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晚清譴責小說,「九死一生」是這部小說的主人翁,自認在亂世中能夠倖存實在是九死一生,故以此名稱呼自己。「九死一生」的父親去世之後,他與一位官人結交,並在其手下經商,遊遍中國各地,觀察當時亂世的種種現象,上自宮廷、官場,下至賭館、妓院,無一不包。
全書一零八回,都用白話寫成,透過「九死一生」所描述的種種怪事,讀者得以認識清末社會的面貌。作者閱歷深、見識廣,憤世之情亦切,藉由這些人間怪狀,大大譴責清末腐敗的風氣,與《老殘遊記》、《官場現形記》、《孽海花》同為清末譴責小說之代表作。
作者簡介:
吳沃堯
字趼人(原字繭人),廣東南海人,因家居佛山,故自號「我佛山人」。吳沃堯出身於中落仕宦人家,其性格強毅,面對清末腐敗政治,多憤世之慨,故以其辛辣尖刻的小說筆觸,揶揄嘲諷,揭露官場的黑暗,以及洋場、商場人物、三教九流眾生醜態,曾先後主筆當時的采風報、奇新報、楚報、月月小說,而《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與《九命奇冤》是其代表作品。
章節試閱
第一回 楔子
上海地方,為商賈麕集之區;中外雜處,人煙稠密;輪舶往來,百貨輸轉。加以蘇,揚各地之煙花,亦都圖上海富商大賈之多,一時買棹而來,環聚於四馬路一帶;高張豔幟,炫異爭奇。那上等的,自有那一班王孫公子去問津;那下等的,也有那些逐臭之夫,垂涎著要嘗鼎一臠。於是乎把六十年前的一片蘆葦灘頭,變做了中國第一個熱鬧的所在。唉!繁華到極,便容易淪於虛浮。久而久之,凡在上海來來往往的人,開口便講應酬,閉口也講應酬。人生世上,這「應酬」兩個字,本來是免不了的。爭奈這些人所講的應酬,與平常的應酬不同。所講的不是嫖經,便是賭局。花天酒地,鬧個不休;車水馬龍,日無暇晷。還有那些本是手頭空乏的,雖是空著心兒,也要充作大老官模樣,去逐隊嬉遊;好像除了徵逐之外,別無正事似的。所以空心大老官,居然成為上海的土產物。這還是小事。還有許多騙局,拐局,賭局,一切稀奇古怪,夢想不到的事,都在上海出現。於是乎又把六十年前民風淳樸的地方,變了個輕浮險詐的逋逃藪。
這些閒話,也不必提,內中單表一個少年人物。這少年也未詳其為何省何府人氏,亦不詳其姓名。到了上海,居住了十餘年。從前也跟著一班浮蕩子弟,逐隊嬉遊。過了十餘年之後,少年的漸漸變做中年了,閱歷也多了。並且他在那嬉遊隊中,狠狠的遇過幾次陰險奸惡的謀害,幾乎把性命都斷送了。他方才悟到上海不是好地方,嬉遊不是正事業。一朝改了前非,迴避從前那些交遊,惟恐不速;一心要離了上海,別尋安身之處。只是一時沒有機會,只得閉門韜晦。自家起了一個別號,叫做「死裏逃生」,以誌自家的悼痛。一日,這死裏逃生在家裏坐得悶了,想往外散步消遣;又恐怕在熱鬧的地方,遇見那徵逐朋友;思量不如往城裏去逛逛,倒還清淨些。遂信步走到邑廟豫園,遊玩一番,然後出城。正走到甕城時,忽見一個漢子,衣衫襤褸,氣宇軒昂,站在那裏,手中拿著一本冊子,冊子上插著一枝標,圍了多少人在旁邊觀看。那漢子雖是昂然拿著冊子站著,卻是不發一言。死裏逃生分開眾人,走上一步,向漢子問道:「這本書是賣的麼?可容借我一看?」那漢子道:「這書要賣也可以;要不賣也可以。」死裏逃生道:「此話怎講?」漢子道:「要賣便要賣一萬兩銀子!」死裏逃生道:「不賣呢?」那漢子道:「遇了知音的,就一文不要,雙手奉送與他!」死裏逃生聽了,覺得詫異,說道:「究竟是什麼書?可容一看?」那漢子道:「這書比那太上感應篇,文昌陰騭文,觀音菩薩救苦經,還好得多呢!」說著,遞書過來。死裏逃生接過來看時,只見書面上粘著一個窄窄的簽條兒,上面寫著:「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翻開第一頁看時,卻是一個手抄的本子,篇首署著「九死一生筆記」六個字。不覺心中動了一動,想道:「我的別號,已是過於奇怪,不過有所感觸,借此自表。不料還有人用這個名字。我與他可謂不謀而合了!」想罷,看了幾條,又胡亂翻過兩頁,不覺心中有所感動,顏色變了一變。那漢子看見,便拱手道:「先生看了必有所領會,一定是個知音!這本書是我一個知己朋友做的,他如今有事到別處去了,臨行時親手將這本書託我,叫我代覓一個知音的人,付託與他,請他傳揚出去。我看先生看了兩頁,臉上便現了感動的顏色,一定是我這敝友的知音;我就把這本書奉送,請先生設法代他傳揚出去,比著世上那印送善書的,功德還大呢!」說罷,深深一揖,揚長而去。一時圍看的人,都一哄而散了。
死裏逃生深為詫異,惘惘的袖了這本冊子,回到家中;打開了從頭至尾細細看去,只見裏面所敘的事,千奇百怪,看得又驚又怕;看得他身上冷一陣熱一陣,冷時便渾身發抖,熱時便汗流浹背;不住的面紅耳赤,意往神馳;身上不知怎樣才好。掩了冊子,慢慢的想其中滋味;從前我只道上海的地方不好,據此看來,竟是天地雖寬,幾無容足之地了。但不知道九死一生是何等樣人,可惜未曾向那漢子問個明白;否則也好去結識結識他,同他做個朋友,朝夕談談,還不知要長多少見識呢!思前想後,不覺又感觸起來,不知此茫茫大地,何處方可容身。一陣的心如死灰,便生了個謝結人世的念頭。只是這本冊子,受了那漢子之託,要代他傳播,當要想個法子,不負所託才好;縱使我自己辦不到,也要轉託別人,方是道理。眼見得上海所交的一班朋友,是沒有可靠的了;自家要代他付印,卻又無力;想來想去,忽然想著橫濱新小說,消行極廣;何不將這冊子寄到小說社裏,請他另闢一門,刊上去,豈不是代他傳播了麼?想定主意,就將這本冊子的記載,改做了小說體裁,剖作若干回;加了些評語;寫一封信,另外將冊子封好,寫著:「寄日本橫濱市山下町百六十番新小說社」。走到虹口蓬路日本郵便局,買了郵稅票粘上,交代明白,翻身就走。一直走到深山窮谷之中,絕無人煙之地,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去了。
第二回 守常經不使疏踰戚 睹怪狀幾疑賊是官
新小說社記者,接到了死裏逃生的手書,及九死一生的筆記;展開看了一遍,不忍埋沒了他,就將他逐期刊佈出來。閱者須知自此以後之文,便是九死一生的手筆,及死裏逃生的批評了。」我是好好的一個人,生平並未遭過大風波,大險阻;又沒有人出十萬兩銀子的賞格來捉我;何以將自己好好的姓名來隱了,另外叫個什麼死裏逃生呢?只因我出來應世的二十年中,回頭想來,所遇見的只有三種東西:第一種是蛇蟲鼠蟻;第二種是豺狼虎豹;第三種是魑魅魍魎。二十年之久,在此中過來,未曾被第一種所蝕;未曾被第二種所啖;未曾被第三種所攫;居然被我都避了過去:還不算是九死一生麼?所以我這個名字,也是我自家的紀念。記得我十五歲那年,我父親從杭州商號裏寄信回來,說是身上有病,叫我到杭州去。我母親見我年紀小,不肯放心叫我出門。我的心中,是急得了不得。迨後又連接了三封信,說病重了;我就在我母親跟前,再四央求,一定要到杭州去看看父親。我母親也是記掛著,然而究竟放心不下。忽然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姓尤,表字雲岫,本是我父親在家時最知己的朋友;我父親很幫過他忙的。想著託他伴我出門,一定是千穩萬當。於是叫我親身去拜訪雲岫,請他到家,當面商量。承他盛情,一口應允了。收拾好行李,別過了母親;上了輪船,先到上海。那時還沒有內河小火輪呢;就趁了航船,足足走了三天,方到杭州。兩人一路問到我父親的店裏。那知我父親已經先一個時辰咽了氣了。一場痛苦,自不必言。那時店中有一位擋手,姓張,表字鼎臣;他待我哭過一場,然後拉我到一間房內,問我道:「你父親已是沒了,你胸中有什麼主意呢?」我說:「世伯!我是小孩子,沒有主意的;況且遭了這場大事,方寸已亂了,如何還有主意呢?」張道:「同你來的那位尤公,是世好麼?」我說:「是!我父親同他是相好。」張道:「如今你父親是沒了,這件後事,我一個人擔負不起,總要有個人商量方好。你年紀又輕,那姓尤的,我恐怕他靠不住。」我說:「世伯何以知道他靠不住呢?」張道:「我雖不懂得風鑑,卻是閱歷多了,有點看得出來;你想還有什麼人可靠的呢?」我說:「有一位家伯,他在南京候補,可以打個電報請他來一趟。」張搖頭道:「不妙!不妙!你父親在時最怕他,他來了就囉唣的了不得;雖是你們骨肉至親,我卻不敢與他共事。」我心中此時暗暗打主意,這張鼎臣雖是父親的相好,究竟我從前未曾見過,未知他平日為人如何?想來伯父總是自己人,豈有辦大事,不請自家人,反靠外人之理?想罷便道:「請世伯一定打個電報給家伯罷。」張道:「既如此,我就照辦就是了;然而有一句話,不能不對你說明白,你父親臨終時,交代我說,如果你趕不來,抑或你母親不放心叫你來,便叫我將後事料理停當,搬他回去;並不曾提到你伯父呢。」我說:「此時只怕是我父親病中偶然忘了,故未說起,也未可知。」張歎了一口氣,便起身出來了。
到了晚間,我在靈床旁邊守著。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尤雲岫走來,悄悄問道:「今日張鼎臣同你說些什麼?」我說:「並未說什麼,他問我討主意,我說沒有主意。」尤頓足道:「你叫他同我商量呀!他是個素不相識的人,你父親沒了,又沒有見著面,說著一句半句話兒,知道他靠得住靠不住呢;好歹我來監督他。以後他再問你,你必要叫他同我商量。」說著,去了。過了兩日,大殮過後,我在父親房內,找出一個小小皮箱;打開看時,裏面有百十來塊洋錢;想來這是自家零用,不在店帳內的。母親在家寒苦,何不先將這筆錢,先寄回去,給母親使用呢?而且家中也要設靈掛孝,在在都是要用錢的。想罷,便出來與雲岫商量。雲岫道:「正該如此!這裏信局不便,你交給我,等我同你帶到上海,託人帶回去罷!上海來往人多呢。」我問道:「應該寄多少呢?」尤道:「自然是愈多愈好呀。」我入房點了一點,統共一百三十二元;便拿出來交給他。他即日就動身到上海,與我寄銀子去了。可是這一去,他便在上海耽擱住,也不回杭州。
又過了十多天,我的伯父來了,哭了一場。我上前見過,他便叫帶來的底下人,取出煙具吸鴉片煙。張鼎臣又拉我到他房裏問道:「你父親是沒了,這一家店,想來也不能再開了;若把一切貨物盤頂與別人,連收回各種帳目,除去此次開銷,大約還有萬金之譜,可要告訴你伯父嗎?」我說:「自然要告訴的;難道好瞞伯父嗎?」張又歎口氣,走了出來,同我伯父說些閒話。那時我因為刻訃帖的人來了,就同那刻字人說話。我伯父看見了,便立起身來問道:「這訃帖底稿,是那個起的呢?」我說道:「就是姪兒起的。」我的伯父拿起來一看,對著張鼎臣說道:「這才是吾家千里駒呢!這訃聞居然是大大方方的,期功緦麻,一點也沒有弄錯。」鼎臣看著我,笑了一笑,並不回言。伯父又指著訃帖當中一句問我道:「你父親今年四十五歲,自然應該作享壽四十五歲;為甚你卻寫做春秋四十五歲呢?」我說道:「四十五歲,只怕不便寫作『享壽』,有人用的是『享年』兩個字;姪兒想去,年是說不著享的,若說那『得年』,『存年』,這又是長輩出面的口氣。姪兒從前看見古時的墓誌碑銘,多有用『春秋』兩個字的,所以借來用用;倒覺得籠統些,又大方。」伯父回過臉來,對鼎臣道:「這小小年紀,難得他這等留心呢!」說著,又躺下去吃煙。鼎臣便說起盤店的話,我伯父把煙槍一丟,說道:「著著!盤出些現銀來,交給我代他帶回去,好歹在家鄉也可以創個事業呀。」商量停當,次日張鼎臣便將這話傳將出來,就有人來問。一面張羅開弔。岫,問他原故。他漲紅了臉道:「那時我一到上海,就交給信局寄來的;不信,還有信局收條為憑呢!」過了一個多月,事情都停妥了,便扶了靈柩,先到上海。只有張鼎臣因為盤店的事,未曾結算清楚,還留在杭州;約定在上海等他。我們到了上海,住在長發棧,尋著了雲岫。等了幾天,鼎臣來了,把帳目銀錢都交代出來,總共有八千兩銀子;還有十條十兩重的赤金。我一總接過來,交與伯父。伯父收過了,謝了鼎臣一百兩銀子。過了兩天,鼎臣去了,臨去時,執著我的手,囑咐我回去好好的守制讀禮。一切事情,不可輕易信人。我唯唯的應了。此時我急著要回去。怎奈伯父說在上海有事,今天有人請吃酒,明天有人請看戲;連雲岫也同在一處,足足耽擱了四個月。到了年底,方才扶著靈柩,趁了輪船回家鄉去。即時擇日安葬。過了殘冬,新年初四五日,我伯父便動身回南京去了。我母子二人,在家中過了半年。原來我母親將銀子一齊都交給伯父帶到上海,存放在妥當錢莊裏生息去了。我一向未知。到了此時,我母親方才告訴我;叫我寫信去支取利息。寫了好幾封信,卻只沒有回音。我又問起託雲岫寄回來的錢,原來一文也未曾接到。此事怪我不好,回來時未曾先問個明白。如今過了半年,方才說起,大是誤事。急急走去尋著雲說罷,就在帳箱裏護書裏亂翻一陣,卻翻不出來。又對我說道:「怎麼你去年回來時不查一查呢?只怕是你母親收到了用完了,忘記了罷!」我道:「家母年紀又不很大,那裏會善忘到這麼著?」雲岫道:「那麼我不曉得了。這件事幸而碰著我,如果碰到別人,還要罵你撒賴呢!」我想這件事本來沒有憑據,不便多說;只得回來告訴了母親,把這事擱起。我母親道:「別的事情,且不必說;只是此刻沒有錢用,你父親剩下的五千銀子,都叫你伯父帶到上海去了;屢次寫信去取利錢,卻連回信也沒有。我想你已經出過一回門,今年又長了一歲了,好歹你親自到南京走一遭;取了存摺,支了利錢寄回來。你在外面,也看個機會,謀個事,終不能一輩子在家裏坐著吃呀。」我聽了母親的話,便湊了些盤纏,附了輪船,先到了上海。入棧歇了一天,擬坐了長江輪船,往南京去。這個輪船,叫做元和。當下晚上一點鐘開行;次日到了江陰;夜來又過了鎮江。一路上在艙外看江景山景,看得倦了。在鎮江開行之後,我見天陰月黑,沒有什麼好看,便回到房裏去睡覺。
睡到半夜時,忽然隔壁房內,人聲鼎沸起來,把我鬧醒了。急忙出來看時,只見圍了一大堆人,在那裏吵。內中有一個廣東人,在那裏指手畫腳說話;我便走上一步,請問甚事。他說這房裏的搭客,偷了他的東西。我看那房裏時,卻有三副鋪蓋。我又問:「是那一個偷東西呢?」廣東人指著一個道:「就是他!」我看那人時,身上穿的是湖色熟羅長衫,鐵線紗夾馬褂,生得圓圓的一團白面,唇上還留著兩撇八字鬍子,鼻上戴著一副玳瑁邊墨晶眼鏡。我心中暗想這等人如何會偷東西?莫非錯疑了人麼?心中正這麼想著,一時船上買辦來了,帳房的人也到了。那買辦問那廣東人道:「捉賊捉贓呀!你捉著贓沒有呢?」那廣東人道:「贓是沒有,然而我知道一定是他;縱使不見他親手偷的,他也是個賊夥;我只問他要東西。」買辦道:「這又奇了,有什麼憑據呢?」此時那個人嘴裏打著湖南話,在那裏「王八」「羔子」的亂罵。我細看他的行李,除了衣箱之外,還有一個大帽盒,都粘著江蘇即補縣正堂的封條;板壁上掛著一個帖袋,插著一個紫花印的文書殼子。還有兩個人,都穿的是藍布長衫,像是個底下人光景。我想這明明是個官場中人,如何會做賊呢?這廣東人太胡鬧了。只聽那廣東人又對眾人說道:「我不說明白,你們眾人,一定說我錯疑了人了;且等我說出來,大眾聽聽呀:我父子兩人同來,我住的房艙,是在外面,房門口對著江面的。我們已經睡了,忽聽得我兒子叫了一聲有賊;我一咕嚕爬起來看時,兩件熟羅長衫沒了;衣箱面上擺的一個小鬧鐘,也不見了;衣箱的鎖,也幾乎撬開了;我便追出來,轉個彎要進裏面,便見這個人在當路站著……。」買辦搶著說道:「當路站著,如何便可說他做賊呢?」廣東人道:「他不做賊,他在那裏代做賊的望風呢?」買辦道:「晚上睡不著,出去望望也是常事;怎麼便說他望風?」廣東人冷笑道:「出去望望,我也知道是常事;但是今夜天陰月黑,已經是看不見東西的了,他為甚還戴著墨晶眼鏡?試問他看得見什麼東西?這不是明明在那裏裝模做樣麼?」我聽到這裏,暗想這廣東人好機警,他若做了偵探,一定是好的。只見那廣東人又對那人說道:「說著了你沒有?好了,還我東西便罷!不然,就讓我在你房裏搜一搜!」那人怒道:「我是奉了上海道的公事,到南京見制臺的;房裏多是要緊文書物件,你敢亂動麼?」廣東人回過頭來對買辦道:「得罪了客人,是我的事,與你無干!」又走上一步對那人道:「你讓我搜麼?」那人大怒,回頭叫兩個底下人道:「你們怎麼都同木頭一樣,還不給我攆這『王八蛋』出去?」那兩個人便來推那廣東人。那裏推得動他,卻被他又走上一步,把那人一推推了進去。廣東人彎下腰來去搜東西。
此時看的人,都代那廣東人捏著一把汗。萬一搜不出贓證來,他是個官,不知要怎麼樣辦呢?只見那廣東人,伸手在他床底下一搜,拉出一個網籃來;七橫八豎的放著十七八桿鴉片煙槍,八九枝銅水煙筒。眾人一見,一齊亂嚷起來。這個說:「那一枝煙筒是我的。」那個說:「那根煙槍是我的,今日害我吞了半天的煙泡呢。」又有一個說道:「那一雙新鞋是我的。」一霎時都認了去。細看時,我所用的一枝煙筒,也在裏面,也不曾留心,不知幾時偷去的。此時那人卻是目瞪口呆,一言不發。當下買辦便沈下臉來,叫茶房來把他看管著。要了他的鑰匙,開他的衣箱搜檢。只見裏面單的夾的,男女衣服不少;還有兩枝銀水煙筒,一個金豆蔻盒,這是上海倌人用的東西,一定是贓物無疑。搜了半天,卻不見那廣東人的東西。廣東人便喝著問道:「我的長衫放在那裏了?」那人到了此時,真是無可奈何。便說道:「你的東西不是我偷的!」廣東人伸出手來,狠狠的打了他一個巴掌道:「我只問你要!」那人沒法,便道:「你要東西跟我來!」此時茶房已經將他雙手反綁了。眾人就跟著他去。只見他走到散艙裏面,在一個床鋪旁邊,嘴裏嘰嘰咕咕的說了兩句聽不懂的話。便有一個人在被窩裏鑽出來。兩個人又嘰嘰咕咕著問答了幾句,都是聽不懂的。那人便對廣東人說道:「你的東西,在艙面呢,我帶你去取罷!」買辦便叫把散艙裏的那個人也綁了。大家都跟著到艙面去看新聞。只見那人走到一堆篷布旁邊,站定說道:「東西在這個裏面!」廣東人揭開一看,果然兩件長衫堆在一處;那小鐘還在那裏的得的得走著呢。到了此時,我方才佩服那廣東人的眼明手快,機警非常。自回房去睡覺,想著這個人扮了官去做賊,卻是異想天開,只是未免玷辱了官場了。我初次單人匹馬的出門,就遇了這等事,以後見了萍水相逢的人,倒要留心呢。一面想著,不覺睡去。到了明日,船到南京我便上岸去,昨夜那幾個賊如何送官究治,我也不及去打聽了。上得岸時,便去訪尋我伯父。尋到公館,說是出差去了;我要把行李拿進去,門上的底下人不肯,說是要回過太太方可。說著,裏面去了。半晌出來說道:「太太說:『姪少爺來到,本該要好好的招呼;因為老爺今日出門,係差下鄉查辦案件,約兩三天才得回來;太太又向來沒有見過少爺的面,請少爺先到客棧住下,等老爺回來時,再請少爺來罷!』」我聽了一番話,不覺呆了半。沒奈何只得搬到客棧裏去住下,等我伯父回來再說,只這一等,有分教:
家庭違骨肉,車笠遇天涯。
要知後事如何?且待下文再記。
第一回 楔子
上海地方,為商賈麕集之區;中外雜處,人煙稠密;輪舶往來,百貨輸轉。加以蘇,揚各地之煙花,亦都圖上海富商大賈之多,一時買棹而來,環聚於四馬路一帶;高張豔幟,炫異爭奇。那上等的,自有那一班王孫公子去問津;那下等的,也有那些逐臭之夫,垂涎著要嘗鼎一臠。於是乎把六十年前的一片蘆葦灘頭,變做了中國第一個熱鬧的所在。唉!繁華到極,便容易淪於虛浮。久而久之,凡在上海來來往往的人,開口便講應酬,閉口也講應酬。人生世上,這「應酬」兩個字,本來是免不了的。爭奈這些人所講的應酬,與平常的應酬不同。所講的不...
目錄
上 冊
第 一 回 楔子一
第 二 回 守常經不使疏踰戚 睹怪狀幾疑賊是官
第 三 回 走窮途忽遇良朋 談仕路初聞怪狀
第 四 回 吳繼之正言規好友 苟觀察致敬送嘉賓
第 五 回 珠寶店巨金騙去 州縣官實價開來
第 六 回 徹底尋根表明騙子 窮形極相畫出旗人
第 七 回 代謀差營兵受殊禮 吃倒帳錢儈大遭殃
第 八 回 隔紙窗偷覷騙子形 接家書暗落思親淚
第 九 回 詩翁畫客狼狽為奸 怨女癡男鴛鴦並命
第 十 回 老伯母強作周旋話 惡洋奴欺凌同族人
第十一回 紗窗外潛身窺賊跡 房門前瞥眼睹奇形
第十二回 查私貨關員被累 行酒令席上生風
第十三回 擬禁煙痛陳快論 睹贓物暗尾佳人
第十四回 宦海茫茫窮官自縊 烽煙渺渺兵艦先沈
第十五回 論善士微言議賑捐 見招帖書生談會黨
第十六回 觀演水雷書生論戰事 接來電信遊子忽心驚
第十七回 整歸裝遊子走長途 抵家門慈親喜無恙
第十八回 恣瘋狂家庭現怪狀 避險惡母子議離鄉
第十九回 具酒食博來滿座歡聲 變田產惹出一場惡氣
第二十回 神出鬼沒母子動身 冷嘲熱謔世伯受窘
第二十一回 作引線官場通賭棍 嗔直言巡撫報黃堂
第二十二回 論狂士撩起憂國心 接電信再驚遊子魄
第二十三回 老伯母遺言囑兼祧 師兄弟挑燈談換帖
第二十四回 臧獲私逃釀出三條性命 翰林伸手裝成八面威風
第二十五回 引書義破除迷信 較資財釁起家庭
第二十六回 乾嫂子色笑代承歡 老捕役潛身拿臬使
第二十七回 管神機營王爺撤差 升鎮國公小的交運
第二十八回 辦禮物攜資走上海 控影射遣夥出京師
第二十九回 送出洋強盜讀西書 賣輪船局員造私貨
第三十回 試開車保民船下水 誤紀年製造局編書
第三十一回 論江湖揭破偽術 小勾留驚遇故人
第三十二回 輕性命天倫遭慘變 豁眼界北里試嬉遊
第三十三回 假風雅當筵呈醜態 真俠義拯人出火坑
第三十四回 蓬蓽中喜逢賢女子 市井上結識老書生
第三十五回 聲罪惡當面絕交 聆怪論笑腸幾斷
第三十六回 阻進身兄遭弟譖 破奸謀婦棄夫逃
第三十七回 說大話謬引同宗 寫佳畫偏留笑柄
第三十八回 畫士攘詩一何老臉 官場問案高坐盲人
第三十九回 老寒酸峻辭乾館 小書生妙改新詞
第四十一回 破資財窮形極相 感知己瀝膽披肝
第四十二回 露關節同考裝瘋 入文闈童生射獵
第四十三回 試鄉科文闈放榜 上母壽戲綵稱觴
第四十四回 苟觀察被捉歸公館 吳令尹奉委署江都
第四十五回 評骨董門客巧欺矇 送忤逆縣官託訪察
第四十六回 翻舊案借券作酬勞 告賣缺縣丞難總督
第四十七回 恣兒戲末秩侮上官 忒輕生薦人代抵命
第四十八回 內外吏胥神姦狙猾 風塵妓女豪俠多情
第四十九回 串外人同胞遭晦氣 摛詞藻嫖界有機關
第五十回 溯本源賭徒充騙子 走長江舅氏召夫人
第五十一回 喜孜孜限期營簉室 亂烘烘連夜出吳淞
第五十二回 酸風醋浪拆散鴛鴦 半夜三更幾疑鬼魅
第五十三回 變幻離奇治家無術 誤交朋友失路堪憐
第五十四回 告冒餉把弟賣把兄 戕委員乃姪陷乃叔
上 冊
第 一 回 楔子一
第 二 回 守常經不使疏踰戚 睹怪狀幾疑賊是官
第 三 回 走窮途忽遇良朋 談仕路初聞怪狀
第 四 回 吳繼之正言規好友 苟觀察致敬送嘉賓
第 五 回 珠寶店巨金騙去 州縣官實價開來
第 六 回 徹底尋根表明騙子 窮形極相畫出旗人
第 七 回 代謀差營兵受殊禮 吃倒帳錢儈大遭殃
第 八 回 隔紙窗偷覷騙子形 接家書暗落思親淚
第 九 回 詩翁畫客狼狽為奸 怨女癡男鴛鴦並命
第 十 回 老伯母強作周旋話 惡洋奴欺凌同族人
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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