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天氣越發炎熱，宮中迎來皇后的壽辰，與壽辰一道擺宴的是這金榜題名時的杏花宴。

季府出了兩個當屆進士，又因季六娘子被賜婚七皇子的緣故，收到闔府同請的帖子。

這皇后娘娘壽辰乃是比長公主府中的賞花宴還要熱鬧的宮宴，朝中無人敢怠慢。一到申時，各家各戶的人坐上馬車，一路來到曲江邊，入園子參加杏花宴。

曲江邊，天光水色如夢如幻，宴席一桌接一桌，男眷與女眷只隔了一道石榴花夾道。

小娘子的巧笑倩兮，男兒郎的高談闊論，全數能落入對方眼中。

榜下捉婿還從未像此次一樣，如此相近，杏花宴這樣一辦，日後勛貴人家的花會只怕都要有樣學樣。

到了酉時，隨著太監尖聲尖氣的「皇上、皇后到──」，眾人跪在地上恭敬迎接。

石榴花夾道上的宮燈被點燃，夕陽餘暉映紅半邊天，這燭火與霞光中，盛裝的皇帝與皇后，並肩行至龍棚中而坐。

「今日杏花宴飲，賀天下士子金榜題名，你們日後皆為大昭國之棟梁。今又恰逢皇后壽誕之際，朕欲雙喜同樂，諸位不必拘謹，當為家宴，以尋常之禮待之便可……」

皇帝站在龍棚中，舉杯而飲。

皇后隨後一道飲盡杯中酒，底下所有人不敢遲疑，口吐慶祝皇后壽誕的話語，而後舉杯齊飲。

敬酒之後，就是各皇子、大臣呈壽禮時刻。

這次大宴，個個皇子也是卯足了勁。玉琤首先上前向皇后呈壽禮，是一株紅珊瑚，這珊瑚高約四尺，真是前所未見，群臣譁然。

季雲流坐在下頭，抬眼看的卻是太子妃。

這個蘇大娘子和蘇三娘子倒是有幾分相似，不過更端莊嚴肅一些，容貌確實也比不得蘇三娘子。

表哥不喜歡端莊的表妹，表妹不喜歡好色的表哥，這悲劇大約也就這般開始了。

太子與太子妃之後，便是景王與景王妃。

景王妃今日穿了一身櫻紅錦緞宮裝，配紅寶石頭面，比太子妃更顯雍容華貴。兩人中規中矩，送的是玉如意。

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也齊齊上前獻禮。

皇帝抬眼看玉珩，朗聲道：「七哥兒，你媳婦呢？怎地沒有一道來替你母后賀壽？」

玉珩跪地道：「大約是羞澀緣故。」

皇帝哈哈大笑，吩咐一旁太監。「去，去把季府六娘子喚過來，與七皇子一道向皇后賀壽！」

說著轉首向皇后笑道：「朕就喜歡看這小倆口黏黏糊糊的模樣！」

皇后笑道：「皇上也不怕在眾人面前壞了體面。」

「若是朕賜婚的一對對都同他倆一樣感情好，朕又何來煩惱事，哪裡有什麼壞了體面之說？」

皇帝意有所指，皇后也聽明白了。這是說太子與太子妃之間一直不和，如今兩人還膝下無子的事呢。「皇上說得是，若是一對對都同七哥兒與六娘子這樣，倒是省下咱們許多心思。」

玉珩聽在耳中，眉目也動了動。皇上這是不會怪罪自己以後與季雲流更親近一些？

五皇子道：「父皇，您賜婚給了七哥兒，我和六弟都還未娶親呢！」

今日皇帝高興，順口就道：「嗯，這喜事得一道，今日皇后也留意留意。」

皇子們齊齊謝恩。

不一會兒，太監帶著季雲流到了龍棚中。

太監出龍棚往小娘子們的方向而去時，群臣目光都鋥亮地盯著，看見他停在季雲流面前，所有目光全停在她面上，竊竊私語。

未成親的季六娘子是要同七皇子一道給皇后娘娘賀壽了，看來皇帝與皇后確實喜愛季六娘子，日後他們得跟季府親近一些！

季雲流跟在太監身後上龍棚臺階時，玉珩當著皇帝的面伸手一拉，拉住她的胳膊，讓她站在自己一旁，低聲道：「父皇讓妳同我一道向母后賀壽。」

皇帝再次哈哈笑，調侃了兩人幾句。

玉珩這次送的壽禮是一個匣子，裡頭是一個黃色荷包。

皇后看著荷包，不打開，目光微動。「七哥兒這是……」

「六娘子當日在宮中與兒臣一道在御花園中巧遇秦羽人，六娘子請求秦羽人替母后請了一道平安符，兒臣借花獻佛，特地留與今日當成壽禮，還請母后切莫怪罪。」

皇后怎會怪罪，便說道：「你倆都是好孩子。」

皇帝亦頗為欣慰。位高權重，還是這類的平安符最合心意，直接手一揮，開了金口賞賜。

龍棚熱鬧結束，就是一些助興節目的開始。

太子妃與玉琤出了龍棚便沒好臉色，連帶景王妃亦是沒有好臉色給玉琳。

景王妃出身董家，董詹事上次因科舉試題洩漏之事被革職，她在王府中還受了軟禁，除了內宅，哪兒都去不得，心中怎會高興？

助興節目過至一半，景王妃聽見一旁丫鬟低聲道：「王妃，太子妃尋您過去聊聊話。」

同時，太子妃這兒亦是被人稟告。「太子妃，景王妃尋您去霧亭聊聊話。」

太子妃本不想去，但見玉琤盯著翩翩起舞的一個歌姬目不轉睛，沈了臉色，起身往霧亭過去。

景王妃與玉琳成親才幾個月，與太子妃交情不深，本也不願去，只是一轉目，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玉琳的人影，輕哼一聲，站起來，帶著丫鬟沿路往霧亭而去。

「那第三排，個子小小的舞伎名什麼？」玉琤喜愛美人，看得前頭正跳飛仙舞的舞伎入了神，直問身旁太監。

太監輕聲道：「奴才也不知曉，奴才這就去找教坊司的人問問？」

「去去去，現下就去問問。」玉琤向太監擺手間，看見那舞伎媚眼如絲地向自己拋了一眼，渾身都酥了，癱在椅上。今晚就要教坊司把人送到東宮來！

莊若嫻一入園中，雙目便直盯季雲流，等到皇后的祝壽宴開始，季雲流被請到龍棚內，莊若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暗暗咬著牙呸了一聲。

張元詡被奪功名之後，在男眷中受了薄待，他一身落寞孤寂地站在已落花的杏花樹下，等著二皇子派人來告訴他，此次尋他來杏花宴是有何吩咐？

如今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二皇子了！

謝飛昂看見了，得了玉珩吩咐的他低首對園中小廝道：「張二少爺等急了，你快些把信送過去吧。」

片刻後，張元詡收了一個口信。「爺說戌時，霧亭相見。」

張元詡瞧了瞧天色，理了理衣裳，趁眾人不注意，就往霧亭去了。

玉琳在園中兜了半圈，見侍衛朝他頷首示意四周沒人，彎身鑽進曲江邊一座頗大的假山中。

一看見穿著黃道袍的楚道人，他擰過身，揮手讓張禾在假山外頭守著，自己朝楚道人問：「如何了？」

楚道人面前設有道壇，上頭各種道家法器一應俱全，他執起桃木劍，豎於身後，朝玉琳行禮。「殿下，貧道上次被秦羽人的道法所傷，此次作法恐怕沒有十成把握──」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楚道人之前在高山上作法要取季雲流性命，先是遇到了比他道行高深的季雲流，反噬一招；後又遇秦羽人，道法直接被破解，反噬修為，險些就命喪當場。提著最後一口氣回來休養一月有餘，終於恢復一些元氣，卻又被玉琳拉過來借運，實在有苦難言。

玉琳出聲截住他的話。「楚道人，當日可是你說的，皇宮龍氣沖天，有仙家庇佑，不能作法，又說皇帝乃真龍之命，亦不可作法借運。好了，太子是儲君，也不可作法，連帶七哥兒身帶紫氣同樣不行！」他手指外頭，語氣不容置疑。「如今人出宮了，真龍之類的本王通通聽你的，不讓你去借運……若你再推三阻四，小心本王削了你腦袋！」

楚道人顫聲想再解釋。「皇后娘娘同樣貴為鳳體……就算出了宮，亦是貴人，若作法借運，貧道、貧道只怕有礙大昭國運啊……」

放在眼前的利益才叫利益。玉琳一甩袖子，冷冷一哼。「事到如今，你竟然跟本王說大昭國運？莊氏一個女人家怎麼就關乎國運了！你可莫忘了，從皇宮正門抬進來的皇后，只有我母后容皇后！」

楚道人無法說動玉琳，只好請他走出假山洞，自己作法。

但這次玉琳不出去了，非要站在一旁親自盯梢不可。

皇后被借了運道，莊若嫻嫁了張元詡，把莊家弄得一團亂……玉珩日後沒了助力，就像小鳥被剪斷羽翼，飛不起來。

想到這些，玉琳就高興了。

太監羅祥很快從教坊司那兒探到了信，回來低聲朝玉琤回稟。「殿下，那舞伎名叫蓮花。適才奴才去時，正好遇上蓮花姑娘，奴才……」他摸著袖子中從蓮花那頭得來的一疊銀票，低聲笑道：「蓮花姑娘邀殿下去霧亭中一敘呢。這般好的天色，殿下可要去會一會佳人？」

玉琤一想到適才美人直勾勾看自己的那一眼，猴急道：「好好好，在這裡坐著本宮覺得頗炎熱，去江邊走走，吹吹風最好！」

羅祥道：「殿下，蓮花說她待會兒身穿櫻紅色衣裳等您呢！」

玉琤「嗯」了一聲，快步從席案後頭出來，朝霧亭走。

莊若嫻坐在席上等了等，眼見天色越來越黑，卻遲遲不見過去賀壽的季雲流回來，自個兒喚了丫鬟，按之前信上的內容，就往霧亭去了。

天色越發黑暗，園中的燈火大亮，人影綽綽，就算燈火明亮，隔得遠了，還是瞧不出誰是誰來。

今日為十六，十五月兒十六圓。

季雲流坐在席上，抬眼看天空，奇怪道：「今日為何會有下雨之兆？」

玉珩瞧著太子妃、景王妃還有玉琤先後離去，唇瓣勾了勾，用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計算著時辰。

好戲等會兒是不是就該開場了？

正想著，忽聽到季雲流說等會兒會下雨的話，玉珩眉心輕蹙。「怎麼了？可是有何不對之處？」

季雲流右手放在桌下，在暗中掐了一卦。天干、地支……

片刻之後，得了一個「赤口」。赤口，多爭執，事有不和。

玉珩就坐她旁邊，見她神色越發凝重，剛傾身過去，就被季雲流抓住手。「七爺，今日有事不吉，是凶兆！」

玉珩心思也驟然收攏。「妳可知是誰不吉，又是誰會犯凶？」

這話一出，事情似乎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季雲流目光一動，凝視著玉珩，問得極輕。「莫非七爺您也藉此酒宴，在底下做了什麼不成？」

季雲流的聲音在玉珩聽來，就如一汪乾淨的清泉，他頷首回答，絲毫不隱瞞。「正是，前日青草去脂粉鋪時說的話，我全數知曉了。玉琳這般不仁不義，行事如此陰狠，我又何必顧念什麼兄弟情分？便去尋了妳父親還有寧慕畫……今日杏花宴，禮部主理，侍衛營負責裡頭治安，若他們辦事，即可神不知鬼不覺，我要讓太子與二皇子因為女人反目成仇，咬個你死我活！」

季雲流的心情有點微妙，感覺玉珩反捏住自己的手摩挲了幾下，心裡的感覺就更微妙了。

前兩日，自己剛剛說讓太子與二皇子抗衡，今日就搞出要讓對方因為女人反目這麼……狗血的事情。

玉珩反正已經向季雲流講了自己的計畫，見席中人三三兩兩站起來，又聚眾在一起，自己也帶起她。「走，咱們也去瞧瞧霧亭中的大戲。」

「七爺讓人帶兩把傘，怕是等會兒有雨。」

曲江這邊本就是只為科舉進士設宴的地方，內府的小娘子們哪裡來過，尋個霧亭，一般都要有人引路才行。

景王妃由站在一旁的丫鬟帶路，不過片刻，到了亭中。此刻天色已晚，涼亭中卻沒有一人。

景王妃身旁的大丫鬟萍兒環首一圈，問道：「太子妃呢？為何不見人？」

丫鬟福身道：「奴婢不知曉。」

來都來了，怎麼說都是太子妃相邀，人家若要擺譜，自己好歹得給人一些臉面。景王妃揮手讓丫鬟退出去，自己坐在亭中凳上等了等。

還未過一會兒，只聽見亭外的丫鬟「哎呀」叫了一聲，卻似疼痛般地呻吟起來。

萍兒站在亭中，不由問：「發生了何事？妳這般不知體面！」

「這位姊姊，請妳來幫幫奴婢，奴婢不小心崴了腳，站不起來了……若被常嬤嬤知曉，必定要教訓奴婢的……」

那哭哭啼啼的聲音聽得景王妃一陣煩躁，揮手朝萍兒道：「妳去幫幫她，幫她站起來，讓她待遠一點。」

萍兒退出亭外。

玉琤由小廝領著路，走得也十分迅速。

這路真是好走，不一會兒就到了亭中。到的時候，小廝瞧見前頭有紅衣女子，朝玉琤笑了笑，走得越發小聲。玉琤都看見人了，哪裡還需要小廝引路，直接揮退小廝，讓太監羅祥也站遠一點。

兩人隱入樹影後頭，玉琤提著衣襬，一下子就往背對著自己、身穿櫻紅衣裙的佳人躍過去。「美人兒，我來了！」

玉琤一撲而上，直接從後頭攏住了景王妃。

「啊！」景王妃被身後人突然襲擊，嚇得魂飛魄散，不自覺叫出聲。

玉琤哪裡肯放過人，手捂上景王妃的嘴，臉上透著邪氣笑意。看不見她的臉，絲毫不減他的興致。「美人兒，這裡不是咱們府中，可不能亂叫……來，讓本宮聞一聞，真香……」

景王妃被人從身後捂住嘴，顫抖著幾乎快要死去。

這人竟然是那好色的太子。太子妃今日約自己來此處，竟然就是為了把自己給太子玷污的嗎?!

景王妃想到此處，張口就要去咬玉琤的手──

張元詡被小廝領著路，很快也到了霧亭不遠處。這處名為霧亭，自是江旁霧大，遠處看亭，整個都朦朦朧朧之故。

他站在頗遠的地方，黑暗中，看不清什麼人，只見裡頭有兩個人，男子從後頭環抱女子，於是加快步伐往前走。

玉琤吃痛，「哎喲」一聲收回手，同時怒氣上來，連帶撕扯下了景王妃身上的紅布。「妳個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的……」

「殿下！」一番混亂之間，張元詡霍然邁入亭中，作揖行了一禮。

「啊！」

雲裡霧裡中，這麼一個聲音讓亭中兩人通通驚嚇得跳起來。玉琤抓著布料，還未被手上那一痛驚回神，又一個踉蹌，往景王妃身上撲倒過去。

景王妃剛剛站起來，欲轉身怒斥，被張元詡唐突一嚇，腳一崴，本來還能立住的身體立即往旁倒。

摔倒時，她不自覺要抓一個東西，這個「東西」便是撲過來的玉琤……

「砰」，聲音不大，可景王妃抓著玉琤衣襟，玉琤抱著景王妃，兩人倒在霧亭的地上，疊在張元詡面前。

亭裡無風有霧，三人無聲，既混亂又靜謐。

張元詡一瞬間心旌搖曳。「我以為是景王約了在下……」他猛然跳起，不管不顧，提起衣襬轉身狂奔出亭外。

太可怖了，景王喚自己來霧亭，竟然是去抓太子與景王妃有染的把柄！

還有……景王為了拉攏太子，竟然不惜把自己的妻子送給太子……

太子妃被丫鬟迎著路，只覺得這通往霧亭的路十分遙遠，走了半天，竟然還未到。

「怎地這般偏遠？」太子妃身旁的宮婢見到主子臉色，不禁開口。

丫鬟指著前頭，道：「回太子妃娘娘，前頭便是霧亭了。」

因天色已黑，太子妃就算平視前方，也未看清什麼。她將將收回目光，驀然聽到前頭亭中傳來兩聲「啊」。

太子妃眼皮猛然跳了跳，眸子一斂，心一沈，加快步子往前頭霧亭走去。

太子的聲音她可是聽了快十年，平日就算再不待見對方，也是自個兒的夫君，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這邊，太子妃往前快速走，那邊的張元詡快速往外頭退。

不消片刻，腦子混沌驚慌的張元詡就撞上了同樣匆匆而行的太子妃。

迎面一撞，張元詡惶惶然不辨方向，而太子妃被陌生男子一撞，心中怒氣翻滾而出。「什麼混帳東西，竟敢撞本宮！」

張元詡心事連綿起伏，渾渾噩噩，心不在焉地張了張嘴，見被自己撞到的女子要走，不自覺地拉住她。「萬不可過去！」

「混帳！」太子妃被陌生男子唐突地抓住手臂，惱羞成怒，才吐這麼一句，那頭更尖銳的聲音叫起來。

「詡郎！你可真是對得起我，竟然不要臉地與一個女子在這裡私會！」

來人正是莊若嫻。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9/4上市的【文創風】666《老婆急急如律令》3。

第五十八章

天氣越發炎熱，宮中迎來皇后的壽辰，與壽辰一道擺宴的是這金榜題名時的杏花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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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皇后娘娘壽辰乃是比長公主府中的賞花宴還要熱鬧的宮宴，朝中無人敢怠慢。一到申時，各家各戶的人坐上馬車，一路來到曲江邊，入園子參加杏花宴。

曲江邊，天光水色如夢如幻，宴席一桌接一桌，男眷與女眷只隔了一道石榴花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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