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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個「靈活」的孩子

一個孩子初來乍到

當年，我二十六歲，生下第一個兒子。

因為是第一胎，雖然白天上班，我準備萬全。從醫院的拉梅茲呼吸課程到清淡飲食，晚上聽音樂放鬆做胎教，讀育兒寶典，用心學習準備做新手父母。身邊赴醫院生產的小行李包和育兒書籍，隨時備妥。

終於，順利產下一子，白淨健康，好可愛。

還記得婆婆到醫院嬰兒房，看到這可愛的長孫，滿意極了，直誇：「別的嬰兒不是哭就是睡，只有我們家的，手腳不停地動，睜著眼左看右看，舌頭伸呀伸的！好靈活呀！」

是呢，好個「靈活」的孩子啊！

但是，這個靈活的小嬰兒不但日夜顛倒，夜裡哭鬧不休，需要的睡眠也不多。試了各種方法，還是搞不清楚他為什麼哭，總抓不住他的節奏和食量。明明白天沒睡太多，晚上餵完奶，換了尿片，也玩了好一會兒，為什麼還不睡？為什麼還要哭？醫生看了，檢查做了，驚也收了，衣服也倒掛著晾（據說可以調整日夜作息），從照書養改成照婆婆媽媽的經驗養。產後兩、三個月，我白天上班，晚上哄這個「靈活」的小嬰兒，睡不到兩、三個小時，不但身材迅速恢復，比婚前還瘦，所有套裝都變大了。

還好娘家伸出援手，動員了爸爸和姐姐，從入夜到清晨，大家輪班照顧。因此，姨媽就像他的另一個媽媽，到現在兒子都喊她「姨媽媽」，特別地親。我想做個好媽媽，以為就像以前讀書一樣，只要努力，沒什麼是做不好的。撐了半年，快要神經衰弱，且敵不過心裡的罪惡感，我決定辦理留職停薪，回家專心照顧兒子，還記得當時老闆笑我怕兒子將來不認我這個娘。

天哪！小孩怎麼那麼難養

沒想到，這個靈活的孩子這麼難養！只要是醒著，沒有不動的時候，除非生病或睡著，而睡眠的時間又奇短。就算睡著了，整個人在床上轉，棉被永遠蓋不住他。後來，我們發明了方法，冬天讓他穿上厚厚的長棉襖，腰間繫個腰帶，就好像把棉被穿在身上一樣，隨他怎麼轉怎麼睡，床上還是床下，都不會著涼受凍。餵副食品時得五花大綁在高腳椅上，否則食物不但餵不進他嘴裡，還弄得滿頭、滿身、滿地都是，地上最好再鋪上報紙，好收拾。食物對他而言，不是吃的，是拿來玩的，每次餵他吃完飯，都得抓去洗個澡。會爬以後，他移動範圍變大，精力旺盛地爬上爬下，不曾停歇，膝蓋都爬到紅腫破皮，需戴護膝保護。同時，他平衡感特好，可以站在爸爸的手掌心上，不會害怕腳軟，也不會摔下，開心得直笑，父子倆像特技表演似的，常以此為樂。

會走路之後，可不得了，不只活動範圍變廣，行動力更強。為他準備的圖片和認字卡，看也不看就撕咬得破破爛爛，散落各地。娘家的小狗一見他就躲，有次躲在沙發下，兒子拿柳丁、橘子拚命往沙發下又滾又塞的，狗狗嚇得就是不肯出來。兒子身上還常瘀青不斷，都是無所畏懼、衝撞攀爬的結果，不知情的外人，還誤以為他是家暴受虐兒。

婆家的廚房在二樓，空間不大，有個很陡的鐵製旋轉梯通到一樓。我做飯時，擔心一不留神他嘰哩咕嚕滾下去，只好把他揹在背上做飯，他還會不時地伸手想撈前面鍋子裡的東西。帶他一起去超市，我忙著選購，他也從沒閒過，結帳時推車裡常會出現一些我沒有要買的東西，都是他伸手的高度能抓能撈得到的東西。走在路上，只牽著他的小手還不夠，一不小心鬆手，他一溜煙就不見人影。幾次走丟後，出門時，我用母子帶綁著他和我的手，路上人笑我牽小孩跟牽狗一樣。

從此不曾睡到自然醒

我的人生雖然沒有馬上從彩色變黑白，但從此再沒有一覺到天亮，更不用說睡到自然醒；睡了馬上被吵醒，醒了又還想再睡。生了兒子之後，我生日時許的三個願望都是：可以好好睡一覺。有一次跟著老公到國外出差，兒子在台灣，老公白天去開會，我就在旅館睡覺，等於是買機票到國外旅館去睡覺。現在，我年紀大了，是想睡睡不著，睡著了容易醒，醒了不易再入睡，越活越像兒子小時候了。

後來，我才知道若引用美國兒童氣質理論來看，過動兒常是個難養型（磨娘精型）的孩子，且意外受傷的比例比一般孩子高。但當時的我，哪知什麼過動兒，只覺得是因為我和老公工作太忙，或因為是新手父母缺乏經驗。

已成年的兒子回想兒時，好像從沒有餓的感覺，難怪一頓飯可以吃好久好久，因為沒有食慾，只好把食物拿來玩。他記憶中，好像小學高年級、青春期開始，才有肚子餓的感覺，覺得便當好香好好吃。幼兒期的兒子吃得很少、動得奇多，又衝來撞去地常受傷，我一心只想著如何把兒子養活養大。



在美國的那段日子

乾淨又安靜的谷心鎮

為了兒子，我們決定改變生活方式。我辭去工作，老公辦理留職停薪，一起到美國讀書，是改變，也是充電。賣了台灣的房子當學費和生活費，一家三口到美國展開一段不一樣的生活。

帶著兩歲半的兒子，我們到美國奧勒岡州（Oregon State, USA）谷心鎮（Corvallis）讀書，各自在OSU（Oregon State University）修碩士學位。因在美國西岸，有太平洋調節，氣候宜人，兩、三年才下一次雪。奧勒岡陽光暖暖的，氣溫涼涼的，森林樹木公園多，自然資源豐富，是個乾淨又安靜的小城。

大學城人口密度不高，生活步調慢，日子很單純。公園裡有大片的草地、沙坑、鞦韆和單槓。我們夫妻兩人配合修課時間，輪流照顧兒子；兒子以他自己的節奏，盡情地玩。週末假期，開著車往山裡去，往海邊走。老公喜歡戶外活動，騎馬、潛水、釣魚和抓螃蟹，不亦樂乎。我們常笑說，他拿潛水執照比讀MBA學位都認真。有時老公帶兒子去釣魚，就算兒子頑皮不小心掉到水裡，趕快撈起來就是。兒子還喜歡去公園餵鴨鴨，一包白吐司，可以餵一大堆鴨鴨，牠們不怕人，搶著吃，刺激又好玩。

考試期間，我常帶著書和兒子去住處附近的公園（Chintimini Park），我在草地上讀書、曬太陽，他在沙坑裡玩，玩成什麼樣都沒關係，夕陽西下，再帶他回家洗澡。有時夫妻兩人都得趕報告，我們就帶著兒子到Papa's Pizza，那兒的披薩不好吃，重要的是不貴而且有好大的室內遊樂場，還有一位Supervisor，通常是個年輕女孩兒，在場監督維持秩序，注意孩子們的安全。我們一待就是大半天，放心地用功趕進度。

在美國，我們過了一段相對較平靜的日子。

不夠成熟？

兒子三歲時，我為他申請進入當地的一所蒙特梭利幼兒園（Montessori Preschool）。經過面試，老師認為他還「不夠成熟」，拒絕了我們的申請，因為兒子對老師說的話好像「有聽沒到」，眼睛也不看人。當時我有些困惑，不知是因為語言的隔閡、文化的差異？還是兒子發展上真的比較遲緩或有什麼問題？還是老師有種族歧視？雖然兒子說話慢了點，但智力和發展沒問題。剛到美國時，確曾有段時間，他中文、英文都不說，我想是兩個語言在腦子裡打架卡住了吧。還好，沒多久之後，就兩種語言都說了。

等待了一段時間，我們再次嘗試，終於老師給了機會，兒子進入了幼兒園。蒙特梭利的教學方式和老師的彈性，給了孩子的個別差異極大的包容和尊重。膚色種族也不是問題，相較於西岸的其他州，如加州和華盛頓州，奧勒岡州亞裔人口比例較低（不到百分之三）。幼兒園班上亞洲人不多，好幸運，好幾個小朋友把他當東方寶寶似的，常常從背後抱著他，好喜歡的模樣。

多年後，從相關報導以及翻譯《ADHD不被卡住的人生》（Smart but Stuck）一書中得知，過動兒腦部某些方面的功能發展成熟度較一般兒童遲緩約二到五年，給了當時老師的觀察和我的困惑一些答案和解釋。老師以不夠成熟為由，延緩他的申請入學，看來不是沒有來由的。而且蒙特梭利的混齡教學，不以孩子的實際年齡分班，正好適合兒子的學習和需要。

建立生活秩序感

蒙特梭利老師教孩子們一次玩一樣玩具，玩完了放回原位，再拿另一組玩具。拉椅子時，要雙手將椅子輕輕地抬離地面，不要用拖的。說話時，走到對方面前，看著對方的眼睛，輕聲說話，不要跨過教室大聲叫。收玩具時，要輕輕地一個一個「放」回桶子或盒子裡，不是用「丟」的，也不是用「倒」的。老師安靜地一個一個動作，示範給兒子看，再看著他模仿做每一個動作。

同時，學校期待家裡和學校做法一樣，養成孩子一致的習慣。因此，我也在家裡買了大大小小的盒子、箱子、盤子，把所有玩具分門別類，要求兒子玩完每樣玩具後，讓玩具回到自己的家。這樣就不會玩到盡興之後，望著一屋子的玩具發愁，不知從何收起。這規矩和習慣非常適合喜歡組織條理的我，但對兒子並不容易。

後來我才知道沒有組織調理、丟三落四、找不到東西，是過動兒常有的問題。過動兒子從小搞丟課本、作業簿、要繳交的錢、雨傘、水壺、外套……是家常便飯，我的底線是人沒搞丟就好。他讀小學時，放學後我常得打電話給他的同學，問今天聯絡簿上寫些什麼，因為他聯絡簿不是「暫時」不見了（以後不小心又會跑出來），就是有些項目只抄了一半，沒人看得懂。學校裡他的課桌抽屜裡出現沒吃完的蘋果、以前的通知單或該繳交的錢，也不足為奇。

直到如今，收納整理有時仍是我們母子間的課題，兒子知道媽媽是個喜歡組織調理、收納整齊的人，若家裡零亂不整，媽媽會脾氣不好。或許是他小時候蒙特梭利的經驗，或許是我堅持多年的家規，後來，兒子自己發展出了一些方法和出門時的SOP，否則出門時忘東忘西，後果仍得自己承擔。

好個「靈活」的孩子

一個孩子初來乍到

當年，我二十六歲，生下第一個兒子。

因為是第一胎，雖然白天上班，我準備萬全。從醫院的拉梅茲呼吸課程到清淡飲食，晚上聽音樂放鬆做胎教，讀育兒寶典，用心學習準備做新手父母。身邊赴醫院生產的小行李包和育兒書籍，隨時備妥。

終於，順利產下一子，白淨健康，好可愛。

還記得婆婆到醫院嬰兒房，看到這可愛的長孫，滿意極了，直誇：「別的嬰兒不是哭就是睡，只有我們家的，手腳不停地動，睜著眼左看右看，舌頭伸呀伸的！好靈活呀！」

是呢，好個「靈活」的孩子啊！

但是，這個靈活的小嬰兒...

Chapter 1故事從生了一個過動兒開始
好個「 靈活 」的孩子
在美國的那段日子
小兒子來報到
他真的不一樣
裡面有個泥娃娃
他是過動兒
哥倆好
書寫，為生命找出口

Chapter 2拼出ADHD的圖像
為什麼說他是過動兒
有那麼多過動兒嗎？
有沒有過動大人和老人？
迷霧中尋找方向
安靜中的力量
她真的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Chapter 3一個人一張嘴做不到的事
孩子不可能在真空中長大
力量的泉源
協會做了什麼？
為過動兒及其家庭寫歷史
微弱的燭光，風中的小草
公平不公平
廚房與書房之間
當願景變成風景
人走茶涼，戛然而止
沒有什麼好後悔

Chapter4回歸平靜，單親的日常
卸下重擔，面對自己
趕出家門，走出婚姻
成為單親
生活不曾如此簡單
堅持自我的Mr.重來
我是男生，我喜歡跳舞
妮子餵了，貓沙清了
相伴的日子
小妮子再見
一下一下把自己踢回來

Chapter5贖回的時光
悄然來到的空巢期
在監獄的那些日子
人生，不就是掙口飯吃
一起過日子
那些兒子教我的事
打開生命不一樣的窗
做自己的張老師

過動哥的話
弟弟的話
善欣的ADHD書單

Chapter 1故事從生了一個過動兒開始
好個「 靈活 」的孩子
在美國的那段日子
小兒子來報到
他真的不一樣
裡面有個泥娃娃
他是過動兒
哥倆好
書寫，為生命找出口

Chapter 2拼出ADHD的圖像
為什麼說他是過動兒
有那麼多過動兒嗎？
有沒有過動大人和老人？
迷霧中尋找方向
安靜中的力量
她真的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Chapter 3一個人一張嘴做不到的事
孩子不可能在真空中長大
力量的泉源
協會做了什麼？
為過動兒及其家庭寫歷史
微弱的燭光，風中的小草
公平不公平
廚房與書房之間
當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