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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形尋本天人合，文字溯源體用融

——陳冠學先生《象形文字》推薦序

陳冠學（一九三四－二〇一一）先生祖源臺南學甲大灣，幼隨雙親遷居開墾於屏東縣新埤鄉萬隆村，與筆者故鄉佳冬鄉豐隆村僅一溪（力力溪，俗稱林邊溪）之隔，親近如在咫尺，卻緣慳一面，真是可惜遺憾了。他也是臺灣師大國文學系畢業學長，鑽研於經史子集四部國學，尤其專注於形上本體學與老莊自然哲學，並旁涉於臺灣語言、歷史、地理變遷、移民拓墾與動植物學；榮退之後，歸隱田園、躬耕自持、著述不輟，作品盈溢著田園之美，以及充滿著關愛鄉土之情，也蘊涵深刻邃密的人文思考與觀照，成為著名而深具影響力的自然鄉土文學創作家，代表作《田園之秋》被譽為「臺灣文學史上最光輝燦爛的田園隨筆」（一九八三年「時報文學獎‧散文推薦獎」），成為永垂不朽的臺灣散文經典名作。

《象形文字》由三民書局初版於一九七〇年，再版於二〇〇三年十月，而今七版重刊，裨益於教育文化，可謂價值不凡、意義深遠。本書深入淺出、圖文並茂、雅俗共賞，兼以簡潔扼要、敘述生動、說解中肯，確實是一本中國文字學的入門啟鑰與南針。全書分門別類為十篇：日月、雲雨、山川、草木、飛禽、器具、人物、走獸、魚蟲與其他，並以已故臺灣師大國文系主任、國學大師高鴻縉（笏之，一八九一－一九六三）教授《中國字例》為主要參考對照文獻，除了尊師重道之外，又寓託教育於學術，先生的苦心孤詣，高瞻遠矚，令人景仰敬佩！

筆者在臺灣師大國文系專業經學，也教授文字訓詁小學課程，對於乾嘉樸學領袖戴震（東原，一七二四－一七七七）、段玉裁（茂堂，一七三五－一八一五）、王念孫（懷祖，一七四四－一八三二）等所倡導「小學明，則經學明；經學明，則理學明」的治學進路，有相當程度的理解與體認，而這也是古今學人研治傳統學問應該奉為圭臬的準則。古聖先賢們「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周易‧賁‧彖傳》），「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視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 遠取諸物（《周易‧繫辭下傳》），而《老子》（即《道德經》）第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周易》天地人三才六位合和，以及《老子》第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天生人成的宇宙本體思想，可說是文字、文學與文化創造之道的動力與源頭。

大凡人類原始文明與文化的萌芽或啟蒙，都是從具體形象的感官靈覺而發動創造的潛能，從語言表達而至文字書寫，從象形獨體之文而至合體之字，從清儒戴震、段玉裁「四體二用」（四體：象形、指事、會意、形聲；二用：轉注、假借）而至太老師魯實先（一九一三－一九七七）教授「四體二輔六法」（四體：象形、指事、會意、形聲，造字之本體；二輔：轉注、假借，造字之輔翼；六法：六書皆造字之法），都可以「證之以實，運之於虛」（〔清〕焦循《雕菰集‧卷十三‧與劉端臨教諭書》）、「辨章學術，考鏡源流」（〔清〕章學誠《校讎通義‧卷一‧序》）、「探賾索隱，鉤深致遠」（《周易‧繫辭上傳》），因此成就「體用一源，顯微無間」（〔北宋〕程頤《伊川易傳‧序》）的文字脈絡體系與文化思想傳統，斯文在茲，郁郁乎文哉！

欣值鄉賢兼學長陳冠學先生《象形文字》一書七版重刊前夕，靜默閱覽書中十篇一百七十餘象形文字，一如東漢許慎（約五八－一四七）「五經無雙許叔重」《說文解字》的體例，全書先釋字義，再說形構，言簡意賅、文從字順，甚便學習；雖然全書例字無法百分之百契合文字六書的結構與本義，但是簡、淺、明、確的釋義與說形，能夠讓學習者一目了然、心領神會，如實掌握到文字形義組構原理與寄寓思想，本此基礎觸類引申、舉一反三、旁通時行，則中國象形文字的思維底蘊與文化輝煌，生生永續，昭然若揭，誠如《周易‧大有‧彖傳》「其德剛健而文明，應乎天而時行」，以及《周易‧中孚》卦「誠於中」，而「形於外」了。謹以戔戔小序，敬為此書七版重刊，衷誠推薦於有緣學人讀者，期待洛陽紙貴，風行流傳，開卷有益，大德敦化。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前主任、專任教授椰鄉客 賴貴三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一日（週二）秋雨凌晨

謹識於新北新店屯仁學易咫進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