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班長昏倒了

生長在還有髮禁的時代，心情和達利筆下的超現實扭曲時鐘是一樣的，好不容易高中聯考吊車尾遞補上本縣市唯一一所第一志願五專，接踵而至的是入學前的第一道關卡：頭髮耳上一公分，裙子膝下三公分。

國中時還能有不碰後領的長度空間，怎麼到了五專反而越活越回去了，這耳上一公分叫人怎麼活？

凡新生第一天報到，無不兵荒馬亂，服裝儀容檢查還真不是蓋的嚴，有人沒過，還得下次複檢，早上升旗時，教官會例行再巡，不合格就揪出來，三年級以內的學生不可以留長髮，男生一律跟高中生一樣平頭，杜小悅看到二年級的學長硬是在眾目睽睽下被教官從頭中央理了一條跑道。那人穿著洗白的五專大學服，改裝後的喇叭褲管，背著短到腋下的書包，頂著中央跑道依然神態自若。

不知道為什麼，即將跨入十六歲的女生，突然特別害羞，連去自助餐店打菜都不敢抬頭，杜小悅意識到這個奇妙的變化，然而班上只有六個男生，放眼望去整個藝術設計科，只有在升旗隊伍中點綴著寥寥可數的學長，也沒什麼好鬧心的，大概男生都被擠到限招男生的應用外語科了吧！

那邊～真的奇貨可居。

「立正、稍息！」升旗值星官從隊伍中竄出，站在場中央呼喊口令的是外語科四年級的劉德城學長，全校女生的男神，他總是在教官囉嗦完畢後登場，有時候是另一位學長跟他輪替，顏值雖也不差，但劉德城外貌神似劉德華，自然無人能敵。之後學校辦了運動會，劉德城在四百公尺大隊接力中展現了肌肉猛男風速的一面，男神的冠軍寶座更是屹立不搖。十六歲的杜小悅對這樣的男子的定位是放在「僅供欣賞，無心褻玩」，跟電影院裡正在上映的《法外情》（一九八五年上映的香港電影，由吳思遠導演，葉德嫻、劉德華主演）男主角劉德華一樣遙不可及。主要是，尚未情竇初開，和她同年紀的都尚未。

五專生和高中生不一樣的地方，是五專一年級就穿著大學服當制服，之前說了，耳上一公分，膝下三公分，配上不能呼攏的白襪黑皮鞋，只能用一個字形容，就是「醜」，怕是有人一輩子也沒穿過這種黃色卡其A字裙，緊貼在身體上，想像國中時一樣在百褶裙裡面塞一件體育褲都不行，生理期來時特別痛苦，一旦外漏就沒得救。專四以後可以留長髮、穿便服，升旗隊伍的最前兩班都是已經大學年紀的四、五年級學長姊，遠望盡頭，竟是漫長四五年後的事，這樣的差異化其實搭起了一條鴻溝，讓學弟妹們覺得學長姊好遙遠，屬於另一個世界，大概誰也不想回首那醜陋不堪的過往，所以也不好怪他們不願回頭關心學弟妹一眼的冷酷。

升旗隊伍隨著年級高升，人數也越稀少，這種微妙的現象只有智商高、早熟的專一生才嗅得出一絲詭異，像杜小悅這種貨色是絕對無感的。

「咚！」

尖叫聲四起，宛如一棵瘦高檳榔樹壓頂，一百七十三公分高的錦雯側壓在文惠身上，升旗隊伍千古不變都是從左至右、由高而低排，話說這天典禮特別冗長，九月開學秋老虎，又是青春期少女失血，營養趕不上的時期，長那麼高那麼長的錦雯自然血液帶不上頭，身一軟趴下了。柿子跟獅子見機會千載難逢，和文惠三人拖拉著錦雯上保健室，賊笑著丟下一班人繼續曬太陽罰站。

上課第一天千篇一律選幹部，誰也不認識誰，關鍵就在誰有特徵先讓人記住先倒楣，全班拍手通過昏倒的錦雯當班長，其他股長怎麼產生的也只能以吸哩呼嚕帶過來形容。

錦雯上任的第一個政績就是被柿子拳打腳踢逼迫辦離騷小札，她提綱挈領的寫下這段文字：

‧試辦設一小札的第一天，反應很踴躍，表示大家智商都很不錯（比豬高）。開玩笑啦！然美中不足，設一小札的意義被扭曲了。設一小札不是用來勾心鬥角、亂開玩笑的，它是用來紓解情緒發洩不快和娛樂氣氛的構想。相逢自是有緣，希望從下頁起，大家很真誠、很痛快、很盡心的寫出你心中的話。

P.S：你寫少，可和前面空一行，寫得多，可用一頁的空間，且於句尾加上年、月、日。

「1985、12、11，祝簡麗蓉生日快樂。」

這是小札創刊的第一句話，簡麗蓉是這班年尾重考生大姊大。

「離騷」是小札的名字，有遠離牢騷、騷包之意。

發刊期五年。

從此上課中、下課後，這本小札無時無刻都流竄在同學的手中。

那年代，也是菜市場名滿天飛的時期，一點名，同名多得不在話下，像文惠同音的還有一個文慧，前者姓張，後者姓周。另一對是個性天差地別的桂枝跟貴知，前者性格像好媳婦阿信，後者是花蝴蝶飛在草叢裡；至於貴知，父母本來屬意取的名應該也是桂枝或貴枝，聽她說是在報戶口時，行政人員故意寫成這兩個字，反正父母也沒有很吹毛求疵，就這樣沿用下來，意思是「人貴自知」。班上果真有同名同姓的一對，林麗如跟林莉茹，那只好依年紀分大林、小林才好叫人，否則武大刀上數學時一喊「林ㄌㄧˋㄖㄨˊ！這題妳上來解。」兩人不就同時頭上一堆問號，嚇到尿褲子才發現叫的不是自己也太冤枉。

武大刀其實不姓武，因為作風像武則天，每學期不眨眼大砍數十人補考重修而揚名。她以數學資優班的教法教專一數學，只有少數高中考上女中、二中的同學能吸收，像杜小悅這種聯考數學都用滾原子筆猜答案的當然跟不上，因為一到五的算式步驟，資優生非常能容忍跳過二、三、四，杜小悅則否，國中好不容易擺脫了一回合的數理科，五專接著來的是比外星人留下的記號更難解的密碼，杜小悅越試圖認真聽，腦袋越空靈，於是，她準備先把數學放一邊。

為什麼有人會考上女中、一中還來唸五專，當時國民所得不比三十多年後的現在，大學的門窄到蚊子蒼蠅都沒縫鑽，杜小悅學校對面的補習街生意昌隆，附近的大樓房間用木板隔成蜂窩租給補習生，有的補了五年以上還沒考上大學，韓劇《請回答1988》裡雙門洞的大哥金志峰考了七次才考上大學的景況，在那時的台灣也是有的。

所以像簡介方、鬧鬧、怡君這些女中高材生才會鋌而走險選讀五專，讀完五專，起碼有個第一志願專科的程度，不用去擠那個蒼蠅飛不進去的窄門。尤其鬧鬧，他們全家都很迷算命，紫微斗數算出來鬧鬧如果讀女中會凶多吉少，可能會唸書唸到腦筋燒掉之類的，所以鬧媽就死命的阻擋她的女中之路。鬧鬧是個很好強的人，和她媽互攻心計，她自己算分覺得女中可以吊車尾上榜，所以考五專時刻意考壞，誰知考得不夠壞，第一輪放榜時雖然沒上榜，她媽揪著她等第二輪放榜，所謂的第二輪放榜就是第一輪放榜的榜單，有人沒有當場註冊，機會就空下來給後面的人遞補，鬧鬧在月黑風高的夜晚遞補上了，她的慘叫聲淒厲，天上的烏雲都被震散了。

國中生進化到高中階段，是多數人類因教育因素而經歷的第一次地理版圖的流動，有人從鄉村首次走向市區，杜小悅因此有機會從大自然轉戰到有文明街道和百貨公司的場域，以及認識一直只在市區裡活動的同齡人類。

班上有一半的學生來自市區外圍，靠山靠海都有，有一半是市區人，明顯比外圍的學生市儈早熟許多，柿子、鬧鬧、文慧、情情、汝汝就是，她們都住在市中心的公寓裡，從小的視野就是高樓跟汽車，沒有經歷過像杜小悅、麗蓉、錦雯這些野孩子爬樹、抓青蛙的童年。沒有吹過冷氣的杜小悅，第一次吹到儂儂百貨的冷氣就感冒了，弱雞一枚。

正式上課都還沒暖機，迎新活動跟社團招生就登場了，別忘了，這裡可是高中生跟大學生混雜學制的學校，四五年級就等同大一和大二，系學會和社團的最高幹部多半都是高年級學長姊，杜小悅的閨密讀女中，比國中更變本加厲的補習、晚自習，整天跟書黏在一起，杜小悅的學科只要在期中、期末考前衝刺一下就交代了，平常時間就都在術科和社團玩樂中度過。

若說大學是由你玩四年（University），五專就是由你玩五年，青春就是這樣拿來揮霍的。

先說術科，杜小悅讀的科叫「藝術設計科」，術科佔所有科目三分之二，共同學科像國文、英文、數學、軍訓、護理、體育等佔三分之一，但都是必修，不能沒過關，一不過關就得補考，寒暑假前都會在佈告欄公佈補考苦主，人家放假開心四處玩，苦主還要重考一遍，沒考過就得重修，重修其實類似留級，還是挺丟臉的，許多社團風雲人物出現在重修班的比例還不低，這些資優骨愛玩咖的命運通常有兩種，一種是功課和社團都兼顧，常常上台領的是學業獎跟校外社團競賽獎，記功記到操性成績超過一百分；另一種是叱吒風雲到頂，外務太多，一學期出現課堂沒幾次，屢屢補考屢屢重修，在外一條龍在課一條蟲的英雄本色。

咚！班長昏倒了

生長在還有髮禁的時代，心情和達利筆下的超現實扭曲時鐘是一樣的，好不容易高中聯考吊車尾遞補上本縣市唯一一所第一志願五專，接踵而至的是入學前的第一道關卡：頭髮耳上一公分，裙子膝下三公分。

國中時還能有不碰後領的長度空間，怎麼到了五專反而越活越回去了，這耳上一公分叫人怎麼活？

凡新生第一天報到，無不兵荒馬亂，服裝儀容檢查還真不是蓋的嚴，有人沒過，還得下次複檢，早上升旗時，教官會例行再巡，不合格就揪出來，三年級以內的學生不可以留長髮，男生一律跟高中生一樣平頭，杜小悅看到二年級的學長硬是在...

推薦序——操場上的矢量及純量

黃世鳴 《一把青》、《魁儡花》編劇

校園時代的青春及顏色，像學校操場，擾攘雜沓，什麼都有。每個人的回憶裡，都有那麼一個操場 。操場的景色風情各自不同，有時像斑駁的牆，讓你看著自己曾在牆上留下的留言刻字，令人唏噓。時而又像斑爛的葉隙之陽，亮麗歡快，年少青春的姿意。校園青春很飄忽很難捉摸，對寫作者是種挑戰。有挑戰，就有人應戰。但作為寫作者的我，卻寧逃離這戰場，另尋敵手。原因無他，青春難寫，校園難寫，失敗作品多得可繞校園操場一百圈。

校園，什麼事都會發生，但這些發生過的，卻缺乏戲劇張力。頂多算“事件”，連“情節”都很難搆上。真硬寫，搬上螢幕或躍上紙面成為小說，觀眾看了祇覺是某個或幾個小屁孩無病呻吟的蒼白青春。

校園青春與啟蒙重合，與初戀重合。啟蒙與初戀算不算同件事？沒人說得清楚。唯一說清楚的是佛洛依德。他說都是“性”。這答案，是事實，我們卻不願相信。我們寧把那飄忽幽微，說不清楚的啟蒙藏心裡。每個人的啟蒙觸發都不同，你搞不懂我的。我弄不清你的。它映進心裡，成永遠的琉璃倒影。很淨，很純。別人看不明白，自己也說不清楚。

故事寫作，是線性的，有重量的，需要方向的。那力量，是向量。啟蒙，卻像純量。純量也是能量，可卻無方向。時而成為飄忽情絲，向外飄曳，一縷隨風，沾在某個校隊男生肩上。時又向內發散，牽動莫名憂傷。校園青春難寫，原因即此。可今天來了個杜小悅，她悠游於純量及向量之間。她時而氧化，時而還原。物理課本說得沒錯，有氧化，就有還原。

『杜小悅的異想1985』，看得我胆戰心驚。因每在向量敍事時，忽爾抒情純量。我總替作者捏冷汗。抒情逸散，可以。可如無法回歸敍事，就不成故事了不是？每每甫冒此念，故事又自純量回歸向量，回到敍事軌道。像溪裡飄葉，葉順流，遇石險，輕打個轉，悠然過了。那姿態，很美。閲讀，為的是發現那種美。

◇

作者自序——我是杜小悅的翻譯機

這是發生在民國七十幾年的故事，五年的時光橫跨了女孩和同儕最寶貴的時光，從戒嚴跨到解嚴，髮禁提早解除的時代，一股西方嬉皮的叛逆頹廢風搭著全球化的流行文化吹過來，大學城歌唱比賽，以及女孩學校對面的玫瑰唱片行帶來了流行音樂最璀璨的明星偶像們；國家的經濟成長，國內政治詭譎的陣痛著，以及海的對面天安門事件爆發，小蔣這時候落幕，都是具指標性的歷史事件。

然而國立五專校園內的學子都經歷了甚麼？原本考上高中第一志願的學生為什麼選擇就讀國立五專？五年制的那年代的學生，若沒有人細細敘述，將會是一部擦肩而過最遺憾的美麗詩篇，為什麼翹課100天？為什麼能翹課100天不被發現？為什麼生活如此多采多姿青春不留白的長大？

只有那時候的他們知道，再也不會有了。

杜小悅這一班真的流傳著一本寫了五年的小扎，書寫著那年代真實活蹦蹦的青春紀事。

這是既寫實又魔幻的故事，一個大部分明淨年齡時的少女都會得到初戀禮物的故事，一個台灣版的《艾蜜莉的異想世界》和《初戀那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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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世鳴 《一把青》、《魁儡花》編劇

校園時代的青春及顏色，像學校操場，擾攘雜沓，什麼都有。每個人的回憶裡，都有那麼一個操場 。操場的景色風情各自不同，有時像斑駁的牆，讓你看著自己曾在牆上留下的留言刻字，令人唏噓。時而又像斑爛的葉隙之陽，亮麗歡快，年少青春的姿意。校園青春很飄忽很難捉摸，對寫作者是種挑戰。有挑戰，就有人應戰。但作為寫作者的我，卻寧逃離這戰場，另尋敵手。原因無他，青春難寫，校園難寫，失敗作品多得可繞校園操場一百圈。

校園，什麼事都會發生，但這些發生過的，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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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我是杜小悅的翻譯機
人物介紹
咚！班長昏倒了！
專一拜拜，專二請進！
專三，無法無天，翹課100天！
專四，匪諜就在你身邊！
專五，火車已漸漸要起行。
永遠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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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一拜拜，專二請進！
專三，無法無天，翹課100天！
專四，匪諜就在你身邊！
專五，火車已漸漸要起行。
永遠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