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如此平凡的活著。

在家裡是乖巧的孩子，在學校是班上是「那位看起來很文靜的同學」，從小到大，因為她看起來善良、溫和，不會拒絕別人，所以她的身邊總是很容易聚集一些人。

女生們總有自己的小圈圈，不管去哪裡都要一起。雖然她一直覺得這是一件無聊的事卻從來不曾表達過自己的想法，因為她知道身邊的人、同學、師長、父母、姐姐們對她的期待，她只需要成為他們心中的那個林巧淨該有的樣子，照著他們的期待做一個平凡、普通的好孩子。

不喜歡拍大頭貼，卻跟著同學一起拍；不喜歡在茶館坐一個下午，卻跟著同學一起去；不喜歡看的雜誌，跟著同學一起看；沒有興趣的話題，為了能夠融入話題而去了解；不喜歡吃的東西，為了不被覺得挑食而吃下去。

這些不討厭但也談不上喜歡的事情充滿她的生活，她經常從旁觀者的角度看著這樣的自己，父母會把心力放在她的兩個姐姐身上，老師會把關注放在愛玩鬧的同學身上，這種不受注目的感覺讓她很有安全感。

她以為自己會這樣平凡下去，平淡地過完一生，但是她遇見了唐炘妍，人生就此改變。

高中一年級初入學的自我介紹讓她注意到唐炘妍，一個漂亮但是神情冷漠的同學，這份冷漠讓唐炘妍很難靠近，但是唐炘妍身上獨特的氣質讓她第一次想要主動和一個人當朋友。

一直到學期中她才有這個機會，身為副班長的她，發現唐炘妍沒有請假也沒來上學，於是打了電話到唐炘妍家，電話是唐炘妍接的，用嘶啞低沉的聲音告訴她感冒生病了，她擔心地問了一堆問題，唐炘妍都一一回答，掛電話前突然對她說：「謝謝妳，副班長。」

聽見唐炘妍叫她副班長，不知道為什麼會感到煩躁，她忍不住說:「我的名字是林巧淨，妳知道吧？」

電話那頭笑了一聲，「我知道，明天見。」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強調自己的名字，不是那位同學，不是妹妹，不是乖巧的、平凡的、不起眼的誰，不是副班長，而是林巧淨，是她自己。

隔天在校門口遇見唐炘妍，唐炘妍開口喊了她巧淨。

那是她們友情的起點，只是當時的她們還不知道這份友情有一天會變成愛情。

炘妍，我時常忍不住想著如果能夠牢記當時想靠近妳的心情，是不是就可以用那樣的心情抵禦和克服一切的害怕與困難，貫徹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林巧淨，那個勇敢、溫柔、特別的人？

真希望我能一直是那個樣子，從來沒有傷害過妳。



1

唐炘妍飛快地敲著鍵盤，按下Enter後，存了檔，接著拿起放在桌旁的咖啡喝了一口，皺起眉頭看了看時間，才發現自己坐在電腦前面已經三個小時沒動過，咖啡都涼了。

她伸了個懶腰，準備休息，關電腦前習慣性點開電腦畫面右下角的小綠人，這個時間點，MSN上的朋友們幾乎都是離線狀態，林巧淨卻還在線上。

都已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點開對話視窗打完這句話，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有按下傳送，她把字都刪除，嘆了口氣，關掉視窗。

她跟林巧淨是高中同學，家都住在新竹，考到同一所位於中壢的大學，但是不同系，林巧淨考上的是企管系，她則是財金系。大學畢業後，她留在母校繼續念研究所，但林巧淨考試結果不理想，重考了一年，之後林巧淨也考回母校，變成小她一屆。

今年六月，她研究所畢業，選擇待在原本的指導教授身邊當研究助理，林巧淨比她晚一年念研究所，現在是研二的研究生，兩人都還在原來的大學內。

而她會留在中壢，是因為林巧淨，因為她們曾經交往過兩年，而她對林巧淨依然念念不忘。

在林巧淨之前她曾經短暫交過兩個男朋友，直到和林巧淨交往才終於找到安穩的感覺，因為感情一直都很好，她以為會這樣一直到老，大四畢業後沒有多久林巧淨向她提了分手，太突然了，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林巧淨和她說她們應該還是要像以前聊過的那樣去和理想中的男生交往，希望兩人回到好朋友的關係。

提出分手後的隔天林巧淨就搬到台北準備重考研究所，沒有給她足夠的時間思考該怎麼挽回這段感情，知道重考需要花很多心力，怕影響林巧淨的心情，她只敢偶爾傳訊息關心林巧淨的近況，等到林巧淨考上研究所，又變成她正為了論文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之後，她發現林巧淨交了男朋友，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

悲哀的是，即使她不知道該怎麼回頭再和林巧淨當好朋友，但是面對林巧淨的要求，她狠不下心拒絕，因為不想失去林巧淨。

她們還是彼此喜歡嗎？不知道，這樣的問題她問不出口，當初林巧淨跟她分手的原因不是對她沒感覺了，可是如果是因為想跟男生交往，那不管再過幾年她們都沒有機會再在一起了，因為她這輩子都不可能變成男生，也不想變成男生。

想起分手的情形，心情直轉急下，唐炘妍要自己不要再回想了，現在想這些一點用都沒有還是早點上床睡覺比較實在。

收拾好凌亂的桌面，唐炘妍起身正準備關電腦，卻傳來訊息聲，「淨」一直在電腦畫面下方閃爍，她愣了一下，放下準備拿去洗的馬克杯，重新坐了下來，點開視窗。

「怎麼還沒睡？」林巧淨傳給她這句話。

她反覆看著這句話，想了想，如果說剛忙完，林巧淨一定會叫她快去休息，如果說正在忙，林巧淨也會叫她先忙，「正在瀏覽網頁。」

「是喔，不累嗎？早點睡呀。」

「剛寫研究案告一個段落，喝太多咖啡，現在睡不著。」看著林巧淨正在輸入訊息，她很慶幸今天自己寫到這麼晚，不然就沒機會和林巧淨聊天了。

「妳前幾天才說交了一個案子出去，怎麼又開始寫研究案了？」

「是啊，老闆又給了一個新的案子。」

「妳老闆真狠心，怎麼可以這樣虐待妳，喝太多咖啡又熬夜對身體不好，妳要是覺得工作量太多還是要跟老闆反應喔。」

「我知道了。」畫面靜止不動了幾秒，唐炘妍深吸口氣，將打字的速度放慢，怕太快結束對話，「妳的論文有進度嗎？」

「嗯！有持續在寫。」

「有乖乖寫就好。」

「時間不早了，炘妍妳要休息了嗎？」

「還沒，妳要休息了？」

畫面又再度靜止，這次停頓比較久，在唐炘妍以為今天大概就這樣結束對話時，對話視窗又跳了一下。

「現在方便打電話給妳嗎？」

唐炘妍沒預料到林巧淨提出這個要求，「等我十分鐘，我打給妳。」

「好，那我下線等妳。」林巧淨給了她一個笑臉。

唐炘妍先離了線，看著林巧淨的帳號也離線，她才登出。

她刷完牙後，留了盞夜燈，換好睡衣鑽進被窩裡才撥給林巧淨，電話很快就被接起。

「炘妍。」

電話那頭，林巧淨叫她的聲音，柔柔地滲進她的心裡，她喜歡林巧淨有點慵懶像孩子在撒嬌的聲音，光是聽著就讓她覺得是種享受。

「怎麼了？」唐炘妍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不想洩露內心的喜悅。

「只是想跟妳聊聊天。」

唐炘妍發現林巧淨的聲音有濃濃的鼻音，她坐起身，擔心地問：「妳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妳在哭？還是哭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林巧淨才說：「沒有。」

聽不太清楚林巧淨的聲音，唐炘妍把手機的音量調大聲了點，「沒哭的話妳的聲音怎麼會這樣？平時這時候妳早就上床睡覺了，這麼晚還沒睡，發生什麼事了？」

「我只是想聽妳的聲音。」

林巧淨的聲音很微弱，一聽就是有事，她非常擔心地說：「妳說不說？」

「真的沒事……」

「既然沒事，我要掛電話了。」

林巧淨沒回她，唐炘妍也只能僵持在手機這頭，說要掛電話只是嚇嚇林巧淨，她根本不敢這樣做。

「炘妍……」

她知道林巧淨希望她不要再問了，可是不太對勁讓她放心不下，有些無奈地說：「妳這樣我會很擔心，妳想讓我今天睡不著嗎？」

「那妳先答應我不會生氣我才告訴妳。」

「我才不要答應妳。」

「為什麼？」

「既然妳會怕我生氣，就表示妳知道是我會生氣的事情，所以我才不要答應妳。」

「那我不說。」

嘆了一口氣，唐炘妍無奈地說：「好啦，我答應妳。說吧，怎麼了？」

「真的不生氣？」

「嗯。」

得到她的保證後，林巧淨才開口說：「最近……我和他都沒時間見面，前天我說要去找他，他說最近在趕報告，怕我過去他也沒時間陪我，所以叫我別去台中，可是今天是聖誕夜，我還是偷偷去了，去之前我有問他，他說今天也會在研究室趕報告，可能要十一、 二點才回家，我就在他家樓下等。」

林巧淨說的那個他，是林巧淨現在正在交往中的男朋友，她壓下胸口的疼痛和滿滿的心酸，繼續問：「後來？」

「等到十點多，我看見他載著一個女生回家。」

唐炘妍一股氣上來，但剛剛才答應林巧淨不生氣，她又忍了下來，「妳有打手機給他嗎？」

「沒有，我沒讓他知道我有去台中。」

如果林巧淨等到十點多，現在時間又那麼晚了，來得及搭車回中壢嗎？她趕緊問：「妳說妳沒讓他知道妳有去台中，所以妳現在不在台中？」

「嗯。」

「妳現在在哪？回中壢了嗎？」唐炘妍著急地問。

「在新竹火車站附近的網咖，最後一班火車只到新竹。」

「網咖？為什麼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站在外面跟妳講電話，裡面太吵了。」

唐炘妍原本是坐在床上，聽到後馬上跳下床，「不要待在外面吹風，我現在去接妳。」

「現在很晚了妳別出門，等到六點多我就有火車回去了。」

她怎麼可能放心讓林巧淨一個人待在外面，更何況林巧淨現在心情一定很不好，「一個女生半夜還待在網咖太危險了！我換好衣服就跟人借車，現在開車過去很快，應該不用一個小時就到了，我拿到車之後會打給妳，手機還有電嗎？」

「嗯，有電。」林巧淨在她要掛電話前又喚了她一聲說：「炘妍，車別開太快。」

「我知道。」

唐炘妍掛掉電話，趕緊又打電話給大學時跟她很好的排球隊學姐莫佳淇，莫佳淇住在中壢，電話響了一會兒才被接起。

「喂？」莫佳琪的聲音明顯是在睡夢中被她吵醒。

「佳淇，我有急事，現在可以借我車嗎？」

「妳是誰？現在幾點？」

「我是炘妍，現在是三點多，我有急事要借車。」

「炘妍？妳要借車？我在家，妳來我家拿鑰匙，到了打給我。」莫佳淇似乎清醒了點，問：「什麼事這麼急？」

「我朋友聖誕夜回來晚了沒車，現在在新竹的網咖，我要去接她。」

「那妳快過來吧，我等妳。」

唐炘妍套上黑色毛衣，抓了一件灰色的羊毛外套衝出門，騎車到莫佳淇住處，因為莫佳淇住在大樓裡，沒有磁卡沒辦法進入，莫佳淇接到她的電話後，披著外套，戴著厚厚的眼鏡，一臉睡意出現在一樓大廳幫她開門，然後帶她到停車的地下室。

「謝謝，車子我用完就還妳。」

「不急。」莫佳淇靠在車旁，疑惑地說：「炘妍，妳看起來很緊張。」

「有嗎？」

「妳要去接誰？這麼緊張……不會是林巧淨吧？」

唐炘妍瞪了她一眼，莫佳淇毫不害怕的跟她對視，笑著說：「幹嘛，妳這眼神想殺人滅口嗎？」

「問這麼多要做什麼？」

「不說的話，車還我。」莫佳淇伸手作勢要拿車鑰匙。

「對啦，是巧淨。」唐炘妍握緊鑰匙，用警告的語氣說：「不准說出去喔！」

「我就說嘛，平時叫妳夜唱、喝酒都不肯去，能讓妳唐大小姐在這種寒冷冬夜出動的人還會有誰，來，我看一下妳這打扮要去見前女友合不合格。」

因為剛才出門很倉促，唐炘妍妝也沒化，連衣服都是隨手拿的，被莫佳淇從頭看到腳，再從腳回到臉上，莫佳淇曖昧的眼神讓她有一掌拍過去的衝動，尤其剛才說出前女友那三個字刺了她一下。

「頭髮看起來是剛染的，而且平時都看妳綁馬尾，放下來也不錯嘛！這毛衣不是我之前送妳的嗎？怎麼這麼榮幸能跟著妳去見林巧淨。」

「佳淇，我沒時間跟妳聊我現在穿什麼或是頭髮好不好看。」怕莫佳淇繼續對她品頭論足，她趕緊開車門坐進駕駛座，莫佳淇拉著車門讓她無法關上，唐炘妍皺著眉，看了一下時間說：「對不起，可以麻煩您老人家移個步嗎？擋到我關車門了。」

莫佳淇伸手過來捏著她的臉頰說：「妳半夜把人從被窩裡挖起來，居然敢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這是妳對學姐該有的說話態度嗎？我才大妳兩歲，是有多老？」

如果是平常就算了，現在要是跟莫佳淇吵下去肯定沒完沒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發接林巧淨，當機立斷求饒說：「我錯了，請學姐高抬貴手。」

莫佳淇哼哼兩聲才鬆開手說：「回來後跟我報告發生了什麼事。」還不忘補一句說：「就當作是借車的代價吧，小心開。」

開上路後，唐炘妍弄好免持聽筒，馬上撥給林巧淨，一路上跟林巧淨東扯西聊著，不知不覺已經開到新竹，半夜沒什麼車，大概四十分鐘就到了。

開到火車站附近，遠遠的就看到一個站在路邊的單薄身影，她把車子開過去停好，開了門鎖，林巧淨確認是她之後才開門坐進副駕駛座。

「對不起，麻煩妳了。」林巧淨低聲說。

剛聽到聲音時就已經讓她很心疼，現在看到本人的樣子，她更想把林巧淨抱在懷裡安慰，林巧淨滿臉倦容，雙眼像哭了很久一般的腫，非常憔悴。

她伸手摸了摸林巧淨凍到變紅的臉頰說：「怎麼不在網咖裡面等我？我到了妳再出來就好了，臉這麼冰。」

看林巧淨嘴唇都凍到發紫了，唐炘妍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暖意全傳給林巧淨，將暖氣開強了些，把林巧淨的手包覆在自己的雙手裡，希望能快點捂熱那雙手。

「裡面有人在抽煙，我就出來了。」

林巧淨穿著紫色素面的針織衫，外面加件黑色連帽的皮衣，圍了條白色圍巾，她的目光移到下半身，忍不住說：「這麼冷的天氣穿什麼短褲，褲襪加長靴就能擋風嗎？妳知不知道今天幾度？」

唐炘妍把掛在椅背的外套拿下來，蓋到林巧淨修長的腿上。

「妳知道我不怎麼怕冷嘛，我下午去台中時還好，只是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不打電話叫妳媽媽來接妳要跑到網咖？」

林巧淨跟她都是新竹人，家離火車站不遠，如果打電話回家，家人應該很快就來接她了。

「讓我媽媽知道這件事我一定會被勒令每天匯報去處，還得每個禮拜回家。」

林巧淨家裡管教很嚴，大學畢業後才好一些，但是如果讓她媽媽知道她跑去找男朋友還淪落到要在網咖過夜，不氣死才怪。

唐炘妍嘆了一口氣，「就算不回家，妳應該在發現火車只到新竹時就打給我，這樣妳就不用待在網咖這麼久，很危險的。不想打電話，看到我在線上也該馬上敲我，如果我下線睡覺了怎麼辦？」

感覺到林巧淨沒再冷到發抖，她從口袋裡拿出暖暖包塞到林巧淨的手中，接著開車回中壢。

「炘妍妳生氣了嗎？」

「我沒有。」她是生自己的氣，氣自己為什麼不早點主動傳訊息給林巧淨。

「可是妳每次不高興都是這個表情，眉頭都好像打了幾個死結一樣緊緊黏在一起。沒有傳訊息給妳，是因為妳顯示忙碌……我不想打擾妳。」

「我對妳什麼時候忙碌過了？」唐炘妍提高音量說。

就算再忙碌，知道林巧淨一個人在外面，不管在哪她都會過來的，她不相信林巧淨連這種基本了解都沒有。

「炘妍。」林巧淨認錯似地扯扯她的衣袖說：「我只是很猶豫該不該在今天丟妳訊息，對不起，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聽到這個理由，唐炘妍愣了一下。

她不是沒有想到這個可能性，因為她們是在聖誕節在一起的，越接近聖誕節她的心情就會越差，看到聖誕氣氛越來越濃，她就無法不想起這曾經是屬於她們的紀念日，剛剛她也因為這個日子所以很猶豫要不要聯絡林巧淨。

揮走灰暗的心情，林巧淨現在在她的身邊，唐炘妍空出右手捏了捏林巧淨的臉頰，手指感受到暖意才放心地鬆開，為了讓林巧淨安心，她笑了笑說：「生氣就不會來了，我這個朋友這麼有義氣，妳知道該怎麼做吧？」

「欠妳一頓飯。」林巧淨水靈的雙眸又從剛剛的死寂燃起一點點火光，左邊臉頰出現笑時才會有的酒窩，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背，「炘妍，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唐炘妍心臟跳動的聲音震得她得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在林巧淨面前維持正常。

「我有準備禮物，放在家裡，等一下我拿給妳。」

林巧淨給了她一個讓她措手不及的笑容，她的心跳漏跳了兩拍。

唐炘妍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包包，要給林巧淨的聖誕禮物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和林巧淨碰到面，一直放在包包裡面，「累了就睡一下，到了我會叫妳。」

「好。」

每次看到林巧淨都覺得她又變更美了，林巧淨是標準的鵝蛋臉，樣貌清秀，臉上總是掛著親切的笑容，出眾的氣質讓林巧淨在學校裡很受歡迎，追求者絡繹不絕，雖然唐炘妍自己也有不少追求者，可是因為她對不喜歡的人很容易感到不耐煩，也一點都不想隱藏自己覺得對方很討厭的想法，所以那些人對她還是會保持一些距離，不敢常騷擾她，林巧淨不像她，就算被林巧淨拒絕，追求者還是會時常示好，是交往時讓她很頭痛的一件事。

林巧淨那張精緻的、想讓人捧在手心裡時刻望著的臉蛋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展露毫無防備的睡顏，她忍住俯身親吻林巧淨的欲望，將音樂聲關小，車速放緩。

她們的租屋處都在學校正門附近，離得很近，走路大概十分鐘，騎車只要三分鐘就到了，開到學校停好車，林巧淨沒有醒來，她也捨不得叫醒林巧淨。

冬天的日出比較晚，陽光灑進車裡，林巧淨才醒過來。

「到了嗎？」林巧淨用手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手錶說：「六點多了？從新竹開回來要這麼久嗎？」

「早就到了，只是妳一直睡，叫不醒。」

「怎麼會，妳明明知道我淺眠。」林巧淨噘起嘴說：「妳該不會一直在等我自己醒吧？」

沒有回答，她問：「餓不餓？我去買早餐，妳拿回家吃？」

林巧淨凝視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說：「不要麻煩了，妳看起來好累，我上去拿禮物，妳等我一下。」

把外套還給她，下了車，唐炘妍把剛才給林巧淨蓋著的外套緊緊抱在懷裡靠在方向盤上，眼睛快睜不開了，前一天也是三點多才睡又寫了一天研究案完全沒休息。

她把包包裡要給林巧淨的禮物放進口袋，穿好外套，下了車，看著公寓的大門，清晨的寒意透過衣服刺激著她的肌膚，她非常怕冷，用手蓋住自己的耳朵，每次耳朵一冷，頭也會跟著開始痛。

林巧淨很快就出現了，看到她的動作，笑了笑，把一個袋子遞到她面前說：「妳的聖誕禮物！」

「謝謝。」

「打開看看。」

林巧淨笑得很開心，唐炘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打開袋子，「圍巾還有耳罩？」她拿出圍巾摸了摸，疑惑地問：「圍巾是手織的？」

「是呀，本來想挑好搭的黑色，可是後來想想還是挑了鵝黃色的毛線，冬天嘛，黃色感覺比較暖，還有妳的耳朵怕冷，所以買了個耳罩給妳。」

林巧淨溫柔地笑著，把圍巾拿了過去，撥開她的長髮幫她把圍巾圍了起來，滿意地說：「還好，長度差不多。」

她知道林巧淨最近應該都在忙論文的事，還抽空織圍巾給她，唐炘妍抿著唇不想讓眼淚掉下，至少不要在林巧淨面前。

「炘妍？」

她從口袋裡拿出禮物，「給妳的。」

林巧淨詫異地望著那個盒子，唐炘妍仔細看著林巧淨的臉，不想錯失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把盒子放到林巧淨的手中，接過那個盒子，還沒打開，林巧淨的眼眶已經紅了，「謝謝。炘妍……謝謝。」

她送的是林巧淨很喜歡的Tiffany經典款項鍊，但是交往時她還沒辦法買這麼貴的禮物，林巧淨也不讓她買，說工作以後再說。

這份禮物能在這個日子送給林巧淨，對她來說意義非凡，唐炘妍往前一步，忍不住將林巧淨拉進懷裡。

「謝謝。」林巧淨的手在她腰間悄悄收緊。輕聲地說。

「只是一個小禮物而已，不用說那麼多次謝謝。」

林巧淨用手抵著她的肩膀，退開了一步，露出一個幸福又無奈的笑容，沒有回答，這樣的笑容讓唐炘妍的心有些痛，懷中沒有林巧淨的溫度，她很想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來填補空虛的感覺，避開林巧淨清澈深邃的目光，接著說：「快點上去休息吧。」

「妳也是。」

「以後有事就馬上打給我。」

「好。」

林巧淨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她也從後照鏡看著林巧淨轉身往住處走去才加速駛離。

不想聽林巧淨提起男朋友，所以她沒有多問，當初看見林巧淨和一個男生牽手走在一起，她扯開一個笑容，走到林巧淨面前跟她打招呼，林巧淨看見她時表情很慌亂，她問林巧淨這個男生是不是她的男朋友，林巧淨過了一會兒才說出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忍住那種撕裂心臟的疼痛活過來的，心裡很痛，可是她逼自己笑著從林巧淨身邊走過，眼角餘光看到林巧淨眼裡的水光，她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對她和林巧淨來講都是一種傷害，但她沒辦法控制，她想聽林巧淨親口說她交男朋友了。

林巧淨承認的那一刻，她感覺到自己被徹底遺棄了，痛徹心扉，比林巧淨跟她提分手還要痛，之後她很少再主動聯絡林巧淨，在MSN上看到林巧淨上線，也大多是盯著她的帳號發呆，只有偶爾在學校遇到會問候幾句。

但是這一份禮物，是她對林巧淨念念不忘的證明。

今天的見面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對林巧淨的心意和悸動一點都沒有減少，明明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她還是那麼喜歡林巧淨。

心情很亂，她拿出手機打給莫佳淇，告訴莫佳淇她要過去找她。

莫佳淇訝異地說：「車用完了？這麼快？車鑰匙串上有地下室的遙控器，妳直接把車開到地下室，到我家門口再打給我。」

「好。」

停好車，她搭電梯上樓，莫佳淇穿著睡衣裹著小毯子來替她開門，比半夜來借車時怨氣更重，看著她說：「唐大小姐，其實還車不用這麼急，半夜叫醒我就算了，一大早跑來幹嘛？還是妳要請我吃早餐？」她還沒回話，莫佳淇盯著她的雙眼，皺眉說：「妳沒睡吧？眼睛好紅。」

「嗯。」

「進來吧。小聲點喔，我爸媽還在睡。」

莫佳淇是獨生女，父母自己開設公司，畢業後就在自家的公司上班，她跟莫佳淇的關係從大學就很好。

走進房間，莫佳淇就躺回床上用棉被把自己包住，只露出一張臉，「昨晚怎麼了？怎麼突然借車去載林巧淨？」

唐炘妍坐在房內的沙發上把昨晚到剛才的事告訴莫佳淇，莫佳淇越聽越有精神，聽完後乾脆下床坐到她身旁，興奮地說：「她跟她男朋友之間出現問題不就是妳橫刀奪愛的最好時機嗎？」

唐炘妍有點不高興地說：「是我跟巧淨先交往的，妳不覺得用橫刀奪愛形容很奇怪嗎？」

「妳們是先交往啦，不過已經分手了。」莫佳淇不以為意地說。

唐炘妍咬著牙看著莫佳淇，需要講得這麼直接嗎？

「她跟這個人交往多久了？」

「不到一年吧，詳細時間我不清楚，也不想問。」

「林巧淨之前只跟妳交往過？」

「嗯，可是她高中時應該有喜歡一個學長。」

「有告白？」

「沒有，偶爾會聊到而已，只是比較注意那個學長，學長畢業後她就沒再提過。」

「妳們是大三交往，然後大四畢業後沒多久分手的吧？既然過了兩年妳還是很喜歡她，聽起來她也沒有把妳當成普通朋友，妳應該好好把握這次的機會。」

「妳怎麼知道她不是把我當成普通朋友？」

「我不會親手織圍巾給普通朋友或是前女友，妳會嗎？」

「不會……但是我不認為她和那個人之間有問題會是我的機會，當初我們分手……」唐炘妍止住了下面的話，因為想起莫佳淇並不知道她和林巧淨分手的原因。

莫佳淇露出欣喜的表情說：「講到重點了，妳們到底為什麼分手？」

知道她跟林巧淨交往過的人，都非常好奇她們分手的原因，但是她一個字都沒有透露。

跟林巧淨在一起半年後，她跟球隊裡關係比較好的隊友公開她們正在交往的事，因為她曾交過兩個很快就分手的男朋友，隊友們很驚訝，不敢相信她能和別人交往半年這麼久，她氣憤地說會跟林巧淨一直交往下去，叫她們等著看。當隊友們開始相信她跟林巧淨會一直在一起，她自己也這麼相信著時，她和林巧淨分手了……

分手的事回憶起來一點都不愉快，每提一次她的心情就會低落一次，所以她非常不想提起，而且已經分開，也沒有再多說的必要。

莫佳淇黏到她身邊，倚在她身上撒嬌說：「我好奇很久了，妳都不肯說。」

分手後，唐炘妍常常半夜失眠，一直在回想導致她們走到這一步的原因。

想了一會兒，看莫佳淇沒聽到不罷休的模樣，嘆了氣，要不是今天發生這件事讓她想找個人說說話整理自己的心情，她根本沒心情再提起，露出苦笑：「導火線應該是我們交往剛滿一年時，她把我們交往的事告訴跟她比較好的二姐，她二姐沒反對，只是問巧淨我可以給她什麼？一個女人可以給她什麼？」

「啊？妳沒反駁嗎？」莫佳淇皺著眉頭問。

「一開始巧淨和我說這句話時我根本沒放在心上，我覺得談戀愛只是我跟她兩個人的事，她沒必要這麼在意別人說的，反正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可是我忽略了那是她姐姐，巧淨是最小的孩子，她媽媽放很多心力在她身上，她跟家人的關係也很好，所以對她的影響力很大，她不想影響我考研究所時的心情，所以一直把不安藏在她的心裡，研究所放榜她都沒考上，我還像個笨蛋一樣完全不知道她怎麼會考得那麼糟，直到她提出分手。」

「果然跟我們想的一樣，是她跟妳提分手。」

「妳們偷偷在我背後說些什麼？」

「沒有啊，我們只是討論了一下誰提分手，妳這麼喜歡她怎麼可能主動提分手，所以就猜應該是她提的。所以她是因為妳是女生，覺得妳給不了她想要的？」

「或許是吧，她還是覺得我跟她當朋友就好。」

「妳沒有挽回嗎？」

「沒有這個機會……」想了想，她嘆了一口氣說：「也許有，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改變我是女生這件事，後來她就交男朋友了。」

莫佳淇捏了捏她的臉頰，「垂頭喪氣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妳。」

「捏太用力了啦，痛死了！」唐炘妍揉著自己的臉頰，莫佳淇總是喜歡對她動手動腳。

「明明脾氣就很差，拒絕人時狠到一個不行，怎麼面對她妳就這麼沒用啊？」莫佳淇露出鄙視的眼神。

唐炘妍瞪著莫佳淇說：「囉嗦死了妳！」

「林巧淨的脾氣一看就知道比妳好太多了，態度也很客氣，我還以為以前都是妳在欺負人家，看不出來原來妳被林巧淨吃得死死的，根本就是紙老虎。」

「我哪是什麼紙老虎！」

「明明就是呀，只能裝兇狠。」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該怎麼做？」

「妳還喜歡她的話就追她，我是覺得機會很大，因為妳們分手的原因不是沒有感情了，而且要是追不回那也很好，妳可以趕緊死心，不要在這裡糾結半死，一大早打擾我啊。」

「真是不好意思喔！」

「不用不好意思，懂得感恩就好。」

「知道啦，謝謝學姐，學姐大恩大德我銘記於心。」

莫佳淇笑了一下，看了一眼手錶說：「我要準備出門上班了，妳快回家補眠，妳老闆今天在嗎？」

「不在，去台北開會了，我可以下午再進研究室。妳去準備吧，我回去了。」

莫佳淇送她到門口，開門前，認真地說：「炘妍，我不知道林巧淨是怎麼想的，但妳別太委屈自己，不是只有她一個女人。」

她無奈地笑了一下，「我像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嗎？」

「對我們一點都不像，但對林巧淨……妳自己知道答案。」

離開莫佳淇家，原本混亂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一點，騎車回到家，梳洗完躺在床上已經快十點。

睏倦地將床邊的抱枕抓進懷裡，腦中浮現不久前抱著林巧淨的感覺。

還有機會再在一起嗎？還能……再抱著林巧淨嗎？想著這件事，她漸漸睡著了。

她是如此平凡的活著。

在家裡是乖巧的孩子，在學校是班上是「那位看起來很文靜的同學」，從小到大，因為她看起來善良、溫和，不會拒絕別人，所以她的身邊總是很容易聚集一些人。

女生們總有自己的小圈圈，不管去哪裡都要一起。雖然她一直覺得這是一件無聊的事卻從來不曾表達過自己的想法，因為她知道身邊的人、同學、師長、父母、姐姐們對她的期待，她只需要成為他們心中的那個林巧淨該有的樣子，照著他們的期待做一個平凡、普通的好孩子。

不喜歡拍大頭貼，卻跟著同學一起拍；不喜歡在茶館坐一個下午，卻跟著同學一起去；不喜歡看的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