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認識飢餓之前,你根本不認識自己
歡迎來到北韓,親愛的領袖,萬歲!
英國驚悚小說天王 李.查德強力推薦
宛如北韓版的《軍官與間諜》X《絕命追殺令》
《擁有七個名字的女孩》脫北回憶錄實際執筆者大衛.約翰 重磅新作
★《泰晤士報》週六書評十大暢銷虛構小說
★荷蘭文學雜誌《Vrij Nederland Magazine》年度最佳驚悚小說
★《出版者週刊》、《書目雜誌》、《圖書館雜誌》星級書評
★已售出美、法、德、西、義等19國版權 我將成為目擊者,我要活下去,向全世界證明──
這個政府到底有多「光明」!
美國喬治城大學外事學院助理教授潔娜──
學識淵博、精熟多國語言、體能優良,但她卻有個極大的困擾──終年噩夢不斷。
12年前,潔娜的雙胞胎妹妹前往南韓留學卻意外失蹤,從此下落不明;
多年後,中情局高層看中潔娜的資歷,欲招攬她成為祕密探員,並透露了妹妹當年失蹤的真相。
潔娜為了找回妹妹,大膽接下這份任務,並在期間發現了北韓「二十二號集中營」的驚人內幕。
北韓平壤高級軍官趙中校──
上司遭指控從事間諜活動被抓,高層將其赴美協商的任務交予趙中校。
趙中校成了趙上校。表面風光的他看似仕途順遂、家庭美滿,其實正面臨著巨大危機。
他即將升遷的哥哥要被保衛部調查身家清白,但兩人的背景似乎大有問題。
在美國執勤時,他發現自己被哥哥利用做跨國犯罪,更因遇上潔娜,聽聞了「二十二號集中營」的荒誕傳聞。
趙上校開始對北韓政府產生懷疑……
中韓邊界兩江道罪民文太太──
一開始,偉大的領袖保佑著他們,傳遞「稻米即代表社會主義」的理念,多年來農作豐收,人民過著尚可溫飽的日子。
但是父親死了,世界變了,權柄傳給了兒子,於是文太太學會「飢餓也代表社會主義」的道理。
饑荒愈來愈嚴重,某日,文太太在森林中撿到「下面的村子」送來的救援物資,冒險賣掉獲得鉅款……
就在此時,她家大門被人猛力狂敲。
保衛部來了!
《北方的光明星》是大衛.約翰費時6年研究所著一部驚心動魄的軍事懸疑小說。
它以祕密行動、間諜、信仰等元素精心設計,由三個複雜且真實的角色講述,隨著劇情發展,
這些敘事鏈以驚人的方式相互糾纏,貌似不相關的三條主線漸漸合而為一,
最終形成了爆炸性且令人難忘的高潮結局。
【名人推薦】
作家 | 吳曉樂
《轉角國際》專欄作者 | 阿潑
文字工作者 | 臥斧
《跨界通訊》作者 | 陳又津
政治大學台文所助理教授 | 陳佩甄
雲科大應外系講師,《他人即地獄》作者 | 陳慶德
【各方讚譽】
小說虛構北韓?不!這是比真實還要真實的北韓。隨著主角的視角與步伐,讓人屏息一揭神祕北韓的統治術。推薦給想要認識北韓的讀者,值得一讀的好書。
──雲科大應外系講師、《他人即地獄》作者 陳慶德
非凡,聰明,精巧,懸念和重要。如果你今年想嘗試一項新事物,請閱讀《北方的光明星》。
──李.查德
出色的懸疑小說……書中那些高度還原、非常具可讀性的朝鮮風光,很值得獲得獎勵。
──《出版者週刊》星級書評
經過全面研究,節奏快,相關性強……讀起來很棒。
──《圖書館雜誌》星級書評
關於地球上最不透明的國家的非凡故事……就算你把《北方的光明星》當成純粹的虛構小說,也是出色的懸疑作品。
──《書目雜誌》星級書評
最好的懸疑小說提供的東西遠不只是提高讀者的脈搏。在《北方的光明星》中,有著地緣政治的複雜性……以及,金正日政權下對生活的精彩描寫。
──《衛報》
深入了解金正日領導下的壓迫、腐敗和廣泛的苦難。
──科克斯書評
本書充滿奇妙的角色,會讓你讀到心臟都要跳出來了。每一頁都充滿現實、專注和熱情,所有內容都以完美的節奏進行。極其享受。
──《聖殿騎士遺產》作者 史帝夫.貝利
這是一個難以言喻的精明、精巧,時事間諜的故事……我強烈推薦這本書給想了解這個陰暗國家及其祕密政權的人。
──《哥倫比亞密蘇里州》
出色的懸疑小說,狡猾的情節和豐富的人物,沉浸在封閉政權的陰謀、文化和家庭中,既恐怖又振奮人心。它在各個方面都發揮著作用。
──《一個人》(The One Man)作者 安德魯.格羅斯(Andrew Gross)
雖然令人震驚,但也令人驚嘆。這是一本相當刺激的懸疑小說,也是對殘酷政權的毀滅性描述。《北方的光明星》讓我無法自拔。
──《對我說謊》(Lie With Me)作者 薩賓.達蘭特(Sabine Durrant)
大衛.約翰交出了2018年最恐怖的懸疑小說。一個錯綜複雜的間諜故事,將讀者帶入北韓的黑暗政權中。真正的明星顯然是大衛.約翰劈啪作響的文字,將人性和尊嚴帶入了最受壓制的國家。最後一百頁讀起來像十頁,我不得不抵制自己想跳到最後的衝動。
──《短距墜落》作者 馬修.費茲西蒙斯
作者簡介:
大衛.約翰D.B. John
英國資深作家,曾在南韓居住多年,也曾以觀光客身份親赴北韓,熟悉南北韓局勢和文化,更擔任李晛瑞《擁有七個名字的女孩》脫北回憶錄的實際執筆者(ghost writer)。
譯者簡介:
聞若婷
師大國文系畢業,曾任職出版社編輯,現為自由譯者。嗜讀小說。譯作包括《騙局》、《從前從前,在河畔》、《我們為何成為貓奴》、《沒有名字的人》等。
章節試閱
序幕
南韓
白翎島
一九九八年,六月
秀敏失蹤那一天,風平浪靜。
她在看男孩用漂流木生火。潮水轟隆隆地湧向海岸,帶來聳入天際、漸漸轉為帶點灰白的粉色雲層。她一整天都沒看到任何船,沙灘空無人煙。這片天地只屬於他們兩個人。
她舉起相機,等著他轉頭。「在勳……?」稍晚之後,她拍下的照片會秀出一個四肢健壯、笑容羞澀的十九歲青年。他的膚色在韓國人中算深的,肩膀上還結著薄薄一層鹽,看起來就像個採珠人。她把相機遞給他,他替她也拍了一張。「人家還沒準備好啦!」她笑著說。這張照片中的她正把臉上的長髮往旁邊撥。她的眼睛閉著,表情透露出純粹的滿足。
火漸漸旺起來了,木頭發出低吟和迸裂的聲音。在勳把一只老舊的平底鍋放到火上,用三塊石頭穩穩地架住,往鍋裡倒了點油。然後他躺在她身邊,那裡的沙柔軟而溫暖,位置只比漲潮時的印記高一點;他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凝視著她。她的項鍊吸引他的目光,日後這件首飾將代表無限的傷痛和追憶。細細的銀鍊子上掛著小巧的銀墜子,墜子是老虎的形狀,代表朝鮮虎。他用指尖輕觸它。秀敏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他們開始親吻,額頭相抵,唇與舌纏綿愛撫。他散發海洋、綠薄荷、墨魚和萬寶路香菸的氣味,他細細的鬍鬚搔著她的下巴。她已經無意識地在腦中草擬一封航空郵件,把這一切詳詳細細地說給姊姊聽。
平底鍋裡的油開始滋滋作響。在勳煎了一尾墨魚,兩人配著辣椒醬和飯糰大快朵頤,一邊看著太陽沒入海平面。天上的雲化作火焰和煙霧,大海就像遼闊無邊的紫色玻璃。等他們吃完了,他拿出吉他,開始用他沉靜而清澈的嗓音唱起〈石島〉,同時眼中含著火光望著她。歌曲的節奏與浪濤一應一和,她滿懷幸福地確信自己會永遠記住這一刻。
他的歌聲卻突然中斷了。
在勳直直盯著海的方向,身體像貓一樣弓著。接著他把吉他往旁邊一推,整個人跳起來。
秀敏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火光下的沙灘蒼白而遍布凹陷,再無其他,只有雷鳴般的碎浪打上岸來,在沙灘上鋪成一片扇形的黯淡白沫。
這時她看見了。
碎浪後方的一小片區域,離海岸線大約一百公尺遠處,海水開始翻攪、沸騰,把水擾動成蒼白的泡沫。一道噴泉開始升起,在殘存的天光下僅依稀可見。接著伴隨「嘶」的一聲,一束強勁的水流往上噴,就像鯨魚用呼吸孔噴氣。
她站起來,伸手牽住他的手。
翻騰的海水就在他們眼前開始分開,好像有人把海掰開一樣,露出一個閃閃發亮的黑色物體。
秀敏感覺五臟六腑都捲成一團。她並不迷信,但她打從心裡感覺某種邪惡的物事正在對她現形。她的所有直覺、身體的每束肌肉纖維都叫她快逃。
霎時間,一道光照得他們目盲。被橘色光環圍繞的光束從海面聚焦在他們身上,使他們目眩神迷。
秀敏轉過身,拉著在勳一起跑。他們在又軟又深的沙地上踉蹌而行,所有隨身物品都顧不著了。但是他們才跑出沒幾步,就被另一幅景象驚得停在原地。
山丘的陰影中冒出許多戴著黑色面罩的人影,正朝他們奔來,手裡拿著繩子。
【傳真發送檔】
日期: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二日 檔案編號:734988 / 220598
應首爾西大門區大韓民國警察廳之要求,由仁川地方警察廳所做之報告
依令須判定最後曾在六月十七日下午兩點半被目擊之兩名失蹤人士,是否在失蹤前已離開白翎島。高恩澤督察敬呈:
一、由白翎島渡輪站取得之監視錄影畫面顯示,有極高的可能在相關時間區間,並無與失蹤人士外型相似之人士登上渡輪離開該島。結論:失蹤人士並未搭乘渡輪離開該島。
二、根據海岸防衛隊之報告,在失蹤人士最後被目擊的時間段,該區域並沒有其他船隻活動。由於該島離北韓相當近,附近的海上活動均受到高度管制。結論:失蹤人士並未搭乘其他船隻離開該島。
三、一名當地居民昨日在豆石海灘的營火餘燼旁,發現一把吉他、鞋子、衣物、相機,以及皮夾;皮夾中有現金、渡輪返程票、證件和借書證,均屬失蹤人士所有。兩份證件均符合祥明大學提供之個人資料。這兩份證件分別屬於:
朴在勳,男性,十九歲,首爾禿山洞的永久居民,其母住在白翎島。
秀敏・威廉斯,女性,十八歲,美國公民,三月來韓就讀大學。
四、今日上午七時,海岸防衛隊以直升機進行範圍超過五海里之海空搜救行動。並無發現失蹤人士之蹤跡。結論:兩人均在游泳時遭逢意外而溺斃。據海岸防衛隊所言,該片海域海象平穩,卻有異常強勁之暗流。屍體至今可能已被帶至相當遠的距離。
若蒙允准,我們將終止直升機搜救行動,並提請通知失蹤人士之家人。
1
華盛頓特區
喬治城
二○一○年,十月第一週
潔娜猛然被自己的呼吸變化給驚醒,嚇得想大叫。
她呼吸得很用力,雙眼瞪大,視野被噩夢的濾鏡給扭曲變形。在夢境與清醒之間這令人困惑的幾秒內,她總是全身動彈不得。慢慢地,房間的立體空間在朦朧中成形。暖器裡的蒸氣發出細微的嘶嘶聲,遠方的鐘樓噹噹地報時。她嘆了口氣,再度閉上眼睛。她的手舉到脖子上,它在那兒,有銀色小老虎的細銀鍊子。它總是在那兒。她掀開羽絨被,感覺冷冽的空氣像一層薄亞麻布披在她出汗的身體上。
她身旁的床上默默出現一個凹痕。幽微的光線中,一對橙中帶綠的眼睛有如兩面小鏡子。貓彷彿憑空出現,彷彿來自另一個空間,彷彿是被鐘聲給召喚出來的。「嘿。」她說,輕撫牠的頭。
鬧鐘收音機的電子數字前進了一格。
「──務卿譴責這次發射是『威脅該地區的安全、極具挑釁意味的行動……』」
廚房的地磚對她的赤腳來說有如冰塊。她倒了牛奶給貓,用微波爐熱了她在咖啡壺裡找到的咖啡,一邊小口啜著,一邊繃緊神經聽著她手機裡累積的語音留言。雷維醫師打來提醒她早上九點有約診。《東亞季刊》的編輯想和她討論論文出版的事,還用不祥的口吻問她有沒有聽說今天早上的新聞。時間較往前的幾則留言說的是韓語,全都是她母親留的。她略過中間幾則,聽第一則——邀請她週日到安南岱爾吃午餐——她母親的語氣威嚴而受傷,潔娜感覺愧疚像胃酸逆流一樣湧上來。
她手捧咖啡盯著窗外陰鬱的院子,卻只能看見她明亮的廚房映在窗戶上的倒影。她必須勉強自己才願意承認,那個回望著她、眼神空洞、體重過輕的三十歲女人正是她自己。
她在琴椅下找到球鞋和堆成一堆的運動褲,紮起頭髮,走到外頭寒冷的O街上,正好對上郵差毫無笑意的目光。沒錯,老兄,我是黑人,而且我住在這一區。她開始跑步,經過樹下有如網點的樹蔭,前往河岸邊的曳船道。今天早晨的喬治城有種「斷頭谷」的氛圍,一道凜冽的東北風挾著樹葉越過有如刻了髮絲鋼紋路的灰色天空,一顆顆南瓜從窗口和門階上不懷好意地斜睨著。她還沒熱好身就放開腳步快跑,運河上吹來的風颳走她髮絲上的噩夢。
☆
男人露出疲憊的笑容。「妳不跟我聊的話,我們是不會有任何進展的。」潔娜感覺到在這誘哄的話語底下,藏著他厭倦的基石。他的膝頭擱著筆記本,現在他已屈服,開始隨意塗鴉。她的目光集中在糾纏於他鬍鬚間的糕餅碎屑,就在他嘴巴右邊。「妳說妳作了同樣的噩夢?」
她慢慢吐氣。「每次都有些微的差異,但基本上是一樣的。我們已經談過很多次了。」她不假思索地摸了摸喉間的項鍊。
「如果我們沒有探索到核心,妳還是會繼續作噩夢。」
她的頭頹然後躺向沙發椅背,視線在天花板上尋求話語,卻什麼也沒找到。
他揉了揉眼鏡鼻架底下的鼻樑,用某種惱怒和安心交雜的眼神望著她,好像他已經走到了地圖邊緣,可以心安理得地放棄這趟旅行。他闔上筆記本。
「我在想,妳是不是應該去找喪慟諮商師?也許那是問題的關鍵?妳還在經歷喪親之痛。我知道已經十二年了,但是對某些人來說,時間的治癒效果比較慢。」
「不用了,謝謝。」
「那我們今天為什麼要見面呢?」
「我的普拉諾信吃完了。」
「我們談過這件事。」他捺定性子說,「普拉諾信對於妳的原始創傷並沒有功用,這種創傷造成妳的——」
她站起身,伸手拿外套。她穿著白襯衫和窄管黑長褲,這是她的工作服;閃亮的黑髮在腦後鬆鬆地挽起。「抱歉,雷維醫師,我有一堂課馬上就要開始了。」
他嘆口氣,伸手拿他桌上的空白處方箋。「我所有的患者都叫我唐,潔娜。」他一邊快速寫字一邊說,「我告訴過妳了。」
☆
眼前出現的畫面彷彿是在太空裡開了扇窗。中國是上百萬個光點,一座座新興城市是由鹵素和霓虹構成的俗麗團塊。多不勝數的城鎮和村莊,像是無煙煤之間的鑽石閃爍光芒。在投影布幕的右下角,長崎和橫濱的造船廠以及貨櫃港朝夜色投射出燦爛的琥珀色鈉燈光,而日本海和黃海之間的南韓,由發光的濱海公路鑲出花邊,其廣大的首都首爾更像是一朵璀璨的菊花。然而投影畫面的正中央卻是一片漆黑。那裡不是海洋,是一個國家,一片沒有燈光、充滿陰影的多山之地,只有首都散發微弱的白熾光,像是灰燼裡的餘火。
坐在環繞講台的半圓形階梯式座位上的學生,都默默盯著這張衛星照片。
「你們今天早上應該都聽說了。」潔娜說,「北韓昨天又發射了一枚銀河三號運載火箭。如果事實真如他們所聲稱的,這項科技發展的出發點是和平的,是為了把光明星註1衛星送到軌道上以監測農作物,那麼他們看到自己國家的夜晚就是這幅景象……」
「光明星就是『明亮的星星』?」
潔娜打開講台的燈。提問的是個韓裔美籍女孩。這名稱確實諷刺,在布幕上有如銀河的光點中,北韓就像個黑洞。
「對,也可以解釋為耀眼的星星或嚮導星。」潔娜說,「這個名稱在北韓有很重要的象徵意義,有人知道為什麼嗎?」
「對金氏政權的狂熱崇拜。」戴著紅襪隊棒球帽的男孩說——又是韓裔學生,是個脫北者,潔娜推薦他領獎學金。
她轉向布幕,快速切換一張張照片,平壤空無車輛的大街、凱旋門和團體操表演一閃而過,然後她找到她要的照片了。全班掠過一波笑意,但學生的表情都很專注。照片中,一排排衣著樸素的公民對著一幅全身肖像鞠躬,肖像的主角是個面帶微笑的肥胖男子,身穿很合身的米色休閒夾克和相配的長褲。肖像周圍擺滿紅色秋海棠,下方有一句用紅色油漆寫成的韓文標語,內容是:金正日是二十一世紀的嚮導星!
「根據國家的官方神話。」潔娜說,「『親愛的領袖』是一九四二年在日軍占領韓國的一座游擊隊祕密基地裡出生的。白頭山上方的天空中出現一顆明亮的新星,預示了他的降生。他本人有時候也被稱為『光明星』。」
教室後方有人說:「他媽媽是處女嗎?」全班都在竊笑。
這時教室上方的燈大放光明,學院院長走進來。潔娜的上司朗尼恩教授五十多歲,但他低垂的肩膀、領結和燈芯絨外套使他看起來有將近七十歲,而他乾枯氣虛的嗓音更像是有八十歲。
「我錯過笑話了嗎?」他越過老花眼鏡上緣打量學生,然後湊到潔娜耳邊說:「威廉斯教授,我千百個不願意打擾妳,但可以請妳跟我來嗎?」
「現在?」
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院長說:「教務長剛剛打給我,我們有一位來自……不透明政府單位的訪客。」他對她困惑地笑了一下。「他想要見妳。妳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長官。」
☆
瑞格斯圖書館是座有拱頂的哥德式建築,收藏古文物研究方面的書。此時圖書館幾乎空無一人,只有一個穿著深灰色西裝的男人以側身對著他們站著。他手拿咖啡杯,正在觀賞草坪上一場臨時舉辦的足球賽。
朗尼恩教授清了清喉嚨,男人轉過身來。他沒有等人介紹,直接走上前來熱情地與潔娜握手。「查爾斯・費斯克。」他說,「服務於戰略研究中心。」他個子很高,體格健壯,年約六十出頭。他的鼻子偏圓,鼻頭有個凹陷,頭髮已經一片銀白且鬈曲,像是地毯的綻線。
「威廉斯博士是敝校外交暨國際事務學院的『助理』教授。」朗尼恩仍然不無困惑地說,「我們還有更為資深的同仁,他們可能更——」
「謝謝你,先生,這樣就行了。」男人說,並且把咖啡杯遞給他。
朗尼恩盯著杯子看了一會兒,受到恭維般垂下頭,然後像個中國朝臣倒退走出門外。
門關上,他們身旁沒有別人了,潔娜唯一的想法是她惹上某種麻煩。這個人以詭異的專注在觀察她。關於他的一切細節,從騎兵般的儀態、快要把人骨頭捏碎的握手力道,到一板一眼的客套,在在散發出「軍方」的味道。
他說:「很抱歉從課堂上把妳拖走。」他的低沉嗓音控制得宜。「我可以稱呼妳為潔娜嗎?」
「我可以問這是怎麼回事嗎?」
他同時微笑和皺眉。「妳對我的名字沒有印象?妳父親從沒提到我嗎?」
她讓眼神保持溫和、鎮定,但她內心暗暗一懍,每當有人哪怕是稍微表示認得她的家人,她都會出現這種反應。
「不,我不記得我父親提過一位查爾斯・費斯克先生。」
「我跟他一起待過訊號情報部門,派駐在首爾的美國第八軍團。噢,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妳都還沒出生哪。他是整支駐軍中軍階最高的非裔美國人,妳知道嗎?」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繼續迎視他的目光。她的腦海深處有個記憶在蠢動。她記起她的叔叔賽追克,在棺木垂放進地底時往上頭潑土,她的手臂緊抱住痛哭失聲的母親,空氣中瀰漫濕樹葉的氣味,而隔著一段距離以示敬意、站在送葬隊伍旁的,是一排穿著軍用長大衣的男人,他們在軍號吹奏時脫帽淋雨,之後才重新戴上軍帽,帽簷拉得低低的。她憑直覺確信這個男人也在其中。
鐘樓的鐘聲響起,她瞥了一眼手錶。
「妳要到三點才有課。」他說,「我請教務長重新安排了妳的課表。」
「你說你做了什麼?」
「我跟他說我需要妳在國家安全的事務上給我建議。」
潔娜太訝異了,不禁脫口而出:「狗屁。」
他慈藹地看著她,像是睿智的叔公看著刁蠻的姪孫女。「我們邊吃午飯我邊解釋吧。」
☆
潔娜跟在費斯克寬闊的背後,讓領班帶他們去座位。餐廳位於三十六街的一棟聯邦時期排屋建築中,以馬術主題的古董和法國里摩日瓷盤妝點。美國開國元勛的肖像從鑲著木板的餐廳上方俯視著盈滿男性低喃交談聲的室內。她覺得自己完全不該出現在這裡,因而頗為不悅。這個聲稱認識她父親的男人,這個強行占據她行程的陌生人,以為所欲為成性者的輕鬆態度把她的抗議掃到一邊。
「波士頓龍蝦很棒喔。」他說,輕輕抖開他的餐巾,對她露出的微笑彷彿今天是要為她慶生。
「我真的不餓——」
「咱們先來十二顆生蠔當開胃菜好了。」
他詢問侍者某幾種醬料各有何獨到之處,點了一瓶聖愛美濃紅酒,試喝,倒了兩杯(她的反對再次被微笑給忽視)。這是賣弄良好教養的場合,她很懷疑對她有利的成分占了幾分。潔娜謹慎地啜了一口酒,承認再繼續抗拒這融洽的氣氛是沒用的,她慢慢感覺自己的不悅轉變成好奇。
她說:「我父親從來不談他在軍中的朋友或同袍,我一直以為——」
「他很注重隱私,我想妳也知道。」
她閃過一個念頭,認為這或許是某種精心布置的騙局。
「你跟他有多熟?」
「熟到在他的婚禮擔任伴郎。」
這倒是出乎意料。她腦中立刻浮現父母結婚的地點,那座位在首爾、毫不起眼的紅磚路德教堂。在她的想像中,在場的一向只有父母兩人和牧師。她母親的家人避得遠遠的,不肯按照習俗舉行第二場韓式婚禮,事後多年也拒絕與母親來往。
「他帶著妳母親到維吉尼亞州後,我一直有跟他保持聯絡。後來我們兩人一起在貝爾沃堡服役……」
他開始追憶舊事,重新提起關於她父親的傳奇和軼事,那都是她出生前或年幼時發生的事;有些故事她聽過,有些她從未耳聞,不過事實愈來愈明顯,這個人對她父親知之甚詳。他甚至對比較近期的家族史也瞭若指掌,包括她家族的衰敗——她父親酗酒、被開除軍籍,她母親為了家計而做起婚禮企劃師的小生意——這一切他都以充滿善意的語氣提起。他像個細數家族起落的老朋友,不時看她一眼,還不忘將生蠔浸入紅酒醋和檸檬汁裡,再送入喉嚨。突然間她意識到話題將導向何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陣驚慌。他像滑冰一樣繞著她絕口不提的話題,慢慢縮小圈子,逐漸逼近那道她不願去看的深淵。
他注意到她的不安,停止說話,叉子舉在半空。他嘆口氣,靠向椅背,對她露出挫敗的微笑,好像在告訴她他將卸下所有偽裝。他用溫和的語氣說:「妳在擔心我會提到妳妹妹。」
這些字像石頭一樣從他嘴裡滾落。潔娜整個人僵住了。嗡嗡的交談聲和餐具敲擊瓷盤的聲音都淡化成背景音,她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下一道菜被呈到他們面前,但潔娜繼續瞪著他。
「妳知道。」他柔聲說道,「我有時候覺得,真正值得談的事,正是我們死都不想提的事。」
她試著讓語氣保持平穩,說:「你到底是誰?」
他的表情出現微微的變化,變得比較冷漠嚴肅。「我是個情報員,而且我真的認識妳父親。我已經觀察妳很長一段時間了,妳不需要如此詫異。」他掰下一塊麵包,邊塗奶油邊望著她。他的眼睛是像浮石般的淺灰色,此時露出令人不安的直率眼神。「妳是在畢業典禮上致詞的學生代表,學術成績優異到破錶。妳是全國資優生獎學金得主,智商之高破了維吉尼亞州的紀錄。妳的博士論文出類拔萃,將妳穩穩送上平步青雲的學術生涯。〈勞動黨作為金氏王朝之權力工具,由一九四八年至今的演變〉。對,我讀過了。妳在兩種文化環境下成長,學習兩種語言。去年妳在中國吉林省待了三個月,精熟妳對北韓方言的掌握度。妳體態健美、運動能力良好,曾打進少年盃跆拳道錦標賽決賽。妳有跑步的習慣。妳獨來獨往,妳嚴守祕密。妳的個性極為獨立。這些才能與特質組合在一起,讓我們無法忽視。」
「我們是指?」
「我們是中情局,潔娜。」
潔娜脫口發出低鳴。她感覺自己被人設計了,而且愚蠢到沒有警覺。緊接而來的是憤怒,因為她意識到關於她父親的回憶被人當成了誘餌。
「先生……」她把刀叉擱下來,擺在幾乎沒動過的主菜旁邊。「你在浪費你自己還有我的時間。」她摸著口袋裡的手機,思考現在把這個人迫使她調動的課表再改回來算不算太晚。「我該回去上課了。」
「放輕鬆。」他和藹地說,「我們只是聊聊天。」
她把手提包掛到肩上,作勢站起身。「謝謝你的午餐。」
儘管他音量不大,他的男低音還是輕易切穿餐廳內的嘈雜聲。「昨天韓國標準時間上午六點,北韓東北方的東海衛星發射場發射了一枚光明星火箭,觸犯了多條聯合國安全理事會的決議。它載運的不是衛星,這項科技完全是帶有敵意的。」潔娜僵住了。「我們追蹤了這次發射的火箭,火箭的第三節掉進菲律賓海,美國第七艦隊搶在北韓之前先行打撈起來。他們在測試長程熱核導彈的隔熱罩,很快就會將導彈對準我們的西岸了。妳的餐點都快涼了。」他吃了起來。「烤海鱸淋上香檳醬……」他閉上眼睛,「完美。」
她的腦中嗡嗡掠過一幅幅畫面,她幾乎沒注意到自己又坐了下來。「我的天啊。」她喃喃地說。她突然想到一顆流星掠過太平洋高空的景象。光明星。「這表示——」
「我要妳跟我一起工作。」他說話時滿嘴都是熱騰騰的食物,「執行祕密任務。」
她連眨了兩下眼。「我……不是做中情局的料。你可能以為你對我瞭若指掌,但你不知道我每星期要看一次心理醫生,我還因為作噩夢而吃藥。」
他對她露出愉快的笑容,她這才發現他也知道這些事。
「我負責招募探員的工作已經幾十年了,可以說這讓我培養出心理學方面的能力。威廉斯博士,妳可能是我遇過最具潛力的人選。」他親暱地湊向她。「妳不只是聰明而已,妳還具備服務國家的強烈個人動機。」
她警覺地看著他。
「妳知道我在說什麼。」他的語氣再次充滿同情。「我沒有答案可以給妳。妳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妳妹妹那天在海灘上究竟出了什麼事。但我能提供祕密,提供一種可能性,有朝一日可能會有一扇門開啟,妳可能就會知道。她的失蹤始終在妳心頭作祟,我說的對吧?它讓妳寒冷而孤寂,它讓妳不信任任何人、任何事,只相信妳自己。」
「秀敏淹死了。」她無力地說,「就只是這樣。」
他的嗓音降至低語,現在他小心翼翼、字斟句酌。「沒有發現屍體。她可能淹死了……」他仔細審視潔娜,判讀她。「但妳不能排除別的可能……」
潔娜閉上眼睛。這是她最私密的信條,現在卻被人否定了。「她淹死了,我知道她淹死了。」她鬱鬱不樂地嘆口氣。「如果你知道光是要說出這句話,就花了我多少年的努力……」
她停下來,用力吞了吞口水,為突然湧上的眼淚而別開目光。
他還來不及阻止,她已經離開餐廳。她衝出門來到街上,大口大口吸著空氣,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走回大學。風吹拂她的頭髮和外套,還讓樹葉繞著她旋轉。
序幕
南韓
白翎島
一九九八年,六月
秀敏失蹤那一天,風平浪靜。
她在看男孩用漂流木生火。潮水轟隆隆地湧向海岸,帶來聳入天際、漸漸轉為帶點灰白的粉色雲層。她一整天都沒看到任何船,沙灘空無人煙。這片天地只屬於他們兩個人。
她舉起相機,等著他轉頭。「在勳……?」稍晚之後,她拍下的照片會秀出一個四肢健壯、笑容羞澀的十九歲青年。他的膚色在韓國人中算深的,肩膀上還結著薄薄一層鹽,看起來就像個採珠人。她把相機遞給他,他替她也拍了一張。「人家還沒準備好啦!」她笑著說。這張照片中的她正把臉上的長髮往旁邊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