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小安思遠第一次嚐到了團圓的滋味,也第一次有了最喜歡的人。
「我是來帶你回家的。」
父母嗜賭鋪奢,到處欠債卻又死性不改,
讓年僅八歲的安思遠早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
可能自己人生就到此為止。
但是,安陸出現了!
他伸出手說要帶自己回家,也真的給了他一個家。
視若珍寶地、百依百順地,幾乎是寵著捧著就怕自己摔了。
這樣好的一個人,如何讓人不心動呢?
可是,安陸卻要結婚了。
不聲不響地就出了國,幾乎要讓安思遠直墜冰窟。
那個說要給他一個家的人,終究,還是不要他了……
他閉著眼,在黑暗中貪婪地嗅著傳單上安陸的味道,
後來安思遠才知道。
原來那花香是小蒼蘭的尾調。
是他這一生魂牽夢縈,又求之不得的味道。
章節試閱
【第一章】
安陸第一次見到安思遠的時候,他還是個只有八歲的小男孩。
穿著一身劣質的湖藍polo衫,像灘爛泥似的融進了角落的陰影裡,躲在門後面不肯出來。
小孩才堪堪到安陸的腰,比同齡人還要矮上半個頭,看上去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安陸回憶了一下他那敗家兄嫂的模樣,越來越覺得躲在牆角的這個小孩像是撿來的。
安畢和他妻子林遠芝雖然整日裡沉迷賭博不務正事,但花起安家的錢來卻是毫不手軟。什麼名牌衣服首飾手錶全往身上套,雖然看上去還是冒著傻氣,但至少是個金玉其外的傻子。
而眼前這個孩子——
安陸蹲下身,看見那孩子被他嚇了一跳,瑟縮著想把頭埋進那一指寬的牆縫裡。
看得出來,安思遠身上的衣服大抵是某個超市裡大減價中順來的地攤貨。肩上、袖口還留著龍鬚一樣的線頭。
那小孩太瘦了,短袖的領口直接滑到了上臂,露出了蒼白的肩頭和一截凸兀的鎖骨。
安陸皺了皺眉,難怪平日裡那對夫婦參加聚會晚宴時都不帶兒子。
他伸出手,把安思遠扒在門上的小手給輕輕拽了下來,用掌心裹住了。
那手也沒幾兩肉,一摸上去全是骨頭,硌得慌。
「你爸和你媽……」
安陸繼續揉著那不斷想要從他手裡掙脫的小手,有些不自然地咳道:
「他們去天堂了,咳……就是另外一個美好的世界。」
「我知道……他們死了。」
安陸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安思遠會是這種反應。
「而且,他們是不會去天堂的。」安思遠小小聲聲地道,像隻孱弱的病貓。
「因為,壞人是要下地獄的。」
這時候,安陸才在那團陰影裡找見了安思遠巴掌大的小臉。
稚氣的臉上全是過度驚懼之後的疲累。
「你是來帶我一起去地獄的嗎?」
安陸沒帶紙,便直接用手擦去小孩臉上狼狽的眼淚和鼻涕。
「為什麼這麼問?」
「以前家裡也會來很多人,說爸爸要是再不還錢就讓我們一家人一起去見閻王。」
「爸爸媽媽都死了,現在該輪到我了。」安思遠聲音發著顫,閉著眼不敢看安陸,生怕那個人手起刀落,瞬間就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不會輪到你的。」安陸摟住那單薄的小身板,硬生生地把安思遠從門後「拖」了出來。
「我是來帶你回家的。」
—————————————————
安思遠第一次認識安陸,不是因為他的臉,而是因為他的味道。
那時他正一個人窩在客廳裡吃櫃子裡剩下的最後一罐速食麵,吃到一半的時候外面突然來了很多人。
是上門來討債的那群人嗎?
他頓時警覺了起來,熟練地翻身躲進了臥房的那道門後面。安思遠太瘦太小了,躲在那縫裡剛剛好,而且完全不會被人察覺到。
先前那群人上門的時候,他就躲在這扇門後面,心驚膽顫地聽他們把衣櫃翻得亂七八糟的聲音。但幸運的是,每一次都沒有人發現他躲在那裡。
所以這一次被人找到的時候,他是真的驚慌失措了。
「你是不是叫安思遠?」
安思遠緊緊地閉著眼睛,不敢看那人。
「啊!」
自己的手忽然被一隻又大又寬的手給包住了。
淡淡的煙草味混著花香,像春日初陽下消融了碎冰的流水,溫柔地淌遍了他全身。
安思遠的睫毛顫了顫。
他不是沒有聞過菸味。安畢以前在家的時候,整個客廳都被那尼古丁的嗆人氣味給籠罩著,安思遠在飯桌上一邊扒飯,一邊被那菸味熏得想嘔吐。
可是眼前這個人的菸味,竟然這麼好聞……
他小心地睜了眼,看見了一個長得很好看的人。
那人看上去還十分年輕,正安靜地蹲在地上,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白色的襯衫勾勒出他肌肉分明的體廓,像隻矯健的豹子。
「我是來帶你回家的。」
安思遠怔怔地看著那人的手背,上面被眼淚浸得透亮,還掛著一條可笑的鼻涕。
他的心頓時像被蟲蛀了似的,又麻又酸。圓圓的淚珠「啪嗒啪嗒」地滾了下來。
「你是……」
安思遠抬了頭,淚眼矇朧地望著安陸。
「你是我……」
話剛到了喉嚨,又被他生生地嚥了回去。
「你是……福利院的院長嗎?」
醞釀了半天,安思遠才憋出這麼一句話來。
安陸的表情瞬間變得古怪起來,他身後有幾個人頓時「噗」地笑出了聲。
安思遠被他們笑得惶恐,又想縮著身子往角落躲,結果被安陸一手握著腰、一手拖著屁股給強行抱了出來。
「!!!」
他驚得下意識地摟住了安陸的脖頸。
只聽見那人既無奈又好笑地說。
「我叫安陸,是你的叔叔——」
返程的飛機上,安思遠裹了條毛毯,乖乖地躺在安陸的旁邊。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坐飛機。
窗外的雲白得很,像又輕又柔的棉花糖,咬下一口就能溢出香甜的果汁來。
安思遠緊緊地趴在窗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外邊那一座座棉絮堆起來城堡,心裡頓時生了些不真實的感覺。
想到這,他悄悄地看了旁邊那人一眼。
安陸的眉目間生了幾分倦色,正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瞄見身旁那小孩遮遮掩掩的視線,便伸出手安撫地摸了摸他的頭。
安思遠見偷看被發現了,便也不再閃避,大著膽子把自己毛茸茸的腦袋靠在了安陸的手臂上,像急於汲取某種養料、缺乏安全感的小生物一般。
高大的男人頓了頓,最後把手放在了小孩那瘦削的肩上。
慢慢地,一陣溫暖的睏意襲來。安思遠舒服地瞇上了眼睛。
飛機從南安開向了首都。
當年悅溫的總部還在市中心的東林區,安寄鴻也還沒從董事長的位置下來,依然是整個家族最有威勢的掌權者。
安陸領著安思遠回本家時,安寄鴻正在書房裡練字。
窗外的風把宣紙吹得橫陳滿桌,最後不得已用拳頭大的雪玉石雕給鎮住。臺上的墨蘭盆景旁擱了臺收音機,悠悠地哼著咿咿呀呀的昆曲。
「天意秋初、天意秋初,金風微度,城闕外畫橋煙樹——」
筆下正落到「風定也」三字,門外忽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安寄鴻皺了皺眉,收筆時暈開了一灘墨跡。
「爸。」
安思遠揪著安陸的褲腳,有些緊張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房間。
地板是紅木的,牆邊倚著幾層高高的書架,上邊堆滿了形態各異的木雕玉石,風一吹便散了些沉沉的香氣。金絲檀木椅上懸著塊匾,用濃墨抹出了「無端琴臺」四字。
廳前掛了幅徐萬古先生的《鶴吟泉》手跡,兩邊的對聯寫著「大江明月,高山流水。」八字。
安思遠看不懂那些古體字,便只好把頭埋在胸前,數那地板到底有幾條縫。
「安畢的兒子,名字叫思遠。」
安陸把手放在安思遠的脊背上,往前微微送了送。
安寄鴻並沒有回頭看他,只是慢慢地踱到窗臺旁,把那「喚起江湖」的「湖」給生生掐斷了。
「過來讓我看看。」
安思遠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安陸。
安陸朝他點了個頭。
「思遠,是個好名字——」
安思遠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見安寄鴻對他笑了笑。
「有點太瘦了。」
安寄鴻的手在他的頭上輕飄飄地撫了撫,嘆了口氣。
「以後把這裡當成自己家就好了。」
「好……」
安思遠想了想,弱弱地叫了句:
「爺爺——」
安寄鴻拍了拍他的肩,好似在思索著什麼。但過了半天卻只是淡淡地喚了安陸一聲:
「你過來。」
安思遠抬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自己該站到哪裡去。
「小遠先出去吧。」安陸蹲下身,捏了捏他軟軟的手心,盡量放柔了聲音。
安思遠也抬頭朝他露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裡面的人過了半個小時還沒出來。
安思遠盯著那扇緊閉的書房門,小小的臉上霎時烏雲密布了起來。
他雖然個子長得小,但該有的心眼卻是一樣不少。先前在家的時候,由於安畢的緣故,他被迫學會了看各種人的臉色,不經意間心思便比同齡人更「深」了幾分。
方才見了安寄鴻對自己的種種舉動,安思遠心裡便暗自得出了個結論:
這個爺爺好像並不歡迎自己的到來。
安思遠踮起了腳,緊著眉頭將耳朵貼在了那門上。
只聽到隱隱約約的一句——
「其實你沒必要把那孩子帶回家的。」
安寄鴻轉過頭,直直地看向安陸的眼底,像是想把這個小兒子給望穿一般。
「我叫你去,是讓你處理安畢夫婦的後事,沒有讓你處理這個孩子。」
「隨便找個好人家收了去,定期給他們匯錢……」
「爸。」安陸深深地回視,一字一頓地道。
「他是您孫子。」
「親、孫、子。」
安氏家族雖盛大,但核心血脈的族譜上卻只餘了寥寥幾人。
「大哥和二姐受不了你,都去了國外。三哥死了,媽也死了,這個家裡就剩下我和你了。」
安陸望著安寄鴻的眼神裡多了一絲沉痛。
「家族衰敝,親眷凋零。」
「您真的想看到這樣的結果嗎?」
「怎麼就『凋零』了?不是還有你在嗎?」安寄鴻笑了一聲,拍了拍安陸的肩。
「我很早就對你說過了,我要的是『寧缺毋濫』,要的是『延續傳承』。」
「安思遠那孩子,從小被安畢夫婦那樣的人養大,你覺得他將來會有什麼作為?」
安寄鴻似乎想到了什麼,眼角流露出了一絲憾色:「要說繼承人,我反倒更欣賞那個叫薄林的孩子。安芒雖然做人糊塗得很,但教育自己的兒子還是挺有一套的。」
「爸——!」
安陸將安寄鴻放在他肩頭的手重重地掰下,隱隱有些動怒的跡象。
「薄林那孩子再怎麼好,心也不是向著安家的,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還有——」
他緩緩開口:
「安思遠,是好孩子。」
秋風吹老了庭院的梧桐,捲著葉片的殘軀滾到階前。天上的星辰也被寒風凍成了顆顆蒼白的珍珠,劈里啪啦地墜到人間,成了草木間的朝露。
天氣愈來愈涼。
安陸從熱氣騰騰的浴室裡出來,隨意在胯間披了條浴巾,便回房換上了厚一些的秋冬睡衣。
他打開房間的燈,卻看見那被窩中間突兀地拱起了一小塊。
「……」
安陸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隨即坐到了床邊,慢慢掀起被窩的一個角。
先是一雙溼漉漉的大眼睛,然後是一張悶得通紅的小臉。
「叔叔……」
安思遠像隻小貓一樣把頭探出了窩,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
「怎麼不回自己房間睡?」
安陸把手伸進被窩,握住他細細的腳踝,往外一拽。
「哎呀!」
安思遠小聲地驚叫了一聲,整個人被拖了出來。
「嗯?怎麼不回自己房間睡?」
安陸垂著眼,滾燙的雙手包住了那泛涼的小腳丫,惹得小孩一陣激靈。
「我……我來給你暖床!」安思遠害羞地絞了絞手。
「暖床?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安陸從旁邊的櫃子翻出剛買來的兒童毛絨襪,用剪刀拆了封之後再給安思遠套上。
「就是——溫暖你的床!」安思遠睜眼說瞎話,其實他自己也不是很懂這個詞。
他就是想跟安陸一起睡而已。
「我給你暖床,你不要趕我走!」
眼見安陸又掀開了被子,安思遠擔心他要把自己再捉出去,連忙使用他在動畫片裡學到的「遁身術」,「哧溜」一聲鑽到被窩深處去了。
「沒趕你走,我也要睡覺。」
安陸無奈地回答道。
「哦……」
安思遠攥著被子,又把頭探了出來,眼睛仍一眨不眨地望著他的叔叔。
安陸原本想先處理一些事情再睡,沒想到安思遠像個小型的人形監視器一樣,始終不願意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第一次帶小朋友的安陸有些頭疼。
「算了。」
他側過身關了燈,在安思遠的腦袋上揉了揉。
「睡覺吧。」
「晚安——」
—————————————————
安思遠來安家一週之後,便要準備去上學了。可他的戶口與學籍轉入都還在辦理中,所以這幾天便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
每逢週末,安寄鴻便要去書法協會與那些退休的文化局老幹部泡茶談天,少不得又得在那蹉跎個小半天才回來。而安陸就待在公司,按照慣例主持每週的總結例會。
家裡又只剩下安思遠一個人了。
「你要是踩上去,準會滑倒。那綠得沒有一點兒雜色的蕨草,那悄悄開放著的花朵,給珍珠泉編了個樸素的花環——」
小安思遠搬著小板凳坐在窗邊,艱難地捏著鋼筆預習三年級的課文。一、二年級他們寫的是鉛筆字,到了三年級,老師便要求用鋼筆或者水筆寫作業了。
可他總用不習慣,有時候整個手背和小臂都染上了墨水,再往那作業紙上一蹭,雪白的紙兀地染上了烏漆漆的一片,看上去髒極了。
「可惜沒有魚,是水太清太涼的緣故吧?」
小小的手握不住筆,端端正正的幾個字被安思遠一寫,變得歪歪扭扭了起來。句尾的「?」也生生被墨水洇成了加粗的「!」。
安思遠抄著課文,但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面。他趴在桌上,時不時踮起腳尖看一看窗外。
看他的安陸叔叔什麼時候回來。
窗口飄來了絲絲香氣,安思遠閉著眼睛嗅了嗅鼻子。
——是清甜的桂花香。
昨晚下了場秋雨,將那米粒大小的花苞全都催開了。金燦燦的花枝還未完全綻放,但葉底的幽香已經迫不及待地隨風散了出來。
安思遠吞了口口水,他想吃桂花糕了。
先前在南安的時候,每逢秋分時節,大街小巷都有推著涼櫃車走來走去的小販。夏天賣冰仙草,秋天就賣些芝麻糕桂花糕。
看上去白糯的小卷,輕輕一咬,便有深色的餡兒露出來。裡面摻著細碎的桂花末,像澄黃的星星一樣。
可惜到了首都之後,他見到的都是些高樓大廈,街道巷口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的。別說小推車了,就連小吃店也沒見到幾間。
腦中正想入非非,耳朵卻靈敏地聽見了門外的細微動靜。
「咔嚓——」
「安陸叔叔!!!」安思遠閉著的眼睛突然興奮地睜開,他左手著急地扶著桌,從那小板凳上竄了下來,踉踉蹌蹌地奔向門口,瞬間就把什麼桂花糕香芋糕拋之腦後了。
「安陸叔……」
等門開了之後,安思遠咧著嘴的表情卻忽然滯住了,門外站著的不是他的安陸叔叔,而是安家雇來做飯的保姆吳媽。
吳媽左手右手提著兩大袋菜,好像不懂小安思遠為什麼突然這麼失落。
「小安少爺怎麼啦?」
她低著頭換拖鞋,卻突然看見安思遠的腳上少了一隻鞋。
「呀!什麼事情這麼急啊,連鞋子都不要啦?」
安思遠回頭看了看被自己跑丟的那只拖鞋,又看了看提著菜的吳媽,心裡一陣委屈。
「沒什麼——」他悶悶地道。
吳媽見狀,忙連聲安慰的道:「沒事啊沒事啊,阿姨今天給你做好吃的,買了小遠少爺最喜歡的牛肉……」
「想吃什麼阿姨都給你做哈……」
半晌,安思遠垂著頭走到客廳,把剛才跑丟的那只塑膠拖鞋重新穿上了。他看著廚房的燈「啪」地亮了起來,看著客廳的蓮花吊頂燈也「唰」地亮了,整個家被映得明晃晃的。
他的心卻有點難過。
將近十點時,安陸才披著一身疲重的夜色從外面回來。
最近參加的幾個項目競標的風險都很大,有些公司內部員工的心思也開始浮躁了起來,呈上的報表也是紕漏百出。
該找個時間好好找他們談談了——
安陸嘆了口氣,重重地關上了車門。
秋露陰寒,皮鞋「嗒嗒」地踩在回家的石子路上,彷彿都被道邊雜草上的水珠給氳溼了半邊。安陸吸了吸鼻子,恍惚了一瞬。
清冷的空氣中,他彷彿聞見了一縷花香。
等安陸到家之後,發現吳媽已經回去了。他便隨意就著冷菜扒了幾口飯,洗完熱水澡後就打算去書房繼續辦公。
走道裡一片灰暗,只有角落的房間裡洩了絲微弱的光,像某種透亮的蛛絲網。安陸握著熱咖啡的手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
方才在客廳吃飯時,小孩好像偷偷跑出來看過他一眼,但估計是見他心情不太好,便又灰溜溜地躲回了房。
安思遠這孩子,心思比同齡人細膩得多。見安陸冷著一張臉,便知道他叔叔這是不開心了,自己乖乖地把陪床小被子給搬回了房,不去打擾安陸工作。
他就像隻患得患失的小流浪貓,一邊舔著爪子,一邊小心翼翼地窺視著安陸的動靜,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就會被趕走。
安陸輕輕地推開了安思遠房間的門,只見他正趴在檯燈前費力地寫著什麼。
「在寫什麼?」
安陸走近了書桌,微微俯身。
安思遠先是一驚,反應過來是安陸後又高興壞了,眼睛歡喜得瞇成了一條縫。
「在寫叔叔的名字!」他獻寶似的將那皺巴巴的作業簿送到了安陸的面前。
安陸接過來一看,卻見那田字格上歪七八扭地寫了好幾個「安陸」的名字。
不過——
「為什麼一個字占了四個田字格?」安陸看著那幾乎占滿了半頁紙的「安」字,有些疑惑地翻到本子前面,
「你寫自己名字都只用了一格。」
「因為喜歡叔叔——」
安思遠有種莫名的自豪。
「因為喜歡叔叔——所以要寫——大一點!」
他像是急切地想要表達對安陸的喜愛,小小的手又在空中劃了好幾個個大圈。
「有——這麼——」
「喜歡——!」
安陸看著那本子上張牙舞爪的幾個大字,心漸漸軟了下來。
他摸了摸安思遠的腦袋。
「今天還和叔叔一起睡嗎?」
「我可以嗎……」小流浪貓有些猶豫地望著他的叔叔,漂亮的眼裡一閃一閃的。
「你說呢。」
安陸關了檯燈,單手把安思遠給抱了起來,順便打了一下他的小屁股。
「小朋友要早點睡覺,以後長大了熬夜的機會多著呢。」
安思遠笑著躲進了安陸的懷裡,被他抱著放到床上,忽然聞見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那股花香和煙草混合的淡淡氣味。
好香啊——
他閉著眼,在黑暗中貪婪地嗅著床單上安陸殘留的氣息,像個上了癮的吸毒患者,一顆心飄飄搖搖。
後來安思遠才知道。
原來那花香是小蒼蘭的尾調。
是他這一生魂牽夢縈、又求之不得的味道。
【第一章】
安陸第一次見到安思遠的時候,他還是個只有八歲的小男孩。
穿著一身劣質的湖藍polo衫,像灘爛泥似的融進了角落的陰影裡,躲在門後面不肯出來。
小孩才堪堪到安陸的腰,比同齡人還要矮上半個頭,看上去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安陸回憶了一下他那敗家兄嫂的模樣,越來越覺得躲在牆角的這個小孩像是撿來的。
安畢和他妻子林遠芝雖然整日裡沉迷賭博不務正事,但花起安家的錢來卻是毫不手軟。什麼名牌衣服首飾手錶全往身上套,雖然看上去還是冒著傻氣,但至少是個金玉其外的傻子。
而眼前這個孩子——
安陸蹲下身,看見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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