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允瓔的船落在焦山後面有些距離，這會兒烏承橋加快速度，也只是稍稍快些，這次船上裝的貨物多，吃水深，一時半會兒的想追上也是有心無力。

允瓔鑽過船艙，到了前面船板上，雙手攏作喇叭狀，衝著前面大聲喊：「焦大哥！」

前面，焦山似乎慢了些。

「焦大哥，等等喔！」允瓔又喊了一句。

這次，前面傳來船家們哈哈大笑聲，有人玩笑似的重複了一句：「焦大哥，等等喔！」

允瓔頓覺滿頭黑線，她怎麼把這些船家們愛開玩笑的事給忘記了，剛剛喊的那句……呃，確實容易遭人笑話。

允瓔到底不是陳四家的，這會兒無端就是一窘，忙攏著手大喊道：「前面幾位大哥走慢些呀，有事要和你們商量呢！」

「烏家小娘子，啥事呀？」前面的速度這會兒都慢下來，允瓔的船跟上去，距離縮短許多，焦山帶著笑的大嗓門響起來。

「幾位大哥，今天這是最後一趟了，這些日子承蒙大哥們照應，我們當家的說，今兒中午請大夥兒吃飯。」允瓔說到這兒，臉上還是一燙，這樣大聲說烏承橋是她當家的，還是頭一次，可這會兒也沒有別的辦法，總不能大聲嚷嚷糧食有問題吧。「我想問問，大哥們想吃點什麼呀？」

「烏兄弟客氣啦。」焦山幾人大笑，紛紛說道：「小娘子手藝了得，做什麼我們吃什麼，這被人請客，我們總不能還挑嘴吧，哈哈──」

說話間，允瓔的船已經追到焦山後面，烏承橋一使力，船頭略略超越焦山的船稍許，允瓔站的位置已經和焦山並行。

「焦大哥。」允瓔放低聲音，斂了笑容。「我有件急事要跟你說。」

「啥事？」焦山一見允瓔這神情，不由愣了一下。

「我剛剛發現船上的糧食有問題。」允瓔直截了當地說。「除了上面兩層陳米，下面的全是沙泥，只怕我們這樣去交糧，會出事。」

「什麼?!」焦山大驚。

「焦大哥小聲。」允瓔左右看了看，忙提醒道：「我不知道你們的是不是也這樣，所以……」

「多謝小娘子提醒。」焦山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瞬間便鎮定下來。「既然妳船上都是，我們的船上也絕不會例外，老喬頭……找個地方，我們好好看看，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讓兄弟們出事。」

「好。」允瓔點頭，又擔心地問道：「不知道老喬頭有沒有派人跟著，我們這樣大張旗鼓地查，不好吧？」

「放心，我有辦法。」焦山搖頭，高聲對前面的船隻喊道：「欸──兄弟們，烏兄弟請客，咱們先歇會兒吧？吃飽喝足了再上路。」

「好嘞──」前面的船家們一聽，紛紛高聲附和，接著相繼傳開。「前面的兄弟慢些，烏兄弟請客吃飯啦──」

「前面的兄弟慢些，烏兄弟請吃飯啦──」

「前面的兄弟，烏兄弟請飯啦──」

一句接一句傳遠，一句比一句簡短，要不是遇到這樣嚴重的事，允瓔真會笑出聲來。

沒多久，所有船都停下來。

「別停在這兒啊，走，那邊有個地方，我們去那兒好好歇歇。」焦山穿行而過，領著他們往前行去，沒多遠，他拐進左邊的分岔，來到一片水草叢中。

「焦山，吃個飯來這兒做什麼？」有人不解，笑罵道。

「你個吃貨，就知道吃。」焦山不客氣地笑罵回去，緊接著說道：「行了，大家注意著外面，別讓人跟過來。」

「焦山，這是做什麼？」眾人不解。

「烏家小娘子，妳說的東西呢？」焦山不理他們，停好了船，轉頭看向允瓔。

「在船上。」允瓔指了指船艙。

「什麼東西？」眾人驚訝。

焦山跨到允瓔船上，進船艙把還開著口的袋子搬了一袋出來，臉色鄭重。「大家都看看，這就是烏兄弟家發現的，這船上的糧食全他娘的是沙泥。」

「什麼?!」眾人頓時大驚，吃飯事小，這船上的糧出問題才是大事啊，要是讓喬家訛上，他們傾家蕩產也湊不出幾袋糧來。

「大家都看看自己船上的糧，要都是沙泥，我們這趟去交糧，肯定是有去無回。」焦山扔下袋子，大步回自己船上去了。

眾人紛紛行動。

「大家別把袋口弄壞了。」允瓔忙提醒。「萬一是糧食，一會兒繫不回去，交糧一樣麻煩了。」

「烏家小娘子說得有道理，大家都小心些。」焦山也提醒道。

眾人應下，各自檢查去了。

沒多久，各船傳來紛紛的咒罵聲，顯然，所有人都沒能倖免。

「他娘的，太黑了！」眾人沒拆完，都冒出頭來，大罵著老喬頭的狠毒，之前被扣過錢的那幾位猶顯激動。

「這事怎麼辦？」焦山倒是比他們冷靜些，只是一時半會兒的也想不到辦法，商量的目光便轉向烏承橋，他們是第一個發現事情不對勁的，而且這段時日的相處，他也覺得烏家夫妻應該不是一般的船家。

「大家莫慌。」烏承橋掃了眾人一眼，安撫地說道：「現在我們只是猜測，之前我們運的每一船糧裡，除了陳米，還有一些半袋白米半袋沙的，或許他們這樣做也只是應付賑災，中飽私囊，我們要是暴露了我們知道其中有貓膩的話，說不定還會招禍。」

「烏兄弟，你們怎麼知道每船都有沙，難道你們船船都查？」有人疑惑地問。

「這事是這樣的，」允瓔接過話，烏承橋的事不能暴露，還是她攬著比較好。「一開始也是我無聊，不小心扯壞袋口，發現裡面的米都是陳米，要知道，這可是賑災用的，之前我們收的可都是新糧，所以我就不服氣，把袋子全看了一下……會發現這些，完全是意外。」

「原來如此。」

「多虧了烏家小娘子，要不然我們還被蒙在鼓裡呢。」

「這喬家太損了，賑災的糧居然用陳米，還用沙……這讓我們小老百姓怎麼活！」

一時之間，眾人抱怨連連。

抱怨歸抱怨，接下來怎麼做，卻還是需要有個打算。

「我覺得，我們大家還得繼續上路，先看看情況再說。」允瓔猶豫著提議。

「萬一他們在那兒等著我們呢？我們不是送上門讓他們訛嗎？」有人反對。

「可我們不去，那老喬頭通知喬家船隊追擊我們怎麼辦？難道我們以後不在這一帶混了？」也有人擔心以後的生計。

去了，可能被訛，可能被栽贓；不去，又要被喬家船隊封殺追擊……無論哪個，對他們都極不利。

眾人頓時沈默。

烏承橋略一沈吟，說道：「他們既然把所有糧食都換上沙泥，這一趟必有所動作，然，讓我們去交糧的時候查出來，有些不合邏輯，也沒有必要如此大費周章，畢竟我們一無所有，他們也是知道的，訛我們能訛出什麼東西來？」

「烏兄弟說得有道理，可是他們不在交糧的時候查，那什麼時候查？」焦山連連點頭，問著自己的疑惑。

「那時候查，除了讓我們賠糧之外，還有個可能，就是抓我們去頂包。」烏承橋轉念間已經分析出許多。「可這樣於喬家沒有好處，還會落人口實，他們應該不會那麼傻。」

「那他們想幹什麼？」船家們心急，紛紛催問。

「很有可能，他們會在路上動手，製造意外……」烏承橋說到這兒，停了下來，垂眸思索著怎麼措詞。

允瓔卻是靈光一閃，想起某些電視劇橋段，脫口說道：「他們不會是想訛官府吧？」

「小娘子說得好笑，他們和官府本來就是一夥的，誰訛誰？」焦山連連搖頭，沒把允瓔的話放在心上。

「我說是的官府，是朝廷。」允瓔忙解釋。

「我只是猜的，以前……聽戲文，不是有這樣的段子嗎？那些個昏官貪官藉著賑災的名號，謀取銀錢，上報朝廷說，百姓受災，等到朝廷發了賑災糧，他們就層層地摳，摳到百姓手裡，也就那麼一丁點東西，還有，他們還會向上稟報，說賑災糧出了事，好讓朝廷再發一次……」

「小娘子說得完全有可能！」焦山聽到這兒，一拍大腿，連聲說道：「看來，他們打的就是這樣的主意。」

「等等，焦山，我沒聽明白啊，什麼主意？」邊上一漢子連聲問道，很是著急。

「讓糧食出事。」焦山神情沈重，抬頭看著烏承橋。「烏兄弟，你覺得有沒有可能？」

「很有可能。」烏承橋正驚訝地看著允瓔，聽到焦山問話，才轉了目光，點點頭。

「那我們怎麼辦？」焦山有些慌，他是小老百姓，一直都是老老實實地行船打魚做工，可沒遇到過這樣的事。

其他船家們也都有些慌亂，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我覺得，且行且看。」

「烏兄弟，我們都是粗人，你說得文謅謅的，我們聽不明白呀。」焦山直接吐槽，苦著臉說道：「你還是直說怎麼辦吧，我們都聽你的，要是過了這關，你們夫妻就是我們的恩人，以後有什麼事，我焦山一定做牛做馬報答。」

「沒錯，我們也是！」眾人紛紛附和。

「我的意思是，我們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會兒吃了飯繼續上路，這一路大家警醒些，一有不對馬上棄船逃離。」烏承橋叮囑道，他也是猜測，可這會兒卻顧不得什麼，人命關天，要真如之前那樣，他就真罪過了。

「棄船逃離？有那麼嚴重？」有人猶豫了，這可是他們賴以吃飯的船啊。

「那些人可是鐵了心弄出點什麼，我們活著不是給他們留把柄嗎？」允瓔看了烏承橋一眼，接著話說道。她明白他的心思了，他是把這事跟他聯想到一起了。「大家都有一身好水性，一有不對勁，棄船先離開，等事情過了，船還能找回來，再說了，只要人在，什麼東西不能重新掙回來？」

「小娘子說得有理。」焦山沈吟著，好一會兒才點頭。「我們也沒別的路可走了，我們不如試試，說不定都是自己疑心太重，其實什麼事也沒有就過去了呢？」

焦山抱著僥倖心理，毫無疑問，其他人也是如此。

「也是，我們只是猜測，路上無恙最好，交完這一趟，大家都早些回家，要是有個什麼事，大家警醒些，務必減少損失。」烏承橋點頭，他們也是猜測，說多了反而惹人疑心。

「就這麼辦，一會兒大家別離得太遠，有個風吹草動的，好有個照應。」焦山點頭，對著眾人說道。

眾人對焦山也很信服，紛紛點頭。

「現在出去？」焦山又轉向烏承橋，看得出，他還是緊張。

「出去吧，進來有一會兒了，要真有人跟著，反惹人嫌疑。」烏承橋點頭，他還是覺得這最後一次交糧不會很順利。

「剛剛後面倒是有幾條船，不過，可能是過路的。」允瓔接話。

「不管了，我們出去，也不急著走，先捕些魚來，中午好好吃一頓，吃飽了才有力氣鬥一鬥。」眾人紛道，既然躲不過，那就鬥吧。

於是，船又相繼出了草叢，分散到外面的水道上，眾人都拿出魚網，有模有樣地說話，只是在撒網時，偶顯緊張。

允瓔把灶火生了起來，開始做飯，他們既然捕魚了，那中午就燜上米飯，好好做一餐全魚餐吧。

烏承橋坐在船尾，手穩著槳，目光四下張望，突然，定格在某處，低低開口問道：「妳說的船，可是那些？」

「嗯？」他說得輕，允瓔沒聽清楚，轉頭看過去。

「看那邊的船，可是之前跟在後面的？」烏承橋重複著。

「哪邊？」允瓔嘴上問著，身子卻已經轉過去，她看到前面不遠處，兩條小船正靠在岸邊，兩名船家打扮的人正坐在船頭吃乾糧，她瞇了瞇眼，這船都長一樣，她哪想得起來是不是之前的船？

「是他們嗎？」烏承橋追問。

「太遠了，沒瞧真切，不敢確定。」允瓔搖頭，看著有些像，又似乎不像，她不敢確定，怕引起眾人驚慌，萬一不是，他們草木皆兵的，不是徒惹麻煩？

烏承橋點頭，沒再說什麼。

允瓔繼續做飯。

「烏家小娘子，來，這魚夠大。」焦山拉上一網，揀了最大的一條扔到允瓔腳邊，其餘略小些的魚全扔回水裡。

允瓔笑了笑，著手收拾魚兒。

沒一會兒，眾人紛紛扔魚過來，數著差不多，他們才收了網，坐在船頭閒聊，一邊暗暗打量四周情況。

飯很快就做好了，允瓔把所有魚清理妥當，魚肉製成魚丸湯，魚頭魚尾紅燒，加上她的野菜，香噴噴的中飯就這樣解決了。

小半個時辰後，眾人吃飽喝足，才慢悠悠地開始啟程，而前面的那兩條小船，也直到這個時候才先他們一步不見了。

烏承橋和允瓔都留意到了，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目光裡都多了一分凝重，那絕對不是普通歇腳的船家。

「一會兒，妳跟他們先走。」烏承橋示意允瓔過去，一開口便是這一句。

「然後呢？你留下當英雄？」允瓔似笑非笑地瞥著他，上一次，他不就這樣趕她嗎？

「我沒想當英雄。」烏承橋一滯，被她看出來了。

「我告訴你，我不會游泳。」允瓔撒謊，她當學生時，可是游泳校隊。

烏承橋明顯驚訝，隨即，他想起那晚，他推她入水，她還真的就這樣沈下去了，要不是那些人退得快，要不是田娃兒恰巧經過，她……一想到這兒，他便愧疚。

「所以你不能扔下我。」允瓔抬了下巴，理直氣壯地瞪著他說道：「你也別想讓別的男人帶我走。」

「好。」烏承橋凝望著她，半晌，他吐了一個字，心裡浮現那一次柯家人來搜船時她表現出來的倔強和膽大，到底還是妥協了，與其讓她到時候亂來，還不如帶在身邊。

允瓔睨著他，滿意地笑了，想撇下她？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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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瓔的船落在焦山後面有些距離，這會兒烏承橋加快速度，也只是稍稍快些，這次船上裝的貨物多，吃水深，一時半會兒的想追上也是有心無力。

允瓔鑽過船艙，到了前面船板上，雙手攏作喇叭狀，衝著前面大聲喊：「焦大哥！」

前面，焦山似乎慢了些。

「焦大哥，等等喔！」允瓔又喊了一句。

這次，前面傳來船家們哈哈大笑聲，有人玩笑似的重複了一句：「焦大哥，等等喔！」

允瓔頓覺滿頭黑線，她怎麼把這些船家們愛開玩笑的事給忘記了，剛剛喊的那句……呃，確實容易遭人笑話。

允瓔到底不是陳四家的，這會兒無端就是一窘，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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