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知名作家萊道拉寧「女保鑣」推理小說系列掀起北歐闇黑旋風!
是什麼樣的情人,會不留隻字片語,
丟下一具屍體給他心愛的人?
這荒謬的一切,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驚天大祕密……
一念之差而讓雇主失去性命的女保鑣席莉亞,在追查出真凶、洗清自己嫌疑之後,與歐盟刑警組織(Europol)探員大衛‧史達爾相戀。相約在義大利共度浪漫假期的兩人,在假期的一開始便察覺遭人跟蹤,幾天後,大衛更是突然失蹤。試圖尋覓大衛蹤影的席莉亞,竟在公寓中發現一具身分不明的屍體,而大衛的手機留在屍體的口袋裡。
大衛手機裡的電話簿,只有四個電話號碼,其中一個聯絡人是席莉亞,另外三名聯絡人則分別是「狗」、「貓」、「馬」,究竟這三名聯絡人是誰呢?席莉亞有辦法從他們身上找出大衛失蹤的真相嗎?
孤立無援的席莉亞懷抱著失去大衛的傷痛回到芬蘭,竟然巧遇應該被限制入境的尤里‧特朗科夫,尤里是否懷抱著陰謀而接近席莉亞呢?他與大衛的失蹤有什麼關係嗎?
在第二集裡,席莉亞甚至首度鼓起勇氣追查自己小時候親眼目睹的謀殺案──父親凱約殺害了母親安妮莉,追尋真相的過程中,她發現了更驚人的祕密……
本書特色:
表面上是快節奏、充滿懸疑情節的推理小說,但仍一本萊拉道寧的一貫風格,透過故事討論北歐及東歐、俄羅斯的政治及社會時事議題。
延伸閱讀:
《女保鑣》,蕾娜‧萊道拉寧
《殺手末路》,麥可‧康納利
《詩人》,麥可‧康納利
《林肯律師》,麥可‧康納利
作者簡介:
蕾娜‧萊道拉寧(Leena Lehtolainen)
1964年生於芬蘭的韋桑托,是北歐著名犯罪文學作家。12歲便開始發表作品,早年曾出版青少年小說《瞬間到了五月》(Ja äkkiä onkin toukokuu)與《吉他,我的最愛》(Kitara on rakkauteni)。1988年自赫爾辛基大學哲學系畢業,1993年以《所有人在合唱團歌詠》(Ensimmäinen murhani)展開犯罪文學作家生涯,筆下的女警探瑪麗亞將女性觀點帶入當時仍以男性主導的北歐犯罪小說界,作品風格真實反映芬蘭社會現實,文風樸實不失優雅,廣受讀者喜愛。
曾於1997及1998年榮獲芬蘭犯罪小說協會年度大獎、2003年入圍北歐犯罪小說協會最佳小說「玻璃鑰匙」獎(Glass Key Award)決選。作品目前已被譯介為世界各地十多種語言。
譯者簡介:
陳綉媛
畢業於國立清華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研究所。目前為德國Albert-Ludwigs-University of Freiburg英國文學系博士班學生,論文主要關注喬伊斯之尤利西斯與電影美學間的關係。
章節試閱
當大衛接到那通電話時,我已經來到蒙特馬西兩個星期。我們正準備吃晚餐,大衛把剛摘下的朝鮮薊做成美味的開胃菜,那紫紅色葉子將盤子點綴得相當漂亮。
「喂!」大衛先是用義大利語接電話,接著改用英語。「是的,我是丹尼爾‧拉諾特。你是哪位?」他起身離開餐桌,走到客廳去講電話。我聽到他又問了一次對方是誰,然後電話很明顯被掛斷。
「他媽的!」大衛用芬蘭語大聲咒罵。他的眼神透露出詭異的氣息,讓我感到恐懼。當電話再度響起時,大衛用英語問:「搞什麼鬼?你到底是誰?」
我起身離開餐桌,將朝鮮薊倒進廚餘桶。主菜檸檬燉飯還在爐子上滾著,我用勺子攪了一下燉飯,因為實在不知這時自己該做什麼才好。我沒辦法走進去和大衛說話,因為他似乎想離我遠遠的。我聽到他走進臥房,關上厚重的木門。人聲瞬間消失在空氣中。
「他媽的」,我腦子裡也浮現出相同的咒罵。但我必須記住,大衛不是我要保護的客戶──他是我的情人。如果他是客戶,我便可以要求側聽電話內容,雖然他們並不總是同意我這麼做。我嘗了口燉飯,濃郁的奶油香和剛從磨坊磨好的白胡椒粉香味實在嗆鼻。對我來說,胡椒磨坊實在很具有義大利風情,每次我到店裡買食材都覺得十分新奇。
大衛久久不吭一聲。
「剛才是誰打來的?」當他走回廚房時,我開口問他。
「我以前在歐盟刑警組織的上司。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每週的例行回報,確定我安全無虞。」
「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生氣大罵?」
「因為他打斷了我們的晚餐,親愛的。」大衛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然而他的眼裡卻透出一種無法捉摸的情緒,我感覺他有意迴避我的眼神。大衛把燉飯從爐子上移開,然後開始磨一些佩克里諾羊乳乾酪加進燉飯。強而有力的雙手緊抓著乳酪刨絲器,這是雙殺人的手,我腦中不禁浮出這個念頭。我舉起酒杯,喝了一口當地釀造的紅酒,吃完朝鮮薊再喝這紅酒,口感會變酸。又一個謊言,或者又是一件不讓我知道的事情。大衛從未對我說明事情始末,包括他如何炸掉相信號遊艇,並偷走鍶九十放射性同位素物質等細節。
「那不是一件我想回憶的事。我殺過四個人,而且一點也不引以為傲。我這輩子都必須活在這個事實裡。」
這是我唯一得到的答案。至少在西班牙時,他對我描述過,他如何在海上漂流數小時,儘管身上穿著潛水衣,冰凍的寒冷仍緩緩地湧入體內。有一次在喝了將近半瓶白蘭地後,他開口靜靜地說:那四個被他殺死的人身後,其實有許多親朋好友正為他們的死亡而哀悼。雖然這是逝者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但這事實完全無法為他們所愛的人帶來一點點安慰。
吃完燉飯後,我們決定去外頭散散步。一走到屋外,我們馬上改用英語交談。我們計畫隔天一早出發前往西埃納。大衛建議我們早點起床,打包過夜行李。現在還不是旅遊旺季,即使不事先訂房,應該還是可以找到下榻旅館。大衛希望能帶我參觀西埃納市政廳內著名的西蒙‧馬丁尼壁畫 。
我對歷史涉獵不深,不確定基多利奇歐騎馬攻入蒙特馬西 是否因此造就了一位英雄。也許就如大衛所說,這一切只取決於歷史學家的立場。我們站在城堡裡,新月的白光照亮了山腳下的小城。有隻黑貓跳到牆頭,然後停下開始喵喵叫春,不到一會兒工夫,馬上就有兩隻貓加入,一隻有灰色斑紋,另一隻是土黃色。貓咪們很明顯認識彼此。如果人類也這麼單純──只要嗅嗅屁股就能分辨這人是值得信賴或是得要小心應對的角色就好了。那隻灰斑貓開始對黑貓發出嘶嘶叫聲,接著大叫起來。有顆明亮的太陽花種子隨風掉到我手上,也打斷了我的貓理論。
某種程度來說,我們被迫在黑暗中緊靠著彼此。嗅覺似乎比起白天更加敏銳,彼此的輪廓感覺也更厚重真實。大衛將我抵著南塔的牆吻起我,雙手輕輕繞著我的脖子輕撫。蒙特馬西的居民已經看過一個金髮芬蘭遊客和拉諾特先生四處遊走──之後應該不會在城堡裡發現芬蘭遊客的屍體。為什麼我會產生這種想法呢?
當我們回到公寓後,大衛對我說時間已經不早,該睡覺了。但我並不睏,我的腦袋無法停止思考。躺在大衛身旁,我直到半夜仍無法入眠。我考慮著要不要吞一顆安眠藥,但隨即想起我必須保持清醒,才能在前往西埃納的彎曲道路上開車,並留意道路施工和車輛改道標誌。我最後一次看錶的時間是三點零六分。
我起床時已是早上七點鐘。我踢開身上的被子,山坡下傳來公雞啼叫聲。大衛已經起床,床的另一邊早就不見他的身影。我嗅著瀰漫在空氣中充滿希望的味道:今天的第一杯義式濃縮咖啡已經煮好了嗎?但我最先聞到的是大衛的新鬍後水味,彷彿他將鬍後水灑滿在空氣中似的。
我披上晨袍,走到廚房。廚房空蕩蕩的,咖啡機看起來還沒開過,機身摸起來冷冰冰的。也許大衛在洗手間,或者他是去鎮上那家小雜貨店買剛出爐的麵包?我覺得眼皮非常沉重,幾乎睜不開,於是打開廚房的水龍頭,用冷水輕拍雙眼。洗手間一個人也沒有。
大衛沒有汽車,只有一輛機車,偶爾他會騎車到洛卡斯特拉達或帕干尼科。機車還停在院子裡,所以他應該只是到附近去。我走回臥房。大衛的衣物都還在衣櫥裡。昨晚穿的衣服仍披掛在椅子上,但牛仔褲、藍領襯衫、襪子和內褲已不見蹤影,還有那雙皮靴和夾克也不見了。
我想大衛應該是去麵包店。
快八點時,大衛還是沒回來,我試著打電話給他。電話那頭隨即傳來一串義大利語,我瞭解對方的訊息──「您撥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我沒有聽到大衛的電話在屋內響起,也找不到那個他總是放在皮衣胸前口袋的皮夾。
我坐著乾等了一整個早上。每隔十分鐘就打電話到大衛的手機,但沒有任何回應。我坐進我的車內,檢查車子是否正常。前一晚遇見的那隻黑貓坐在擋風玻璃上,我相信牠一定看見了大衛離開的身影。
當教堂傳來中午的鐘聲,我開始意識到整件事情的嚴重性。大衛到底還會不會回來?他並不信任我,因此我對他的隱私一直未曾表現出太大興趣。我腦中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那兩個上了鎖的抽屜。
櫃子是用很堅固的老木頭做的,或許是桃花心木。整個櫃子共有四個抽屜,底下那兩個沒有上鎖。我整理過那兩個抽屜好幾次,知道裡頭放了些什麼東西。其中一個抽屜是放大衛的襪子,另一個是他的內褲。看起來大衛頂多只帶走一套換洗衣物,又或許什麼都沒帶走。那幾雙有山貓圖案的襪子和冰上曲棍球的紀念品都還在。我拿走那些襪子,因為我不迷冰上曲棍球。
上層那兩個抽屜用的是老式的鎖,必須搭配那種約十公分長的舊式鑰匙才能打開。我試著想用手指摸摸看鎖的機械設計,但即使是小指頭,也只能穿進鑰匙孔內一點點。於是我到廚房拿了支細湯匙,試著將湯匙柄插進鑰匙孔內。轉了幾次,我發現這鎖只有兩個凹槽。我急忙在空蕩蕩的屋內找尋大衛可能留下的鑰匙,但其實我自己也不十分清楚到底要找的是什麼東西。現在我必須冷靜下來,好好思考,因為大衛極有可能將鑰匙帶在身邊。依照我過去的工作經驗,這兩個抽屜其實很容易可以用其他方式打開,不是早就有人發明了斧頭和鋸子嗎?真可惜了這美麗的桃花心木。
我翻遍大衛的衣櫃、每件衣服的口袋和每雙鞋的鞋墊,想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我在他的一件外套內找到一把獵槍、一個未使用的彈匣,以及一張餐廳收據。在我抵達義大利的幾個星期前,大衛前往帕干尼科的一間高級餐館用過餐,收據上寫著他點了五道菜──顯然他不是獨自用餐,而是有人陪伴,因為不管是開胃菜、前菜或主餐都是兩人份。除了餐點,他還點了半壺紅酒、五杯咖啡或烈酒之類的飲料。開胃菜應該是餐廳特別招待,因為那比實際菜單上的價錢少了許多。雖然大衛是個大塊頭,但我從沒看過他吃那麼多東西。他沒對我提過那晚的事,也沒帶我去過那家餐廳吃飯。也許是他的房東碰巧來檢查公寓屋況,然後相約一道用餐,但這理由連我自己都無法說服。
廚房裡沒有多少餐具,大約只夠四個人使用。我仔細檢查蘆筍鍋和乳酪刨絲器內部,鑰匙沒在裡面。我自己以前習慣把槍櫃的鑰匙藏在燕麥片或衛生棉的紙盒裡,我覺得放在那幾個地方非常安全。我想大衛也會遵循同樣的邏輯,所以我仔細翻了廚房櫃子裡的一些食品包裝盒。不管是義大利寬麵的包裝盒或咖啡粉的盒子裡,全都不見鑰匙的影子。於是,我在廚房的餐桌邊坐了下來,試著讓自己接受連一支鑰匙都沒找到的事實。我幾乎確定鑰匙被大衛帶走了。
大衛一直非常小心翼翼,不讓公寓裡的物品洩露太多他的個性和背景。不論是衣服、盥洗用品、刮鬍刀、一兩本書或幾樣私人物品,看起來都非常普通,看不出擁有者的真實個性等細節。這就是為什麼那兩個上了鎖的抽屜會引起我的好奇,不過同時我也懷疑自己能否在那兩個抽屜裡找到什麼重要的東西。我不認為大衛會愚蠢地把非常重要的東西,譬如像是打開保險箱時會出現的物品,放在那兩個抽屜裡,不是嗎?
我回到臥室,把整個櫃子從牆上拆下來。我把櫃子翻過來,好檢查背面有沒有藏什麼東西,接著再把那兩個沒上鎖的抽屜也拿下來,這樣比較輕巧一點,也比較方便檢查。然後我把櫃子搖了搖,聽到抽屜裡頭有東西滾動的聲音。下方那個抽屜裡的物品和木頭碰撞發出的鈍鈍聲響,聽起來雖然小卻感覺很沉重,我判斷應該是金屬物品。不過聽起來不太像槍枝發出的聲音,應該是把刀。另一個上鎖的抽屜聽起來只有一點聲響,我猜應該是紙張發出的聲音。
我接著開始檢查櫃子背面。我過世的亞黎舅舅以前是個專業木匠,也從事過一些家具製作。我大學畢業後曾與他一起住了四年。他曾教我如何使用一些木工工具。這櫃子的背面接縫做得相當好,不過因為相當老舊,所以接縫處有點脆弱剝落。我是否可以拿把小一點的刀子割開接縫,然後看看抽屜裡放了什麼東西?當然可以。我想之後可以再用木工黏膠把拆下的木板黏回去,不過也有可能會因為黏不好而被人發現我拆過這個櫃子。但我想這個方法還是好過拿斧頭毀了整個櫃子吧!
我找遍整間公寓,試著看能不能找到一把合適的刀。但除了那把我隨身攜帶的鞘刀,實在找不到其他可用的。那把有鋸齒刀刃的麵包刀也不適合做這種工作。我決定用我自己的鞘刀,但它的刀刃實在太短,而且靠近刀柄處也太厚。如果找得到那種類似銼刀的薄刀就太好了。我租來的那輛車裡有個小工具箱,裡頭有把螺絲起子和千斤頂。離這裡最近的五金行在洛卡斯特拉達,問題是我不知道他們幾點打烊。我用鞘刀重複鑽了幾次,到第五次時,我意識到肚子真的好餓。從早上到現在,我連早餐都還沒吃。冰箱裡只有幾顆番茄、一塊乳酪和幾顆橘子。我們本來計畫要前往西埃納的,所以也就沒再去店裡買食物回家。於是我簡單吃了兩顆橘子,然後就去沖澡。那家松露餐廳開車大約要半個鐘頭,也許早點去,還可以查出那晚跟大衛共進晚餐的是什麼人。
我換了件黑色牛仔褲,套上黑灰條紋上衣和皮外套,再穿上網球鞋。我根本不在意有沒有化妝或上睫毛膏,因為我唯一在乎的那個人此時並不在這裡。我本來是要能夠吸引那個並不是太在乎自己外表的人的目光。我原想裝作一個迷人卻又謎樣的女人,想辦法在這段假期製造某些浪漫邂逅的。
公寓的鑰匙半插在門上,我對著上鎖大門上的那片門牌做了個鬼臉,上頭畫了隻藍色獅子。反正這把鑰匙根本就打不開櫃子的抽屜。大衛只有這副鑰匙,如果我帶走這副鑰匙,他就沒辦法進屋了。鳶尾花開滿整片山丘,蘋果樹的葉子隨風搖曳,鴿子在城堡裡咕咕叫。我覺得牠們全都在嘲笑我。
從蒙特馬西到帕干尼科的小路蜿蜿蜒蜒,我踩著煞車一路從陡峭的山坡滑下平原。沿路上,兩旁樹木的葉子還不太茂盛,新芽的嫩綠與舊葉的深綠在枝頭搖曳。山坡上的葡萄樹已開始冒出新枝,早春的玫瑰花在陽光照射下也即將綻放。車子穿過一條小溪,這座小橋看起來不太牢固,洪水季來臨時需要特別小心。我小心避開小徑上漫步的一隻懷孕母狗和兩隻雞。在這裡幾乎家家戶戶都養了幾隻動物,至少一、兩隻狗或貓、公雞和母雞,好生產新鮮的雞蛋。有年夏天亞黎舅舅從禾楓貝思帶回三隻母雞和一隻公雞,但雞寮很顯然蓋得亂七八糟。首先是丟了一隻母雞,再來連那隻公雞也不見蹤影。我們的鄰居馬蒂‧哈克萊寧告訴我們,這一帶常有狐狸出沒,我想這大概就解釋了發生的所有事情。沒了公雞,母雞好久都不下蛋,於是最後那幾隻母雞全被放到院子的大石窯裡烤了。夏季時,亞黎舅舅都是用那座石窯準備美味的飯菜。在食用有機食物和在地食材開始流行前,亞黎舅舅早就是有機與在地食物的擁護者。他和我的一位廚師朋友莫妮卡‧馮‧賀岑倒是可以分享相同的美食哲學,只不過亞黎舅舅現在只能在天上吃雲了。至於莫妮卡,我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她的消息,畢竟往莫三比克的電話不是那麼容易打通,通訊也不很清晰。她在那裡的一處戰地廚房負責為難民烹煮食物。
我把車子往東開,途經帕干尼科的一座小山城,很快地找到一家餐館。時間剛過七點,不過托斯卡尼地區的人都是很早就吃晚餐的。我肚子實在太餓,於是決定當個愚蠢的觀光客。我將車停在外頭的院子裡,走向餐館,裡頭早就空蕩蕩沒有一個客人。整個餐館大概有二十張桌子,約可容納一百位客人。像這樣的地方非常容易掌握大小事情,因為這是個開放的大空間,沒有那種隔成小迷宮似的獨立包廂。我選了張桌子坐下,很快地環視整個大廳,這是我的習慣動作。服務生很快地送上菜單,我開始尋找大衛帳單上的餐點。我沒吃過松露,但我喜歡蘑菇。價錢看起來相當合理,對預算低的人來說也很平易近人。我很快就發現大衛所點的昂貴前菜是包含五種不同松露的拼盤。幸運的是,服務生懂英文,可以幫助我瞭解菜單。我點了松露薄片和松露義大利麵,搭配經典的佛羅倫斯牛排。我感覺自己需要吃點肉,除了可以補充體力,也許在沒有大衛陪伴的夜晚,我可以好好睡一覺。我不敢像大衛一樣點那麼多紅酒,因為我待會還得開車。
我決定至少吃過前菜後,再向那個看起來友善的服務生詢問有關大衛的事。他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八成認為我是一個遲鈍的觀光客,不瞭解用餐時間的神聖性。當我把手機放在餐盤旁邊時,我知道自己看起來很可悲。於是我將手機切換成靜音模式,如果有來電或簡訊,還是可以透過閃爍的提示燈,清楚看到螢幕上的訊息。我喝了一口這家餐館的佐餐紅酒,覺得滿不錯的,雖然我不太懂紅酒。我在「莫妮卡之家」工作時,莫妮卡曾試過教我關於紅酒這門學問的奧妙,但她很快就放棄這個念頭。因為我覺得一瓶六歐元的紅酒和一瓶六十歐元的紅酒,喝起來都一樣。更別說我壓根喝不出氣泡酒與香檳之間的差別。不過如果情況必要時,我也能假裝我真的分辨得出來。
當開胃菜上桌時,我完全忘了手機的事。幾公尺外就能聞到白松露的香氣。我細細品嘗美味的蘑菇和半生的牛肉。雖然心情沮喪,但我仍然記得當年莫妮卡教我的美食知識,包括如何品嘗美味的鮮肉。
當最後一口開胃菜正要送入口中,餐館的門鈴響起,有顧客進門了。一個年輕家庭進了餐館,是一對父母和三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別了,我寧靜的晚餐時光。這個家庭選了張鄰近的餐桌坐下。在芬蘭,通常這種情況下,人們會選張離我遠點的桌子,這樣小孩就不會過度打擾我這個正在用餐的阿姨。我試著瞭解孩子們點了些什麼,我猜在這裡可能點不到香腸和馬鈴薯泥。
我開心注視著這一大盤松露義大利麵。孩子們開心地唱著歌,聽起來就像悅耳的背景音樂。服務生似乎認識這家人。我希望大部分來這餐館用餐的都是熟客,這樣服務生應該就會記得幾週前來這裡用餐的大衛及他的同伴。身高將近兩百公分的大衛應該令人印象十分深刻。我試著想像跟大衛一起來用餐的,是怎樣的性感女人。我將在大衛外套口袋找到的收據一起帶來,希望這能幫助服務生回想起那晚的事。
餐館來了更多客人。兩個年近半百的女人和一隻蜜棕色的中型狗。如果是莫妮卡,她應該會把狗請進她的私人辦公室,不過這家餐館的主人顯然對狗有非常不同的看法。這兩個女人也同樣選了張鄰近的餐桌坐下,那隻狗窩在她們腳下。其中一位女士身材較矮小,頭髮灰白,不過全身散發強而有力的氣場。另一位女士比較高䠷,有雙年輕人的好奇眼眸。當我大口吃著義大利麵時,心裡盤算著待會服務生來收盤子時,是否適合開口向他問些問題。不知道其他客人聽得懂多少英語。
當服務生朝我走來時,鄰桌那隻狗剛好也站了起來,伸伸懶腰,然後走到我身邊。我伸出手摸摸牠。牠不是隻野狗,事實上牠看起來挺有個性。牠嗅了嗅我的鞋,並毫不在乎地讓我輕摳牠的耳後。牠的毛摸起來就像昂貴的皮草大衣般柔順。
「我馬上回來,尼古沙!」那個身材較高瘦的女人居然用純正的芬蘭語說話。我驚訝地深深吸了口氣,在我能壓抑反應之前,趕緊把目光從那女人身上移開。在這麼一處偏僻之地遇到另一個芬蘭人,有可能純屬巧合嗎?她有可能是陪大衛共進晚餐的那個女人嗎?如果是的話,那一晚她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服務生指指那隻狗,語氣有些唐突地對那兩個女人說了一長串話。很顯然,餐廳並不歡迎客人把狗帶進室內。那個較高瘦的女人站起來,對狗下了幾個命令,這次是用義大利語。莫非我剛才只是想像自己聽到芬蘭語?那隻狗跟著女人走出餐廳前,碰了碰我的腳。服務生到我桌前幫我的水杯添水,直率地對我笑了笑,不含調情成分的真誠笑容。我敢直接問那個芬蘭女人嗎?我曾在紐約的皇后安全學院讀過兩年書,在那段期間,我那充滿可怕的薩沃尼區卡維市口音的英語終於改善了點。但如果稍微仔細聽,還是很容易聽出夾雜的芬蘭口音。我想那個住在義大利的狗主人並不包括在內,不過義大利語畢竟不是我的強項。
我試著回想從前在紐約皇后安全學院讀書時,那位學校主任同時也是創校人邁克‧沃秋先生說話的方式。當服務生送上牛排,我找了找口袋裡那張收據,問他是否記得幾週前來餐廳用餐的一位身高將近兩百公分、有著一頭黑髮和黑鬍子的男人。
他的表情彷彿在嘲笑我:又一個充滿嫉妒的女朋友。他道歉,表示自己那晚沒有上班。路奇可能有,但他通常對人沒印象──當然若是一個像我這樣迷人的女士,那就另當別論了。我想用二十歐元買通他透露更多訊息,但可能不夠,所以我只是咬了一口牛排。我懷疑路奇是否真的存在;這種家庭式餐館通常都是父母在廚房忙著做菜,然後小孩或晚輩在餐廳負責點餐、送餐等工作,也許路奇就是那個服務生的兄弟。
我的手機提示有新的訊息。訊息並非來自大衛,而是我的前室友麗卡。九月第一個星期六,我們兩個計畫要一起參加一場婚禮。此時,我腦中浮現一首老歌的旋律:「我有場葬禮要參加,你有場婚禮要參加。」 我這輩子從沒參加過婚禮,即便以前擔任保護客戶安全的工作時也沒有,倒是參加過不少葬禮。
隔壁桌那兩個女人正在吃義大利麵。我不確定可不可以把吃不完的牛排給那隻在外頭安靜等候的狗吃。但同時我也不敢跟她們攀談,因為我不想那麼輕易洩露我是芬蘭人的事實。我要了帳單,喝了口咖啡。我不再感到飢腸轆轆,但內心深處的空虛感仍舊十分強烈。我付了帳單,留了些小費,然後步出餐廳,走進漆黑的夜裡。天空開始下起綿綿細雨,風拍打著我的外套下襬。我試了幾次都打不開車門,背後突然傳來高喊聲:
「女士,請等等!」路奇急忙地喊我。剛才那位服務生也跑到外頭來,站在種滿翠柏樹的小陽臺上想叫住我。「路奇想起妳剛才問的那個黑鬍子男人了。其實應該說是想起跟他一起來的那個男人。他看起來不像好人。應該是俄羅斯人,因為他說的話聽起來很像那一帶的人講的話,再加上他脖子上戴了條有希臘東正教十字架的項鍊。」服務生不屑地聳聳肩。「他不會講其他語言,英語一句也不會!我只聽得懂他說松露,因為他一直說想要點松露、松露。但他根本不懂得品嘗那五種食材烹飪的美味前菜,只會大口大口塞進嘴裡。所以妳根本不用擔心,妳先生並不是跟什麼美女一起來用餐,跟他來的只是個邋遢粗野的俄羅斯人。」
黑暗中我幾乎看不清服務生臉上的那抹微笑。我掏出皮夾,但他搖搖頭。「我沒有要妳的錢,路奇也沒有。」
路奇馬上附和。「我們只想看到女士妳的臉上再度掛上笑容。」
我試著擠出一點笑容,畢竟大衛那晚如果真是跟個俄羅斯壞人前來這家「逸樂軒餐廳」用餐,也不會是件讓我開心的事。但我還是決定再問清楚點:
「那個俄羅斯人對我先生很粗魯嗎?他們之間互動如何?」
「那晚餐廳很忙,路奇沒閒工夫注意這些。不像今晚,那天晚上幾乎每桌都有客人。不過我倒記得他們兩個看起來有點嚴肅,不像其他桌客人有說有笑。他們說的語言有很多擦齒音,不斷發出嘶嘶聲。我記得──不,其實是路奇,他記得你先生一直說不、不。那個字我們這裡的人也都聽得懂。」
我答謝他們,他們則誠摯地希望我能再度光臨。然後他們就趕緊回到餐廳去繼續忙了。剛才那隻狗站在一輛深藍色福特車的車窗後面,對著我大聲吠叫。我的頭髮已被細雨淋溼,帆布鞋也快溼透,車窗也全都起了霧。是什麼原因讓服務生改變了原來的想法呢?那是他事先編好的故事嗎?還是從其他人那兒打聽來的?一個惡劣的俄羅斯人,聽起來倒像是從偵探電影裡偷來的點子。大衛最後是自己逃跑了,還是跟那個俄羅斯人一起離開?
再一次,我又回到一個無法信賴任何人的國度。我曾經認為大衛是少數不會欺騙我的人之一,但我錯了。現在我身處異鄉,試著瞭解一種我不太懂的語言。邁克‧沃秋對於俄羅斯黑手黨滲透進我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又會說什麼呢?現在有些犯罪組織和俄羅斯黑手黨的跨國合作,緊密程度就好比貝魯斯科尼和普丁成了親兄弟一樣。大衛聲稱來到托斯卡尼,因為他已編好自己是個來南歐尋找靈感的作家這個角色。我突然強烈地覺得,從頭到尾我的所聞所見應該都是捏造設計出來的。
我從小就習慣黑暗的環境,不過在不熟的道路加上下著大雨的情況下開車,對我來說仍然不是件簡單的事。開在這彎彎曲曲的小路上,我格外小心,因為我無法信任這輛義大利車。路上幾乎沒有其他車輛或行人,這倒是個製造完美車禍意外的地方,因為根本不可能找到目擊者。
我終於平安開回蒙特馬西。雨勢仍然很大,我想辦法將車子停在離大衛公寓最近的地方。當我下車時,對於眼前的景象驚訝不已──廚房的燈開著,屋內也都開著燈。大衛回來了?我快步跑到門口,打開門,然後大喊:
「大衛!我在這裡。你在哪?」
當大衛接到那通電話時,我已經來到蒙特馬西兩個星期。我們正準備吃晚餐,大衛把剛摘下的朝鮮薊做成美味的開胃菜,那紫紅色葉子將盤子點綴得相當漂亮。
「喂!」大衛先是用義大利語接電話,接著改用英語。「是的,我是丹尼爾‧拉諾特。你是哪位?」他起身離開餐桌,走到客廳去講電話。我聽到他又問了一次對方是誰,然後電話很明顯被掛斷。
「他媽的!」大衛用芬蘭語大聲咒罵。他的眼神透露出詭異的氣息,讓我感到恐懼。當電話再度響起時,大衛用英語問:「搞什麼鬼?你到底是誰?」
我起身離開餐桌,將朝鮮薊倒進廚餘桶。主菜檸檬燉飯還在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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