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若說榮嬌恢復女兒身，最驚訝的莫過於阿金。得知公子要娶池家大小姐，池家大小姐就是小樓公子的消息時，只覺得有種要自戳雙目的衝動。

小樓公子居然是個姑娘，他居然沒有發現。

別人沒發現倒罷了，他阿金怎麼可能沒察覺？明明公子有各種異常的舉動，明明小樓公子長得唇紅齒白像小相公似的，他居然沒往這上頭想。

向來自認除了公子之外，天下第二聰明的阿金，備受打擊之餘，一時做了傻事──為了掩飾自己眼拙，居然說了句不怪自己，只怪某人天生男相、平板一條，這才走了眼。

聽了阿金的自辯，榮嬌一笑而過，沒上心，因為相識之初她還沒發育，確實是平板一條；至於天生男相，這只能說明她的化妝技術高明到連阿金都騙過了。

可某人卻不像她這般大度，玄朗聽了極不樂意，不說自己眼拙，居然敢詆毀他的小樓，簡直是不能忍受，差點將阿金虐成狗。

最後看在他與榮嬌相熟的分上，玄朗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留在府中，協助總管打理成親的一應事務，特別是照顧好榮嬌，不要讓牛鬼蛇神打擾到她。

阿金也是拚了，不過兩日工夫就獲得了欒嬤嬤的好感，且不說他與綠殳、聞刀本就交情不錯，榮嬌對他沒有半分不滿，哪裡會跟他過不去？

有了阿金的殷勤，加上玄朗的吩咐與重視，榮嬌在英王府的日子過得甚是舒服，若是每日不會被欒嬤嬤追著繡嫁妝給玄朗就更好了。

至於外邊遞進來要拜見她的帖子，有玄朗的命令在，根本不可能遞到她眼前；當然她也懶得應酬，那些人是抱著看戲之心才想來見她的。

被拒於門外的，也包括池府。

池萬林登門，是王府長吏接待，態度恭敬，告知王爺不在府中，王妃病弱不能見客，他只得悻悻而歸；再派池榮珍前往探疾，亦被擋在門外，無奈下他想到康氏，孝大過天，母親登門，池榮嬌再無理由拒絕。

「姑娘，您真要見夫人？」欒嬤嬤面帶不安，總覺得康氏來意不善。

「不見說不過去。」榮嬌譏諷輕笑。「畢竟是母親嘛，不就算準了這個才來的嗎？」

她想見就讓她見，至於見面之後，康氏會說什麼，聽不聽就看自己了。

先前池榮珍來過，今日對外託稱養病的康氏在鄒氏陪同下拖著病體前來，一聽就是池萬林的主意，不見面哪知他們想幹什麼？

玄朗雖吩咐過誰來也不能見王妃，但康氏不是其他人，阿金聽門房來報，有心直接拒絕，又擔心池夫人如同池榮珍一樣，也是個不要臉面的，當場鬧將開來。池府丟不丟人，他不管，卻怕丟了王爺與王妃的臉面。

無可奈何讓人到內宅給榮嬌通報，見與不見，請她定奪。

以康氏對她一向的態度，居然會到英王府來看她，榮嬌不會認為她是因為自己要做王妃了，特地來示好的──康氏不會對她趨炎附勢，她對自己的怨恨，絕不會因為她高嫁而改變。

一個素來不是慈母，一個也懶得陪她演戲，康氏對榮嬌滿心怨毒，榮嬌對她亦無孺慕之情，既然是在自己的場子，她也懶得沒病裝病。

康氏與鄒氏進了府裡，坐著小轎在英王府裡走了好半天，充分見識了王府的氣派，了解了皇室風範和英王素雅的品味。

一路上，引領的嬤嬤盡職盡責地介紹，道是王府分為中東西三路，因為中路的嘉樂堂是成親要用的新房，正在裝修，不方便過去，她們現在走的是東路，景致小巧清雅，不如中路氣派……

鄒氏看罷多時，不由暗自後悔，早知這個病秧子小姑有這般造化，當日應該主動示好。池榮興與她兄妹關係親近與否，與自己這個做大嫂的有何干係？男人靠不上，婆婆惡毒，若早與池榮嬌搞好關係，關鍵時還能求她幫襯一二。

榮嬌暫住在東路的正院清樂堂，康氏婆媳兩人在院門前下了小轎，榮嬌帶人在院門前迎接──不單純是為了做樣子，不看別人，單衝康氏對池榮厚的情分，榮嬌願意心平氣和地將她當作別人家的長輩，給予應有的尊敬。

康氏與鄒氏下了小轎，只見院門臺階處，一群丫鬟、婆子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一位粉衣少女；青絲如墨，梳著少女髻，簪著蓮子米大的東珠珠花，膚色瑩澤如玉，眉眼精緻如畫，沈靜如水，溫婉動人。她身上有一種柔軟而恬靜的獨特氣質，那雙黑白分明的雙眸通透清澈，只是微微彎起看過來，就能感受到來自她的善意與友好。

康氏與鄒氏愣住，心裡不約而同升起的念頭是：這是誰？好標致、好氣派。

康氏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榮嬌身上，帶著思量與審視。

鄒氏的反應更快些，馬上意識到面前的人正是小姑子池榮嬌，難掩滿面驚詫。怪不得傳言英王看上了池大小姐的美色，這、這就是那個丫頭嗎？記憶裡，她似乎從未仔細看過榮嬌的模樣。

「母親一向安好？」

榮嬌見康氏愣在那裡，不知為何，但她也無意拉著玄朗的大旗給康氏下馬威，畢竟在外人眼裡，她是自己的生母。

她下臺階，上前幾步，柳腰輕擺，給康氏見禮。

康氏直到她施禮講話，方才確認這就是自己口中的小喪門星。她面無表情，不言不語，上下打量著榮嬌。

空氣一時凝滯。

王府的嬤嬤早得阿金吩咐，知曉池夫人不慈，見她任由榮嬌行禮，明為探疾，卻冷著臉沒有好態度，遂輕笑道：「池夫人好福氣，王妃聽您來了特意迎出院門，平素王爺吩咐，王妃需要靜養，任何人不能打擾。」

嬤嬤的意思明顯，是在暗指榮嬌厚待康氏，連王爺的吩咐都破例了。

康氏卻不理這遞上來的梯子，冷冷掃了嬤嬤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倒是我的榮幸了，王府的規矩還真別具一格，母親來了，做女兒的不說迎到二門便罷，給母親見禮，居然也值得說道，莫非還要我受寵若驚，還禮不成？」

「池夫人說笑了，這不是在自己家裡頭嗎？王妃雖是親王妃，見了皇后都無須跪拜，在您面前終歸還是小輩不是？若是擱在外頭，天地君親師，禮不可廢。」

管事嬤嬤知曉康氏的底細，看不慣她的做派。都說虎毒不食子，這位池夫人倒好，連親生女兒都要編排，立馬回敬；比起康氏的簡單粗暴，嬤嬤的這番話可謂綿裡藏針，道行高多了，就差指著康氏的鼻子問她算老幾了。

若非按關係來看她們是母女，王妃會給她見禮？親王妃見皇后也無須行大禮的；於公，倒是康氏應該給王妃行禮的，王妃自降身分做小伏低，她倒是為老不尊，沒個當娘親的樣子。

「妳倒是好規矩，既知是在家裡頭，主子講話，有妳個奴才插嘴的分？」

康氏一見榮嬌就沒好心情，尤其見她活得滋潤，氣色好、眉眼俏，不見半點有病的模樣，穿著打扮也貴氣，越發覺得憋悶噁心。

本就憋著惡氣，聽王府一個奴才也敢明裡暗裡諷刺，頓時火大，自恃是榮嬌的長輩教訓一、兩個奴才，雖說有些不妥當，也不算大事。

康氏面色陰沈，語氣不善，儼然一副盛氣凌人的口吻。

眾人面面相覷，偷偷瞟向榮嬌波瀾不驚的秀麗面孔。

英王府素來地位超然，有頭有臉的管事出去走動，代表的可是英王臉面，即便是到了皇子府，亦會客客氣氣賣三分面子，哪曾被人如此教訓的？

管事嬤嬤面色一僵，卻笑了笑，施禮道：「池夫人教訓得是，是我冒犯了。」

榮嬌本來似笑非笑地立在一旁，見她居然如此蠻不講理，在英王府依舊肆無忌憚，面色微沈，眼底的笑容冷成碎冰，衝著管事嬤嬤微微一笑，欠身道：「嬤嬤受委屈了，我替母親給妳賠罪了。」

管事嬤嬤急忙還禮，連道不敢。

榮嬌脊背挺直站在那裡，依舊是一副乖巧謙遜的模樣，衝康氏淡然道：「母親有所不知，嬤嬤乃四品女官，不是賣身的奴才，且服侍王爺多年，情若親人；母親雖為我的長輩，卻不好教王府中人規矩。」

康氏是個暴脾氣，素來待榮嬌非打即罵，囂張慣了，抬手就想揮巴掌。

榮嬌看出她的意圖，卻無意制止，心底不由冷笑，康氏還真是不改秉性。

她靜靜站在康氏面前，唇邊含著一抹淡笑，溫婉清新，柔韌堅定，明明在笑，目光卻散發著無邊威勢。康氏在她的氣勢之下，臉紅一陣、青一陣，揚起的巴掌最終輕落在自己的前襟，順勢撫了撫胸口，王府終究不是自己家，當著眾人面，不能動手。

遂壓了火氣，厲聲道：「沒規矩的是妳，做長輩的來了這麼久，還堵在門口，連進屋落坐上杯清茶都沒有嗎？」

榮嬌暗嘆，伸手示意，請康氏與鄒氏進屋。

看在兩位哥哥的分上，她真的想與康氏和平相處，不用講母女親情，不用親密，哪怕能像普通長輩，見面客氣，若能心平氣和最好，若不能，彼此當作不相識，也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可看康氏這架式，並不想如她所願，身在王府還是這般地囂張蠻橫，這般行事，定是來興師問罪的。

榮嬌無奈苦笑，她倒不介意撕破臉皮，反正玄朗也知曉內情，不會說她不孝，可是一想到兩位哥哥，特別是小哥池榮厚，她就猶豫了。

且看康氏的來意吧，但凡不要太過分，她不妨為了兩位哥哥退讓一步。

顯然康氏並不想如榮嬌所願，她對榮嬌偏執般的輕視與敵意已深入骨髓，在她眼裡，可沒有什麼英王妃，只有任由自己揉圓搓扁的小賤人。

進了屋，不用人請，旁若無人地自動坐到上首位置。榮嬌與欒嬤嬤等人見慣她的做派，也不在意，倒是王府的僕婦，對康氏的行為甚是不喜──雖說她是王妃的親娘，可這是王府，她這般不把王妃當回事，打得是王爺的臉面。

康氏呷了口熱茶。「都下去吧！」她想問池榮嬌的事情，當著下人恐怕不方便。

可沒人理會，一干人等，該站在哪兒的還在那兒，彷彿沒聽到康氏說話。

這是王府，她有何資格發號施令，哪個理她？

「這般沒規矩？欒嬤嬤。」

康氏也知道自己支使不動王府的人，直接拿欒嬤嬤開刀。

欒嬤嬤上前做了個福禮，卻沒退下去，她是姑娘的人，是二少送給姑娘的，與康氏沒有關係。

「妳們先下去吧，嬤嬤妳也是。」

榮嬌正襟危坐，唇邊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康氏還是老樣子，換了地方都不曉得收斂一二，看來這大半年的修身養性，並無效果。

有了榮嬌發話，眾人魚貫而出。

康氏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沒反應的鄒氏，一抬下巴。「還有妳。」

鄒氏愣怔，她也要出去？

「有妳在場不方便。」

康氏對鄒氏的怨恨也不少，雖然她放印子錢的事情是楊賤人捅出去的，但坐收漁利的是鄒氏，若說她是無辜的，誰信？

鄒氏做了大半年的管家大奶奶，早就不是以往康氏面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媳婦，康氏毫不留情地直言，像一巴掌打在她臉上，頓時火辣辣的。

想起康氏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陰毒，新仇舊恨，鄒氏強捺著心中的羞怒，衝榮嬌笑了笑道：「大妹妹，我一路進來看王府景致甚好，不知可否請欒嬤嬤領我欣賞一番？」

「她才來不久，不熟悉，還是由王府的嬤嬤引路吧！」

榮嬌笑容清淺，彷彿沒察覺到婆媳倆的波濤洶湧，也無意為鄒氏圓場，對於這個勢利的大少奶奶，如果可以，不想與她多有交集。

鄒氏看似一團和氣，妹妹長、妹妹短的，若她真有心，遠了不說，就這大半年，池府由她管家，卻沒有往城南莊子送過一次東西，派人探望過一次，現在來親近，不嫌太晚了嗎？況且她還藏著小心思，叫欒嬤嬤陪著賞景是假，打探消息是真吧？

鄒氏強穩住心神，勉強扯出一絲笑意。「那就煩勞了。」

鄒氏一出去，康氏正眼都沒看榮嬌，陰著臉問道：「妳怎麼認識英王的？」

「不知道。」榮嬌從容淡定。

聽在康氏耳中，毫無疑問是敷衍，目光如淬毒般冷笑。「王爺為何請旨賜婚？」

「王爺說看我順眼。」榮嬌淡笑。「王爺的心思，我哪能知曉？」

康氏不屑。「別以為妳勾引到王爺，就長了翅膀敢反了天。」

「池夫人慎言，這勾引之類的話，還是少說，別失了池府的臉面。」榮嬌唇邊的笑意淡了，語氣涼涼。「況且，妳這般詆毀王爺，是篤定他聽了不會見怪？還是池副尚書派妳來鬧事的？」

「妳──小賤人，當初就不應該生下妳。」

康氏被拿住軟肋，不敢繼續誰勾引誰的話題，只得低聲咒罵。

「如果妳來是要說這個的，請回吧，這句話說了成千上萬遍，妳說得不煩，我卻聽得煩了。」

「攀上了高枝了不得了？忤逆不孝，鬧開了誰也護不了妳。」

「不勞連番提醒，池夫人是生了我不假，不過，這些年妳多次下黑手奪我性命，真算起來，生恩早還，倒是池夫人賺了。」這番話榮嬌是笑著說的，語氣輕柔，如同母女倆在話家常。「京兆衙門的大門想來妳是知道的，好走不送。」

與她糾纏，真是浪費時間，敗壞心情。

第九十四章

若說榮嬌恢復女兒身，最驚訝的莫過於阿金。得知公子要娶池家大小姐，池家大小姐就是小樓公子的消息時，只覺得有種要自戳雙目的衝動。

小樓公子居然是個姑娘，他居然沒有發現。

別人沒發現倒罷了，他阿金怎麼可能沒察覺？明明公子有各種異常的舉動，明明小樓公子長得唇紅齒白像小相公似的，他居然沒往這上頭想。

向來自認除了公子之外，天下第二聰明的阿金，備受打擊之餘，一時做了傻事──為了掩飾自己眼拙，居然說了句不怪自己，只怪某人天生男相、平板一條，這才走了眼。

聽了阿金的自辯，榮嬌一笑而過，沒上心，因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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