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妹妹，鞋子穿好，我們準備去山上看老朋友囉！」文文聽到這麼爸爸說，高舉著雙手歡呼。

文文的反應讓小石猴好訝異，這幾天，她因為珍珠別針不見了而悶悶不樂，全家人到處都找過，就是找不到自己撿回來的漂亮別針。看來這朋友的來歷可不小，居然能夠讓傷心的小女孩一掃陰霾，開開心心出門。他趕緊從一顆躲在角落的珍珠，變成一顆小小石，跳到文文爸爸的鞋子裡，準備和他們一起上山去。

不過文文會這麼喜歡跟爸爸、媽媽上山下海不是沒有道理。雖然跟在爸爸身旁，他時常因為記錄猴子的數量，一邊拍照還要一邊做筆記，無法空出來的手來牽著她，卻讓文文更加小心的爬山，將美麗的大自然看得更加仔細。

不只文文開心，連小石猴也很興奮，現在的他，只想在山林裡翻個漂亮的跟斗，相信那群南方勇者，一定會大方接納自己，自己終於不再是孤單一人，能夠和其他猴子成為大家庭！

一到山上，聽到文文爸爸的嘴裡，發出了響亮的猴嘯聲，讓小石猴大吃一驚。

「這不是我日也想、夜也想，來自同伴的聲音嗎？人類怎麼能發出猴子叫聲啊？」這樣深情的呼喚，不僅小石猴聽得著迷，就連同伴們也從四面八方湧進。小石猴決定奮力一蹦，跳出文文爸爸的鞋底，朝山下滾去，準備和同伴會合。

「咦？那是什麼東西？」眼尖的文文，看到一顆小小的石頭像變魔術一樣，從爸爸的鞋子裡跳了出來，朝山下滾去。文文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她大力的揉了揉眼睛，張大了嘴吧，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文文看著眼前的小石頭滾動，每滾一圈，石頭就變大一點；再滾一圈，石頭就發生一些變化。先是長出耳朵，然後是條彎彎的尾巴，最後生出一身毛髮。沒一會功夫，滾動的小石頭，居然變成一隻奔馳的小猴子了！

小石猴一心想著與同伴相聚，卻沒有注意到文文發現了自己的變身術，但跑了一會，他停下來，歪著頭想，該該往哪裡去才是最好的選擇？他想了想，文文爸爸都以猴嘯聲聚集了一群猴子，他何不趁這個機會，悄悄混入其中，交交幾個新朋友呢？說不定他們知道南方勇者住哪裡呢！

小石猴決定掉頭加入獼猴行列，但是大夥卻對他不理不睬，眼前一雙雙不友善的眼神射過來，讓他尷尬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咦？這一隻是哪裡來的孤猴啊？」文文爸爸瞇起他那細長的眼睛。在他的筆記本裡，詳加記載了這座山頭，每一隻猴子的「出席」狀況。他敢發誓，過去從來沒見過這隻胸前有著一小撮銀毛的公猴子，牠是從哪個族群跑來的？

文文緊緊盯著這隻小公猴，她剛剛都看到了，這隻猴子是從小石頭變來的！可是她要怎麼跟爸爸開口，他才會相信呢？

小石猴看著文文盯著自己，認真瞧的樣子，緊張的將嚥下口水，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就這樣，小石猴沒有想到，第一次與同伴們相見，自己居然慌張的落荒而逃。

大夥疑惑的目送著陌生的小公猴離開，有些公猴蠢蠢欲動，想要去問清楚他到底從何而來，族裡位階最高的母猴─姥姥卻睿智的眨了眨眼睛，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別壞了文文爸爸上山的好心情。

做事謹慎的文文爸爸，趕緊俐落地在紙上，寫下小石猴的特徵、性別和發現日期，將這隻孤猴列入觀察名單，也許他有機會被這個大家族接納。

這天早上，文文幫忙爸爸完成點名這項例行功課，心中始終掛念著那隻奇怪的石猴子，身為族裡大家長的姥姥也不例外，姥姥身手矯捷的找上藏身在不遠處的小石猴，開口第一句話便充滿威嚴。

「年輕人，介紹一下自己吧，你剛剛誤闖入了我們的聚會，不打聲招呼就離開是很沒禮貌的事情。」

「我、我來自阿里山山頭，來到這裡，是為了找過去從阿里山來的族人。」小石猴壯著膽子說話。

「阿里山的族人？這都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怎麼還有年輕人記得這件事？」二十年？聽到姥姥這麼說，小石猴嚇了一大跳！怎麼他才在海底習武沒多久時間，人間居然匆匆過了二十年。

「已經很久沒有族人從阿里山跋涉而來，那你知道，聽說…我們的祖先就是因為阿里山上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才選擇遠離家鄉嗎？」小石猴想了想，姥姥說的，恐怕是商人設下陷阱那件事吧。

「妳是說…少年師所引起的事情嗎？」

「什麼少年師！他根本就是一場災難，那傢伙存心要害死大家。」姥姥生氣的大張了嘴，露出尖銳牙齒。

「他才不是！」小石猴知道，當年的阿正是多麼用心照顧那對母子倆，小小年紀的他，甚至願意讓出自己不多的午餐點心給他們，絕對不是姥姥口中說的十惡不赦的壞蛋。

「這麼說來，你明明知道這件陳年往事，卻還是願意為人類說話，我看你是在阿里山待不下去，才逃出來的叛徒吧？」姥姥毫不客氣的說。

「哼！你們跟人類這麼親近，難道就不是叛徒嗎？」小石猴嚥不下這口氣，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那不一樣…這麼多年來，要不是有文文父親的照顧，我們族人恐怕會被人類傷害的更深。可是，『少年師』當年卻無端引來這麼壞人，害死這麼多祖先，他當然是個壞人。」

「哪有猴子願意親近人類，又說人類壞話啊…」聽到小石猴低聲抱怨，姥姥不願同類的情分，高聲驅逐這個不速之客，聽到聲音的小猴齊聚一堂，紛紛向小石猴擺出威嚇的神情。小石猴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他寧可當一隻孤伶伶的猴子，也不願意待在蠻橫不講理的姥姥身邊視她為大家長，這是他才不幹！

隨著夜幕低垂，貓頭鷹的渾厚、低沉的叫聲，響徹了寂靜的山林。小石猴蜷曲著身體，倚靠在大樹旁安靜等待夢境的來臨。

「嘿，我叫小滿，今早你和姥姥的對話我全都聽到了。」一隻年輕的母猴子，坐在樹梢上，睜大著圓滾滾的眼睛看著小石猴，她灰中帶金的毛髮在月光之下，閃爍著銀色的光芒。

「妳來，不怕被那隻老母猴發現嗎？」小石猴故作不在乎，其實心裡很高興族人親近自己。

「你說話都這麼沒禮貌嗎？你口中說的老母猴就是我媽媽，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些日子以來，我們族人被人類攻擊，死的死、傷的傷，所以我們對人類特別提防。媽媽是我們的大家長，你應該耐著性子，讓她接受你才對，你那麼辛苦，從那麼遠的地方來…」

原來，心軟的小滿是放心不下才跑過來關心，大家都知道，被排斥的孤猴，往往是族裡最弱勢的，如果這隻猴子真的跟南方勇者一樣，從遙遠的阿里山來，卻沒機會和大家相處，那不是很可惜嗎？

「唉，要是當年阿正不創造我，今天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情。」

「你好奇怪喔，我們不都是媽媽生下來的嗎？怎麼會是被『創造』的呢？再說，阿正是誰啊？你媽媽叫做阿正嗎？」小滿輕輕的笑出聲。

小石猴抬起頭來，凝視著眼前開心笑著的小滿。他該相信這位新朋友嗎？是不是該把事情的經過，通通告訴她，事情轉圜的機會。不過…會不會因為這樣，反而嚇跑好不容易接近的族人？

「妳可能不能明白，我接下來說的是什麼。」

「你說說看呀，我們都是猴子，怎麼會不懂對方說的話呢？」小滿真好奇，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外地的族人，願意冒著危險造訪這座山林。大家都知道，這片山林離人類住的地方太近，不是生育小孩最好的地方。

也因為沒有其他族人願意造訪，使彼此基因沒有辦法交流，有好幾位母猴因為這樣而生下了天生殘缺的幼猴，即使她們再怎麼細心照顧，還是有許多幼猴小小年紀就死去。小滿相信，流浪需要很大的勇氣，就算媽媽不接受他，她還是很樂意結交這一位勇敢的新朋友。

「我是被人類的心所感化，才從一顆石頭，變成一隻石猴怪…」小石猴的話還沒說完，小滿就警戒的弓起背來。

「你是說，你不是猴子而是精怪？」小滿過去曾聽族裡的長老說過，精怪最喜歡藉由裝成族人的模樣，藉由接近他們吸取精神。想起長老的告誡，小滿頭也不回的逃離了小石猴。

看著小滿驚慌的背影，小石猴不顧深夜時分，朝著夜空大吼「我是隻石精怪沒錯，可是我只想單純當一隻猴子，找到願意接納自己的家人，這樣子也錯了嗎？」

這一晚，向來不哭的小石猴，默默掉下眼淚。他想起白色珊瑚王國的悲劇，蝦、蟹大哥曾對他說過，很多人類以為，住在海洋的動物們比起陸地上的夥伴，不容易悲傷，他們只不過是將眼淚化在海裡，任誰也看不見。就像現在一樣，小石猴即使心裡委屈，也沒有人聽得見他嚎啕的哭聲。

翌日，當小石猴迷迷糊糊醒來時，赫然發現，竟然一隻背上有著人臉的蜘蛛盯著他瞧。

「欸，小兄弟，我看你沒被我背上這張人臉給嚇到，想必，你就是『姥姥』同一夥的吧？」

「才不是，我跟他們沒有關係。」小石猴沒好氣的回答。

「別裝了，大家都知道你們和人類走得特別接近，所以才不怕看到我這張臉。我只是好奇，難道你們不怕，人類有一天會反過來攻擊你們嗎？」

「就跟我們有善良的同伴，也有生性容易暴怒的族人一樣。人類跟我們沒有什麼不同，就和交朋友一樣，我們只會選擇好人當自己的朋友啊。」

「看你說的那麼簡單，一定沒看過山上的布告欄，上頭每天都有新的傷兵名單，告訴大家今天誰又被人類攻擊。這就是大家看到你們都裝作視而不見，我們原本就是天生天養，何必親近人類？討他們開心呢？」沒想到這隻小小蜘蛛，居然這麼碎嘴，小石猴正想回話，小滿卻輕巧的出現在他眼前，用她長長的尾巴示意，制止小石猴開口。

「你又再找機會亂說話，被我逮得正著吧！上回舉辦的森林大會，我們各族之間不是才約好，不要彼此干涉嗎？為什麼你向我的族人抱怨？」聽見小滿的警告，人面蜘蛛保持安靜不動，但敏銳的小石猴感覺到，人面蜘蛛渾身上下，正散發著死亡氣息，那是他平時捕捉獵物時，全神貫注的狀態。

「哼，才說你幾句話就不高興，那我們獼猴一族，活該得平白接受你的謾罵？」小滿才不理會人面蜘蛛惡狠狠的氣勢，在她清澈的褐色眼眸裡，沒有半分畏懼。

「妳說的對，是我錯了，朋友跟朋友之間要有規矩，我們生活在同一片山林，就要遵守和諧之道才對。」人面蜘蛛收起了惡意，此時，樹上一滴露水落下，在他辛苦織成的蜘蛛網上，閃閃發光。

「這才對嗎。」人面蜘蛛有禮貌的回應，讓小滿開心的揚起下巴。這時，她轉過身看著小石猴，眼神不再像昨晚那樣充滿驚懼、害怕。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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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讓故事不只是故事

認識佳如是她來參加獼猴解說團的時候，她給我的感覺和其他團員不太相同，解說的過程中她認認真真的做著筆記，聽到臺灣獼猴的困境以及人類對其誤解之深，她時而沉思、時而蹙眉，當時並沒有想到佳如會將獼猴寫進她的故事中，只是常在Facebook看見她非常關注環境與動物的各種議題，無論是野生動物、流浪動物、環境保護，她都默默地以自己的方式投以關懷並書寫。

佳如的文字如同她的人一般溫柔和煦，在她鋪陳的故事中藏著她對動物的關懷，一字一句仔細地刻劃她想告訴更多人的事，關於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事；看著《小時候，小石猴》裡描述獼猴處境的段落我不禁鼻酸，讓我深深感動佳如的用心，她讓故事不只是故事。

《小時候，小石猴》是一本對環境、動物關懷的小說，它沒有揮舞著「生態保育」的大旗要讀者們一定要愛護自然環境，卻在每章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中緩緩地描述著關於山、海、環境、動物、人所遇到的難題、困境，引起讀者對故事角色的認同與共鳴；在故事中，佳如也巧妙的置入許多生態知識與讀者分享，讓這本小說更具有生態教育的意義。

《小時候，小石猴》是一本非常適合親子共讀的小說，也期盼大家能透過佳如的文字去省思人與環境、動物之間的關係。

林美吟

中山大學生科所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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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痛苦和快樂之間的分界，能夠在閱讀時光短暫消融

出生在嘉義，從小到大，我在各大馬路的路口，都能看見許多生動的石猴雕像。那時候，只知道，石猴藝術在家鄉一直盛行，卻從不知道原由。年紀還小的我，還沒有察覺到所有創作均來自觀察、來自於愛。

嘉義的石猴藝術起源，正是源自對臺灣獼猴的細膩觀察。人稱龍師的詹龍，年少時因在阿里山上採石，利用在溪流邊隨手撿拾的螺紋石，在山林間觀察獼猴模樣，刻成活靈活現的石猴，他的創作，日後成為嘉義知名的藝術表現，也成為我對臺灣獼猴的第一印象。

在高雄壽山，因人與猴之間的生存環境重疊，使人猴關係緊繃，加上在基因無法向外傳播的情況下，母猴產下畸形兒頻率增加，對獼猴一族來說，這幾乎是不可逆的生存危機。尤其當我在網路上，看到臺灣獼猴臥躺在地頭顱出血的照片時，心中既震驚又震撼，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我能為牠們做些什麼事？我如何看待大自然不可逆的悲劇？想要追尋答案的微薄心願，遂成為這本小說的起點。

於是，我試著將家鄉的石猴藝術文化，結合臺灣獼猴在現實中面臨的困境，撐起一個發生故事的空間，一隻身手矯健的小石猴，從此常駐我心。他耐心陪伴著我一起爬梳生命的意義，在耳畔輕輕告訴我他的心願—願人類與萬物共生共榮。在經典小說《西遊記》中，孫行者有著天大本領，相較之下，小石猴是隻小石精怪，會的法術也不多，赤手空拳有的只是一顆赤子之心，卻一心想為人與動物搭起一道橋梁，他就和我認識許許多多為動物著想的朋友一樣，平凡卻又拗執的相信，堅信有這麼一條路從腳下開展，通往一個友善動物的遠方，為此，不屈不撓繼續前行。

為了實際了解各國政府與野生動物共處狀況，我參考多本書籍、論文集，訪問臺東農改場，了解防猴網的製作與運用原理。拜訪法國猴子山、日本嵐山猴子公園、馬來西亞沙巴等地，了解人猴和平相處的可能性，過程中，欣喜的看見，只要政府願意挹注人力與經費維護，就能給予人類與野生動物保持距離、相互友善的互動環境。

為了解石猴藝術在嘉義興盛的原因，我拜訪位於嘉義古南門打石街的老師傅，著迷地聽老前輩回憶當年的學徒們，如何利用手邊的六顆金剛石，從早到晚打磨，只為了將墓碑磨得發光、發亮，他懷念又堅毅的眼神，成為一條時光隧道重返往昔，他告訴我，打石師傅們如何把握時間，私底下勤加練字，只為了刻出端正姓名。人死後，從師傅手中得到一份敬重，對師傅們而言這是一份工作，我聽見了生命直到最後一刻都充滿了愛與祝福。

現在，隨著時代流轉與演進，手工刻墓碑行業，在機器取代之下雖早已不復返，許多神像師傅慈悲的選擇不做將小動物放進神像內的入神儀式，石猴雕刻藝術仍盛行嘉義，生動捕捉臺灣獼猴神韻。細究臺灣工藝之美，讓我看見了人們對萬物的疼惜之情，如何婉轉表現在工藝創作之中。

這是一本從淚珠中孕育出來的作品，能夠付梓出版是一份幸運，對大、小讀者充滿了感謝，我在小說中寫道：「只是人類太傻，傻到以為，天地之間只有他們的痛苦是痛苦，快樂是快樂。」希望痛苦和快樂之間的分界，能夠在你的閱讀時光短暫消融。

願痛苦和快樂之間的分界，能夠在閱讀時光短暫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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