽魂；又如吉永哲郎（2007）引〈麦藁帽子〉中描寫因地震而溺水而死亡的母親之段落，準確地發現堀辰雄在這些書寫母親死亡的作品中，迴避了對於死亡的真實描寫——如慘痛的身體經驗、殘缺的遺骸等，他寫的是一種淡然的傷痛，而且勢必要藉由一次次愛的重合，體驗這種失去的永恆存在（頁235-236）。從這個面向來理解〈鼠〉中石膏女人對於少年的特殊意義——維納斯的原型，以及這個原型最終與母親形象重疊的恍惚／狂喜或者介於愛與恐懼間的拉扯及糾結，或者參就堀辰雄的生平，也能稍微體會到這種難以彌補或平復的匱缺與困窘，抑或某種程度上，這篇小說也是他人生的一種寫實性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