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香水殺人（1995年）

「兩百年來，保加利亞卡沙樂克鎮所產的大馬士格玫瑰，一直是製造香精的主要來源。最高貴的原料是尾根油，要用手工剝取，同時要乾燥十八個月後才能提煉……」

葉威廉坐在舒適的紅絲絨椅上，濃濃的睏意就如「毒藥」般，也如蠢蠢欲動的「黑豹」。不過想想自己為甚麼在這裡，只好打起精神，豎起耳朵。雖然「毒藥」已經注入他的血液，「黑豹」已經在啃咬他的背骨。（注：「毒藥」及「黑豹」皆為知名香水。）

「香水就如同音樂一般，也是以『音調』來表示它的組成，音調的法文就叫Notes，每種香油或香水都包含三種Notes，Notes de tete，Notes de Coeur and Notes de fond……」站在投影機旁的男人一面揮舞Laser Pointer，一面口沫橫飛地表述他的專業知識。

為了抵抗那些「無趣的言語表達」而引起的疲倦，葉威廉試圖去發掘那個男人某些「具有原罪的肢體表徵」。

首先是那張倒三角臉，其實也不是很明顯的倒三角，只是因為那兩個又長又大的眼睛，厚厚小小的草莓嘴，在上揚的招風耳和凹陷的雙頰及肅立的髮型的襯托下，所造成的錯視。還有，他的雙頰其實也不凹陷，而是燈光投影的關係。至於肅立的髮型，葉威廉倒不想追究，因為那是虛有其表的偽裝。其餘的五官全然屬實，不容分辯，可以略過。

「創造香水的靈魂人物，我們尊稱為調香師。一位優秀的調香師，不但要具備靈敏的嗅覺，同時要記下兩千種以上的香味，並且辨認其特質，以便做最完美的搭配。」聽到這裡，葉威廉忍不住偷偷地用右手把「呵欠」謀殺掉，同時對前面的男人，也就是喬景緯總裁的口才深深感到佩服。

三個月前，葉威廉從J雜誌專任書評黃先生的口中得知有個法國香水代理商尋找精通英文和法文，再加上另外一、兩種外語，譬如德文或西班牙文的筆譯人員。主要工作內容翻譯之外，還有將原來的產品設計微調成更符合國人的品味，以及一些市場調查和廣告文宣。

葉威廉去函應徵，很快就有了回音。試譯之後，廠商非常滿意。雙方合作了一星期，廠商便徵詢葉威廉是否願意去工廠當場翻譯一些機密文件，一個星期約一、兩天。葉威廉想想自己的翻譯社，最近並沒有什麼生意，原本催稿如討債的報紙和雜誌社為了走企劃路線，將推理小說冷下來。他精心翻譯比利時作家史迪曼的幾篇作品，如今還在等「檔期」。

約他面試的人就是喬景緯總裁，留美企管碩士，曾經在專門製造胸罩的知名企業擔任要職。該企業所製造的胸罩因為首先運用記憶金屬線圈而名噪一時，並且創下史無前例的輝煌銷售業績。葉威廉對於這位意氣風發的都市新貴，並沒有抱什麼好感，不過依然保持良好風度。

上班之後，葉威廉才發現號稱「法國香水代理商」的公司竟然有個設備精良齊全的小型生產線，看不到操作人員，幾乎全部是自動控制。他是約聘人員，所以被嚴禁進入廠區。

工作一段時間之後，葉威廉的表現可圈可點。喬景緯便開始要求他必須參加例行的業務會議，所以葉威廉有機會參觀工廠，然後發現到廠區的一個角落，有一間戒備更加森嚴的祕密實驗室。

「香水的命名，以及香水瓶的設計都必須涵蓋整體的意境。另外，推廣一種新的香水，可說彷彿如參與肉搏戰般的慘烈。廣告、產品發表會，甚至於邀請名流……」

對於香水，葉威廉的記憶只停留在小時候，女性長輩會把手帕灑了一點明星花露水，半塞在旗袍的胸襟。每當經過，就飄來一陣香風。有時候，會把手帕拿出來替滿身大汗的小威廉擦擦臉，那香味至今依然難忘。女性長輩凋零之後，年輕一代的太太、小姐們改用舶來品的香水。花露水就被用來灑在熱騰騰的小毛巾，拿來擦臉擦手。

葉威廉還聽說，有些中東國家的人民還蠻喜歡喝明星花露水。有一陣子市面上買不到酒精，很多人改買花露水來當消毒雙手，甚至噴廁所。雖然令人不由得有種美人遲暮、英雄氣短的感慨，不過這就是世態。他至今還是非常懷念那濃郁又懷舊的香氣。每當夜幕低垂、月照門窗，浴後，總愛在掌心灑了一些〈明星花露水〉。聞著、聞著感覺自己是一朵花、一滴露水、一首老歌：風微微，風微微，孤單悶悶在池邊，水蓮花滿滿是，靜靜等待露水滴。

用手撥頭髮時，葉威廉順勢瞄一下錶面……三點二十五分。嗯！再五分鐘就……。

再五分鐘就可以脫離苦海，那並非意味喬景緯會鞠躬下台。而是有個朋友將在三點三十分的時候，來公司找他。那麼，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撥開那些布滿誘人入夢的聲音之網，懷著無比輕快的心情，到外頭呼吸清新的自由空氣。

那個朋友是誰呢？乃是葉威廉好朋友陳警官的表妹，J雜誌主編劉宜雯小姐。不過，如今已經跳格而成為葉威廉的好朋友，因為兩人不但是工作上的夥伴，也曾攜手破獲幾宗神祕的案件。

劉宜雯說，她要親自拿稿子過來給他，並當面說明。以往稿子都是用郵寄，電話說明，讓葉威廉覺得有些不太尋常，不過沒有理由拒絕，只能強調夢儂香水公司嚴禁訪客，活動範圍只限制在守衛室。

再次看錶時，忽然有陣類似爆炸的聲音傳過來。在場除了喬景緯和葉威廉外，還有經銷商、業務人員等六位男士。他們紛紛站起來，好奇地追問發生了什麼事。喬景緯一面要大家冷靜，一面打開會議室的門。葉威廉首先跟著出去，後面尾隨著幾個比較好奇的人。

喬景緯等一群人正要往前進時，有個穿白色實驗衣的中年人匆匆從廠區的方向跑過來。葉威廉覺得他有點眼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來。

滿臉驚慌、卻故作鎮定的中年人一看到疑惑的眾人，立刻表示那只是實驗室不小心炸裂一組蒸餾儀器，沒有人員受傷。

喬景緯冷著臉問：「有沒有什麼損失？你知道我在說甚麼嗎？」

中年人欲言又止地回答：「是，一切都在控制之下。我正要來會議室跟您報告。」

「既然這樣，那你就快回去收拾善後吧！以後要更加小心，儀器破壞或試藥損失是小事，萬一傷了眼睛什麼的，後悔就來不及了。」

白色實驗衣飄飄地消失廠區的門後，葉威廉忽然想起，他不就是在牧貝里時尚衣飾公司淡水工廠的黃桂權廠長嗎？他怎麼會在這裡出現？記得幾年前，他工作的地方發生爆炸，炸死了一名電腦工程師，還引發他那患有人格分裂症的未婚妻的自殺事件。

當喬景緯等一行人正要轉回會議室。眼尖的葉威廉看到從守衛室探出一張明亮可愛的臉龐，還有一隻揮揚的手，然後是一身乳白色褲裝的劉宜雯。

葉威廉連忙向喬景緯說明，守衛室外那位女孩子是他的朋友，有事找他。

喬景緯嚴肅地說：「你應該知道公司的規定吧！除非事前申請，公司嚴禁員工的親友來訪，怎麼明知故犯。」

葉威廉點頭如搗蒜地鞠躬道歉，表示只在守衛室洽談，絕不靠近公司的建築物。喬景緯很不高興地說：「那你快去吧，不用再回來開會。」

如接獲大赦的葉威廉百般感恩感謝之後，匆匆跑過去見劉宜雯。葉威廉顧不了其他，急忙關切地問候：「妳有沒有被爆炸聲嚇到？」

「還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實驗室負責人說是不小心炸裂一組蒸餾儀器，我不以為然。不過這家公司的工廠設立在這人煙稀少的地區，而且我知道他們防爆和防火設施做得很好。妳車子停在哪？」葉威廉不想在守衛室談話，拉著劉宜雯往外走。

「就在那邊。」劉宜雯指了指不遠處的圍牆。

「妳真會挑地方，圍牆後面就是我們公司最高機密重地。」

當兩人並肩前走，陣陣清風吹來，空氣中有股不尋常的氣味，分明就是剛才爆炸時，散發出來的氣體。葉威廉趕緊拿出手帕掩鼻遮口，正想警告劉宜雯，卻發現她的雙頰至頸部呈現出一種極為豔麗的色彩，白裡透紅，仿彿是剛從蒸籠裡取出來的千層糕。

「宜雯，妳從來不曾親自送稿子給作者或譯者。妳今天不辭辛勞，特地來我工作的地方，到底有何意圖？還不從實招來。」

劉宜雯對於葉威廉的話充耳不聞，只是低頭微笑。可是走到車子旁邊，她整個人忽然撲過來。葉威廉還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身體已經被對方牢牢地抱住，緊接著自己的嘴唇有一股香軟柔滑的觸感，宛如點火的引信，迅速地衝向腦心。他只能盯著緊閉雙眼、彷彿喝醉酒的劉宜雯看，任疑惑的思緒如滿天飛舞的野棉花。

時間彷彿過了很久，又似乎只聽到幾聲心跳而已，劉宜雯忽然推開葉威廉。兩人錯愕地互視著，無言的無言之後，劉宜雯獨自鑽入車子，啟動引擎，奔馳而去。

葉威廉呆呆地站在原地，過了很久，還沒有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一個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異性朋友，莫名其妙地送上熱吻和滿懷的溫香軟玉，卻在銷魂之際低喚，她真正心上人的名字，然後又一副做錯事模樣逃離而去。

為什麼？葉威廉轉回工廠之前，塵封已久的倩影悠悠地從心湖浮上來，那一段失落在維也納的美麗戀情。

「在這交會時，互放亮光」事件發生之後，劉宜雯只來過一次電話，問他是否接到稿件？然後有意無意問他是否瞭解夢儂香水公司到底賣了哪幾款香水？葉威廉一問三不知。兩人對於上次的事件絕口不提，但彼此都心照不宣。葉威廉倒覺得那是一場夢，一場很荒謬的夢。

葉威廉被劉宜雯「用力」吻過之後的某一天。陳警官來電，他是劉宜雯的表哥。

「哈囉！好久不見，威廉兄。聽說你成了上班族，一切都還好嗎？」

「還好，有什麼事？」

「威廉兄會問這種問題，真是有愧推理大師這個封號。」

「那是你說的，我可不曾往自己臉上貼金。」葉威廉的神經漸漸亢奮起來，因為他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嗯！應該說是無事便把自己當作陌生人的陳警官將要說些什麼。

「今天凌晨，有位住在金玫瑰大廈的住戶，忽然聞到一陣瓦斯味。於是找了管理員，兩人過去一探究竟。他們懷疑是某個住戶家中的瓦斯管漏氣，敲了門又打了電話，但是都沒人反應。管理員拿來備用鑰匙開門，結果發現了一具屍體。」

「瓦斯中毒？」

「初步的目視認定是瓦斯中毒。死者是住戶、一名年輕女性。也許你會問我，我的直覺是意外、自殺或是他殺呢？我認為是他殺。不過看起來像是一宗密室殺人事件，讓人摸不著頭緒，所以向您請益。」

葉威廉了解「瓦斯中毒」，主要是吸入一氧化碳而昏迷死亡，尤其家用瓦斯猶如埋伏在家中的奪魂使者，受害者多半不知不覺。犯罪謀殺案中，常被兇手布置成自殺或意外事件，造成撲朔迷離的謎團。

「死者叫童怡蔚。兒童的童、心曠神怡的怡、蔚藍天空的蔚，在牧貝里時尚衣飾公司當總機小姐。」

牧貝里時尚衣飾公司的總機小姐？啊！她那甜美地猶如剛榨的甘蔗汁的聲音立刻在葉威廉的耳畔響起，腦海緩緩出現她的面孔。那麼一個青春美麗、活潑大方的女孩怎麼會……也因為這緣故，葉威廉忽然想起牧貝里時尚衣飾公司淡水工廠的爆炸事件，然後聯想起幾天前，發生在夢儂香水公司的化學實驗室爆炸事件。兩者風馬牛不相及也，卻讓葉威廉開始觸類旁通。

悶不吭聲的葉威廉被連聲發問的陳警官喚回現實，他隨口問道：「所以殺人動機是……？」

「我們已經從死者的人際關係下手，但是我個人倒是對行兇的手法很感興趣。同事剛剛才完成命案現場調查記錄，還有很多疑點。」

第二章　香水殺人（1995年）

「兩百年來，保加利亞卡沙樂克鎮所產的大馬士格玫瑰，一直是製造香精的主要來源。最高貴的原料是尾根油，要用手工剝取，同時要乾燥十八個月後才能提煉……」

葉威廉坐在舒適的紅絲絨椅上，濃濃的睏意就如「毒藥」般，也如蠢蠢欲動的「黑豹」。不過想想自己為甚麼在這裡，只好打起精神，豎起耳朵。雖然「毒藥」已經注入他的血液，「黑豹」已經在啃咬他的背骨。（注：「毒藥」及「黑豹」皆為知名香水。）

「香水就如同音樂一般，也是以『音調』來表示它的組成，音調的法文就叫Notes，每種香油或香水都包含三種...

第一部
第一章　流星的歸宿（1980年）
第二章　羅莎達之石（1980年）
第三章　玻璃鞋（1983年）
第四章　天堂門外的女人（1986年）
第五章　夢幻二重奏（1987年）
【解說】人心的奇險怪誕／既晴

第二部
第一章　吃人的變形蟲（1990年）
第二章　鳳凰夫人信箱（1991年）
第三章　只有銀斑蓮知道（1992年）
第四章　雷峰塔的呼喚（1993年）
第五章　聖誕夜殺人遊戲（1993年）
【解說】瀰漫時空的「羈絆」／洪敍銘

第三部
第一章　台北怨男（1995年）
第二章　香水殺人（1995年）
【解說】蝶似黃鶴去，花猶自芬芳／葉桑

第四部
第一章　路過天之涯（1960年）
第二章　遺忘的殺機（1982年）
【解說】從故鄉到異國，葉桑的推理之旅／林崇漢

第一部
第一章　流星的歸宿（1980年）
第二章　羅莎達之石（1980年）
第三章　玻璃鞋（1983年）
第四章　天堂門外的女人（1986年）
第五章　夢幻二重奏（1987年）
【解說】人心的奇險怪誕／既晴

第二部
第一章　吃人的變形蟲（1990年）
第二章　鳳凰夫人信箱（1991年）
第三章　只有銀斑蓮知道（1992年）
第四章　雷峰塔的呼喚（1993年）
第五章　聖誕夜殺人遊戲（1993年）
【解說】瀰漫時空的「羈絆」／洪敍銘

第三部
第一章　台北怨男（1995年）
第二章　香水殺人（1995年）
【解說】蝶似黃鶴去，花猶自芬芳／葉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