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北澄鎮。

秦錦峰扮成一位鬚髮皆白的佝僂老者，踩著落日餘暉，行走在喧囂的小鎮集市裡。

他走著走著，不由放緩步子，皺起眉，感覺有人在跟蹤他。

經過井字形小巷交叉口時，秦錦峰借助一輛馬車，迅速隱藏身影，鑽進另一條狹窄逼仄的寂靜小巷。

孰料，入酒竟抱著胳膊立在小巷盡頭，笑著看向秦錦峰。

「秦大人真是讓我入樓找得好辛苦。」

秦錦峰迅速轉身，鑽進另一條巷子。

宋辭已經在那裡等著他了。

秦錦峰回身，顧希出現在他背後。

秦錦峰見狀，暗暗思考逃脫的可能。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一介書生，今日既然被他們找到，就跑不掉了，索性慢慢直起背脊，扯掉黏在嘴邊的白鬍子。

從他選擇幫楚懷川的那一天起，便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秦大人，你好歹也是狀元郎出身，怎麼玩起易容術來這麼厲害？再抓不到你，我可性命不保了。」宋辭咧嘴，笑呵呵地說。

入酒躍上牆頭，皺眉反駁宋辭。「分明是我先找到他的，你搶什麼功？」

「是我先抓到人，他現在也在我手裡！」宋辭仔細綁好秦錦峰，把他交給顧希，又小聲囑咐顧希。「看緊了。若讓他跑掉，可就在入樓面前丟臉了……」

顧希看看立在牆頭上、怒氣沖沖的入酒，應了聲是。

入酒咒罵一句，紅色的身影轉瞬從牆頭上消失。

宋辭看著她遠去，臉上流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然而，在宋辭和顧希押著秦錦峰回皇城的路上，夜裡忽然中了迷藥，隔天一早醒來時，同在客棧裡的秦錦峰竟不見蹤影。

宋辭大驚，以為秦錦峰溜了。

「這裡有封信。」顧希拿起壓在茶盞下的信。

宋辭急忙接過拆開，只見上面寫著：嘿，老娘先找到的人，休想搶功！

宋辭氣得將信揉成一團，擲到地上，大聲問：「那個婆娘是不是瘋子？」

顧希沈默立在一旁，沒敢接話。

另一邊，秦錦峰被入酒押回宮，交給楚映司。

楚映司下令，直接將他關進天牢，令手下逼問楚懷川的下落。

天牢那種地方，什麼刑罰沒有？得令的獄卒按照慣例問口供，秦錦峰緊抿著唇，一個字都沒說，獄卒遂不再與他廢話，直接把人吊起來，一頓毒打。

「昔日的狀元郎，你說還是不說？」

秦錦峰本就是讀書人出身，一頓鞭子下來，只剩下半條命。

他費力睜開眼，看著眼前手握著鞭子的獄卒，昏迷過去。

而昏迷前一刻，他正想著，這個月沒去海島給楚懷川和陸佳蒲送糧食，他們怎麼辦……

「這人怎麼這般不耐打？」獄卒拍拍昏厥的秦錦峰，頓時傻了。

另一個獄卒撓撓頭。「這……陛下吩咐，沒問出來之前，不能讓他死。算了，先把人關進去吧，等他醒了再繼續問。」

秦錦峰被關進天牢的消息傳回秦家時，把秦家人嚇得不輕，恍若天瞬間塌了。

天牢那樣的地方，進去了，斷無再出來的道理。

秦老夫人更是又驚又急，竟當場暈過去。

秦家在秦錦峰這輩共有五子，長子前幾年病故，二子、三子、五子都是庶出，嫡子唯有秦錦峰一個。如今他出事，等於斷了秦家的頂梁柱。

姜晗梓也聽說了，驚懼之後，竟泛出一絲欣喜。

她慢慢解開衣服，把纏在腹部的白綢一層一層解下，小心翼翼地撫摸自己的肚子。

她已經有六個月的身孕。

平日，姜晗梓不用給陸佳茵請安，身為妾室，無事更不用去見秦老夫人，便深居淺出，躲在自己的院子裡，甚至在別家女眷相邀聚會時稱病婉拒。等到月份大了，便用層層白布裹起日漸鼓脹的肚子。除了貼身丫鬟，整個府裡沒人知道她懷孕。

她不敢說出去，是怕被陸佳茵知道。依陸佳茵的性子，絕不允許她肚裡的孩子活下去。

姜晗梓對著銅鏡，輕輕摸著自己的臉頰。過去這麼久，她臉上仍舊有兩道淺淺的白印子，即使搽了很厚的胭脂水粉，仔細看還是能看清楚。每當她對鏡看見兩道疤痕時，那日的恐懼記憶便頃刻襲來，讓她發顫。

她不願意去賭陸佳茵的那一丁點善心。

當初秦錦峰親自發話，待年後便要與陸佳茵和離，更命她住在自己的院子，不可亂闖他處，不可再去欺凌秦家人。

但是……自過年後，秦錦峰便再也沒有回家。

之後，陸佳茵不管不顧，又回溫國公府哭訴，姚氏親自來秦家，又是發脾氣、又是威懾。秦老夫人本就顧慮溫國公府權勢滔天，偏偏秦錦峰不在家，更不敢直接把陸佳茵送回去。她曾令庶子秦錦崖去找秦錦峰，但那時秦錦峰正忙著與楚懷川共謀大計，根本無暇顧及。

姜晗梓等啊等啊，盼著秦錦峰早日回來。只要他回來，定能護住她腹中的孩子。

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沒等到秦錦峰歸家，卻等到他被關進天牢的消息。

按規矩，陸佳茵只要用秦錦峰尚無嫡子為由，便可輕易殺掉她肚裡的孩子。

如今秦錦峰身陷天牢，生死難料，那是不是代表她腹中孩子可能成為他唯一的血脈？就算秦老夫人再軟弱，也會保下他！

姜晗梓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希望，且越發強烈。她嫁給秦錦峰，自然需要仰仗他的庇護才能過活，可她對他，卻是沒有感情。和秦錦峰的死活相比，她更在意自己的死活，更在意腹中孩子的死活。

更何況，她的身孕已經六個月，再也瞞不下去了。

姜晗梓終於下定決心，喚來貼身丫鬟。「桃子，幫我更衣，我要去見老夫人。」

桃子滿臉喜色，問道：「姨娘，您打算把懷孕的事說出去了？」這段日子，為了瞞住這個秘密，她整日擔驚受怕。

姜晗梓點點頭，隨即垂首輕輕撫摸著鼓起的小腹，低聲說：「孩子，你要保佑咱們。」

因為一直束著肚子的緣故，姜晗梓雖有六個月的身孕，身量卻比一般的孕婦小些，便讓桃子服侍著換上貼身些的衣服，才帶著她出橘灣院，去見秦老夫人。

一路上，下人一看姜晗梓的模樣，便知她有了身孕。

此時，秦老夫人正歪在床上，拿著帕子擦眼淚。

秦雨楠偎在她身邊，也紅著眼睛。

大丫鬟匆匆進屋稟告姜晗梓來時，秦老夫人擺擺手，不悅地說：「都這個時候了，她想做什麼？讓她回去吧！」

大丫鬟小心翼翼道：「老夫人，依奴婢瞧，姜姨娘像……有了身孕。」

秦老夫人一愣，有些不相信地又問一遍。「妳說的可是真的？」

「奴婢哪敢說假話，正是因為看見姜姨娘挺著肚子，才敢在這個時候進來稟報。」

「快，快把人扶進屋！」秦老夫人匆匆下床。

秦雨楠扶著她。「母親，您慢點。」

姜晗梓進來時，秦老夫人的目光直接落在她的肚子上。

「姨娘給夫人請安。」姜晗梓被桃子扶著，跪下行禮。

「快起來。」秦老夫人急忙讓大丫鬟扶住她，免了這一禮。

秦老夫人細瞧姜晗梓的肚子，不由皺眉。秦錦峰有好一段時間沒歸家，她這肚子大小可不像六個月的身子。

姜晗梓垂著眉眼，未曾開口，安安靜靜地任由秦老夫人打量。

秦老夫人見狀，吩咐大丫鬟。「給姜姨娘搬張椅子來，再去請大夫。」

大夫很快過來，為姜晗梓診了脈，確定她腹中孩子的確已經有六個月。

算算日子，秦老夫人才安下心。

姜晗梓這才小聲地說：「妾不敢聲張，一直用腹帶裹著，肚子才比尋常孕婦小。」

姜晗梓沒說為何不敢聲張有孕，但秦老夫人立刻就懂了，略一尋思，即想明白她這麼做的緣由。

想通是因秦錦峰如今被關在天牢裡，姜晗梓才敢把懷孕的事說出來，秦老夫人心裡不由又開始為兒子難過，低著頭，用帕子擦眼淚。

「母親，您別哭，再哭就要傷眼睛了……」秦雨楠在一旁勸著。

秦老夫人拭去眼角的淚，嘆口氣，對姜晗梓說：「妳回去好好養身子，缺什麼東西，只管跟府裡要。」又吩咐身邊的大丫鬟送補品給她，還派兩個有經驗的婆子去橘灣院伺候。

看著眼前比兩個她還要壯的婆子，姜晗梓略微鬆了口氣。

可是，姜晗梓依然太低估陸佳茵了。陸佳茵才不會因為她肚裡的孩子可能是秦錦峰唯一的血脈而放過。

陸佳茵得知秦錦峰被抓進天牢的消息，本就一肚子氣，氣天牢的人不給溫國公府顏面，連陸家女婿都敢抓！

阿春和阿夏看著她發脾氣，什麼都不敢說，心裡明白下令抓秦錦峰的是當今女帝楚映司，陸家女婿的身分怎麼也大不過皇命呀！

陸佳茵正在氣頭上，這時讓她得知姜晗梓懷孕，還跑到秦老夫人面前去說，氣得將姚氏送的一對價值連城的碧玉掛飾砸個粉碎。

之前有姚氏震懾，這幾個月，陸佳茵也比往常收斂許多。因為秦錦峰一直不在家，她不想看見姜晗梓，便沒再去欺侮她。

孰料今日得知姜晗梓居然懷了秦錦峰的血脈，陸佳茵恨自己沒早點發現，弄死那個孩子。

不！她更後悔沒早日弄死姜晗梓！

陸佳茵咬牙切齒地喊道：「走！跟我去收拾那個賤人！」

有秦錦峰的吩咐，秦家僕傭不會聽陸佳茵的使喚，陸佳茵就從陪嫁莊子裡找了幾個家僕來，跟她去了橘灣院。

陸佳茵帶人衝進姜晗梓的屋子，姜晗梓提心吊膽地站在幾個下人後面。

桃子見她來勢不善，趁亂去找秦老夫人救命。

姜晗梓試著跟陸佳茵講道理。「夫人，妾什麼都不要，只求您看在四郎如今境況，饒了妾腹中孩子一命！」

「妳作夢！就算秦錦峰死了，也是我的夫君，我絕不允許別人幫他生孩子！」

陸佳茵命家僕把護住姜晗梓的下人扯開，抓住姜晗梓，隨即抬腳狠狠踹在她的肚子上。

她絕不允許別的女人生出秦錦峰的孩子！

秦老夫人與秦雨楠趕到時，仍慢一步，看見陸佳茵抬腳踹上姜晗梓的肚子，急忙令人把陸佳茵拉開。

劇烈疼痛讓姜晗梓立即跪倒在地，捂著肚腹，原來痛不欲生是這種感覺。

生而為庶、嫁而為妾，便定是這樣任人欺凌、踐踏的命運嗎？她什麼都不想爭搶，只想好好活著而已！

冰冷的淚順著姜晗梓的臉頰滾落，滴在地上。

那瞬間，她甚至覺得腹中孩子這樣死了也好，萬一是女兒，又要重複這樣的命運。

姜晗梓疼得發暈，覺得好像有人拉著她，又在她耳邊說話。

昏倒前，她隱約聽見秦雨楠一聲聲地喊，可到底說什麼，卻沒有聽清，便癱倒了。

向來軟弱溫柔的秦老夫人見狀，忍無可忍，終於震怒，命下人將陸佳茵關起來，派人把守，不許她踏出房門半步。

當陸佳茵踹中肚子時，姜晗梓本以為，孩子保不住了。

但不知是不是因為福氣降臨，雖然見紅，動著胎氣，最後竟保下來。

姜晗梓摸著自己的肚子，覺得不可思議。

桃子高興地說：「老夫人守了好一會兒才離開，交代讓您好好安胎，又撥了四個婆子給咱們院子呢！」

姜晗梓的臉上卻無喜色。「夫人還在府裡嗎？」

桃子微愣，忙安慰她。「夫人還在。不過，老夫人發話，不許她踏出院子半步，她再也不能害姨娘了！」

姜晗梓應聲，卻不相信陸佳茵會就此安分，平靜眸子裡藏了再也化不開的仇恨。

她只是想活著而已，縱使懷了身孕，也從未有爭寵的想法，可陸佳茵卻不放過她。

既然如此，哪裡還有繼續避讓的道理？

姜晗梓慢慢勾起一抹冷笑。若不把一切折磨雙倍奉還，簡直枉為人，更枉為人母！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3/6上市的【文創風】614《瑾有獨鍾》4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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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澄鎮。

秦錦峰扮成一位鬚髮皆白的佝僂老者，踩著落日餘暉，行走在喧囂的小鎮集市裡。

他走著走著，不由放緩步子，皺起眉，感覺有人在跟蹤他。

經過井字形小巷交叉口時，秦錦峰借助一輛馬車，迅速隱藏身影，鑽進另一條狹窄逼仄的寂靜小巷。

孰料，入酒竟抱著胳膊立在小巷盡頭，笑著看向秦錦峰。

「秦大人真是讓我入樓找得好辛苦。」

秦錦峰迅速轉身，鑽進另一條巷子。

宋辭已經在那裡等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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