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如此又過了幾天，便到了要去鎮上的日子。

一大早，洪大海就在村子口等著。荀柳跟他見過幾次，也算熟識，打了聲招呼，坐上他的板車。

洪村臨近的小鎮名為古水鎮，就在積雲山下，往返要半天工夫。之前為了採買米糧，她跟洪大海來過一次。起初她怕這裡藏有暗部的人，便做男裝打扮，洪大海以為她是女兒家所以謹慎些，並未懷疑什麼。

然而，今天的古水鎮卻熱鬧得過了頭，出來遊玩的女子甚至多了好幾倍，其中還夾雜著不少書生打扮的公子，似乎多是雲松書院的學生。

荀柳絲毫不敢耽擱，去牲畜場買了三隻小豬，又去菜市場買了些菜籽，打了幾罈酒，便老老實實和洪大海趕車回村。

路上聽洪大海提起，她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方才妳沒聽人說？前幾日二皇子奉旨回雲松書院招賢納才，如今整個青州的才子美女都擠破了頭，往積雲山上湊啊。」

「是嗎……」

「荀姑娘，妳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白？」

「啊，沒事，只是有點累了，回去休息就好。」

「咱們村子離得遠，來回鎮上一趟需費不少力。妳忍一忍，我趕快些，馬上就到了。」

荀柳笑了笑，腦子裡不停迴盪著剛才洪大海說的那句話──二皇子奉旨回雲松書院。

當初她選擇這裡，確實藏有自己的私心。即便她選擇了隱世，但這些年的事情，她怎麼可能說割捨就割捨，留在積雲山，最大的原因便是這裡是除了碎葉城之外，她唯一知道跟軒轅澈有過聯繫的地方。縱然以後見不著面，好歹能藉此稍有慰藉。

積雲山對於收集京城的消息最為靈通，則是第二個原因。

她想過，他早晚會再來雲松書院，但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快就故地重遊了。

這個時候，他不是該留在朝中，力鬥蕭黨嗎？

荀柳帶著滿腹疑問，和洪大海回到了洪村。

為了感謝洪大海的照顧，她分了一些酒水送給他。

山路無法趕車上去，她便在村口下了車，向洪大海道別，牽著三隻小豬，揹著菜筐，往自己的木屋走去。

上山之後，她卻覺得不太對勁，路過的地方有好幾棵樹被砍斷，只剩下樹根。

這個時節，確實有不少村民上山砍柴，準備過冬，但村民們深知與大自然和睦相處的道理，大多都是撿乾柴，或者只砍樹杈，鮮少會直接砍樹。

難道有外人上山？

如此一想，荀柳心裡便有些擔憂，會不會是她的行蹤被發現了？

這時，三隻小豬突然哼唧幾聲，齊齊看向遠處，那裡的山林傳來幾道響亮的伐木聲。

一定就是砍樹的人！

她想了想，將三隻小豬的牽繩先捆在樹上，又將菜筐藏起來，便順著那聲音，悄悄摸了過去。

前面不遠處，果然有個陌生身影正在揮舞著斧頭砍樹。

她怕被發現，不敢太靠近。等了許久，那人終於砍斷樹，扛起木頭離開，她才又悄悄跟上去。

跟了大約一刻鐘，前方原本茂密的樹林豁然開朗，這才發現，離她家不遠的山腰上，不知何時居然被清理出一片空地，中央擺放著不少木頭，都是被人齊根砍斷的。

砰！男人將肩上的木頭丟下，跟那些木頭放在一起。

這人也準備在山裡造房子，安家落戶？

難道是她自作多情，或許對方亦是想避世而居的同道中人？

正當荀柳猜測時，男人忽然側過身，一張臉明晃晃露在她眼前。

那是一張平平無奇，但相貌還算周正的臉。駭人的是，臉上竟爬著一條深可見骨的刀疤，從左眉角一直延伸到下巴，添了幾分森冷和狠戾。

她不由渾身打了個寒戰，正想先開溜，目光卻忽然瞥見地上的東西。

等等，那堆亂糟糟還帶著血的，是不是雞毛？

方圓十里，除了洪村的村民，唯一養雞的，不就是她家？

荀柳忍不住了，小心地轉身離開，回到放菜筐和小豬的地方，牽起小豬，抱著菜筐，便立即往自己家裡趕去。

然而，一走進籬笆小院，看見院子裡僅剩的一公一母兩隻雞時，她的心都涼了。

這王八蛋還挺會選，挑最肥的三隻抓！

她越想越氣不過，又想到那人臉上駭人的刀疤，冷靜下來。

她先將三隻小豬關進廚房，又回房檢查其他東西，尤其是她從碎葉城帶出來的萬兩銀票。那可是她的養老金啊，要是被這人偷走了，哭都沒地方哭去。

還有那根鳳釵，千萬不能被外人看見。

她有些後悔臨走時帶上這樣危險的東西了。

幸好屋裡的東西都沒有被動過的痕跡，或許是那人見院子如此破陋，懶得進屋翻了，讓她走了運。

荀柳想了想，乾脆將萬兩銀票和鳳釵放進瓷罐子裡，用蠟密封好，埋在屋後，屋裡只藏了些碎銀子和銅錢。

確定東西都藏嚴實後，她打開廚房，牽出一隻小豬下了山。

荀柳走到村裡，敲了村長家的門。

洪大慶似乎正準備出門，看見她來了，十分驚訝。

「荀姑娘，我正想上山找妳，沒想到妳自己下來了。妳抱著小豬，是要做什麼？」

荀柳乾笑兩聲。「這是我今日和大海哥去鎮上買的。從我一進村，就受到你們家不少照顧，所以多買了一隻，當作是我的一點心意。」

洪大慶立即推拒。「欸，這可使不得，一隻小豬也不便宜。再說妳一個姑娘家，能有多少家底？還是拿回去養著吧。」

他說著，又叮囑道：「這幾天，妳自己當心些，山上來了個外姓人，村裡好幾個獵戶在山裡跟那人打了照面，看樣子是個極不好惹的人，說不定就是從憲州流竄來的盜匪。要不，妳在我這裡將就幾日，讓翠蘭陪妳，說不定過幾日那人便走了。」

荀柳苦笑一聲，心想那人大概是走不了，以後還要跟她做鄰居。

「村長，我下山就是想跟您說這件事，今日那人偷了我三隻母雞。借住就算了，但我想借您家的兩隻狼狗來壯壯膽。」

「什麼，他還敢偷雞？」洪大慶皺了皺眉，擔憂地說：「妳一個女兒家自己住在山上，可怎麼得了，還是搬進村裡吧。」

荀柳搖頭，婉拒他的好意。

「就算搬過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再說山上還有我養的牲畜，總得有人照看。您借我兩條狗就行，想必那人也不敢對我做什麼。」

洪大慶見她如此堅持，嘆了口氣。「好吧，但妳若是遇到什麼困難，一定要告訴我們，千萬別拿我們當外人。」

荀柳心中一暖，點頭笑了笑，將小豬硬塞到他手上，然後牽著兩條大狼狗回家。

院子裡有狼狗看守，荀柳心裡果然安穩許多。

如此又過了幾日，皆是安然無恙。

也有村民發現那男人在山上安了家，但他不跟人來往，平日似乎只是打打獵、砍砍柴。一段時日過去，大家多多少少放了心。

但荀柳戒心強，那兩條狼狗也沒送回去，一直替她守著院子。村長那邊也不急著要，農閒時家人都在，用不著狗看家。

又過了兩天，當荀柳以為這件事算是過去的時候，又起了事端。

這日，她跟苗翠蘭還有村裡幾個獵戶家的婦女一起上山撿柴，為了即將到來的冬天做準備，回到家卻發現兩條狗無精打采地臥在地上，身上都受了傷，正在互相舔舐傷口。

院子裡剛搭好的豬圈的門被人拆得七零八落，裡頭只剩下一隻小豬，此時正耷拉著耳朵，靠著柵欄，瑟瑟發抖著。

荀柳一看，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心裡的火猛地一冒，正準備衝出院門時，腳步一頓，轉身去廚房，從櫥櫃裡拿出自製辣椒粉，塞到懷裡。

先去理論，如果對方講理還好，不講理想動手，她就糊他一臉辣椒粉，再往山下跑，去找村民求助。

她好歹跟錢江等人學過一點花拳繡腿，至少跑路還是有自信的。

這樣想著，她氣勢雄渾地跨出了院子。

還沒走到那男人居住的地方，荀柳便聞到一股極為濃郁的香味，頓時更氣了。

這是烤乳豬的香味，是她千辛萬苦從古水鎮上買回來，等著養大的小豬啊！

許是怒火壯了膽子，她腳下生風，直接衝過去。

一進院子，入眼的是一整塊血淋淋的黑熊皮，用木架子架起來，頭還連在上頭，正往下滴著血，煞是猙獰可怖。

那人正坐在一簇篝火旁，篝火上烤著的，不正是她死不瞑目的小豬嗎?!

荀柳有些後悔獨自殺過來了，此人能徒手殺黑熊，看來不是個簡單角色。立即放棄硬幹這條路，語氣莫名孬了不少。

「這位好漢，敢問你知不知道你烤的小豬是誰的？」

那人看都沒看她一眼，手上自顧自替烤乳豬翻面，聲音就跟他臉上的刀疤一樣陰森。

「搶來的。」

這王八蛋居然這麼直白。

荀柳乾笑一聲，試圖溝通。「好漢，你想吃烤乳豬可以，以你的身手，進山裡隨便打一隻就好了，何必非要搶呢？咱們好歹也算鄰居，和睦相處豈不更好？」

那人冷笑一聲，仍舊沒抬頭看她，只伸出一隻腳，狠踢身旁毛茸茸的東西。

「老子想搶就搶，妳待如何？」

那東西咯咯慘叫一聲，荀柳一看，便是一愣，暗自咬了咬牙。

就剩下這一隻母雞，他居然也偷走了！

縱然她是個聖母，怕是也忍不了了，當她荀柳好欺負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但你想在這裡撒野，好歹也看看自己有沒有以一擋百的本事。縱然官府管不著這裡，但你真犯了事，我們將你綁起來送官，好像也不怎麼費事。」

那人聽了，這才似乎有些感興趣地抬頭，看到站在陽光下的女子，目光微亮，但裡面更多的還是陰毒。

他站起身，抬步走近荀柳，半邊臉上的刀疤更加明顯，就像是一條大蜈蚣，隨著面部肌肉的伸展而蠕動。

他上下打量荀柳一眼，不氣反笑。「原來是個小娘子，正好老子缺個暖床的。」

荀柳警覺地往後退幾步，懶得跟他裝了。

「好漢倒是滿自信，可惜老娘對面醜心醜的男人沒興趣。我最後再勸你一句，趁早離開這裡，不然事情鬧大了，對你沒什麼好處。」

那句「面醜」似乎徹底激怒了男人，陰森森地笑了一聲。

「小賤人，妳知不知道今日惹的是誰？」

見他心防如此之弱，荀柳反倒不擔心了，盈盈笑道：「哦，我還真不知道呢。是誰？」

「老子穆川，記住了，今天晚上老子便要妳好看！」他說著，便朝荀柳撲過來。

荀柳側身一閃，險險避開。

穆川有些驚訝。「還是個會點身手的。呵，夠野，老子喜歡。」

接下來幾招，穆川似乎使出全力，讓荀柳對付得有些吃力。她畢竟只會些花拳繡腿，哪裡是這人的對手。

於是，她目光微閃，出聲刺激他。

「兄弟，我勸你還是別費勁了。就你這樣的，還妄想女人？我看娶個母豬都費勁，不如聽我一言，出家做和尚去吧。」

「小賤人，我看待會兒妳還能不能嘴硬！」

穆川怒極，迎面伸手一抓，正好稱了荀柳的意。

荀柳抿嘴，俏皮一笑，伸手掏出懷裡的辣椒粉，打開塞子，衝著他臉上一甩，又急退幾步躲開。

縱然是這樣，她還是跟著吸進了一點，咳了幾聲，才轉頭看去。

穆川臉上滿滿都是赤色的辣椒粉，緊閉著眼，怒吼著要殺人。

荀柳懶得跟他掰扯，使勁憋住笑，往院門口挪。等挪到門外，便拔腿往林子裡逃。

穆川恨毒了她，竟循著她的腳步聲，不管不顧地追上來。

「賤人，今日我必定要活生生剝了妳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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