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幾艘官舫在河上前行，過往的船隻都小心翼翼地避讓，官舫上頭是湯家的標誌，可再仔細一瞧，船上來來往往的奴僕們全神情緊繃。

這也難怪，湯家目前雖暫且無事，可外頭已傳得沸沸揚揚，不僅京裡人盡皆知，就連地方百姓也都清楚三分了，湯家三老爺這次回京，不是述職，更不是升官，而是回去協助調查的。

湯家延續這麼多載，這回竟偏偏摻合進皇儲之爭，皇上早已立了太子，湯家這又是何必？唉，湯家出了三老爺這個腦子不清的，以後的日子不好過嘍！眾人話雖說得惋惜，臉上笑意卻是掩都掩不住，擺明等著看好戲。

如今正值盛夏，船內悶熱異常，當然，主子們專用的房內早已擺好冰盆。

竹嬤嬤端了些上好的冰鎮西瓜給湯圓送去，現在天熱，吃點無妨。她看起來倒還好，臉上未見擔心，和往常沒什麼不同，但紅裳、綠袖明明年已十五，都是大姑娘了，還是沈不住氣，滿臉憂慮地遙望著遠方京城的方向。

兩人對望一眼。不知到了京裡，情況又是如何。

竹嬤嬤剛進房便看到了紅裳、綠袖的模樣，臉色微沈，小聲訓斥。「妳們倆這是做什麼？難道還要讓小姐來安慰妳們嗎！」

紅裳、綠袖連忙低頭，小聲討好。「嬤嬤別氣，我們在小姐面前自然不敢這樣。小姐練字已練了好一會兒了，嬤嬤快進去吧。」

湯圓練字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旁邊伺候，是以紅裳、綠袖都在門口候著。

竹嬤嬤也只是想提醒兩人，點了點頭便進去了。

她第一眼看向書桌的方向，卻沒有發現湯圓的身影，繞過屏風往後走去，果然，湯圓正坐在床邊逗將軍呢！幾年過去，將軍外表倒是沒有多少變化，只是性子不像以前那般活潑了。

湯圓側頭看著竹嬤嬤，明媚一笑。「嬤嬤怎麼了，傻站在那裡做什麼？」蔥白柔荑還放在將軍的大腦袋上，手指纖長，襯著將軍的毛色黑白分明。

竹嬤嬤笑著上前。「老奴是瞧將軍精神有些懶散，這天氣這麼熱，牠一身的毛，想必更受不了，只是現在快到京城了，四處都是船隻，也不好放牠下去戲水。」

將軍很喜歡待在水裡，從揚州出發後，沿途船隻較少時，便會放牠下去泡泡。

湯圓伸手拿了一小塊切好的冰鎮西瓜遞到將軍眼前，將軍慵懶地瞅了下，倒是沒有拒絕，啊嗚一口吃了下去，吃完又懶洋洋地趴回地上，腦袋擱在前肢上，抬眼靜靜地瞅著湯圓，沒什麼生氣。

湯圓心裡嘆氣，知道將軍這是想元宵了，蹲在將軍面前，伸手提起牠的大耳朵，附耳小聲道：「過一段時間就能見到他了喔。」手腕的佛珠不經意露了出來，戴了幾年，珠子更加圓潤了。

雖然聽不懂湯圓說什麼，但這佛珠將軍認得，因為元宵也有一串，牠緊緊盯著那串佛珠，見狀湯圓移動手腕逗弄將軍，希望牠能開心點。就算這幾年彼此沒有聯繫，可專門伺候將軍的人一直都在，說不定回京將軍就可以回家了。

竹嬤嬤在一旁也沒有閒著，開始收拾起書桌。這些年湯圓每天練字，雖然這方面竹嬤嬤並不懂，但她至少看得出湯圓越寫越好了。探身看著還在逗將軍的湯圓，見她臉上始終保持著一抹淡笑，也說不上有什麼不對，只是本以為將軍的到來會讓湯圓變得活潑些，不料卻是相反，在那之後湯圓好像越發沈靜？

這些年她每日絲毫不懈怠，行程排得滿滿的。早起先練舞一個時辰，然後才用早飯，接著向夫人請安，母女倆說些家常話後，回房繼續練字直到中午，下午不用說當然還是練字，後來她甚至主動要求學女紅，而晚上就寢前依舊會練舞。這所有的一切她都自己安排好了，態度簡直好過了頭，好像受到什麼刺激似的。

可怪的是，湯圓見誰都有三分笑，不管別人說什麼，就算說的是她，她也只是一笑而過，一點都不在意。

太過平靜了。

自己日日和小姐待在一塊兒，小姐的事她應該很清楚，但她卻至今都毫無頭緒……

湯圓逗完將軍，見牠精神終於好了些便放心了，起身看到竹嬤嬤又在發呆，不由得笑出了聲。

「嬤嬤以前還總說我發呆，今日妳是怎麼了？都連著兩次看妳發愣了，難道妳也在擔心回京後的事？」

竹嬤嬤還沒來得及回答，湯圓又接著說道：「紅裳、綠袖畢竟是家生子，所有家人都在湯府，會擔心很正常。」她曾安慰過幾次，但見沒有成效，就不再說了，反正湯家不會出事的。「可是妳也擔心嗎？我不是說了，不用擔心，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語調輕緩舒心，眼神堅定不移，讓人不禁信服她所說的話。

竹嬤嬤笑著回話。「不是的，只是許久都不曾回京了，在揚州待了這麼些年，現在回來倒有些不適應了。」上下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湯圓，她欣慰地道：「當初老奴根本就沒想過小姐能變成如今這模樣，比預計的好太多了，老夫人看到也一定會大吃一驚的。老奴也算沒有辜負老夫人的期望，帶了一個全新的小姐回來。」

現在的湯圓哪還有當年圓潤的模樣？巴掌大的小臉白皙無瑕，即使沒妝扮都清麗無比，一雙水潤大眼在臉蛋瘦下來後更大了幾分；不過隨著年紀增長，她眼尾微微上挑，這樣的眼形倒與那些魅惑人心的女子相似，可漆黑墨瞳卻是清亮明淨。

明明生得一副妖精模樣，偏偏有著最純真的眼神。

本來夫人和前面兩位小姐的容貌就已十分出色，但湯圓現在可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連最重要的體態也透過學舞，真真練出了楊柳小蠻腰，那可不是束腰弄出來的！

可若硬要說，唯一不足的就是，唔，該長的地方還是沒怎麼長……

「也是，妳這麼久沒回京，有些不適應也在所難免，但想必這只是暫時的，我們這次回京，就不會再回揚州了，過段時日就好了。」湯圓只答了這句，對於竹嬤嬤的誇讚毫無反應，別說驕傲，連開心都沒有。

說話間，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接著便聽見好些人大喊有人落水了。竹嬤嬤行了個禮就退了出去打算問清楚，湯圓則坐在房內等竹嬤嬤回來。

不料將軍突地站了起來，盯著窗外半晌，而後直接從窗戶跳了出去──

湯圓追到窗邊只聽到將軍的落水聲，不過其實她不太擔心，將軍本身會泅水，而且湯家人幾乎都認得牠，自然會顧著牠的，只是她很疑惑，不懂將軍為什麼會突然跑出去。

礙於女子不得拋頭露面，她僅能將簾子掀開一條縫，偷看外面的動靜。

最先看到的是將軍，牠果然如魚得水，沒有一點不適，反是旁人看牠體形那麼龐大，有些嚇著了，見狀將軍得意洋洋，游得更歡。

耳邊不停傳來自家下人們呼喊將軍的聲音，湯圓笑了笑，再看向他處。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落水，河中有好幾位男子，可也沒有瞧見哪位特別狼狽，似乎都會泅水。所以不是跳水輕生了？

既非關人命，湯圓便沒有繼續看下去的意思了，正想轉身找人讓竹嬤嬤去把將軍給喚回來，至少竹嬤嬤在自己身邊待得久，她的話將軍多少還是會聽，可放下簾子的同時，視線突然掃過一人，令她霎時頓住。

過了好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她又掀開了簾子。這次縫隙較大，若是旁人有心，是能看到湯圓全貌的，可是她現在已經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一心只想看清水中的一名男子。

他容貌還有些稚嫩，但她絕對沒認錯，那名男子就是上輩子和自己成親的唐少安。

再次見到這個人，心情說不出的複雜。幼時重生，只想著如何改變自己，根本無暇、也不願去回想這個毀了自己一輩子的人，如今驟然相遇，竟只是恍然。

前世她並沒有詢問過唐少安是如何認識父親的，原來是這次，時機挑得真好，在眾人對湯家唯恐避之不及時乘虛而入，展現不懼權貴的模樣，怪不得阿爹那麼賞識他，甚至還把自己許配給他。

想想，也真難為他，自己那副模樣，虧他還能笑眼相對。

平心而論，唐少安是個合格的謀士，見有機會他便抓緊往上爬；可他卻不是個合格的夫君，因他從沒當自己是夫人，而是塊墊腳石，待他羽翼豐滿了，墊腳石自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這世自己才不敢接受別人的好，都是因為他，他是自己的夫君呢，可是他對自己好居然是要回報的……

唐少安今日也算孤注一擲了。自己僅有些偏巧計謀，科舉之路行不通，便毅然決然孤身上京，本以為京裡貴人多，只要遇上幾個，定能當上謀士，迎來出頭之日；但他後來才知道，京裡貴人的確多，可惜，機會眾人搶破頭，根本微乎其微。

沒有人脈、沒有銀錢，他渾渾噩噩地在京裡待了兩年，每日注意打聽周邊消息，關注朝廷大事，好不容易盼到湯家三老爺回京，他一定要抓住這機會！

現在時機多麼好，所有人都在觀望，大多是等著湯家這棵大樹倒了後要來分一杯羹，真是一群不長眼的傻子。明明至今都未有確切證據，且消息一出，他就一直在湯家附近轉悠，就他觀察，湯老爺子每日下午固定會去一家茶樓聽戲喝茶，顯然沒把此事放在心上，肯定只是虛驚一場，否則他哪有那閒心？

一想到此，唐少安更加賣力地在水裡撲騰，默默地往湯家的船隻靠近。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19上市的【文創風】371《今宵美人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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