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垂淚的天鵝

　　接下來那幾個月，是小J最認真的日子。

　　為了準備七月的音樂班考試，他果真卯起勁來練習。他感覺自己正在快速的進步中，那種超越的滿足感讓他又激動又愉悅。

　　可是當他一想到考試，心裡就忐忑不安。

　　「你覺得我有希望嗎？」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問媽媽這個問題。

　　「你覺得呢？」媽媽反問他。

　　「我不知道。」他的臉暗沉了下來。

　　每當他覺得快喘不過氣的時候，就會想起哈老師的話：「你一定可以做到。」

　　他把這句鼓勵的話貼在房裡，他要全力以赴，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小J也有能力把事情做好的。可是考期越近，那句話的力量卻越小，他經常煩躁得連坐都坐不住，幸好有王美嫣盯著他。

　　「小J，不可以偷懶，你媽說你還要再練半個小時。」

　　「你好煩喔，求求你饒了我吧！」小J覺得煩透了。

　　「你以為我沒事喜歡盯著你啊！要不是看不慣大家欺負你，我才懶得管你呢！」王美嫣噘起嘴來。

　　兩個星期前，小J被王政和周開翰關在廁所裡，害小J被記了一節曠課。小J告訴楊老師，周開翰和王政都不承認，反咬小J誣賴他們，小J因而又受到處罰。

　　王美嫣看不下去，挺身為小J說話，楊老師沒理她，同學們則笑她愛上了小J，王美嫣氣得想揍人，小J竟然叫她算了。

　　「大家這麼欺負你，你為什麼不生氣？」她反問小J。

　　「習慣啦！」他聳聳肩。「反正我下學期就要轉學了。」

　　王美嫣這才知道小J要考音樂班。

　　「快練呀，小J。」她催著他。

　　「哎喲，」小J長嘆了一聲，依然軟趴趴的。「你知道我拉的是什麼曲子嗎？」

　　「你說過了，〈天鵝〉，是《動物狂歡節》裡的一個樂章。」

　　「是誰作的？」

　　王美嫣想了想，然後說：「不知道。」

　　「是法國作曲家聖桑。他有一個好朋友叫布魯克，也是個大提琴家。有一天他跟聖桑說，你可不可以寫一首大提琴曲子送給我呢？聖桑說好。聖桑在作曲時，突然心血來潮，把動物園裡常見的動物都寫了進來，一口氣作了十四首曲子。〈天鵝〉是當中最優美的音樂，也是首大提琴獨奏的名曲。」

　　當小J在訴說樂曲由來時，王美嫣看到他聰明的一面，以感動的語氣說著：「加油，小J，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上的。」

　　幾個月的苦練，小J把〈天鵝〉拉得婉約動人。考試前一天，哈老師在聽完他練習後，拍著胸脯保證說：「如果這樣還不能被錄取，就沒有人有資格了。」

　　小J澎湃激昂。「我真的會被錄取嗎？」

　　哈老師嚴肅地說著：「如果你表現正常。」

　　小J的臉隨即暗沉下來。「我好怕我會緊張地拉不出來。」

　　哈老師也很擔心，可是他沒說出口。

　　隔天，他在媽媽和哈老師的陪同下，忐忑不安地來到應考的學校。

　　哈老師捏了捏他的手，說：「別緊張！」

　　他無法不緊張，雙手抖得好厲害，連琴盒都拉不開。媽媽急忙過來幫他的忙。

　　他把琴架好，握起琴弓，手還是抖個不停。

　　「別慌，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哈老師再次為他打氣。

　　經過半個小時的暖身後，他的心逐漸定下來了。可是當他聽到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時，整個人像被電到似的，從椅子上彈跳起來。他慌亂不已，渾身顫慄地走到評審老師面前。那些人的嘴脣緊緊抿著，目光又冰又冷，模樣好嚇人啊！他急忙坐下來，一顆心卻堵在喉頭，手顫慄得好厲害，連弓都握不穩。

　　「可以開始了嗎？」評審老師問著。

　　「嗯。」他應了一聲，手卻僵硬得動不了。

　　他慌亂地望向哈老師，從老師的眼神中，他安定了下來。這次考試要不是哈老師當他的伴奏，他鐵定會更緊張。

　　他跟哈老師交換個眼神，哈老師奏出了第一個音符。

　　哈老師以清澈的和弦，簡潔的琴聲，帶出了水波蕩漾的旋律，小J旋即跟上，以大提琴帶出高貴、優雅的天鵝。但他太緊張了，第一個音慢了八分之一拍。他急著想追上，可是越急越糟，接下來的幾個小節拉得急促煩躁，完全表現不出天鵝優雅的氣質。他知道自己搞砸了，心裡懊惱不已。他越拉越糟，整首曲子在急躁中結束。

　　他看到哈老師面無表情，媽媽一臉失望，淚水潸然落下，一年來的努力就這麼付諸東流了。

　　在回家的路上，媽媽一句話也沒說。她那絕望的表情讓他感到心碎。他寧可媽媽罵他，就算一路罵回家，也比忍受這種無聲的責難好。哈老師同樣一言不發，氣氛悶得讓人發狂。汗水和淚水交織在臉上，他心痛地幾乎邁不開腳步。

　　回到家，姐姐立刻嗅出失敗的氣氛，長嘆了一聲。

　　他木然地走回房間，癱倒在床上。媽媽原本想藉由考音樂班，引領他走出另一條路，可是被他搞砸了。完了，他再也沒有希望了。

　　白天鵝臨死前的哀嚎，就是他的寫照。他注定是個失敗者，是個沒有用的人。他淚流滿面，無法自己地失聲痛哭。

　　一年來的努力就在一次考試中毀了嗎？他不甘心，他憤然地打開琴盒，握起琴弓，〈天鵝〉的旋律在淚光中悠然響起。

　　他閉起眼睛，幻想自己就是那隻漂浮在湖面上的天鵝王子，輕盈自在的在湖水中游動。他游過百合花的陰影，穿過紫丁花的芳香；在魚影顫動、波光漣漪的湖面上悠然起舞。他昂起頭，挺著俊美英挺的身子，在和風和鳥兒的鳴唱聲中，默默地等待天鵝公主的到來。

　　他的倒影襯映在碧綠的湖水中，在輕柔的風中搖曳著。湖面靜默無聲，風兒輕撫著他的羽毛，掠過他的面頰。他引頸遙望，深情的眼眸，隨著水波流向遙遠的深處。他等著、等著，卻未見天鵝公主的倩影。

　　漸漸的，大提琴的旋律哀傷了起來，小J的心也隨之暗沉下來。

　　寒風掠過廣袤的湖面，掀起波波漣漪，天鵝王子依然在湖畔中孤獨漫舞。等不到天鵝公主，天鵝王子的哀愁越來越深，身影也越來越消沉。

　　他依然癡癡地等著、等著。

　　夜色越來越深，他意識到悲劇發生了，公主一定出事了，不然不會爽約的。

　　那是他們的生死約定，不離不棄。當一方遭受意外，另一方也不會獨活。

　　當黑夜的布幕垂下，湖面漆黑如墨，天鵝王子發出孤獨的鳴叫，就著最後的夜光，唱出生命最後的心聲。

　　他拉出了天鵝王子的孤寂，也拉出了自己的悲傷。所有的希望，一年來的努力就這麼完了。考試，他終究掙脫不了考試的魔咒。

　　湖面上漣漪波動，他淚光淋漓，淚水一滴接一滴的溼透了琴身。

　　當星光浮現，絕望的天鵝王子靜靜游向湖水深處，默默地死去。他對音樂的熱忱，對未來的渴望，也在逐漸低沉的樂曲中，消逝了。

　　當最後一個音符停止時，小J依然沉浸在哀傷的旋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抬起頭來，正好迎上姐姐的目光。

　　她的神情好哀傷，小J怔了一下，她是在為我哀傷嗎？

　　媽媽也在門口，眼中泛著珠光。

　　「小J，你真的拉得很棒。」姐姐說：「你絕對不能放棄。」

　　「對呀，有了這次經驗，下次考別的學校時，就不會那麼緊張了……」媽媽走了過去，從背後摟著他。

　　他掙開媽媽的手，悶聲不響地縮在床上，摀起耳朵，不想再聽任何鼓勵的話了。

　　他閉上眼睛，希望地球就此停轉，一切停擺。

　　他沒再去考其他的學校，甚至連琴也沒再碰過。

　　姐姐見他頹廢不振，咬牙切齒地說著：「幹麼？又不是世界末日！」

　　小J不理她。

　　「你這樣對得起媽嗎？為了讓你買琴，她把外公送她的鍊子賣了，你好意思糟蹋她的苦心！」姐姐竟然替媽媽說話，他吃了一驚。

　　姐姐反覆地催促，媽媽好言勸導，但他依然提不起勁兒來。

　　哈老師同樣擔心他，每個星期都來看他。

　　「我是個笨蛋，你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他沮喪地說。

　　「你知道的，你是我最好的學生，你不能這麼自暴自棄！」

　　「好有什麼用，一旦碰到考試，我什麼都完了！我是個笨蛋、笨蛋、笨蛋……」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媽媽，也辜負了哈老師的教導，但他無法說服自己，再努力下去會是什麼結果？哈老師堅定的眼神，曾讓他以為自己是獨特的、是與眾不同的，但事實證明，他什麼都不行。

　　他埋怨上天，也責怪自己，他讓自己沉浸在哀傷和絕望中。

　　他不記得自己的每一天是怎麼過的，也不記得姐姐怎麼罵他，媽媽多麼傷心。在他的記憶中，那個夏天的一切都是空白的。

　　就連爸爸回來的那段時間，也同樣是一片空白。

第七章 垂淚的天鵝

　　接下來那幾個月，是小J最認真的日子。

　　為了準備七月的音樂班考試，他果真卯起勁來練習。他感覺自己正在快速的進步中，那種超越的滿足感讓他又激動又愉悅。

　　可是當他一想到考試，心裡就忐忑不安。

　　「你覺得我有希望嗎？」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問媽媽這個問題。

　　「你覺得呢？」媽媽反問他。

　　「我不知道。」他的臉暗沉了下來。

　　每當他覺得快喘不過氣的時候，就會想起哈老師的話：「你一定可以做到。」

　　他把這句鼓勵的話貼在房裡，他要全力以赴，要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小J也有能力把事...

小泥鰍遇到神仙美人魚

文／林滿秋

小J是我的外甥，也是個飽受「注意力不足過動症」之苦的男孩。

　　最初發現他的與眾不同，是在他幼稚園的時候，他做很多事情都很不容易專心，會一直說：「好無聊喔，好無聊喔！」我一直以為他的不專心是因為沒興趣，直到有一次和他一起玩拼圖，他的眼睛就好像帶著吸鐵似的，能夠很快地找出他需要的圖片。他說他很喜歡玩拼圖，但一樣的，十幾分鐘後他就走開了。我才注意到他的不專注並不是因為沒興趣。

　　到了英國後，我日日夜夜掛念著他，為他擔心。每次和他媽媽通電話，心裡總是糾結成團，我的小J該怎麼辦？我和他的媽媽總是互相安慰，等小J再大一點，自我控制能力強一點，情況就會改善。

　　他的不專心病並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減緩，情況反而更糟。幸好，上天憐憫他，讓他遇到了劉老師，一位非教育體系出身的中年女老師。

　　劉老師就像一陣及時的春風，吹開了小J封閉的心；因為劉老師，小J開始喜歡上學；也因為劉老師，小J看到了自己與眾不同的特質。

　　那年回臺灣時，看小J在拉大提琴，整個人都亮了起來。我又驚又喜，他媽媽也一樣，直說小J有福氣，遇到了好老師。

　　我第一次見到劉老師，是去小J班上和他們討論《代號小魷魚》這本書，劉老師給了我三週的時間，每週一小時。我非常興奮，我很想看看小J在班級裡的情況。第一次去學校時，小J答應我到校門口接我，可是我沒看到他，直到鈴聲響時，我才在警衛的指示下自行到教室去。因為他前一節上英文課時不專心，被英文老師留在教室裡罰寫。他看到我時臉上夾雜著愧疚和懊惱，他最不好的一面，竟然讓阿姨看到了。

　　那一天我們玩著人魚遊戲，我讓孩子們將自己比擬成一條魚，並要他們說出為什麼自己是這條魚？孩子們都玩得很開心，小J卻始終悶悶不樂，既不參與，也不專心，甚至跟另外一個同學在後面玩鬧了起來。我很難過，卻沒說什麼。之後我問孩子們，他們眼中的劉老師是條什麼魚呢？

　　有的說她是垃圾魚，因為她會很耐心地聽學生抱怨、訴苦和傾吐心事。

　　有的說她是神仙魚，因為她永遠都是輕聲細語，就算她生氣了，也不會大聲罵人。

　　有的說她是魟魚，因為她常常帶著學生在夢想中旅行。

　　還有人說她是熱帶魚，因為她很漂亮。

　　也有人說她是孔雀魚，因為她像媽媽一樣，不但教給他們知識，也在生活上照顧他們。

　　透過孩子們的比喻，我對劉老師有了初步的認識。她是那種在人群中並不會引人注目，但認識她後可以立即感受到她的光和熱的人，難怪孩子們那麼愛她。

　　那天我特意在學校裡等小J放學，他的情緒還是很低落。

　　走出校門後，他悶著頭說：「你可不可以不要來我們班了？」

　　我知道他因為我看到他不好的一面而懊惱，我回答說：「你要是不喜歡，我就跟劉老師取消後面兩次的討論課，但她一定會很失望的。」

　　他馬上說：「那還是不要取消好了。」

　　我接著問：「你不怕我看到你上課的情況。」

　　他噘著嘴：「反正你早就知道了。」

　　我摟著他，說：「不管我看到什麼，都不會對你失望的。」

　　我們走了一會兒，他的情緒逐漸平復了。我又問：「你覺得劉老師是什麼魚？」

　　他想了很久，才開口說：「我覺得劉老師像神仙美人魚。」

　　劉老師在小J眼中化身為神仙美人魚，劉老師眼中的他又是一條什麼樣的魚呢？「他像泥鰍，整天鑽來鑽去的。」劉老師說。　

　　神仙美人魚陪著小泥鰍度過了生命中最困頓的階段，尤其在他被診斷出患了「注意力不足過動症」，在服藥期間，備受副作用折磨的那段日子裡，劉老師不僅扮演著老師的角色，更像媽媽一樣，處處關心他，照顧他。小J停藥之後，神仙美人魚卻鬆了口氣，她寧可小J像泥鰍一樣，也不忍心他受苦。

　　上了六年級，劉老師不再是小J的級任老師了。但神仙美人魚並未因此而捨棄他，劉老師要小J放學後去她的教室，一字一句的教小J閱讀，到了六點鐘再騎著自行車將他送回家。劉老師的付出，溫暖了小J的心，也讓我感動不已。

　　在臺灣，有許多像小J這樣的孩子，被診斷出患了「注意力不足過動症」時，多半只是服藥治療，不像小J運氣這麼好，能夠在關鍵時刻遇到生命中的神仙美人魚。從小J的經歷中，我體會到關愛與了解，才是孩子最需要的聰明藥。唯有服用這帖藥，孩子的成長之路才能走得穩健，也才能聚集足夠的能量去對抗險惡的環境。唯有愛，才能保有孩子純真善良的心。

　　我一直想把小J的成長歷程寫出來，但小J反對，他怕同學看到這本書會笑他。為了不讓他為難，我信守承諾，等到他脫離兒童階段才動筆，並且調整了某些情節，免得相似度太高，讓周遭的人一眼就認出他來。

　　現在的小J是個青少年了，還是會不專心，但他很努力。過程很辛苦，也充滿挫折，可是他學會了達觀，知道在受不了時該讓自己喘口氣。

　　這本書是為小J而寫的，我卻想將它獻給和小J一樣，為學習所苦的孩子們。我也想跟劉老師說聲：謝謝你。

小泥鰍遇到神仙美人魚

文／林滿秋

小J是我的外甥，也是個飽受「注意力不足過動症」之苦的男孩。

　　最初發現他的與眾不同，是在他幼稚園的時候，他做很多事情都很不容易專心，會一直說：「好無聊喔，好無聊喔！」我一直以為他的不專心是因為沒興趣，直到有一次和他一起玩拼圖，他的眼睛就好像帶著吸鐵似的，能夠很快地找出他需要的圖片。他說他很喜歡玩拼圖，但一樣的，十幾分鐘後他就走開了。我才注意到他的不專注並不是因為沒興趣。

　　到了英國後，我日日夜夜掛念著他，為他擔心。每次和他媽媽通電話，心裡總是糾結成團，我的...

第一章 一百分魔咒
第二章 和媽媽一國
第三章 小星星變奏曲
第四章 小天使
第五章 媽媽的賭注
第六章 忘了忘了
第七章 垂淚的天鵝
第八章 牽著老師的手
第九章 十元的魔力
第十章 一絲希望
第十一章 聰明藥的威力
第十二章 掙扎
第十三章 討論
第十四章 原來你在乎的
第十五章 演奏會
後記
小泥鰍遇到神仙美人魚
注意力大檢測

第一章 一百分魔咒
第二章 和媽媽一國
第三章 小星星變奏曲
第四章 小天使
第五章 媽媽的賭注
第六章 忘了忘了
第七章 垂淚的天鵝
第八章 牽著老師的手
第九章 十元的魔力
第十章 一絲希望
第十一章 聰明藥的威力
第十二章 掙扎
第十三章 討論
第十四章 原來你在乎的
第十五章 演奏會
後記
小泥鰍遇到神仙美人魚
注意力大檢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