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六祖壇經》如何得名，為什麼叫《壇經》呢？

如果照佛教的傳說，壇是實有其物，差不多在南北朝劉宋的時代就有人建了壇，壇上面有碑，碑上還有預言，說未來就有像惠能這樣的特殊人物，在這邊剃度出家受戒。到了梁武帝的時候，菩提達摩初祖一葦渡江來中土也有預言，說一百七十年後會有大菩薩，在壇旁邊的菩提樹下開始與人演說上乘的佛法，廣度眾生。果然全都應驗。

《壇經》是語錄體，像《論語》一樣，由弟子記錄編纂而成。共分十品。〈行由品第一〉，講述惠能由求法、得法以至講法的事蹟由來。孟子講「居仁由義」，依據仁的本心，走出義的正路。「由」字意義很深，田中作物自然順勢伸展，不能壓制也別揠苗助長。「甲」字為田中作物深入紮根，才會生長的好，有甲等的績效。由、甲二字相合，就是「申」字，往下紮根，往上生長。蠱卦推動改革，〈彖傳〉稱：「先甲三日，後甲三日，終則有始，天行也。」一定要下深入功夫撥亂反正，滌除舊習，才有嶄新的開始。豫卦第四爻：「由豫，大有得。」提出願景，激勵群眾全力以赴。頤卦上爻：「由頤，厲吉，利涉大川。」安養眾生，度過險難。巽卦為憂患九卦最後一卦，〈彖傳〉稱：「隨風巽，君子以申命行事。」深入瞭解隱微的天命，參透之後能努力任事以彰顯真理。第五爻：「無初有終，先庚三日，後庚三日，吉。」獲得最後成功。

〈般若品第二〉，般若是佛教的妙智慧，惠能在法會上宣講佛法，認為一切智慧由自悟自性而生，不假外求。〈疑問品第三〉，惠能說法後，回答聽者的種種疑問，駁斥許多世俗錯誤的認識。〈定慧品第四〉，講定慧一體，定慧雙修。〈坐禪品第五〉，惠能主張自見本性，對境不亂，就是真正坐禪的境界。〈懺悔品第六〉，講授無相懺悔，不拘形式。〈機緣品第七〉，敘述惠能接引一些傑出學生的機遇與因緣。〈頓漸品第八〉，闡說禪宗頓悟與漸悟說的分歧，以及南北二宗間發生的相關事情。〈護法品第九〉，朝廷使者受命邀惠能進京接受供養，惠能當然婉辭，並對使者講說禪門宗旨。〈付囑品第十〉，惠能去世前為弟子說法，以及過世後的種種情景。《金剛經》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離卦〈大象〉：「大人以繼明照于四方。」薪盡火傳，繼往開來。

行由品第一〈摘錄〉

時大師至寶林，韶州韋刺史與官僚入山，請師出，於城中大梵寺講堂，為眾開緣說法。

師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餘人，儒宗學士三十餘人，僧尼道俗一千餘人，同時作禮，願聞法要。大師告眾曰：「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許多佛經一開始多為：「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壇經》沒有，因為這不是佛講也不是阿難追記的。但仍以「時」字開篇，不講確切時間，有任何時皆適用的永恆義。惠能大師已經回到寶林寺，韶州韋刺史帶了一批隨從進山，請師出山，到城中大梵寺講堂，為大眾開示說法。大師上講壇坐定，刺史官僚三十餘人，儒士學者三十餘人，僧尼道俗一千餘人，加起來大概一千一了，這和佛經常講的「千二百五十人聚」規模差不多。這麼多人一起向大師行禮，希望能聽到大師講授佛法要義。大師告眾曰：「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各位施主！眾生皆有菩提自性，本來清淨，只要保持此心不受汙染，便能直接了卻一切，成就佛道。復卦〈彖傳〉：「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內卦震為生命主宰，外卦坤為廣土眾民，象徵一切眾生的內在本心自性。我算《金剛經》的主旨為復卦初爻，正是開發自性。

六祖惠能最後修成的境界為不變的益卦，內卦震為自性，外卦風為教化，自覺覺人，利益眾生。〈彖傳〉稱：「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與惠能常勸人自己改過相合。神秀是漸卦第三爻動，爻辭：「鴻漸于陸。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凶。利禦寇。」〈小象傳〉：「失其道也。」修了一輩子，比他師弟差太多。南頓北漸，又剛好是漸卦。益、漸兩卦的上卦都是巽風，風化一方，可是內卦剛好相反，益為中心有主的震卦，一是尚存障礙的艮卦，有待化解消除。

善知識！且聽惠能行由得法事意。

惠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於嶺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惠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復問：「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云：「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餘。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惠能聞說，宿昔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餘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

「善知識！且聽惠能行由得法事意。」各位施主！且聽惠能講說自己獲得佛法的經過由來吧！我的父親祖籍是河北范陽，因被貶官流放到嶺南，成了新州的百姓。我自己遭遇不幸，父親過世又早，留下年老的母親和我這孤兒，移居來南海地界。由於家境貧窮，生活艱苦，到市集上賣柴為生。

《論語．子路篇》記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做巫醫。善夫！不恒其德，或承其羞。」中國北方文化發達較早，不大瞧得起落後的南方。《孟子．滕文公篇》中痛罵許行：「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惠能祖籍在北方，生長與畢生成就都在南方。家貧需靠賣柴為生，吃苦耐勞，後來他去五祖那邊參拜，被安排先做了八個多月的粗活，劈柴舂米，絕無怨言。《論語．子罕篇》記子曰：「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可就在賣柴的生計中，有了難得的機遇。

有一天一位客人買柴，要惠能將柴送往客店。客人收下柴後，惠能拿了錢，正要走出門外，聽見一位客人誦經。惠能一聽經中的話語，心中頓時開悟。妙不妙？人生這種機遇真是不可思議，兩位客人無意間啟發了一代祖師。後來惠能到五祖處，聽《金剛經》未完，也是很快大徹大悟。姤卦敘述人生的不期而遇，〈彖傳〉稱：「天地相遇，品物咸章也。剛遇中正，天下大行也。姤之時義大矣哉！」第五爻居統觀全域的君位，爻辭稱：「以杞包瓜，含章，有隕自天。」爻變成鼎卦，革故鼎新，開創了意想不到的機運。

惠能問道：「客人誦讀的是甚麼經典？」客人回答：「是《金剛經》。」惠能又問：「客人從哪裡請來這部經典？」客人回說：「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請來這部經，那是五祖弘忍大師住持的寺院，門人有一千多。我到那裡禮拜五祖，聽他宣講這部經典。大師常勸僧俗大眾，只要誦持《金剛經》，就能自見佛性，直接了悟成佛。」惠能聽說後，感覺這是前世種下的因緣。當時還承蒙一位客人，取白銀十兩相贈，讓惠能供養老母衣食，好讓他前往黃梅參拜五祖。惠能將母親安置妥當，便告別娘親，走了三十多天，到黃梅道場參拜五祖。我覺得這段原文的敘述很白話很美，充滿人世情懷。《壇經》為什麼人人愛讀，自有道理。以前錢穆先生開了一份中國文化必讀的書目，其中就有《六祖壇經》。

印度佛經沒有細膩的人間社會的鋪陳，沒有描寫其中各種情致，很快進入正題。《壇經》不是，大家去體會這裡面的差異，瞭解中國文明圈跟南亞次大陸印度文明圈有很多本質上的不同。惠能時是唐朝，中華文明已經發展到非常成熟，形成種種的制度、規範、風俗與生活方式，人際關係以及各種紛爭，相當錯綜複雜，皇宮大內乃至平民百姓甚至佛門也不例外。鬥爭之險惡，大家投入時的激昂亢奮，令人怵目驚心。印度的佛教經典中，很少看到菩薩或羅漢在那邊鬥來鬥去，同門之間搞派系、耍手段搬弄是非。他們好像真的不食人間煙火，印度的常民生活是不是這樣？當然未必，但從經典上看到的訊息是如此。這怎麼回事？這是中華民族的劣根性嗎？中國的經典非常重視這一點的提醒與矯正，希望提高大家的智慧胸襟，化解仇怨紛爭。謙卦為什麼卦爻全吉，圓善有終，我們要深入思考。《老子》不斷強調：「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功成而不居，功成身退，天之道。」「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金剛經》中的須菩提是離欲阿羅漢，他就叫「無諍」，人中最為第一。阿羅漢的境界就可以修到這樣，中國過去的王侯將相或各種才智之士，恐怕都不能免於爭嗔，這要很認真去探討。乾卦重主體的挺立，自強不息之後，坤卦就講厚德載物，然後乾坤合德才剛柔有體。乾卦的〈彖傳〉：「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按理中國文化薰陶出來的人，既自強不息，有個性的發揚跟挺立，又有群性的度量修為。《壇經》中記載為了爭奪祖師衣缽，佛門之中爭得那麼厲害，印度的佛經中很少看到。為什麼《壇經》要這麼詳細描寫，是不是也有深意呢？給了我們什麼啟示？《大學》裡面強調：「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實能容之。」是不是很值得深思？

《人物志》這部書，是北魏劉劭所作，一萬多字，十二卷，裡面很多都是《論語》、《孟子》、《大學》、《中庸》的中心思想，對組織、人才、人事有豐富的理論、細膩的觀察，也提出很多的建議與解決的辦法。這部書之所以會引起那麼多注意，大概也折射反映出中國社會的好鬥、好爭，人際關係特別難搞。第十二卷以〈釋爭〉名篇，可謂苦口婆心。這是我們下面要講佛門大鬥爭前，先要有的一個認識。《壇經》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每讀一遍，感受都很親切。我們在瞭解中國社會文化的方方面面，不能只是歌頌或盲目的崇拜，民族的劣根性也很多。

機緣品第七〈摘錄〉

人生際遇，稍縱即逝。《易經》重機，佛教講緣，合起來叫機緣。姤卦講不期而遇，第五爻爻辭：「以杞包瓜，含章，有隕自天。」人生機緣成熟，一剎那間可能徹底改變命運。當年六祖惠能碰到三個客人，於是就上黃梅，親近了五祖，整個中國佛教史都為之改寫。他聽到《金剛經》，心裡明亮，也是「姤之時義大矣哉！」後來千辛萬苦，證成佛道，開始傳法。六祖除了自身成就之外，確實也調教出許多人才，比神秀的北宗強太多，統計過有四十三位。孔老夫子三千弟子，只出現七十二賢，按比例不如惠能。本品講了十三個案例，都很精彩。

十三位形形色色，都從六祖門下得道，六祖因機點化。他們很多都非常熟悉佛教某一部經典，誦讀幾千遍的大有人在。頌讀跟修持是兩回事，會背了也不一定真懂。六祖不識字，一部也沒看，卻能做這些人的老師。徒眾提出問題，見招拆招，因時因地制宜，圓融無礙，令人佩服。

師自黃梅得法，回至韶州曹侯村，人無知者。時有儒士劉志略，禮遇甚厚。志略有姑為尼，名無盡藏，常誦《大涅槃經》。師暫聽，即知妙義，遂為解說。尼乃執卷問字，師曰：「字即不識，義即請問。」

尼曰：「字尚不識，焉能會義？」

師曰：「諸佛妙理，非關文字。」

尼驚異之，遍告里中耆德云：「此是有道之士，宜請供養。」

有魏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遂於故基重建梵宇，延師居之，俄成寶坊。

師住九月餘日，又為惡黨尋逐，師乃遁於前山。被其縱火焚草木，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因名避難石。師憶五祖「懷會止藏」之囑，遂行隱於二邑焉。

「師自黃梅得法，回至韶州曹侯村，人無知者。時有儒士劉志略，禮遇甚厚。」六祖在黃梅得法後，被人追殺，一路往南逃到韶州曹侯村，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壇經》上沒講，如果照《曹溪大師別傳》，劉志略跟惠能是拜把兄弟。如果這樣，六祖可真不簡單，一方面可以在獵人群中，天天殺生的場合裡混那麼久，居然還跟人家稱兄道弟，有江湖豪氣，生存能力很強。「志略有姑為尼，名無盡藏，常誦《大涅槃經》。師暫聽，即知妙義，遂為解說。」這是超強的不學而能，坤卦第二爻：「直方大，不習無不利。」〈小象傳〉稱：「地道光也。」尼乃執卷問字，師曰：「字即不識，義即請問。」不識字，卻瞭解裡面的道理。尼曰：「字尚不識，焉能會義？」師曰：「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尼驚異之，遍告里中耆德云：「此是有道之士，宜請供養。」精妙的佛理超脫文字，可用生命直接體驗。〈繫辭傳〉記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得意忘象，得象忘言才是高慧境界。

「有魏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遂於故基重建梵宇，延師居之，俄成寶坊。」村中有位叫曹叔良的人，是三國時魏武帝曹操的後裔，他和許多村民一起前來瞻仰，向惠能致敬。當地的寶林古寺，自從隋朝末年戰亂被燒毀後一直沒有修復，大家發心在舊的基礎上重新建起廟宇，請大師住持，沒多久就成了宣揚佛法的寶剎。弘法的歲月沒多久，才九個多月，禍患又至。「師住九月餘日，又為惡黨尋逐，師乃遁於前山。被其縱火焚草木，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惠能躲入前山之中，那幫惡徒抓不到他，放火焚燒山上草木。為了搶奪衣缽，佛門中人買凶殺人放火，可能殃及無辜，這是甚麼行徑？惠能藏身於石壁縫隙中才躲過這場災難。「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因名避難石。」那塊石頭上都還留下了惠能打坐的痕跡，以及所穿布衣的摺紋，人們稱之避難石。惠能想起五祖「懷會止藏」的囑咐，就在懷集與四會二城之間徹底隱居。這一隱遁，十五年後才出來，時機未至，沒法強求。

頓漸品第八〈摘錄〉

第八品是師兄弟南北分宗，南宗是六祖嫡傳，北宗是神秀。神秀跟政治核心很近，算是國師，當年在師門飽受挫折，在朝廷還是很受寵信，有一定的基本功。南頓北漸，北宗就是循序漸進修行，扎實坐禪，讀經中規中矩。南宗活潑得多，頓悟成佛。這主要是惠能開的風氣，算是禪門正宗。師兄弟分開後沒有再見面，惠能當然沒有罣礙，神秀可能也想通了，有自知之明，但他的那些徒弟，有很多人始終想不通，覺得南宗有正牌的嫡傳，對他們是威脅，必欲除之而後快。所以除了之前講的〈行由品〉驚心動魄的追殺之外，隔了好多年，殺機都沒有斷。〈頓漸品〉裡還有人派殺手來，這在世俗無足怪，但發生在佛門，就很警醒人。南北也有交流，主要是北宗的徒弟南來學法，聽聽師叔怎麼講，然後有些過招的經驗，大致是這樣。

學易的都知道，義理易的開山是魏晉時的王弼，一個二十三、四歲就夭折的天才。因為漢代各種象數易畸形的發展，符號湮滅了所要表達的道理，他就掃象，注《易經》與《老子》，直接面對人生，確有貢獻。但掃象只是矯枉過正，《易經》怎麼可能沒有象呢？理氣象數不能分，沒有象數，卦怎麼算得出來？王弼注解《易經》，雖然簡練，裡面照樣有用到象數。惠能也是掃相，對中國佛教的發展影響很大。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他因《金剛經》而開悟，徹底離相離念，文字相、語言相，他都給掃的乾乾淨淨。一切回歸自性，自性生萬法，這是頓宗。

時祖師居曹溪寶林，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於時兩宗盛化，人皆稱「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而學者莫知宗趣。

師謂眾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

然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吾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毋滯於此，可往曹溪參決。」

六祖居曹溪寶林，神秀在荊南玉泉寺，一南一北，分處兩地，都在宣揚佛法，發展的不錯，人皆稱「南能北秀」。南北二宗有頓悟與漸修之分，而學者對其宗旨歸趣並不真正瞭解。

惠能跟他的徒眾講：「法本一宗，人有南北。」當年他去參拜五祖時，弘忍說他是嶺南蠻夷，他就說人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論語．子路篇》記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恆，不可以作巫醫。』」還引用恒卦第三爻爻辭：「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貞吝。」孔老夫子就有輕視南方文化較落後之意。《孟子．滕文公篇》亦稱：「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說南方人講話都講不清楚。人有南北，法不分南北。《易經》有所謂先後天八卦方位，〈說卦傳〉第三章講先天，沒提確定方位，只說：「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第五章講後天，後天主用，分劃清楚。先天屬體，應該沒有方位可言。〈繫辭傳〉：「神無方而易無體……陰陽不測之謂神。」其實〈說卦傳〉根本沒立先後天之名，只有〈文言傳〉稱大人「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以宇宙開闢來講，大霹靂是觀念上的一個點，一下子炸開，變成浩瀚的宇宙，那時哪有什麼方位？方位是後來方便辨識才制訂，坤卦稱「西南得朋，東北喪朋」。英國大科學家霍金在輪椅上冥思，說宇宙不需要上帝，萬物可以無中生有，這其實很接近中國思想，不需要上帝，不需要造物主，甚至不需要宗教，人可以活得很好。《老子》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這就夠了，萬物自化自生，哪有外在的造物者？霍金是從天文物理學去推證，當然就得罪很多教徒，說他大逆不道，打擊信仰，還說上帝創世時他不在，不能說沒看到就沒有。甚至更惡毒的就說，他之所以會躺在輪椅上，就是因為不信上帝。這不好，太沒風度了。依中國人的想法，要上帝幹什麼？「群龍無首」、「帝出乎震」、「萬物出乎震」，自本自根，不假外求。

「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有人悟道比較快，冰雪聰明，一點就透，有人搞一輩子還死在文句裡頭。有快有慢，先天稟賦不同，後天機緣也不同。其實佛法沒有兩種，人的根器有敏捷、有遲鈍，才有了頓漸的名稱。所謂「積漸成頓」，前面沒有下一些工夫，後面能夠頓悟嗎？積還不一定指這輩子，佛教講累劫修行，最後在這一生某一時刻頓悟了。釋迦牟尼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他這種上等根器，前面都還沒成佛呢？漸頓哪有什麼差別，前世修的不算嗎？

漸卦循序漸進，鴻雁齊飛，過程似漸悟。頓悟就像解卦，〈彖傳〉稱：「天地解而雷雨作，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解之時大矣哉！」瞬間大徹大悟，當下解脫。「然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這就是知識分子的驕傲，北宗徒眾覺得六祖不認識字，有什麼長處呢？竟然開宗立派，太老師還把衣缽傳給他，越想越不服氣，所以他們常常譏諷。神秀聽到很不安，就說：「他有無師自通的智慧，以自性為師，深悟上乘佛法，我比不上他。而且我的老師五祖親自傳法，授以衣缽，難道沒有原因嗎？我都想千里迢迢到廣東去跟他請教。因為年紀大了，又蒙受朝廷禮遇的恩典，不方便離開。你們不一定要待在這裡，可以前往曹溪參拜，解決心中的疑惑。」人常常面都沒有見到，聽也沒聽過就瞎批評，這是大毛病。你們這些後生小輩應該怎麼樣？自己看著辦，建議你們去聽聽，就這麼簡單。

護法品第九〈摘錄〉

我們談一談佛教中的咒，楞嚴咒、大悲咒，《心經》最後也有波羅揭諦的咒。咒很神秘，有人說咒只有聲音沒有意義，也有人說其實有意義，但不必去想它，自然就會有神效。豫卦的〈大象傳〉：「雷出地奮，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聆聽音樂會激奮人心，讓我們對未來有一種憧憬喜樂之情，進而積極行動。《禮記．樂記》：「大樂必易，大禮必簡。」咒是天籟，簡易之極。

《詩經》有風、雅、頌。風是民風，描寫庶民生活，〈周南〉、〈召南〉、十五國風。雅是貴族，高級知識分子，又分〈小雅〉、〈大雅〉，要雅俗共賞。最後還要通天地鬼神，所謂終極關懷，就是頌。頌的意境就跟咒有些接近了。

咒代表什麼？我占到不變的乾卦，就是萬物的根源，就是天理。我們算過念佛法門為乾卦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爻變大有卦，大家都可以往生。持六字佛號，居然就可以辦到。所以不要小看咒語，有其簡易卻深刻的道理。

再來看〈護法品第九〉。上次是南頓北漸，師兄弟到了晚年的過招。唐朝的皇室還在打惠能的主意，希望他來羽儀朝廷。惠能當然婉拒，這跟神秀往王權靠，品氣完全不同。當然一南一北，一在北邊很難拒絕，一處南方可以推辭。既然是頓悟法門，還靠攏政治勢力做什麼？完全沒有必要。《易經．雜卦傳》：「臨觀之義，或與或求。」觀是教化，臨是政治，不要逾越分際，維持好的互動即可，不然很容易就被污染。《金剛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帝皇王霸轉頭空，何必瞎攪和？

前言

《六祖壇經》如何得名，為什麼叫《壇經》呢？

如果照佛教的傳說，壇是實有其物，差不多在南北朝劉宋的時代就有人建了壇，壇上面有碑，碑上還有預言，說未來就有像惠能這樣的特殊人物，在這邊剃度出家受戒。到了梁武帝的時候，菩提達摩初祖一葦渡江來中土也有預言，說一百七十年後會有大菩薩，在壇旁邊的菩提樹下開始與人演說上乘的佛法，廣度眾生。果然全都應驗。

《壇經》是語錄體，像《論語》一樣，由弟子記錄編纂而成。共分十品。〈行由品第一〉，講述惠能由求法、得法以至講法的事蹟由來。孟子講「居仁由義」，依據仁的本心，走...

【推薦序】

推薦序／了透無生、暢此生生

◎林安梧（前慈濟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

老友君祖兄的大作「從《易經》解《六祖壇經》」要出版了。這是君祖兄諸多「從《易經》解」的作品。話就「從《易經》解」說起吧！

說了《易經》，說了《六祖壇經》！說了儒道，也解了佛禪。儒道本來不是佛禪，說著說著，佛禪有儒道，儒道有佛禪。好像幾家人，說三家人可，說兩家人也可，卻成了一家人。這一家子人，說長道短，說天道地，說古道今，說中說西，說天理道時勢，說個變易，卻也簡易，又還歸於不易。管他變易、簡易、不易，卻是歡喜，真是歡喜。

易者，簡易、變易、不易也。「變易」是現象，「不易」是本體，「簡易」卻是律動。這律動是「造化之微」，是「心念之幾」，落在天地間、著於人間場，便是「事變之勢」。易經者，參造化之微，審心念之幾，觀事變之勢也。

潮起潮落，日昇月降，萬有一切，就在這律動的形著過程中，上溯其源，我們說那是「道」，下委其形，我們說那是「器」。「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器不離，理氣不二。

生命就在律動中，現乃謂之象，斯為現象也。形乃謂之器，斯為萬物也。「生」是創造，「命」是限制，生命是在創造中限制，卻也在限制中創造。君祖兄的「從易經看」可真是生命哲學的雋品，在創造中限制，在限制中創造，讀來俐落清爽，卻又意韻悠長。

他從諸多人間事物，經籍掌故，調適而上遂於道，他真能莫若以明，照之以天。在道體的光照下，經由《易經》生生之理，落實看到了命限，在命限中看到了氣數之周至蜿蜒，卻也顯現了生生的莊嚴。

佛教本來為的是「苦業的解脫」，人生煩惱憂苦，因果輪迴，有了般若智慧，方得解脫。佛教早先總免不了這「苦業相」與「解脫相」，蓋解脫者，解脫此苦業也。他要用般若智慧破解一切，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儒家卻說的是「生生之成全」，陰陽造化，乾坤並建，人為天生地養，參贊化育。儒家不說業力輪迴，卻說繩繩繼繼，天長地久，自強不息，厚德載物。人生兩間，有煩惱憂苦，卻也有喜悅歡樂。雖有生老病死、成住壞空，卻又薪火相傳，明照天下。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佛教東傳，白馬馱經，來了華夏，換了水土，這裡沒有種姓階級，不說苦業輪迴，這裡說的是「人皆可以為堯舜」，說的是「人之初，性本善」。這讓佛陀原先的「眾生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大大增了乾坤宇宙般的底氣，果真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那苦業相不見了，由苦業相要去解脫的解脫相不見了。物無自性，這本不須再說，無人相、無我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果也不再著相了。相解了，性空了，卻找到了真正的自性，佛性乃真自性也。自本心、自本性也。明心見性，見性成佛。

佛法不再糾纏業力果報，不再困結意識染污；禪宗卻敢呵佛罵祖，說要明心見性。原來要「時時勤拂拭，莫令惹塵埃」，如今卻「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自本心、自本性果真是圓滿，即寂即照，即照即寂。自此東土之佛教，華夏之禪宗，逐漸脫去了苦業相、解脫相，而顯示出佛性的圓滿相、福氣相、富貴相，這圓滿相、福氣相、富貴相，儘管有人把它弄得俗了。但總的來說，還是不俗的多，他所顯示的仍是圓滿相的莊嚴、福氣相的清淨、富貴相的尊崇。呵！呵呵！淨土不再只是彼岸的清淨，淨土可以是此岸的幸福。

佛法原來說的是鏡中花，水中月，夢幻泡影。儒家說的卻是山河大地，盛德大業，瓜瓞綿綿。蘇東坡「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淨身」，這無非是禪機處處，這豈不是鳶飛魚躍、綠樹青山！儒門說「天與大文，山深川廣；人能內省，日就月將」，佛門唱「見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慧生於覺，覺生於自在，生生還是無生」。原來佛陀與先師仲尼，卻成了至交好友。

《易經》本為「生生」法，從「生生」看去，萬法皆生，仔細讀來，生意盎然，滿心歡喜。《六祖壇經》卻是「無生」法，從「無生」看去，了達諸法，如如自在，何罣礙之有！

嫻熟佛法的朋友，常說要用「無生法」包蘊「生生法」，甚至說要用「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志業」，蓋了透無生，所以暢此生生也。若果真深契《易經》，天人性命，相與和合，入於「存有的根源」，因之而「存有的開顯」，便可以有適當的「存有之執定」也。觀此生生，了透無生，更見生生也。

君祖兄，易經嫻熟、壇經了透，意到筆隨，觸處生機。造個景，說個事，自成了道理；拐個彎，取個徑，又有了契機。說個「田」可以化成「由」，可以轉成「甲」，又震雷成「申」，真乃「帝出乎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也。隨著君祖兄文字，感其意味，體其意韻，明其意義。讀之、誦之，喜之、樂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咀嚼涵泳，優游其間，一時難禁，心念既起，出個卦象，討個機宜，想起了副有趣對聯，聯曰「田由甲申出帝震，猴候侯起來經綸」，卜之於天，是為序！

【自序】

自序／自正性命

◎劉君祖

繼《從易經解心經》、《從易經解金剛經》之後，《從易經解六祖壇經》是我第三部以易解佛的嘗試之作。習易近半世紀，承師論友，深觀世事，品味人生，感悟殊多。涉獵佛經迄今仍是隨興之所至，讚嘆其高智與悲憫之情真，未入體制規範，順化隨緣，倒也自在。

《心經》述大乘法要，精簡凝鍊，循序開導。《金剛經》消重重業障，化甚深執著，晨鐘暮鼓，動人心神。無論佛說或觀音菩薩說，梵土高慧確實通透光明，世間譯本信達且雅。《壇經》為六祖惠能的弟子所編撰，為真正完足的中土佛經，與後世一些公案語錄或禪解等不同。我讀《壇經》，處處感受到華夏文明的獨特丰采，雖承述佛法宗旨不失，卻與梵土諸經有異。

佛經記述法會因由，從不言明何年何月何日，只說「一時」，似寓一切時間的永恆之義。《壇經》承續其意，許多法會或機緣只言「一日」或「時」，但〈護法品第九〉載明「神龍元年上元日」、「其年九月三日」，則天中宗下詔表揚獎諭六祖。〈付囑品第十〉詳記「師於太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又記：「大師七月八日，忽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大師先天二年癸丑歲，八月初三日，於國恩寺齋罷，謂諸徒眾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乃至六祖涅槃之後種種預言實現，明確的年月日都有記載。古印度歷史缺漏殊甚，中國史書浩如煙海，記載詳實，這是鮮明的民族性差異。

又〈行由品第一〉中，六祖自報家門：「惠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於嶺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這是華人典型對出生長養之地重鄉戀土的情感，即便出家亦不忘懷，所以預知時日還要回新州落葉歸根，而赴黃梅禮拜五祖前，也受客銀十兩充老母衣糧以盡孝心。〈機緣品第七〉中所接引諸生，各個註明籍貫來處，這在印度佛典中都不會看到。民初熊十力先生出入儒佛，歸宗大易，著作每稱：「黃岡熊十力造。」一方水土一方人，同人卦欲通天下之志，〈大象傳〉稱：「君子以類族辨物。」觀卦〈大象傳〉則稱：「風行地上，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

五祖初見六祖即問：「汝何方人，欲求何物？」又問：「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惠能回答：「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應該是當下便已印可，為了保護他，以及進一步試煉觀察，故意疏遠。佛性無南北，人性亦有同心同理處。孟子稱：「人人皆可為堯舜。」春秋太平世為「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乾卦最高境界為「群龍無首」，〈文言傳〉推崇為「天下治也……乃見天則。」〈彖傳〉揭示落實理想的做法：「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六祖大徹大悟時的感嘆：「何期自性本自清淨……本不生滅……本自具足……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五祖為之印證：「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即名丈夫、天人師、佛。」拈出自性二字，就接通了華夏文明的血脈，自強不息，自天祐之，自昭明德，一切不假外求，反求諸己。

菩提達摩東來，禪宗法脈傳至六祖後，不再單傳衣缽，改為處處開花，這也是消弭同門紛爭的大智慧，由五祖到六祖的深心共識。孔子逝後，儒分為八；墨子過世，墨分為三。家人反目，兄弟鬩牆之事，為學從政惡例不勝枚舉，其根由安在？弘忍一切了然於心，周密部署，秘傳衣缽後只能催促惠能南逃，往後十餘年，清淨佛門不斷上演買兇追殺之事，《壇經》刻意描述，其意安在？我們在梵土佛經中看得到這種同門相殘之事嗎？中國的政治智慧早熟，無所不用其極的政爭亦酷烈，諸子百家思想皆以經世致用為主，而印度佛法所示幾乎全不措意於此。利之所在，弊亦隨之，這裡面可能很值得我們深思。

如今，佛家思想已融入中土，為不可或缺的三教之一，反而印度今日佛教衰微，除了遺跡外無足輕重。可說華夏文明的兼容並蓄，無論遭遇多少劫難與考驗，數千年古文明存續至今，而其他古文明盡皆名存實亡。這些也都耐人尋味，針對今日又復大爭之世的亂象，仁人君子，眾善知識，如何為天地立心，繼往開來，或宜虛懷深究，果毅實踐。

【推薦序】

推薦序／了透無生、暢此生生

◎林安梧（前慈濟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

老友君祖兄的大作「從《易經》解《六祖壇經》」要出版了。這是君祖兄諸多「從《易經》解」的作品。話就「從《易經》解」說起吧！

說了《易經》，說了《六祖壇經》！說了儒道，也解了佛禪。儒道本來不是佛禪，說著說著，佛禪有儒道，儒道有佛禪。好像幾家人，說三家人可，說兩家人也可，卻成了一家人。這一家子人，說長道短，說天道地，說古道今，說中說西，說天理道時勢，說個變易，卻也簡易，又還歸於不易。管他變易、簡易、不易，卻是歡喜，真是歡喜...

推薦序／了透無生、暢此生生 林安梧
自序／自正性命 劉君祖
前言
行由品第一
般若品第二
疑問品第三
定慧品第四
坐禪品第五
懺悔品第六
機緣品第七
頓漸品第八
護法品第九
付囑品第十

推薦序／了透無生、暢此生生 林安梧
自序／自正性命 劉君祖
前言
行由品第一
般若品第二
疑問品第三
定慧品第四
坐禪品第五
懺悔品第六
機緣品第七
頓漸品第八
護法品第九
付囑品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