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主

「……初兒，我……」遲疑許久，話到嘴邊，依然嚥了回去，那個理由是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她身上的蠱毒未解，總以為自己大限將至，若再得知那一事實，她會崩潰發瘋的……

「走吧，我真的想睡一會兒了。」段錦初緩緩咧唇而笑，當作無事一般，輕巧的說完，便越過楚雲赫逕自朝前走去。

「初兒……」

楚雲赫腳下如灌了鉛似的，癡愣的看著段錦初的身影一步一步遠離自己的視線，緊握的十指隱隱泛白，墨眸微閉，滾燙的淚自眼角緩緩滴落，他在原地佇立著，如雕塑一般，站了不知多久後，才邁動了沉重的步伐。

出了花園，沒有人引路，段錦初茫然的停下步伐，恍然覺得她竟無所適從，之所以選擇留下，唯一支撐她的理由便是他給予的愛情，可是，她竟要失去了嗎？

月漸上柳梢頭，可惜，這時節的柳樹只有枯敗的乾枝條，在夜風的侵襲下左右搖擺，沙沙作響，這風拂面，並非暖和得像母親的手，而是刺骨的寒冷，直滲入四肢百胲。忍不住將雙手環抱在胸前，緩緩蹲下了身子，淚如泉湧。

許久，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未回頭，一動不動，只是更加抱緊了身子。

「初兒，怎麼了？」

輕輕柔柔，嗓音似是帶著壓抑般在身側低低響起，她仍是一動未動，緊抿了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繼而環住她的身子，使力將她扶起，她卻一下子站不穩，身子輕晃起來，他只好兩隻手臂都伸了過來撐著她，側下臉看向她，眼裡有著微微的吃驚：「初兒，妳怎麼哭了？我只是……只是突然有事，遲來一會兒，妳別哭，我不在的時候，妳要像以前一樣堅強，不能動不動就哭，知道嗎？」

「我……我沒有哭，我是……是腳麻了，走不動了……」段錦初斷斷續續的抽噎著，伸手抹著眼淚，掩飾著自己的脆弱。

「腳麻了？」楚雲赫輕喃一句，狹長的眸子微閉了閉，一手穿過段錦初的腿彎，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她自然的將一雙小手勾纏上他的脖頸，哭花了小臉，卻努力擠出一抹笑來：「相公，我是不是變重了？現在是兩個人了，孩子再大些，你就抱不動我了！」

相公……孩子……

這兩個詞如一把鋒利的刀子，深深的紮進了他的心，然後轉換成妹妹……孽子……剛復清明的瞳孔瞬間又變得氤氳，模糊得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她的臉，出口的嗓音哽咽嘶啞：「抱得動……什麼時候都抱得動，我的力氣很大……很大……」

「相公，你幹嘛哭？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不許哭！」段錦初故作生氣的板下臉，不方便拿錦帕，便撚起袖子一角為楚雲赫輕拭掉眼中的淚水，道：「相公，我冷，我們回房去吧。」

「好。」

房裡，丫環已經添上了暖爐，碩大的屏風將內室圍了起來，坐在床上暖烘烘的。

楚雲赫彎下腰，將段錦初腳上的繡鞋拿掉，抱著她在床上躺下，蓋好錦被，傾身柔聲道：「初兒，妳先睡一會兒，我和皇姐夫還有些事要談，趕路多天，都沒有舒服的洗個澡，待我談完再來叫醒妳沐浴一下，好嗎？」

「嗯，那你去吧，你回來後再叫醒我。」段錦初點點頭，伸手探上楚雲赫的臉，輕聲道：「相公，我又給你添麻煩了吧！」

「沒有，沒有麻煩，初兒好好睡，養養精神。」楚雲赫搖頭，輕笑著拿下她的手，又為她撚了撚被角，然後起身：「我出去了。」

「嗯。」

※※※

書房的燭台一直燃到半夜，方煜顯、楚熙宸與楚雲赫整整談了三個時辰，談朝政、談亂黨、談楚雲赫另一個身份、談各方兵權之事、談通向帝位的那一條路。

三更的更鼓聲傳來，楚雲赫站起了身：「皇姐、皇姐夫，時辰不早了，這些事就談到這兒，明日我便啟程回京，若有事情，我會派手下的玄衣衛秘密送信給你們的。」楚熙宸看了方煜顯一眼，朝楚雲赫點點頭：「好，皇姐記下了。我叫丫環帶你去已經收拾好的廂房。」

「不用了，我去初兒住的房裡。」

楚雲赫說完，一拱手轉身便要走，楚熙宸卻是一驚，忙攔下他：「皇弟，你幹什麼？你怎麼還能與初兒同住？」

「皇姐，我會有分寸的，關於初兒的身份，希望皇姐和皇姐夫當作不知道，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父皇在內！初兒她現在身中劇毒，能活多久還是未知之數，若她知曉，她會受不了的！」楚雲赫黯然了俊臉，淡淡的囑咐道。

「劇毒？」方煜顯一愣，蹙眉道：「沒有大夫能解毒嗎？」

「是父皇下的毒，藥引在父皇身上。」楚雲赫背轉了身子，深深的吸氣，又快速說道：「原因你們不要問了，總之，除了我們三人，我不希望有第四個人知道！」

「皇弟！」聞言，楚熙宸的臉色甚是難看，低斥道：「你想瞞著所有人，想繼續與初兒在一起嗎？你們這是亂倫，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你知不知道！若是……若是初兒懷孕，那孩子能生下來嗎？至親血緣，會誕下畸形兒的！難道你要一次次的讓她墮胎，或者直接讓她服下不孕的藥物損傷身子嗎？皇弟，你聽皇姐的，紙終究是包不住火，一旦她的容貌現於世人，只要記得當年萱妃容貌的人，怕是都能認出她，你難道能藏她一輩子嗎？」

楚雲赫倏的轉身，雙目腥紅，失控般的咬牙低吼：「我知道，我全知道！我知道我現在不能與她成婚了，但是，我現在就與她分開，她會傷心、會懷疑、會質問，我該怎麼說？說我對她變心了嗎？還是直接告訴她真相？皇姐，十公主的身份不會給她帶來任何快樂，只會將她更快逼至死路的！」

一頭衝出門外，才知寒風有多麼刺骨、有多麼凜冽和冰冷，直將人的心冰裂成碎片，痛得滴出血來。

老天怎能如此，怎能與他開如此大的玩笑？這是為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兄妹……誰稀罕那該死的兄妹關係？

十皇妹……夫人……兩個身份，一個人……

「哈哈哈——」

夜幕下，他仰天而笑，聲震九霄！

「情路坎坷……璿璣，你說得對，果然是坎坷……可是，哪怕坎坷，只要能讓我們最終在一起，我也願意坎坷，而如今……連這機會也不再給我……不公啊！老天待我不公啊！從太監到女人，又變成皇妹……我還能承受什麼？從天堂墜入地獄，便是此刻的心情……」

強擠著笑，淚水卻像發瘋似的往下掉，嘴裡喃喃自語著，身子無法抑制的顫抖，方煜顯和楚熙宸聽到大笑聲，急切的追了過來，左右攙住了楚雲赫的手臂，楚熙宸看著他的模樣，跟著落淚：「皇弟，世事雖無常，可這種陰差陽錯的事卻偏偏讓你遇上，老天真是太殘忍，太殘忍了……」

楚雲赫抬起頭來看她：「皇姐，我不甘心，不甘心哪！我是那麼深愛初兒，她比我的命都重要，妳讓我放手，我怎麼放？沒有了她，我活不下去……一天也活不下去……」「皇弟！」

楚熙宸緊緊的擁住楚雲赫，泣不成聲：「你要活下去，你身上還有更重要的擔子，我們天溯國不能毀於亂黨之手，二皇兄無能收復河山，父皇急尋你回去，你要幫父皇撐起楚氏的江山啊！還有母妃的仇，母妃不能白死，兇手還未查出，你怎麼能死？怎麼能只有兒女情長，沒有社稷朝綱、沒有母妃大仇呢？皇姐答應你，絕不把此事說出去，你可以瞞著父皇，瞞著所有人，先把初兒身上的毒想辦法解了，待動亂平定，社稷穩定之後，再做定奪好不好？」

「皇姐……」

「皇弟，皇姐送你回屋，睡一覺就好了，走，我們走。」

前行十幾步，便見一人提著燈籠，瑟縮著身子疾步而來，那嬌小的身影在夜幕中獨行，猶顯寂寥與孤單，在府中護衛的注視下，左右顧盼著，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初兒，是初兒！」楚雲赫薄唇一顫，輕喃出聲。

三人步伐滯下，皆心情複雜的望著前方，而段錦初搜尋的目光終於看了過來，眸中一喜，快走了幾步，又猛的記起自己是會輕功的，便腳尖一點，飛掠而來，身形一落，朝著楚熙宸和方煜顯微福身：「見過長公主、方元帥！」

「免禮！」楚熙宸抿唇，輕聲道。

「謝長公主！」

起身，再顧不得理旁人，段錦初忙去扶楚雲赫的手臂，方煜顯便退到了一旁，她抬眸看他，輕聲問道：「怎麼這麼晚？被人扶著，臉色也不好看，是病了嗎？」

第一章 公主

「……初兒，我……」遲疑許久，話到嘴邊，依然嚥了回去，那個理由是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她身上的蠱毒未解，總以為自己大限將至，若再得知那一事實，她會崩潰發瘋的……

「走吧，我真的想睡一會兒了。」段錦初緩緩咧唇而笑，當作無事一般，輕巧的說完，便越過楚雲赫逕自朝前走去。

「初兒……」

楚雲赫腳下如灌了鉛似的，癡愣的看著段錦初的身影一步一步遠離自己的視線，緊握的十指隱隱泛白，墨眸微閉，滾燙的淚自眼角緩緩滴落，他在原地佇立著，如雕塑一般，站了不知多久後，才邁動了沉重的步伐。

出了花園，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