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太平洋兩岸對峙的巨人

1999年，中國的研究人員對AI的相關研究仍然一無所知，讓我來回溯一下這段不算很久以前的故事。

那年，我到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演講，介紹我們微軟亞洲研究院（Microsoft Research）正在進行的語音和影像辨識技術的研究。中科大是中國頂尖的工程學校之一，但它的地點和北京比起來較為偏遠一點，位於中國中部的安徽省合肥市。

演講那晚，大量學生擠進了演講廳，沒有門票的人就擠在窗邊看，希望能夠聽到一些演講內容。我感受到他們的熱情，就請主辦方開放走道的位置，後來都坐滿了，還有不少人坐在我身旁的講台周圍。

我逐一介紹了語音辨識、語音合成、3D圖形學、機器視覺的基本概念，現場的學生都聽得很專注，也用心抄筆記，對我提出了一些問題，例如相關領域的基本原理和實務應用。當時，在AI研究方面，中國明顯落後了美國十年以上，但這些學生就像海綿一樣，用力吸收來自外界的所有知識，我明顯感受到演講廳內學生的興奮情緒。

這場演講持續了一段時間，在我離開演講廳時，天色已晚。我朝向校門口走去，準備離開。學生宿舍就在路的兩旁，整個校園安安靜靜，路上沒什麼人。突然間，好像約好了一樣，學生魚貫走出宿舍來到路上。我站在那裡，心想發生什麼事了？整個場景就好像慢動作的演習一樣，而且還是默劇版的。

直到他們坐定在路旁、打開課本，我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宿舍在晚上11點熄燈，想要繼續念書的學生很多都走出來，在路燈下繼續看書。在黃澄澄的燈光下，我看到的是上百個中國最聰穎的年輕工程人才。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其中有一人日後成為中國最重要AI公司之一的創辦人，就這樣在合肥昏黃的路燈下，硬是多擠出一點時間K書。

這些學生讀的教科書，很多都已經過時了，或是翻譯品質很糟糕。但是，那是他們所能夠獲得的最好讀本了，他們讀得津津有味，想要吸收每一滴知識。二十年前，中國的學校很少能夠上網，出國留學更是困難了，除非能夠拿到全額獎學金。被看到書邊都磨損了的教科書，以及偶爾才會有的訪問學者演講，是他們一窺全球AI研究現況的唯一窗口。

二十年，今非昔比了。

AI超級強權

我在前面的章節提過，打造21世紀的AI強權，需要四項要素：豐富的大數據、堅毅不撓的創業家、訓練有素的AI科學家，以及政策大力支持的環境。在第2章，我們已經看過，中國如競技場般的激烈新創生態圈，如何訓練出一批全球最具商業嗅覺的世界級創業家；在第3章，我們看到中國如何發展創新，直接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創造出一個另類互聯網宇宙，生成世界上最豐富的資料生態系統。

在這一章，我將會評估後面兩項要素——AI專業和政府支持——的發展情勢。我認為，在人工智慧實務應用的年代，矽谷的精英專家優勢將逐漸失去上風，至於在政府支持這一塊，中國技術實利主義的政治文化，將有助於更快部署翻轉賽局的新科技。

隨著AI滲透到經濟體系更廣泛的層面，優秀AI工程師的數量，將比精英研究人員的質量更具重要性，也更能夠產出豐厚的回報。在人工智慧實務應用的年代，真正的經濟實力將不只是來自那一小群頂尖科學家的突破，也來自一批人數眾多、訓練有素的工程師，和堅毅不撓的創業家共同攜手利用那些研究發現，打造出翻轉賽局的公司。

中國正在訓練這樣的大軍，我在合肥演講後的二十年間，中國的AI科技界逐漸追上和美國的落差。雖然在超級巨星級的研究人員方面，美國仍是一枝獨秀、獨霸全球，但中國的公司和研究機構，已經有一批訓練有素、各司其職的工程師，可以有效協助AI的部署應用。

中國能有如今的發展，靠的是結合了我在合肥目睹的那種對知識的強烈渴求，以及取得全球頂尖研究成果的管道大增。現在，中國的AI學生不再像二十年前那樣，在昏黃的路燈下苦讀過時的教科書，他們善用AI的開放性研究文化，直接從源頭吸收第一手的知識，不但可以瀏覽網路上最新發表的論文，也可以在微信群組裡辯論頂尖AI科學家使用的方法，或是透過手機觀看他們的授課影音串流。

這麼便利、多元化的連結，讓中國的AI科技界得以在智識層面追趕精英水準，訓練出新一代求知若渴的研究人員，對AI的發展做出高水準的貢獻。這也讓中國的新創公司將先進的開放源碼演算法，運用到實用的AI產品上，包括無人機、刷臉支付系統、智慧型家電等。

這些新創公司努力爭食著AI這塊大餅，在這個領域，只有幾個大咖玩家稱霸全球，也就是所謂的「AI七巨人」：谷歌、臉書、亞馬遜、微軟、百度、阿里巴巴、騰訊。這七巨人勢力平分秋色落於美國和中國，為了能夠主導AI型的經濟體系，出手相當大膽，捧上大把現金和令人眼花撩亂的豐富大數據爭奪AI人才。

七巨人正在為AI時代鋪設大範圍的「電網」——私人控制的運算網絡，讓機器學習分布到整個經濟體系中，自己則是扮演起「公用事業」的角色。對重視開放AI生態系統的人來說，這個現象令人擔憂，對中國興起成為AI強權，也是一塊隱形的絆腳石。

不過，想讓AI的力量深入經濟體系的各個角落，只靠私人公司是無法做到的，還需要高度支持的政策環境，政府直接支持可以加速整個環節。第1章提過，柯潔敗給AlphaGo不久後，中國國務院發布了《新一代人工智能發展規劃》，希望中國在2030年成為世界主要人工智慧創新中心。中國各地也火紅進行著各種「雙創」活動，大量的新資金不斷地湧入，還有各種對新創公司的補貼優惠，以及政府慷慨的採購合約，都加速了中國的AI發展和實際應用。

中央政府對AI的發展規劃，改變了各地方政府的施政方針，將政策轉向AI創新。全中國上下積極向上的政府官員，無不爭先把家鄉建設成AI示範城市。在他們的發展藍圖裡，有無人車的專用車道、大眾運輸工具上有刷臉系統，還有「城市大腦」（City Brain）可以改善交通流量。

在這些行動的背後，隱藏著中美政治文化的一項核心差異——美國自由、好鬥的政治體制，積極懲罰任何對技術升級的投資失利或浪費；而中國的技術實利主義，則是獎勵主動投資與採用。當然，這兩種體制沒有任何一者有資格主張客觀優越性。現代史上，美國在個人自由和科技成就的長期卓越表現，舉世無可匹敵。

不過，我相信，在人工智慧實務應用的年代，中國的體制與推廣方法，將有助於加快AI的部署應用，生成更多的資料和數據，播下未來成長的種子。這是一種永續發展的自我循環，藉由數位資料的神奇力量、創業家的膽識、辛苦學來的專業技能，以及強烈的政治意志，持續良性循環下去。在了解中美兩個AI強權的發展對比之前，我們得先了解兩國的專業知識來自哪裡。

北太平洋兩岸對峙的巨人

1999年，中國的研究人員對AI的相關研究仍然一無所知，讓我來回溯一下這段不算很久以前的故事。

那年，我到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演講，介紹我們微軟亞洲研究院（Microsoft Research）正在進行的語音和影像辨識技術的研究。中科大是中國頂尖的工程學校之一，但它的地點和北京比起來較為偏遠一點，位於中國中部的安徽省合肥市。

演講那晚，大量學生擠進了演講廳，沒有門票的人就擠在窗邊看，希望能夠聽到一些演講內容。我感受到他們的熱情，就請主辦方開放走道的位置，後來都坐滿了，還有不少人坐在我身旁的講台周圍。

我...

【前言】人工智慧的未來 / 李開復(本書作者)

身為創投家，我的工作時常需要對全球政商精英進行人工智慧（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I）的演說。有時候，我也會跟幼兒園的小朋友談論相同主題，這算是我的工作一大樂趣。令人意外的是，這兩個貌似截然不同的閱聽族群，經常會問我相同問題。最近，我參訪了北京一家幼兒園，一群嘰哩呱啦愛說話的5歲小孩，包圍我「拷問」人工智慧的未來。

「以後會有機器人老師嗎？」

「如果機器人汽車相撞，我們受傷了，該怎麼辦才好？」

「人類可以跟機器人結婚、生小孩嗎？」

「電腦會變得太聰明，反過來命令人類做事嗎？」

「如果機器人什麼事都能做，我們要做什麼？」

這些幼兒園小朋友提出的問題，呼應了全球最有權勢和影響力人士提出的問題，大家在言談互動間顯露出幾點值得討論的現象。首先，可以看出，不論男女老少，AI已是眾人關注、思考的重要議題。不過才幾年前，AI還只是學術研究實驗室和科幻電影的一門專業，一般大眾也許模糊有點概念，知道AI好像就是打造出人型機器人，能夠像人類那樣思考、行動，但想像不到那樣的未來景象，和一般人的日常生活能有多大、多密切的連結。

現在，一切都改變了。在各種報章媒體上，經常披露最新人工智慧創新的報導；在各地城市中，幾乎天天都有討論如何利用人工智慧來提升獲利的研討會；世界各國的政府也陸續發布國家計畫，提出如何運用這項科技的施政及發展方針。突然間，人工智慧成為公眾熱議，這不是沒有原因的。

近年來，人工智慧的重大理論突破，終於產生能夠改變眾人日常生活的實務應用，為我們喜愛的許多應用程式和網站提供強大效能。在不久的未來，人工智慧將能為我們開車，管理我們的投資組合，製造我們會買的許多東西，甚至搶走我們的飯碗。人工智慧的各種應用，既充滿希望，也潛藏危險，我們必須同時做好準備。

此外，我和幼兒園小朋友的交談發生地點，也引人深思。也是才沒幾年前，中國在人工智慧領域落後美國數年、甚至數十年的發展，但在過去三年間，中國各地掀起了一波人工智慧熱潮，對這個領域的興奮狂熱全球少見。在這裡，人工智慧熱潮一路從科技界、商界、各級政府機關，延燒到北京的幼兒園教室裡。

這種對人工智慧的普遍狂熱與支持，反映出中國在這個領域的力量持續壯大中。中國的人工智慧公司和研究人員，已經大幅追趕上美國同業，不斷地在各應用領域實驗創新的演算法和商模，可望創造中國新一波的經濟革新。商業界和學術界聯手將中國重新打造成真正的人工智慧強國，成為在這個新興科技領域中，唯一能和美國相抗衡的國家。中美兩國如何在人工智慧領域競爭與合作，將對全球經濟治理有著非常重要的影響。

最後，我和那些幼兒園小朋友的交談，讓我發現了一件事：關於人工智慧的未來，我們全都和那些小朋友一樣，所知甚少。我們都有滿腹的疑問，卻沒有答案；我們帶著童真的好奇心想要展望未來，卻免不了成人的困惑和擔心。我們都想知道人工智慧自動化，對我們的工作和人生目的有何含義。我們都想知道哪些人和哪些國家，將會受益於這項重大的新科技。我們都想知道人工智慧是否能為眾人生活帶來物質富裕；而且，在一個由智能機器操縱的世界，人類是否還有用武之地。

當然，沒有人有水晶球，可以告訴我們這些問題的答案。但就是這樣的不確定性，使得我們主動思考、盡可能尋求答案，變得更重要。我寫這本書，就是要嘗試做這件事。當然，我沒有神諭，無法完全預測人工智慧的未來。但是，在接下來各章節中，我會引據長年身為人工智慧研究人員、科技業高階主管，以及目前在中美都是創投業者的經驗，分析解說我們是如何走到目前的境界，期望引發眾人對未來之路的新探討。

想要預測AI故事的結局非常困難，一部分是因為這不只是一個關於機器的故事，也是一個關於人類的故事。人類擁有自由意志，可以做出選擇，塑造自己的命運。人工智慧的未來將由我們創造，反映出我們的選擇與行動。我希望，在過程中，我們將深入自己與彼此的內心，尋找指引我們的價值觀與智慧。

懷著這樣的精神，我們開始探索吧！

【前言】人工智慧的未來 / 李開復(本書作者)

身為創投家，我的工作時常需要對全球政商精英進行人工智慧（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I）的演說。有時候，我也會跟幼兒園的小朋友談論相同主題，這算是我的工作一大樂趣。令人意外的是，這兩個貌似截然不同的閱聽族群，經常會問我相同問題。最近，我參訪了北京一家幼兒園，一群嘰哩呱啦愛說話的5歲小孩，包圍我「拷問」人工智慧的未來。

「以後會有機器人老師嗎？」

「如果機器人汽車相撞，我們受傷了，該怎麼辦才好？」

「人類可以跟機器人結婚、生小孩嗎？」

「電腦會變得太聰明，反過來命...

增訂版說明 成為AI無法取代的工作人
增訂章 AI新世界，我會失業嗎？
李開復的AI全球旋風
全球領袖人物一致推薦
前言　人工智慧的未來
第1章　中國的史普尼克時刻
第2章　從山寨到世界級創業家
第3章　中國的另類互聯網宇宙
第4章　北太平洋兩岸對峙的巨人
第5章　人工智慧四波浪潮
第6章　烏托邦、反烏托邦，AI真正的危機
第7章　罹癌帶來的智慧
第8章　人類與AI共存的藍圖
第9章　我們和AI的故事
謝辭
注釋

增訂版說明 成為AI無法取代的工作人
增訂章 AI新世界，我會失業嗎？
李開復的AI全球旋風
全球領袖人物一致推薦
前言　人工智慧的未來
第1章　中國的史普尼克時刻
第2章　從山寨到世界級創業家
第3章　中國的另類互聯網宇宙
第4章　北太平洋兩岸對峙的巨人
第5章　人工智慧四波浪潮
第6章　烏托邦、反烏托邦，AI真正的危機
第7章　罹癌帶來的智慧
第8章　人類與AI共存的藍圖
第9章　我們和AI的故事
謝辭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