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林武當，素來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在「人在江湖」這款虛擬的武俠網遊中，兩大門派也各有一條苛刻的規矩。少林，不許女玩家進；而武當，則不許帶兵器入。少林的這條規矩，源於他們是佛門清修之地；而武當這條，就真是其江湖地位顯赫的表現了。

武當半山腰的解劍池，正是這顯赫地位的象徵。凡是到武當派拜訪的客人，都得在這裡摘下自己的兵器。

這麼一個超級嚴肅的地方，此時卻熱鬧得厲害。東邊大樹的樹蔭下，三五個玩家席地而坐，身邊堆著銀兩，正在打鬥地主。一邊平滑如鏡的巨石上，兩名玩家正在對陣棋局，殺得難解難分。在他們身旁靠南的一大片空地上，石凳圍著石桌足足擺了三桌麻將，這玩意兒的人氣到底還是勝出了一籌。再往南看，又是一片空地上，卻是數人拳來劍往地在切磋著武功。

這邊大叫「炸彈」，那邊大喊「將軍」，其間還有頻繁的「吃、碰、胡了」以及「看招」。解劍池周圍半圈，成了整個武當山上最熱鬧的地方。

沒辦法，實在是因為看守解劍池的任務太沒人性。一個時辰，也就是兩個小時的持續任務時間忍了；不許離開解劍池這塊平臺的範圍也忍了。但這任務最終給予的獎勵還要由這一時辰裡發生的事來決定，這條規矩實在是讓玩家忍無可忍。因為根據眾玩家長時間的摸索研究，這一個時辰裡最常發生的事，就是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看守解劍池是關乎武當尊嚴和面子的頭等大事，自然不會等閒視之。玩家做這看守任務，其實只是個點綴，真正鎮守場子的是在解劍池邊緣靜靜立了一圈，護著解劍池的十四個武當弟子。

這十四位可就不是玩家了，而是武當派的高手ＮＰＣ。十四人可以擺出兩個攻守兼備的真武七截劍陣。此劍陣，玩家都只是在官方網站的介紹中看到過，以玩家的斤兩，根本就沒資格讓ＮＰＣ出動真武七截劍陣來對付。

而這十四個ＮＰＣ，也不過是武當派實力的冰山一角。考慮到武當派在江湖頂尖的地位和勢力，得是多嫌命長才會來打這解劍池的主意？

沒人敢來解劍池搗亂，看守解劍池也就成了一個閒差。一個時辰裡完全沒有事發生，那麼一個時辰之後還指望什麼獎勵？這垃圾至極的任務，如果有得選擇，真沒有人願意來做。奈何這看守解劍池還是武當派的例行任務之一。

例行任務的意思，就是一不小心就會例行到你頭上。遊戲裡的術語叫隨機，做門派任務不小心隨機到這任務，那也只能自認倒楣。最長的時間，換取最低額的獎勵，還沒處說理去。

偏偏「人在江湖」中的任務不能隨便放棄。假如你敢違背任務要求，比如在看守解劍池的時候跑去後山刷上一個時辰的怪，等回來看看門派會怎麼處置你。

大部分玩家受到的處置都是門派聲望被扣。門派聲望日積月累，賺起來好不辛苦，但扣起來卻很輕鬆。一次就可以讓幾天不眠不休的辛苦化為烏有。

可憐的玩家哪裡還敢怠慢，只能在這兒乾耗著。向遊戲公司投訴？沒有用。「人在江湖」號稱全虛擬全智慧設定，遊戲的大背景從一開始就設定完畢。有名有姓的ＮＰＣ都是高級人工智慧，有自己的性格和言行方式。他們和玩家互動，同時他們之間也會互動。他們和玩家都是構成這江湖的一分子，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的互動都在影響著這個世界的運轉。大人物的一句話、一個念頭或許就會讓江湖有個翻天覆地的變化；小人物一個舉動，也難保不會產生什麼蝴蝶效應。數不盡的變化，意味著有數不盡的契機。傳統網遊裡，這種變化被稱之為更新，每更新一次，遊戲中才會有新東西出現。而「人在江湖」，就相當於每分每秒都在更新。所以解劍池現在沒有事發生，不意味著將來沒有、永遠都不會有。

無奈的玩家也只好自發娛樂。好在在解劍池附近搞出這般景象倒是從來沒被門規處置過。遊戲嘛，終究還是讓人玩的，弄得太苛刻了，誰來遭這個罪？

解劍池邊大家各玩各的，一旁山路上走上走下的其他武當玩家顯然也是早已見慣了這副場面。倒是一個剛剛加入武當的菜鳥玩家，領了這看守解劍池的任務，歡天喜地一來，看到這模樣有些搞不清狀況。看來看去，也沒給自己找到個立足之地，目光一轉，終於在解劍池旁的一塊怪石下，看到一個蹲靠在石頭上打盹的身影。

ＮＰＣ？玩家？

菜鳥內心裡嘀咕了一下。由於「人在江湖」擬真得太好，玩家時有發生沒分清玩家和ＮＰＣ鬧出笑話的情況，據說已經被人編成了笑話集錦，不日就要出版上市了。

「師兄，你在這裡做什麼？」菜鳥走上前，向這個既沒有和其他玩家一起瘋玩，也沒有像那十四個ＮＰＣ一樣嚴守解劍池的傢伙問道。

「任務……」這人隨便抬了抬眼皮，說道。

「看守解劍池的任務嗎？」菜鳥的話語中已經包含了「那麼巧，我也是」的意味。

這人卻是笑了笑，抬頭看看菜鳥：「新人吧？」

「你怎麼知道？」

「我們這些人……」這人抬起手，比劃了一圈那些在瘋玩的武當玩家，「領到這任務，只想罵娘，你居然還這麼激動？」

「為什麼？」菜鳥茫然地問。

「因為這任務是垃圾中的垃圾，武當派七大垃圾任務，它足以排到首位。」

「七大垃圾任務？」菜鳥繼續不解地問。

「幫沖乾算香油錢、給蘇萬言帶句話、到後山找懸橋丟失的木板、擦去顧雲飛寫在石頭上的字、給紫霄殿的長明燈加燈油、打掃山門再加上看守解劍池，這七個任務，一個比一個垃圾，你要是嫌時間太多沒處用的話，就儘管去做吧！」

這話雖是對菜鳥說的，但聽到的人不少，棋局間，麻將桌上，不少玩家順勢就討論起來了。

「哎！那個給蘇萬言帶話的任務我還真做過。確實夠坑爹。本以為就是在門派裡跑跑的，誰知道這人居然不在門派內。這任務要跑個來回，沒兩個小時絕對無法完成！」麻將桌上一人說著。

「那個擦去顧雲飛石頭上寫的字的任務我做過，那個混帳，字根本就不是寫上去的，是用劍刻上去的，那要怎麼擦掉啊？可把我折騰壞了。」那人的對家接過話道。

「算香油錢那個我做過，做得眼都花了。」

「加燈油我做過！媽的是持續加一個時辰啊，什麼概念知道嗎？」

眾玩家你一言我一語，義憤填膺。這些個任務，個個內容簡單難度低，卻很耗時間，都是和看守解劍池一樣得不償失。而看守解劍池更是這堆垃圾任務中的NO.1——只有它，是玩家躲都躲不過的例行任務。

一番交流下來，眾人發現他們當中就算算上看守解劍池這個肯定躲不了的任務，這七大垃圾任務每人頂多就遇到過兩三個而已。但那個蹲在石頭旁的傢伙卻對這七大垃圾任務如數家珍，難道是全部經歷過？真要如此，這得是如何衰的人品？玩家們紛紛色變，像是看瘟神一樣打量著這個傢伙。

小菜鳥這可算是上了一課，正想再請教點知識，卻見眼前這人的目光已經投向了山路。

山路轉角處，剛剛走出的一個身影，正邁著輕快的步伐踩著石階迅速而上。過往的玩家看到此人紛紛駐足，有的人甚至立刻就跟在了後面。

這人到了半山腰，立刻邁步就朝解劍池這邊走來，那些玩鬧的玩家頃刻安靜下來。

「是襄中大俠！」

「襄中大俠楊懷？」

「沒錯，我認得，就是他！！」

襄中大俠楊懷，準確地說，不是一個人，而是這世界裡的ＮＰＣ。但是作為一個有名有姓有名氣的ＮＰＣ，襄中大俠楊懷對這個江湖的影響力比起任何一個玩家都要有力得多。

「襄中大俠怎麼來這兒了？」

「是不是有什麼事件要發生了啊？」

在一片竊竊私語聲中，襄中大俠已經來到了解劍池旁。那十四名ＮＰＣ弟子為首一人立刻以禮相待，隨即詢問其來意。

「貴派沖冥道長來信相約，說有要事相商。」襄中大俠說話中氣十足，可是讓玩家們聽了個真切。

沖冥道長！要事相商！

兩個關鍵詞一下子就讓玩家們沸騰了。沖冥道長是武當掌門紫鶴真人座下首席大弟子。如今紫鶴真人年事已高，雖掛掌門之名，但實際上打點武當內外的多是沖冥道長。他會和人相商的要事，無疑會是武當派的大事。

武當派要出大事，那麼武當弟子當然人人有責。放在玩家的觀念裡，那就是人人都有機會撈好處了。

襄中大俠名聲在外，武當弟子自然也不會像防什麼江湖敗類一樣防著他，聽有要事，立刻不再阻攔。楊懷也是尊重武當，無須人交待，自己主動上前解下佩劍，親手放在了解劍池內。解劍池的規矩：除了兵器的主人，就算是武當派的弟子，非特殊情況也絕不准觸碰解劍池中的任何物品。

楊懷回到山路，繼續朝著武當派去了。山路上的玩家齊齊跟上去圍觀。守著解劍池的玩家急得抓耳撓腮，離開解劍池範圍，肯定是要被處罰。可這襄中大俠楊懷到訪，一定有不尋常的事要發生，錯過了也著實可惜。

像這種互動型的事件，不同於看守解劍池這樣的例行任務，只有事件發生時才有參與的可能。「人在江湖」的遊戲系統，可不是事先寫好的劇本，就算是遊戲的設計者，也不知道這江湖每天會發生些什麼事件。

一堆領了看守解劍池任務的玩家哪裡還有心情玩耍，性子急躁的早已經破口大罵這垃圾任務害人不淺。在糾結了一會兒後，終於有人一咬牙，踏離範圍，追上山路去了。這一有人起了頭，餘下的人心思就動搖得更厲害了。不一會兒，一個、兩個、三個……所有人都無視了眼前的任務。畢竟這處罰的損失還是補得起的，但事件裡的好處真要是錯過了，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片刻間，解劍池恢復了該有的肅穆，除了十四個ＮＰＣ弟子依舊巍然不動地守在解劍池旁，餘下的玩家，卻只有那個茫然不知所措的菜鳥以及總結出七大垃圾任務的超級瘟神。

「師兄，這是怎麼了？」菜鳥初入江湖，還不瞭解遊戲的規則和門道，完全搞不清這些玩家為什麼突然就不理任務哄然而去。

「要有事件發生了。」這人說道。

「什麼事件？」菜鳥問。

「你很快就知道了。」這人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朝著解劍池那兒走過去。身為看守解劍池的弟子，接近一下的資格總還是有的。

解劍池內，襄中大俠的佩劍靜靜地橫陳在那裡。玩家中幾乎沒人知道，襄中大俠這把劍，乃是流傳了千古的十大名劍之一——太阿。

李晃本來也不知道，只不過他無意間接觸發到了一個事件，得到了這麼一個任務。任務的內容是拿到太阿劍。李晃也是根據起初的那點線索，多方追查，終於才確認襄中大俠所攜佩劍就是他要找的太阿。

襄中大俠楊懷可不是個簡單的角色，在官網上的人物圖鑒中，被認定為Ａ級。而目前玩家的最高水準，也頂多能和官網人物圖鑒中的Ｄ級角色抗衡。

實力相差實在過大，只要劍在楊懷身上，李晃就半分機會都沒有。而這楊懷偏偏是連睡覺都會把劍放在枕下的，如此一來，能讓這太阿離開楊懷的，只有一個地方——武當派，解劍池。

正如現在，楊懷上了武當派，而他的太阿劍留在了解劍池。

李晃不能等太久，因為他清楚只要楊懷到了武當，見到沖冥道長，一切都會戳穿。那封把楊懷邀來武當的書信，根本就是他做的假信。借用一封假信，把楊懷騙來了武當，讓他人劍分離。楊懷吸引走了這裡大堆的玩家也是李晃意料中的事，像這樣可能發生的互動事件，玩家絕不會錯過。

現在剩下的，只是一個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菜鳥，倒沒什麼大礙。比較遺憾的則是這十四個武當ＮＰＣ弟子卻是一個沒少。來了襄中大俠這麼有名的客人，也沒說派兩個弟子引一下路陪一下道，真是沒有禮貌。

李晃暗暗鄙視了一下這幫恪守職責的武當弟子，腳步卻已經停下。再向前走，便是解劍池的禁區，就是這十四位弟子也是半步都不可踏入。那之內，只允許解劍池內兵器的主人入內。

於是，李晃深吸了一口氣，踏入。

沒有阻攔，十四名武當弟子只是牢牢地盯著他的舉動，卻沒有一絲上來攔截的意思。

李晃一點也不意外，因為早在兩個小時之前，他就已經不是武當弟子，他進解劍池的禁區，是要拿回他拜訪武當時留在解劍池內的武器。那只是一把在任何一個鄉野鐵匠鋪都可以買到的尋常鐵劍，但是在拜訪武當時，受到的待遇卻不會和太阿有什麼區別。

解劍池裡，就這樣橫擺著兩把劍。李晃的手已經徐徐伸出，他望向十四名武當弟子，他們也只是在望著他。李晃知道，在他沒有觸碰到太阿之前，他們不會有任何舉動。

李晃的右手閃電般地疾探，突地就抓到了太阿的劍柄。

十四道寒光亮起，青鋒閃動，十四名武當弟子已經拔劍，沒有任何警告就已經出手。此時的李晃看起來只有兩個選擇：留劍，或者留下命和劍。

李晃的選擇，卻是留劍，不留命。

抓起劍的右手奮力甩出，不是攻擊任何人，而是把手中的太阿劍高高地拋了出去。

太阿劃出一道弧線，飛出了山邊的懸崖。幾名武當弟子雖然施展輕功快步追趕，終究還是慢了幾步。這些武當弟子的實力，充其量也就是Ｂ級。雖然七人結成真武七截劍陣的話，可能會爆發出Ｓ級的戰鬥力，但是輕功這種東西，卻不會因為一個劍陣而有所改變。

太阿劍墜落懸崖，李晃也已經血濺五步。

但是還沒等到太阿劍墜落崖底，李晃的身影就已經出現在了山腳下。

遊戲終究是遊戲，再力求真實，也不可能只給玩家一次遊戲的機會。

在復活點復活的李晃沒有半分遲疑，立刻就輕車熟路地朝著山谷方向跑去。這一步，他練習了可不止一次兩次。太阿劍會落在什麼地方，他心裡非常有數。而像太阿劍這樣的東西，系統是肯定不會刷新掉的。只要沒有人碰，就會永遠躺在那兒。

到了武當派的楊懷或許已經知道那信是假的。

看守解劍池的弟子或許已經稟告了門派這裡發生的意外。

武當派派出的弟子，還有聽聞了此事的玩家，或許都已經開始朝山谷下尋覓。

但是沒有人會比李晃更快。

除非有人也像太阿劍一樣直接從解劍池旁的山崖上跳下來而不死。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李晃步子飛快，卻並不慌張。他把自己做過的每一步都細想了一遍，確認了不會有任何問題。尤其是扔太阿劍的那一下，力道掌握得很好，太阿劍絕不會被扔到一個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如果是真實世界，李晃未必能把力道拿捏得這麼準。但是這裡是遊戲世界，雖然退出武當被廢去了習自武當的所有武功，但李晃的實力絲毫無損。身懷武藝的他，要拿捏這麼一個力道並不太難，更何況他還不厭其煩地練習了很多次。

辛苦的練習沒有讓李晃失望。

時間、位置，一切都掌握得很精確。解劍池外的峭壁底下，寂靜無聲，只有太阿劍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遲疑，李晃快步上前，撿起了太阿劍。

此時退出山谷，可能會遇到攔截。山谷地形李晃早研究過，左右都是峭壁，再高明的輕功也無法攀上，繼續往深處走，卻是誰也不知道的未知情況。

所以，李晃選擇了最安全的方式——他迅速斷開了遊戲。

網遊畢竟是網遊，下線遁永遠是最安全最無敵的藏身方法。

退出遊戲，李晃摘下了頭盔，四下一望，同宿舍的三位室友此時都還戴著頭盔沉浸在遊戲之中呢！

【一】

少林武當，素來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在「人在江湖」這款虛擬的武俠網遊中，兩大門派也各有一條苛刻的規矩。少林，不許女玩家進；而武當，則不許帶兵器入。少林的這條規矩，源於他們是佛門清修之地；而武當這條，就真是其江湖地位顯赫的表現了。

武當半山腰的解劍池，正是這顯赫地位的象徵。凡是到武當派拜訪的客人，都得在這裡摘下自己的兵器。

這麼一個超級嚴肅的地方，此時卻熱鬧得厲害。東邊大樹的樹蔭下，三五個玩家席地而坐，身邊堆著銀兩，正在打鬥地主。一邊平滑如鏡的巨石上，兩名玩家正在對陣棋局，殺得難解難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