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語 ＜一把花生米＞ 向田和子

　　

　　「姊姊，妳對於出生在向田家，有什麼想法？」一直放在心裡的疑問，終於說出口。

那是在高中的時候。

　　眼中老是看見父親的缺點，父親的所作所為都令我感到厭惡。討厭的不得了，感覺很心煩。於是不禁開始思考：媽媽為什麼會跟這種人結婚呢？不滿的心思如漩渦般越滾越大，如今已快要爆發了。

　　當時姊姊是「電影故事」的編輯。姊姊還在尋找合適的「手套」。她深呼吸一口氣後，認真地回答說：「我覺得很好呀。」

　　說話的方式比平常要慢很多，卻又不帶一絲說教的意味。

　　「是嗎……？」

　　（真是這樣嗎……？）

　　我話還沒有完全說完便吞了下去。

　　姊姊接著說：「出生於世被高興、在父母的關愛下成長、像一般人一樣生活，我覺得很感激。父親從貧困走到我們認為稀鬆平常的現在地位，不知經過多少辛苦。他是不服輸的勤奮家，也許有些怪毛病，但他是靠自己的力量爬上現在的位置。我覺得父親很了不起。和子如果也出社會，就會明白這一點的。必須把父親當成一個個人來看待，這麼一來才會客觀，才能冷靜面對。或許將這個想法放在心裡也不錯。」

　　我感覺身上好像有一股電流竄過。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聽見姊姊談論父親和家人的看法。我從來沒有認真開口問，姊姊也沒有說過。於是我才發覺姊姊的看法和我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

　　「我們家坑坑疤疤的，冷風常常穿過縫隙吹進來，問題一堆。所以常常要想、要花腦筋、彼此安慰。在這中間，我們學會發覺、理解人們的傷痛。如果什麼都沒有，也許在不知不覺之間便結束了。這樣子想的話，就不會覺得太討厭了吧。任何事情都會因為想法、心情而有正面加分的效果。因為能加分所以才好玩、才有趣。出生在這個家裡，我覺得運氣很好，必須善加活用才行……。」

　　從小我就覺得姊姊「有什麼地方不一樣」，只是不知道是哪裡跟人家不一樣。當時我只是囫圇吞棗，聽了姊姊的話。經過一段時間後，姊姊的話成了「神旨」。直到我出了社會，才逐漸轉變對父親的感覺和家人的看法，才逐漸理解姊姊說話的意義。

　　姊姊的話一百八十度改變了我，成為新的出發點，還有其他的例子。

　　短期大學畢業後，我沒有寫任何履歷表，在姊姊的幫忙下找到了工作；可是我卻十分抱怨這份工作。經過三個月後，姐姐對我說：「和子，如果那麼不喜歡，那就辭掉工作吧。中間幫忙介紹工作的人，我會去打聲招呼，妳不必擔心。工作再找就是了。找到之前，我會給妳零用錢，妳不必太在意。可是妳不妨這麼想想，如果是自己辛苦找來的工作，不管結果怎麼樣，或許也不會抱怨這麼多吧。」

　　我最不行的就是吃苦和努力，姊姊果然最了解我。我很自然地接受了姐姐的說法。之後一有機會，我總會想起這段往事，努力撐過現狀。可是當我跟姐姐提起她曾經對我說過這麼有影響力的一段話時，她卻表示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有說過那些話嗎？是嗎？」還笑得很開心。我很喜歡她的那個笑容，至今那個笑容還很鮮明地烙印在腦海裡，不曾模糊過。

　　

　　有關「姊姊，妳對於出生在向田家，有什麼想法？」這個質問和回答，不知道姐姐是否還記得呢？

　　邦子和和子的感情出發點是一把花生米。二次大戰結束後，沒辦法吃得飽，連花生米也成了貴重品。那也是姐姐的最愛。有一天深夜，姐姐一個人認真做功課時，突然箋紙門悄悄打開了。

　　「姊姊，這個給妳。」我好像遞給了她一把的花生米。

　　「當時我心想妳還真是個不錯的傢伙！」姐姐有些害羞地表示。那是我在日本橋的公司上班時，姐姐跟我提起的往事。

　　姐姐請我吃午飯，接著帶我到高島屋的和服賣場閒逛，在寵物專櫃跟貓狗說說話，然後穿越馬路到丸善書店。這是姐姐的固定路線。在等待綠燈亮的短暫時間裡，姐姐說了一

　　「從那之後我便覺得妳是個不錯的傢伙！」

　　我還來不及回話，姐姐已經消失在人群之中。

　　什麼跟什麼嘛！

　　這次換我記不得了。

　　如果說是給她東西，我不是有織襪子、毛衣給她嗎？她一定是嫌樣式太土了，不喜歡吧。

不管怎麼說，前前後後經過三十年，就為了一把花生米而認定我是不錯傢伙的姊姊，看來我是不能背叛她呀！不對，應該說今後還我要繼續作個不錯的傢伙才對。我這樣告訴自己。

　　對於姐姐而言，「不錯的傢伙」是怎樣的傢伙呢？

　　即便姐姐已經離開人世，在我有生之年心中都會一直懷抱著這個疑問。姐姐的這句話有時會讓我想的鑽牛角間，有會讓我心情開朗。姐姐認為的「不錯的傢伙」，對媽媽而言一樣也是「不錯的傢伙」。擴展自己的人和，好好對待周邊人們……姐姐話中所要傳遞的「訊息」，究竟是什麼呢？



　　回憶中姐姐帶給我許多重大的影響。平常隨著時間的經過，影響也會逐漸地褪去減小，但是姐姐邦子不一樣。姐姐給我的影響成了我的核心，成為我人生的基準。

　　讀過姐姐的書信和N先生的日記後，我試著詢問二姐迪子關於N先生的事。

　　「等到自己上了年紀，才逐漸有些明白。覺得N先生果然是姐姐的好伴侶。我甚至羨慕姐姐能遇到這樣的人。」

　　迪子並沒有聽見邦子說過什麼。本人沒有開口，她也絕對不會過問。迪子不是那種會踐踏姐姐內心世界的人。

　　迪子至今都沒有讀過姐姐的書信和N先生的日記。

　　距離天沼的向田家約兩個車站，步行需要三十分的地方是N先生和他母親的住處。姐姐的「秘密」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地繼續維持著。他們沒有生活在同一這屋簷下，也沒有入籍，只不過是一段超越社會常識的男女關係罷了。

　　但是感覺上姐姐和N先生，還有對方的母親卻像住在一起，像是另一個家庭。對姐姐而言，那個家能夠理解她、隨時熱情地歡迎她、是她可以安心休憩的地方吧。於是她所看見、聽見、獲得到的，以及無法觸及的東西，日後都出現在邦子的作品中，並成為她生活方式的核心。

　　N先生病倒的時候，她一定很心疼，一定很努力的照顧。因為我比誰都清楚，姊姊在向田家的人生病時，是怎樣地細心、怎樣地奉獻她的心力去看護。

　　沒有希望的病情，無法工作的他。或許是想到了未來種種，這時期的姊姊總是輕裝便服，看不到那個一向愛漂亮的邦子了。如今回想起來，那時期和N先生的日記果然時間一致。但是邦子卻表現出沒有發生什麼事的樣子出現在向田家。

　　向田家被邦子瞞騙了嗎？因為姊姊總是很忙的樣子，所以父母和我都以為她是因為工作，所以我們沒有發現也不會干涉她。當時的邦子有種不容人干涉的毅然態度。不對，應該有誰發現了吧？雖然發現現了，但因為信賴邦子，所以在一旁守護著吧。事到如今，都成了謎題。

　　姊姊留下許多的謎題。

　　可是我覺得謎題這東西最像姊姊的風格了。

結語 ＜一把花生米＞ 向田和子

　　

　　「姊姊，妳對於出生在向田家，有什麼想法？」一直放在心裡的疑問，終於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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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

推薦序　寫出一片天的昭和才女　柯裕棻

第一部 信與日記

第二部 姊姊的「祕密」
不再歸來的房間
整理遺物
牛皮紙袋裡的「祕密」
向《父親的道歉信》致歉
「出嫁」到第二故鄉
「媽媽屋」關門大吉
我所不知道的姊姊
與N先生的認識
父親的外遇
媽媽直率的想法
旅行的照片
打開牛皮紙袋
兩人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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