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兒

太和三十三年春，冀州府東安縣城根下有個槐蔭村，因村口一片槐樹林而得名。

聽村子裡的老人們說先頭就只幾棵野槐，這一大片空地因先頭是河灘，後朝廷為了治理水災，把村子前頭的河從上流截死改了道，方露出這一大片河灘來。

這一大片河灘地雖空了出來，卻因河水多年沖刷而成了鹽鹼地，種不活莊稼，見不著收成，也便無人耕種，成了村子裡的墳地。

誰家死了人，就埋在這兒，壘個墳包，清明忌日的時候擺些香燭紙馬祭奠祭奠，也是個念想。

有錢人大都有自家的墳塋地，講究個風水以惠子孫，而埋在這兒的大都是窮人，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沒錢立墓碑，就砍了古槐的樹枝子插在墳頭周圍，就算成了，總比亂葬崗子強。

後來墳包兒越來越多，槐樹也多了起來。

因是墳地裡長的，村民都覺不吉利，無人砍伐，便是要砍柴燒火，也儘量遠些，去那邊兒的山上，免得招了死人的晦氣。

一年一年過去倒成了氣候，如今一眼望去蓊蓊鬱鬱，連村子都改成了槐蔭村。

一到開春時節，枝椏間垂掛著串串雪白的槐花，遠遠就能聞見沁人心脾的槐花香。鄉屯裡頭土生土長的人，都知道槐花榆錢兒是好東西，荒年的時候能當糧食充饑，平常日子可以嚐鮮解饞。

故此，每年槐花一開，榆錢成串掛在樹上的時候，最高興的便是村裡的孩子。

沒幾天村子裡的槐花榆錢兒就給這些孩子捋沒了，尤其低處的樹枝子光禿禿的，有幾個膽子大的小子就開始惦記村口這片槐樹林了。

槐蔭村有個叫大狗的小子，從小死了爹娘，跟著奶奶過活。

他自小就是個賊大膽兒，什麼都不怕，最喜歡在村口的槐樹林子裡玩，自然不會錯過這些正好的槐花。

天天一大早兒便會揹著大筐來摘槐花，回去讓他阿奶烙槐花餅解饞。

這天還帶了幾個小子一起過來。

那些小子本是有些怕，可一見大狗嗖一下鑽進了林子裡，找了棵最粗的槐樹，蹭蹭幾下就爬了上去，不一會兒就摘了一筐鮮嫩的槐花下來，不免眼饞，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紛紛鑽進林子裡找自己可心的槐樹去摘槐花了。

大狗正要再上樹摘一筐下來，忽聽一聲尖叫傳來。

緊跟著王小二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臉色煞白，鞋都跑丟了一隻，指著後頭，道：那，那邊兒有死人……

大狗沒好氣的道：王小二你傻啊，這裡是墳地，埋的不是死人難道還是活人不成。大狗說完，周圍幾個小子哈哈笑了起來。

王小二，瞧那個慫樣兒，死人怕什麼，咱們這村子前後的幾個墳圈子，哪天不跑上兩圈，至於嚇成這樣嗎，我去瞅瞅，誰家的墳把你嚇成這德行。

幾人說著往那邊兒林子裡去了。

不一會兒連喊帶叫的跑了回來，道：真，真有死人，還不止一個，我，我娘說這剛死的人變成鬼可要吃人的，快跑啊……

幾個小子一哄散了。

槐蔭村的村民忙著報了官。

東安縣的縣令周知明，是個剛外放到東安縣到任未滿一年的縣令。

他深知若在自己任上出了命案，可不是什麼好事。

這人命案非同小可，忙派了衙門的李捕頭查看。

不一時來回報說，兩具屍體都是後腦被鈍物砸傷，均是一下斃命。

周縣令道：可查明死者身份？

李捕頭道：已然查明，一個是合慶村的貨郎趙六，另外一個卻有些麻煩……

周縣令一見他的神色便知不好，忙問道：是誰？

李捕頭道：卻是東城柳府的三公子柳繼生。

周知縣一聽柳府，心裡咯蹬一下。

說起這柳府還真是走了鴻運。

先頭也是窮得叮噹響，房無一間，地無一壟，趕上饑荒，為了活命，一咬牙把家裡的小兒子柳有德，送去宮裡當了公公，留下老大繼承香火。

也是該著柳家發跡，這柳有德進宮沒幾年就混出了頭，如今更是混成了管事太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柳家也跟著得了濟，成了東安縣有頭有臉的人家，誰也不敢得罪。

如今柳家的少爺好端端的死在了槐蔭村的樹林子裡，柳家豈能善罷甘休。

正想著，忽外頭當班的衙差快步跑了進來：大人，柳府的轎子現在衙門外呢，柳家大老爺親自過來了。

周知明暗道，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卻不敢怠慢，忙起身迎了出去。

柳家先頭家裡窮的時候，也沒給兒子起個正經名兒，就隨口叫柳老大，後柳家老二混出頭起了名叫有德，就順著改成了有善。

雖柳家如今發跡不同往日，這柳有善卻是個老實人。

他深知如今的富貴是從何而來，對自己在宮裡的兄弟言聽計從，在這東安縣老實的過安穩日子，不曾依仗兄弟如何如何。

他平常大都閉門謝客，有來拜訪的官員也避而不見，為人極低調。

故此，周縣令一聽柳家大老爺親自過來了，頗有些意外，卻也知道是為三少爺的命案而來。

果然，柳大老爺開口便直奔正題道：繼生的屍首在哪裡？我要帶回去安葬。

周知明為難的道：下官能理解大老爺想讓三少爺入土為安，可這案子未結，只怕就還不能把人帶走。

柳有善臉色一沉道：我兒已死於非命，難道還不能入土為安嗎？

周知明道：大老爺見諒，若要找出殺人兇手，需得仵作驗看屍首。

仵作？

柳有善臉色一變道：你是說要讓仵作把我兒開膛破肚，他已丟了性命，難道連個囫圇的身子都保不住。

剛要質問周知明，旁邊柳府的大管家范良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柳有善臉色稍緩道：既是為了找出兇手，也不好為難大人，就請大人即刻召仵作驗看屍首之後，再把我兒帶回安葬吧，卻不可動刀。

周知明松了口氣，忙召了仵作來驗看過後，交與柳家帶了回去。

自己親自送著柳有善上了轎子，剛要回轉，卻聽柳府管家范良道：大人，我家老爺中年喪子，悲傷過度，有禮數不周之處，還望大人見諒。

周知明在東安縣任上也快一年了，自然知道柳家這個大管家的厲害。

聽說是柳公公給自己哥哥找的，讀過書，人極精明。

柳有善對這個大管家頗為敬重，幾乎言聽計從，柳府的大小事都交在他手裡。

想來柳公公是知道自己哥哥老實，特意找來這麼個人幫襯著料理家務。

周知明自然不敢怠慢道：大管家言重了，柳公子遭逢大難，這喪子之痛乃人生最為悲苦之事，悲痛之下說幾句重話也是人之常情，豈敢怪罪。

範良目光一閃道：大人雖不怪罪，卻有一句話在下需得說到前頭，我們三少爺死於非命，且是被人所害，屍體仵作也驗看清楚了，若三日內尋不到真凶，就莫怪我們大老爺著惱了。周大人掂量著辦吧，告辭。

周知明側頭看了李捕頭一眼道：可聽見了，若三日內找不出兇手，莫說你，就是本官這頂烏紗帽只怕也保不住了。

三日？

李捕頭直嘬牙花子道：大人，剛我去槐蔭村頭的林子裡仔細瞧了幾遍，也沒找見半點兒線索。那林子裡都是村子裡的墳地，平常少有人去，也就村子裡幾個皮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隔三差五的往那林子裡頭鑽，不然，這屍首都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發現呢，如今可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別說三天了，就算三個月只怕也破不了這起凶案。周知明臉色一沉，冷哼道：破不了案，你這差事就當到頭了，到時莫怪本官無情。他放下話拂袖而去。

等周知明進去，李捕頭撇撇嘴罵了句娘道：真他娘晦氣，得罪不起柳家就往下拍，自己招誰惹誰了。你們一個個還戳在這兒做什麼，等雷劈呢，還不跟老子去槐蔭村走一趟。沒聽見老爺交代嗎，案子破不了，老子回家，你們幾個也甭想著消停。趕緊著，麻俐點兒，別他娘的磨蹭。

李捕頭帶著人匆匆趕往槐蔭村，把那天發現屍體的幾個孩子叫到村頭的空地上。

幾個孩子哪見過這麼多衙差，嚇得直哆嗦。

李捕頭來回看了看幾個小子開口問道：是誰先發現有死人的？

幾個小子一指中間一個枯瘦的小子道：是，是王小二看見的。

李捕頭走到王小二跟前兒道：你叫王小二？

是，是……王小二哆哆嗦嗦嚇得話都說不俐落。

李捕頭道：你跑林子去做什麼？

王小二看了旁邊的人一眼道：是，是大狗說這裡的槐花開得好，我們就來了，想摘些回去烙槐花餅子，沒，沒想到，到，會有死人。

李捕頭打量大狗兩眼，見這小子雖年紀不大，卻生得壯實，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怕得直哆嗦，反而一副不在乎的樣兒。

第一章 清兒

太和三十三年春，冀州府東安縣城根下有個槐蔭村，因村口一片槐樹林而得名。

聽村子裡的老人們說先頭就只幾棵野槐，這一大片空地因先頭是河灘，後朝廷為了治理水災，把村子前頭的河從上流截死改了道，方露出這一大片河灘來。

這一大片河灘地雖空了出來，卻因河水多年沖刷而成了鹽鹼地，種不活莊稼，見不著收成，也便無人耕種，成了村子裡的墳地。

誰家死了人，就埋在這兒，壘個墳包，清明忌日的時候擺些香燭紙馬祭奠祭奠，也是個念想。

有錢人大都有自家的墳塋地，講究個風水以惠子孫，而埋在這兒的大都是窮人，就沒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