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有誰要買邱比特？

你沒看錯，左方女子手裡拎住的就是小愛神邱比特。她揪著邱比特的翅膀，正在向右側藍袍女子強力推銷，說的話不外乎是強調買下愛神後，可以獲得完美愛情或者讓心上人對她鍾情一生，視線再也不會飄向其他野女人之類的鬼話。除了手上那一隻，小販籃子裡還有兩個小傢伙。看到這裡，你可能也覺得納悶，邱比特不是有翅膀嗎？怎麼不會自己落跑，還乖乖等著被賣掉？

不過你也知道，看到邱比特便已經有了神話故事的意味，我們老百姓何必太認真和希臘羅馬眾神計較呢？

其實這幅《邱比特小販》可說是18世紀法國新古典主義（Neoclassicism）起始代表作之一，既然稱為「新古典」，對於古希臘羅馬自有孺慕之情。邱比特是愛神維納斯（Venus）和戰神馬爾斯（Mars）婚外情的結晶，作為愛與慾望之神，邱比特的金箭可以煽動愛情。因此，購買邱比特可以讓女人煽動男人的愛，至少有部分傻女孩應該會這麼認為。

類似這般販售邱比特的情節早在古羅馬文學中有所描述。在這些古典詩作中，擄獲愛情和購買愛人感情的主題一直都很受歡迎。著有《變形記》的羅馬詩人奧維德（Ovid）在他另一著作《愛的藝術》（The Arts of Love，拉丁文：Ars amatoria）中，早已教導男女雙方如何處理情愛問題，加強自身魅力好吸引心儀對象，以及享受其中感官歡愉，而且還因為太露骨，從古至今被刪減或查禁多次。由此可知，古希臘羅馬人在基督教禁慾觀念出現之前，對於人性慾望的追求與嚮往，其實光看神話裡的諸神有多縱慾歡樂又任性就知道了。

（略）

邱比特小販

18世紀中葉龐貝廢墟重見天日，當時一同被埋在火山熔岩下，位於龐貝南方沿海城市斯塔比亞（Stabiae）的豪華別墅迪阿里安娜（Villa di Arianna）跟著一起出土，別墅牆上許多精美壁畫也跟著重見天日，《邱比特小販》（The Cupid Seller, 1-50 A.D.）即是其中之一。這幅壁畫描繪一位年長婦女從籠子裡舉起一隻邱比特，並將它提供給買家。當時由於文物保存觀念還不夠完善，這些被掩埋一千多年後終於出土的壁畫有許多被迅速被割取下來，成為私人收藏，其中撿到寶貝的藏家包含法國波旁王室。

由於情節有趣別緻，《邱比特小販》迅速攫取歐洲各地人士注意並廣受喜愛，衍生出許多複製和改編作品。其中最早和最有影響力的改編作品就是由法國畫家約瑟夫．馬力．維昂（Joseph Marie Vien, 1716-1809）於1763年完成的《邱比特小販》（P.046）。

畫中人物穿著古羅馬長袍，而非當時流行的繁複精細洛可可式服裝，因為考究人物服飾造型，也是新古典要素之一，並非畫家自己畫開心就可以。後方背景也不像是洛可可那般複雜，畫家效法古代藝術，簡化細節，利用垂直和水平線條形成穩定感，但整體氛圍看來較類似當時新古典沙龍，而非古羅馬別墅。桌上和後方柱上器物外型則仿自龐貝遺址出土文物。雖然是情愛題材，而且通常這種兜售商品的現場應該會和電視購物台一樣聒噪熱鬧，但人物動作卻相當含蓄收斂；畫家刻意降低人物動感，讓她們如同古代雕像般那般沉靜，除了籃子裡的邱比特望向藍袍少女兩腿之間還是流露出很曖昧的情色意味。

就說新古典一定要理性冷靜啊！

新古典主義繪畫的祖師爺之一： 約瑟夫．馬力．維昂

維昂是最早吸收古典藝術的畫家之一，並在主題（如《邱比特小販》）與圖像中使用經典裝飾和形式，將之反映出來。這般擷取古典並揉合當代的手法，讓古羅馬故事更現代化，好符合1760年代巴黎人的優雅品味，於是維昂的《邱比特小販》不只向原作致敬，也順勢開啟了法國新古典藝術之路。

《邱比特小販》完成後由出資者布里薩克公爵（duc de Brissac）送給情人杜巴利夫人（Jeanne Bécu, Comtesse du Barry, 1743-1793）；這位夫人既是維昂的主要贊助者，也是前法國國王路易十五最後一任首席情婦。這幅畫作一直由杜巴利夫人珍藏，直到法國大革命爆發後，她隨著其他王室成員魂喪斷頭台。因為太受歡迎，維昂的《邱比特小販》版畫版本得利於印刷之便廣為流傳，讓販售邱比特的圖像被印製在許多商品上，例如各式居家用品。

維昂為新古典主義在法國奠定基礎並獲得了相當大的成功。他的工作室規模可觀，其中新古典主義靈魂人物大衛就是他最傑出的學生。維昂不僅作品受到廣泛喜愛，連俄羅斯皇后和丹麥國王都想招募他為其效力，即使波旁王朝垮台，拿破崙還是對他尊敬有加，冊封他為伯爵和參議員。話說回來，新古典擁護者和激進革命派大衛其實在拜師維昂門下之前，最初是在洛可可大師布雪（François Boucher, 1703-1770）的畫室學藝，但就連布雪自己也知道洛可可大勢已去，於是把大衛轉送到好朋友維昂門下。1775年維昂被任命為「羅馬法國學院」（Académie de France à Rome）院長時，大衛也跟著老師到義大利去研究大師作品。

所以最愛在畫裡強調英雄主義和教育訓示的大衛，也曾經有過洛可可甜美時期！

其實就連維昂本人1740年從家鄉法國南部蒙彼利埃（Montpellier）移居到巴黎時，繪畫事業也曾得到布雪支持；然後維昂1743年贏得羅馬大獎，有機會前往羅馬學習，親自見識古典文物，使得他在1750年代便放棄甜美的洛可可風格，轉而投入新古典世界，筆觸更加流暢清晰，用色也愈來愈偏向冷色調。處於時代的交替浪潮，原來維昂和大衛師徒倆都是從洛可可轉向新古典，這麼一路走過來的。

繼續販賣邱比特

除了維昂，當然還有其他藝術家想要畫畫販賣邱比特。

瑞士畫家亨利．福塞利（Henry Fuseli, 1741-1825）也重新嘗試同一主題，但福塞利採用獨特手法詮釋，大大不同於他自己的傳統學院派風格。福塞利在1775年曾拜訪那布勒斯（Naples），也可能看過《邱比特小販》壁畫，當時的他據說還遇上了一些感情上的鳥事，大大打壞心情，或許也因此影響表現方式。

不同於維昂精心創造出優雅精練的畫面，福塞利傳達的是騷動近乎暴力的情況。蹲在地上的枯槁老婦披著斗篷，一手粗暴地抓起綣曲的邱比特伸向純潔少女，邱比特看起來似乎被抓得很痛，連另一條腿都抬起來了。少女多半是受到驚嚇，讓她身體還向後傾。這畫面和童話故事中，滿臉肉瘤的巫婆對著老百姓硬要推銷藥物一樣令人不舒服。福塞利藉由尖銳線條和明暗對比增強畫面不安，並省略少女同伴和背景，只呈現主題人物：小販與少女。他想表達愛情並非如此歡愉美好，而是幽暗可怖，並且結果如此不確定，甚至可能讓你感到心痛。看來福塞利受到相當大的打擊……相較於原作，這幅作品注入畫家個人心念，因而有了更不同的轉化效果。

愛情一直是藝術和文學創作相當重要的題材，無論古典、文藝復興、巴洛克、洛可可、新古典直到現代藝術都是如此，但現實生活中的愛情往往又比故事來得糾葛許多，誰叫人性太複雜，世界太紛擾。下一章我們可以再更近一步討論這個主題。

要是買個邱比特便可從此與意中人天荒地老，你要買嗎？（舉起邱比特）

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有誰要買邱比特？

你沒看錯，左方女子手裡拎住的就是小愛神邱比特。她揪著邱比特的翅膀，正在向右側藍袍女子強力推銷，說的話不外乎是強調買下愛神後，可以獲得完美愛情或者讓心上人對她鍾情一生，視線再也不會飄向其他野女人之類的鬼話。除了手上那一隻，小販籃子裡還有兩個小傢伙。看到這裡，你可能也覺得納悶，邱比特不是有翅膀嗎？怎麼不會自己落跑，還乖乖等著被賣掉？

不過你也知道，看到邱比特便已經有了神話故事的意味，我們老百姓何必太認真和希臘羅馬眾神計較呢？

其實這幅《邱比特小販》可說是18世...

【自序】

序

人生往往因為許多機緣而步上意料之外的旅途。這些年來總是被問到哪時候出書？現在《東西縱橫記藝——名畫真的很有事！》終於來了！

從2015年舉辦第一場結合電影、品酒與藝術欣賞的講座《午夜巴黎》，2017年為打里摺建築藝術撰寫《東西縱橫記藝》專欄，至2018年設立《東西縱橫記藝》粉絲專頁，2020年踏進錄音室，在竹科廣播IC之音主持節目《美學風格相對論》，期間也歷經多場講座：「名畫裡的酒飲」、「名畫裡的甜點」、「名畫裡的盛宴」等等，緩緩走來，時光流轉度過7個年頭。感慨歲月如此不留情，殺豬殺得讓人措手不及的同時，才發現原來已經累積這麼多記憶。若是時間倒轉10年，當時肯定怎麼樣也想不到後來竟然有機會參與這些好玩的歷程。

這些年來，《東西縱橫記藝》寫成文章500多篇，若是加上《美學風格相對論》節目播出兩年間約100多篇貼文分享，大概會有接近700篇文章；內容有長有短，題目有大有小，涵蓋範圍不出「藝術、時尚、美食與佳釀間的風格探索」，若真要說，其實完全體現了龐雜的個人興趣。始終覺得美感可以擴及生活中更多面向，不應侷限於如山高的藝術史資訊，或只是照本宣科依循陳述。就像許多藝術品，即使名氣不夠響亮，背後卻常蘊藏著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喜。這些藝術人事、歷史過往、文化風貌、閱讀所得，或者飲食品酒等，都是諸般美好滋味，也期盼能做到如同微型人肉版博物館般，帶來豐富多元又新鮮好玩的故事。無論名氣或熱度，秉持初衷，只分享個人所感，因為若是不夠有趣，很難投入感情認真體會，既不能激發靈感，也無法找到有趣的角度切入敘述，就寫作的角度來說，這點始終非常殘酷。

「東西縱橫」的命名正好說明本人有多麼任性。

東西，並非只是指涉地理意義；縱橫，也不僅參照時間前後脈絡，而是希望能「東西縱橫」在浩瀚廣大的藝術文化範疇之內自由來去，跨越區域與年代，博雅並序、古今交織而不受限。簡單來說，就是隨心所欲、愜意自在地認識並感受藝術文化。打從一開始就如此寬待自己真是不好意思，但這確切是一直以來的探索與學習方法。

《東西縱橫記藝——名畫真的很有事！》從《東西縱橫記藝》發表過的文章中，選取21篇經過再次修訂之後出版，集結藝術史上的各種安逸沉靜與歡騰喧囂。你會藉此認識美得過火引來殺身之禍《維納斯梳妝》（The Toilet of Venus），與醜得足以創造第一名回頭率《醜陋的公爵夫人》（The Ugly Duchess）；這兩位剛好是英國國家美術館內美與醜的極端，然而何謂美醜？或許並非那麼專斷。

愛情向來是畫家取材與詩人吟詠的重要主題，《崔斯坦與伊索德》（Triston and Isode）的淒美結局，就連殺人如麻大魔王希特勒和薄情寡義華格納都為之黯然銷魂，但也有《暴風雨》（The Storm）那般美得令人悸動的年少之愛。要是《瑪儂．巴萊蒂》（Manon Balletti）早點遇見《邱比特小販》（The Cupid Seller），應該就不會被歐洲大情聖卡薩諾瓦給耽誤了青春，辜負了心意吧？只可惜《奧菲莉亞》（Ophelia）即使買回一隻邱比特，或者被吉普賽《算命師》（The Fortune-Teller）唬攏幾下，大概也無法挽回宮鬥悲劇的悽慘下場。你看看千古懸案〈誰殺了王子？〉（P.190）就知道帝王之家多無情，縱是血親恩亦斷。

都說藝術家浪漫多情，雷諾瓦與雷諾瓦太太艾琳（Aline Charigot）的親密關係卻維持長達接近40年，然而，看似專情的雷諾瓦，其實有段時間曾經劈腿女模蘇珊．瓦拉東（Suzanne Valadon）。蒙馬特蘇珊姐不甩雷諾瓦的輕蔑，成功打造繪畫事業，成為著名女畫家，算是對前男友雷諾瓦的最有力反擊。

繪畫技術從中世紀發展到文藝復興時期，宗教敘述逐漸被寫實記事所取代，北方文藝復興大師杜勒忠於自然的高超技法，讓他自戀得理直氣壯捨我其誰，而維梅爾更是把日常小事昇華成靜謐卻光燦的神聖時刻，再到秀拉以科學分析色彩，梵谷運用有力筆觸刻劃鳶尾花時，又是另一種面貌了。大家都知道克林姆愛女人也愛畫女人，但他畫起小女孩更是不含糊，畢竟是金主的女兒，肯定得用心畫。

金主也是推動藝術史前進的一大助力，無論是法王法蘭索瓦一世、法王路易十五的首席情婦龐巴杜夫人、「文藝復興第一夫人」伊莎貝拉．德埃斯特，或是雷諾瓦背後的小氣金主，都曾經在藝術家的創作過程中扮演過衣食父母或是奪命連環扣的重要角色。

儘管藝術創作難免受到天分限制，但審美敏感度卻能透過學習而逐漸養成，所以《東西縱橫記藝》摒棄編年史模式，在古典藝術與現代藝術之間舒展跳躍，或許無法如專書大作那樣提供系統性的藝術史知識，但期待能藉由這些千絲萬縷牽扯交錯的人與事，結合輕鬆易讀的文字，引起興趣，讓你克服對藝術史的恐懼，並且誘發主動親近的因子，使藝術真正走進生活，澆灌心中那株美的種子無畏萌芽，進而內化形成獨特的美感經驗。要不然你說，所謂藝術品，再如何崇高偉大，要是少了個人專有感受，只能流於形式，對吧？

謝謝大塊文化無畏出版業凜凜寒冬而印製發行、編輯團隊前前後後費心費力，促成此書完美面貌，也要感謝親友團一路相伴、粉絲頁上的朋友們溫暖支持，還要用力致謝打里摺建築藝術副總施尚廷始終鼓勵與協助，極力促成此書出版，也才有專欄的起始與共同主持《美學風格相對論》的機會，並一起入圍第57屆「廣播金鐘獎」藝術文化節目「最佳主持人獎」。

總之，只想無拘無束記述能夠觸動你的藝文人事，如此而已。

Junie Wang

2022年，初秋

【自序】

序

人生往往因為許多機緣而步上意料之外的旅途。這些年來總是被問到哪時候出書？現在《東西縱橫記藝——名畫真的很有事！》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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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你有看過這樣的畫嗎？現在讓你看看
英國國家美術館回頭率最高——《醜陋的公爵夫人》
偷拐唬騙眾生相——騙局
美麗招來殺身之禍——背殺女神
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有誰要買邱比特？
PART2 關於感情問題，我一律建議分手
愛到卡慘死——戀上大情聖
人生如畫——凋零玫瑰《奧菲莉亞》
大人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崔斯坦與伊索德》
那些令人嚮往的愛情——愛情暴風雨
PART3 畫家是這樣煉成的
北方文藝復興自戀狂——杜勒
風俗畫最高成就——維梅爾的靜謐日常
不只是印象派——雷諾瓦之變
勵志女模畫家——「蒙馬特女王」蘇珊．瓦拉東
點描繽紛星期日——秀拉
梵谷、南法與浮世繪——鳶尾五月天
新世代肖像畫當紅炸子雞——克林姆的小女孩
PART4 每件成功的藝術作品背後都有一個⋯⋯
文藝復興第一夫人——伊莎貝拉・德埃斯特
王室內戰的犧牲者——誰殺了王子？
騎士國王與蒙娜麗莎——法蘭索瓦一世
洛可可情婦——龐巴杜夫人
哀怨的化學之父——拉瓦謝
小氣金主——歐仁・穆勒

PART1 你有看過這樣的畫嗎？現在讓你看看
英國國家美術館回頭率最高——《醜陋的公爵夫人》
偷拐唬騙眾生相——騙局
美麗招來殺身之禍——背殺女神
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有誰要買邱比特？
PART2 關於感情問題，我一律建議分手
愛到卡慘死——戀上大情聖
人生如畫——凋零玫瑰《奧菲莉亞》
大人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崔斯坦與伊索德》
那些令人嚮往的愛情——愛情暴風雨
PART3 畫家是這樣煉成的
北方文藝復興自戀狂——杜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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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印象派——雷諾瓦之變
勵志女模畫家——「蒙馬特女王」蘇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