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說故事：勝了

攻巴士底，圍凡爾賽，劫持路易，廢貴族特權，分教會財產。一場以中產階層意識指揮貧下階層暴力的革命成功了。

最親愛的父親，

我現在終於可以寫信給你了。今天，我到郵局寄出一封信，那（政府）用來開信的密室不見了，這三天的變化真大！星期天，整個巴黎都因為財相內克被免職而驚慮。我曾試圖撩動群眾去武裝起來，可是沒有人響應。我混在人群中，他們看見我的激動；他們圍着我；他們要我站上桌子；瞬息間有6千人圍着我。

「巴黎公民，」我於是說，「你們知道全國要求內克留任，還要為他造個紀念碑；他被免職了！他們（政府）還有甚麼會比這更傲慢地蔑視你們的要求？今後，他們會甚麼都敢做，今晚，他們會商量，甚至準備對愛國志士進行另一場大屠殺。」

湧入腦裡的澎湃思潮使我窒息，我說着語無倫次的話。

「準備戰鬥！」我喊叫，「準備戰鬥！所有人帶上綠色的帽章，希望的顏色！」

我記得我最後是這樣說的：「臭警察就在這裡，哼，好吧，就讓他們瞧着我，留心地瞧着我。是的，是我叫兄弟們走向自由！」跟着，我舉起一把手槍。是的，他們絕不可能活捉我，我知道怎樣去光榮犧牲。只有一個不幸的事能夠觸動我，就是看見法蘭西被奴役！

然後，我下來，他們擁抱我，他們的擁抱使我窒息。

有幾個人說：「朋友，我們做你的衛隊，我們不會離棄你，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

我說我不想做指揮，我只想做個祖國的戰士。我拿起一條絲帶，帶頭紮在帽上。燎原之火何其快地燃起！

兩天之後，巴士底獄被攻陷，法國大革命正式揭幕。點起這燎原之火的就是卡米爾．德穆蘭（Camille Desmoulins，1760—1794），他的一生與大革命分不開，他的經歷就是大革命的最佳寫照。他是新聞評論家，留下很多時事觀察和評論的記錄，再加上他與父親和妻子親密而細節的書信，成為研究大革命的人物和事件的上好素材。這裡我把他關鍵的材料節譯，讓大家可以感受到那大時代裡的一點人的氣味。當然，德穆蘭的個人觀感，絕對不能概括時代，但他不僅是革命的見證人，更是革命的代言人，他的所見、所聞、所道絕對有切身處地的真實，絕對能使人感應到革命的脈動。

現讓我們從頭說起。當然，歷史哪有頭？但一般史家都是從路易十六去談大革命。

路易十五揮霍無度，七年戰爭（1756—1763）更是喪權辱國，1774年去世時，法國面臨破產。路易十六拾到的是個爛攤子，連續兩年失收，糧價不斷上升。路易換新財相杜爾哥（Anne Robert Jacques Turgot，1727—1781）。杜爾哥開放農糧市場，但糧價不降反升，全國各地爆發「麵包暴動」，更有人在凡爾賽宮前示威。政府一方面打壓，一方面救濟。杜爾哥建議廢除貴族的各種免稅特權，觸動了貴族的既得利益，被免職。繼任的內克取消開放政策，暫時穩定了局面。這是1776年的事。內克的管制經濟控制了糧價，他有何妙計？靠借錢。這對他是一舉兩得—借錢就暫時不用加稅，他又是財閥，國家要借錢他自然有油水。但他樹立了愛民的形象，在日後被路易免職時，引起民憤，引爆革命。

1776年，美國宣佈獨立，法國暗裡資助。到了1778年，更派軍助美反英。美國獨立成功，路易報了當年祖父在七年戰爭時敗在英國手裡的仇。但戰爭花費龐大，國家負債更重。內克意圖改革法國稅制，但上至王室中人和金融巨子，下至地方貴族與地方稅吏都不滿，內克被迫引辭。國債、糧價都是燙手山芋，沒人想拿。拖了兩年多，路易才勉強委任了一個在自由市場和政府干預之間搞妥協的卡隆（Charles-Alexandre de Calonne，1734—1802）。此人想通過增加政府財政支出去「買回」債券，那就近乎荒謬了。

1786年8月，國債到期，國家無力償還，唯一辦法是開新稅。這要先取得貴族和教會（主要是高級教士）的支持。路易叫卡隆去組織和召開「顯貴會議」（Assembly of Notables），為國王提供諮詢，無意間鋪下了革命的伏線。

貴族們哪會支持新稅，會議遂陷入膠着，路易想打破僵局，罷免了卡隆，委任高級教士德布里安（Étienne Charles de Loménie de Brienne，1727—1794）為首相，這是1787年4月的事。會議仍無法拿出結果，唯有草草了結。

就在國王與地方貴族僵持不下之際，王室內部來了個窩裡反—路易放逐王統次室奧爾良親王（Duke of Orléans，1640—1701）。如果路易無後，此人就是王位的繼承人，他同時也是法國最富有的貴族。他反對王室，對王后瑪麗．安東妮尤其反感；他反對貴族特權，雖然他本人是最具特權的貴族；他鼓吹平等思想，日後他更把自己的名字改為「平等」。還有傳他想染指王位，他在巴黎的豪華住宮Palais-Royal更是激進革命分子的大本營。德穆蘭就是在這裡點起革命火種的。

1788年7月初，德布里安開始考慮召開全國各階層參與的議事大會（Estates General，下稱大議會），去爭取稅改與政改的合法性。這可理解為路易的「釜底抽薪」，稅改與政改的最大阻力來自貴族（尤其是把持地方議事會的地方貴族），顯貴會議中當然是以貴族為多，自然不會支持稅改、政改。大議會就不同了，裡頭有很多非貴族、非教士的資產階層，他們對貴族與教士的特權既反感又妒忌，自然會支持削減特權的改革。但以階層利益為動力的改革會帶來甚麼後果就很難預料，更難控制了。這也許是路易當初未想清楚的，但他也實在計窮。到了8月頭，國庫全空，國債又到期，法國實質破產。為安定債主（金融巨子們），德布里安就宣佈大議會將於翌年（1789）5月1日召開。之後，他引咎辭職。路易再起用內克，並釋放因批評政府而被判罪的「政治犯」。

為籌備大議會，內克召開顯貴會議第二度會議去制定各階層的代表名額和選舉方式。按當時的政制，法國人口分為三個等級。第一等級是天主教會的教士（佔總人口的0.5%，擁有全國10%的土地，擁有者多是教士中少數兼屬貴族身份的高級教士，如主教、方丈等）；第二等級是貴族（佔總人口的1.5%，擁有全國25%的土地）；第三等級是平民（佔總人口的98%，但實質是指資產階層，約佔總人口的15%） 。三個等級代表的比例成為籌備期間的爭論焦點。如果每個等級整體一票，第一與第二等級聯手定然壓倒第三等級；如果按人頭來算，第三等級則會佔上風。但顯貴會議的144個代表裡頭，絕大部分是教士與貴族，當然堅拒考慮增加第三等級的勢力，一個多月的會議就在僵持下解散。在輿論壓力下，內克單方面宣佈第三等級代表人數增加一倍。這是內克在收買人心，作為他擺佈路易的政治本錢，但最終成為大革命爆發的導火索。

第一章 說故事：勝了

攻巴士底，圍凡爾賽，劫持路易，廢貴族特權，分教會財產。一場以中產階層意識指揮貧下階層暴力的革命成功了。

最親愛的父親，

我現在終於可以寫信給你了。今天，我到郵局寄出一封信，那（政府）用來開信的密室不見了，這三天的變化真大！星期天，整個巴黎都因為財相內克被免職而驚慮。我曾試圖撩動群眾去武裝起來，可是沒有人響應。我混在人群中，他們看見我的激動；他們圍着我；他們要我站上桌子；瞬息間有6千人圍着我。

「巴黎公民，」我於是說，「你們知道全國要求內克留任，還要為他造個紀念碑；他被免職了！他...

目 錄
前 言 i
第一篇 說解故事-法國大革命
第一章 說故事：勝了 002
第二章 說故事：幹掉路易 從勝利到鬥爭 020
第三章 說故事：幹掉敵人 從鬥爭到恐怖 037
第四章 說故事：幹掉自己人 從恐怖到抽搐 056
第五章 解故事：第一次革命 半革命 082
第六章 解故事：第二次革命 全革命 089
第七章 解故事：不斷革命 098
第二篇 論方法-文化基因法
第八章 關鍵人事與歷史背景 132
第九章 時代心態 139
第十章 民族性格 160
第十一章 文化基因法的架構 183
第十二章 文化基因法的規律 201
第三篇 演方法-英國工業革命
第十三章 已知的 228
第十四章 推斷的 259
第十五章 真正發生的 279
第十六章 推得準嗎？ 300
第四篇 美國文明
第十七章 美國文明現象 318
第十八章 美國民族性格 352
第十九章 美國時代心態 392
第二十章 美國文明軌跡 404
第五篇 全球資本的過去和未來
第二十一章 全球資本 442
第二十二章 美國與全球資本 461
第二十三章 全球資本的未來、西方的未來與中國 496
第二十四章 時間表？ 524

代後記 546
附錄
1. 文化基因形態與組合 554
2. 工業革命成因的辯論 560
3. 內戰期間的宗教教派 567
4. 大英帝國（18世紀） 575
5. 對美國民族性格的學術研究 581
6. 1980-1990年代的主要經濟（金融）危機 589

目 錄
前 言 i
第一篇 說解故事-法國大革命
第一章 說故事：勝了 002
第二章 說故事：幹掉路易 從勝利到鬥爭 020
第三章 說故事：幹掉敵人 從鬥爭到恐怖 037
第四章 說故事：幹掉自己人 從恐怖到抽搐 056
第五章 解故事：第一次革命 半革命 082
第六章 解故事：第二次革命 全革命 089
第七章 解故事：不斷革命 098
第二篇 論方法-文化基因法
第八章 關鍵人事與歷史背景 132
第九章 時代心態 139
第十章 民族性格 160
第十一章 文化基因法的架構 183
第十二章 文化基因法的規律 201
第三篇 演方法-英國工業革命
第十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