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推薦：王文進（三國學專家‧東華大學中文系教授）

陳美儒（建國中學國文科老師）

駱芬美（銘傳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副教授）

22 反復無常的老師

往許都的路上，劉備的心很不平靜，一直在反思為什麼會遭遇「徐州慘敗」。

他身無憑依，只能嚴守仁義道德，倒也獲益不淺，憑空得了徐州。但當他繼續循此行事，卻被不講仁義道德的呂布奪走了徐州。這給劉備提出了一個嚴峻的問題：到底是該繼續堅守仁義道德呢？還是要放棄仁義道德，不顧一切地追求現實利益呢？

直到抵達許都，劉備還是處於迷茫與困惑之中，沒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這不是非黑即白的問題。劉備之所以陷入迷茫與困惑，主要是他的經驗與能力都還不足以駕馭較為複雜的三方博弈。

劉備空空兩手，淒淒惶惶求見曹操。曹操聽劉備訴說了遭遇，內心不禁暗暗好笑：「當初我讓你暗中殺了呂布，你置之不理，現在可不是遭呂布禍害了？」曹操對劉備的心情頗有幾分複雜。

最初在十八路聯軍討伐董卓時，曹操有意結交劉關張而未果。後來，劉備得了徐州，曹操差點嫉妒成狂。但囿於形勢，硬忍下這口氣，轉而用官爵籠絡劉備，希望他暗中除掉呂布，卻被委婉拒絕。現在，劉備走投無路，找到了他的門上，他是收，還是不收呢？

這時的劉備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默默無聞的小小縣令了。他的漢室宗親招牌，早已為天下人所公認；他三讓徐州，早已讓仁德名聲響徹海內；他已經是世人眼中的一個響噹噹的英雄人物了。

而此時的曹操，攏聚了天下眾多文武英豪，羽翼漸豐，又將漢獻帝牢牢控制在手中，正是一顆快速上升的政治明星。曹操也不可避免地進入了成功初膨脹階段。如果劉備還是當初那樣的卑賤身分，曹操也許會像袁術一樣不把他放在眼裡。而收留有了英雄之名的劉備，卻正好可以極大地滿足曹操的虛榮心。

曹操大喜，對劉備說：「呂布是個不義之人，我和賢弟並力誅之。」有了曹操的這句承諾，劉備不禁心中大快，也就安心在許都住了下來。

劉備卻不知道這一場看似情投意合的會面背後，卻隱藏著巨大的風險。

劉備前腳剛走，曹操的重要謀士荀彧就來找曹操了。英雄的名聲其實是具有兩面性的，正如陳宮將劉備看作勾踐式的危險人物，荀彧也是這樣想的。荀彧對曹操說：「劉備是個英雄人物，如果今天不趁著他失勢，早點除掉他，日後必然為患。」曹操聽了，沉默不語。

荀彧走後，郭嘉來見。曹操問郭嘉：「剛才荀彧勸我殺掉劉備，你覺得如何？」

郭嘉立即搖了搖頭，說：「不能殺。主公您興兵除暴，正要通過誠實信義招徠四方豪傑。最擔心的是人家不來投奔。現在劉備正好有英雄之名，在困窮之際來投，如果殺了他，不知道會冷了多少豪傑之心？那麼，主公您還靠誰去平定天下呢？為了剷除一個人的禍患，卻阻斷了四海的熱望，到底是利，還是弊呢？」

郭嘉這番話的高明之處在於，他並沒有否定劉備將來可能成為禍患，而是著眼於更大的佈局。顯然，從曹操當前的緊迫之需來看，收留劉備比殺掉劉備更為有利。

曹操一聽，這個說法不但和他先前的做法一致，保住了他的面子，而且在立意上也勝過了荀彧的觀點，當即撫掌贊同。隨後，另一位重要謀士程昱再以荀彧相同的觀點來勸曹操，曹操就用郭嘉的這個觀點予以反駁。

第二天，曹操駕輕就熟地在漢獻帝面前保奏劉備為豫州牧。這雖然只是一個虛銜，但此後人們經常用劉豫州來稱呼劉備。劉備對曹操感恩戴德，卻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鬼門關裡走過兩遭了。

曹操很快又撥給劉備三千人馬，讓他再度回轉徐州，在小沛駐紮，監控呂布。這是曹操很妙的一招棋。你劉備既然已經和呂布結下了深仇，那麼，我就還用你來對付呂布。曹操同時告訴劉備，自己很快也將親率大軍，前往徐州，征討呂布。劉備大喜，欣然趕往小沛。如果沒有曹操的這個承諾，劉備還真不敢只帶三千人馬就重返小沛。

從曹操之於劉備的收留與否的處理，對比劉備之於呂布收留與否的處理，就可以看出，曹操的機心與手腕都要比劉備高明得多。

當劉備在小沛盼星星盼月亮，等待曹操大軍前來的時候，卻等來了一個讓他五雷轟頂的消息。曹操不但沒有前來親征呂布，反而給呂布封了平東將軍的頭銜，並吩咐他與劉備交好。呂布一見曹操主動向他示好，立即背棄了袁術，將袁術派來的使者韓胤拿下，派陳登為使者，押著韓胤到許都請功。

劉備還沒從呂布的反復無常的陰影中擺脫出來，曹操又給了他一記 「反復無常」。劉備氣憤已極，派人去打聽後，才知道原委。

原來，曹操並不是存心食言。正當要出兵之際，宛城張繡與劉表連結，圖謀興兵討伐許都。曹操必須優先解決張繡這個腹心之患，為了防止呂布趁機搗亂，只能先行安撫。

曹操的「反復無常」其實是給劉備上了重要的一課，正好可以解開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迷惑。殘酷的政治鬥爭中，高明的政治操盤手是決不能僵化拘泥於非黑即白的選擇的。仁義道德有時和現實利益並不矛盾，有時卻有輕重緩急之分。到底何者為重，何者為輕，則要視當時的情勢，隨行就市，靈活判定。

曹操身居中央，所面臨的局勢，所要處理的關係要比劉備曾經歷的三方博弈複雜得多。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就意味著要與所有的割據勢力展開博弈。無論是戰，是和，是結盟，是分化，在時間先後、空間秩序上都容不得一絲差錯，而且必須根據情勢的最新變化，隨時應變調整。

曹操堪稱東漢末年排名第一的政治家，只有他能夠在紛繁複雜的亂麻般的局勢中做到有理有節，遊刃有餘。

劉備得知曹操「反復無常」的真相後，久久地陷入了深思。痛定思痛，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文治武功、謀略才情上的綜合素質比曹操差得太遠了。他的內心不由自主地湧現出了對曹操的敬佩之情與恐懼之心。這樣的人最好是成為他的朋友，永遠也不要成為他的敵人。

再說呂布，得了曹操的好處後，果然沒有與劉備為難。不過，陳登出使許都的時候，卻把呂布給賣了。陳登最初對劉備傾心，十分痛恨呂布鳩占鵲巢。藉著出使的機會，陳登主動向曹操表示，願意給他當內應。曹操大喜，封陳登為廣陵太守。陳登的父親陳珪的爵祿也被封為中二千石。回到徐州後，呂布見陳登父子都得了好處，唯獨自己沒有，不禁大怒。這個貪得無厭的傢伙，早就忘了曹操不久前就已經給了他平東將軍的頭銜。

陳登為了緩解呂布的怒氣，騙他說：「曹公說了，我待溫侯就像養鷹，狐兔還沒有抓光，可不能餵飽。一餵飽，可就飛了。」

呂布問誰是狐兔。陳登說：「曹公說，江東孫策、冀州袁紹、荊襄劉表、益州劉璋、漢中張魯，可不都是狐兔？」

呂布聽了，哈哈大笑，以為曹操真的對自己十分倚重，日後自然會有一大把升官發財的好機會，也就放過了陳登。誰也不會知道，陳登這一番憑空而來的說辭，給呂布造成的自我認知錯覺，最終把呂布送上了斷頭臺。

袁術得知呂布再次背約，一怒之下，約齊七路人馬向徐州發動進攻。呂布策反了其中的韓暹、楊奉兩路，與劉備聯手，將袁術擊敗。

袁術向江東孫策求援，沒想到孫策早已被曹操的一個會稽太守的頭銜拉攏。袁術孤立無援，曹操於是聯動孫策、呂布、劉備，大舉進攻袁術，攻佔了袁術的大本營壽春。袁術倉皇逃過淮河。曹操因為兵糧不繼，暫時放過了袁術。

此後，袁紹見曹操勢力漸大，對曹操頓起惡意。曹操卻表薦袁紹為大將軍、太尉之職。袁紹被這頂級的榮譽所迷惑，竟然放過曹操，自行與公孫瓚火拼去了。曹操樂得坐山觀虎鬥。

劉備見曹操縱橫捭闔，頻施妙手，仿佛所有的對手都是他的棋子，任由他指手畫腳，不禁對曹操更是欽佩，更是畏懼。

心理感悟：在黑白之間不僅要看見界限，更要看見空間。

23殺人何必要用刀

依附曹操的這段日子裡，劉備的自信心降到了一生中的最低點。曹操聯合孫策、呂布對袁術發起總攻之前，劉備甚至做了一件完全是為了取悅曹操的事情。

這一日，曹操大軍來到豫章界上，與劉備會合。劉備一進曹營，就給曹操獻上了一份大禮。這份大禮不是別的，竟是兩顆血淋淋的首級！

曹操見了，大吃一驚，連忙問道：「這是誰的首級？」

劉備說：「這是韓暹、楊奉的腦袋！這兩個人投歸呂布後，駐紮在沂都、琅邪兩縣，放縱軍士燒殺搶掠，禍害徐州，百姓怨聲載道。我因此設宴邀請他們前來，假稱商議大事。等他們來了，關羽張飛兩位兄弟，一人抓了一個殺了。然後將他們的部屬收管，嚴加約束。因為此前並未請示，今日特來請罪！」

劉備嘴上說的是「請罪」，實際上是想邀功！那麼，劉備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劉備這一次有點自作聰明了。

不久前，曹操出征張繡，張繡望風而降。曹操得意忘形，竟然與張繡的寡嬸勾搭，激怒了張繡。張繡趁著曹操不備，發起偷襲。曹操大敗，手下的軍士趁亂大肆搶掠。曹操手下大將于禁未奉將令，自作主張，將違背軍令的士兵一一擒拿正法。于禁這個舉動一度被謠傳為叛亂。曹操事後查明真相後，不但沒有懲罰于禁擅自行事，反而大大嘉獎了他。

劉備誘殺韓暹、楊奉，他自以為揣摩透了曹操的心思，希望投其所好，也能像于禁一樣獲得曹操的青睞。

曹操聽了劉備述說的原委，心裡不禁咯噔一下，但表面還是一如往常，說：「你為國家除害，立了大功，何罪之有？」當即如劉備之願，賞賜了劉備。劉備很高興，卻不知道這件事已經給自己的未來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

正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劉備的這次不告而殺的舉動，非但沒有強化曹操對他的好感，反而引發了曹操的顧慮。

曹操想：「劉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這個人為了聲譽，可以三讓徐州。為了求生，又可以屈身呂布。柔如處子，忍辱負重；剛如脫兔，暴殺韓楊。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的真面目呢？這樣的一個人，會不會真的像荀彧、程昱所說的那樣，成為自己最大的禍患呢？」

從這一天起，曹操對劉備起了防範心理。

擊敗袁術後，曹操回師之前，假意撮合呂布和劉備，要他們和諧共處。呂布、劉備均各答應了。

此後，曹操決定翦除呂布後再與最大的對手袁紹展開決戰，於是寫密信給劉備，要他做好準備。劉備對曹操的做法早已見怪不怪，立即寫了回信。

不巧的是，劉備的回信被呂布截獲。呂布這才明白，曹操和劉備一直在唱雙簧，而自己則被死死蒙在鼓裡！

呂布暴怒之下，立即對駐守小沛的劉備發起瘋狂攻擊。劉備僅有三千人馬，雖然關羽、張飛神勇，但畢竟寡不敵眾，再一次被呂布擊敗。

劉備的這一次失敗，慘到了極點。劉關張三兄弟自結義十幾年來，從未分開過，但這一次卻被呂布打散。而劉備的家小眷屬則又一次落入了呂布之手。

劉備滿心以為有了曹操這個大靠山，可以很輕鬆地剷除掉自己最痛恨的對手——呂布。沒想到一招不慎，全盤皆輸，整個家底又都輸光了，劉備只剩得孤家寡人，形單影隻！

劉備不是沒有失敗過，但這次失敗是他有史以來敗得最徹底的。這一個階段，又正好是他自信心最不足的時期，劉備看看自己孤身一人，一無所有，頓生絕望，竟然起了自殺的念頭。

如果劉備一直一個人沉浸在這種絕望狀態中，那麼，他的人生結局就要提前上演了。幸運的是，他的謀士孫乾在亂軍中逃出，正好碰到了劉備。

兩個人抱頭痛哭，盡情宣洩了一番。劉備極少對別人吐露內心深處的隱秘，但這一場前所未有的慘敗卻擊碎了他的心理防線。心理學的研究表明，當一個人處於沮喪情緒時，更容易失去控制力，而傾向於對他人自我表露。劉備忍不住平生第一次吐露了自己的彷徨與絕望。

劉備對孫乾說：「如今，我那兩個兄弟不知下落，一家老小也不知死活。我還是死了算了吧。」

孫乾追隨劉備多年，從未見過他情緒如此低落，嚇了一大跳，急忙勸道：「不行，不行。我們還可以去投奔曹操，徐圖後計。」

現代心理學的研究表明，恰當的自殺干預能夠有效減少自殺的風險。孫乾說的話，正是一種標準而及時的自殺干預。他所提到的曹操，一直是劉備這段時間來的精神寄託，從而也是一劑緩解絕望的特效藥。劉備本來就不是悲觀的人，在孫乾的寬解下，劉備重新打點精神，不再那麼失落。

兩個人相互扶持，相依為命，不時投宿求食，直往許都而去，這一路上的情形好不淒慘，自也無須多言。

這一日，劉備、孫乾正在趕路，只見前方塵土彌漫，遮天蔽日，一路大軍正行將過來。劉備略一探看，正是曹操親自率領的討伐呂布的大軍。

劉備急忙去見曹操，將自己的悲慘境遇一說，忍不住再次熱淚盈眶。曹操是個性情中人，見劉備如此傷悲，也陪著灑了幾滴眼淚。

曹操指揮大軍，圍攻徐州。遠遁而逃的關羽、張飛聞訊，也趕了回來，與劉備相聚。曹操這邊三軍用命，呂布這邊卻起了內訌。

呂布御下無術，激得部屬怨氣沖天，竟然趁著呂布熟睡，用繩索將他死死困住，當作禮物獻給了曹操。

對劉備來說，最好的消息就是自己的家眷再一次完好無損。這還要歸功於糜竺。糜竺在劉備執掌徐州時，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劉備。這樣劉備就有了兩個夫人（甘夫人、糜夫人）。劉備這一次倉皇出逃後，糜竺利用呂布自詡英雄的特點，巧妙說服他不去為難劉備的家眷。

不幸後的失而復得，會極大地增加一個人的幸運感。除了兄弟和家眷的失而復得，劉備還覺得，曾經屬於自己的徐州也將失而復得。劉備就是懷著這種美好的自我感覺，陪著曹操坐在廳堂之上，等著看處置呂布的好戲。

呂布被捆得死死的，押了上來。呂布見劉備坐在曹操身邊，意態悠閒，忍不住對他說了一聲：「公為坐上客，布為階下囚。這繩子捆得這麼緊，為什麼不幫我說個情呢？」

呂布的這句話聽上去不像是在為自己求情，倒像是在開一個輕鬆的玩笑。雖然淪為囚虜，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死在曹操手上。當初陳登騙他的那番話，他記憶猶新。曹操若是想掃平天下，怎麼能離得開他呢？

劉備微微點頭，沒有說話。曹操卻哈哈大笑，說：「綁縛猛虎，怎麼能不緊一點呢？」

呂布接過話頭，說：「曹公，您所擔心的，不就是我呂布嗎？如今，我已經臣服於您，你還擔心什麼天下呢？明公您統帥步兵，我呂布統帥騎兵，平定天下豈不易如反掌？」

呂布的這句話讓劉備吃了一大驚。呂布確實是天下第一的武將。以劉備對曹操在道德仁義和現實利益之間的權衡術的瞭解，曹操很可能出於現實利益的考量而放呂布一條生路，讓他為自己效力。

但是，劉備卻絕不想讓呂布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原因有二。

首先，呂布在劉備最痛恨的人排行榜上和袁術並列第一。呂布「幫助」劉備創下了個人歷史上的多項恥辱記錄。劉備好心收留呂布，卻兩次被呂布打得妻離子散，兄弟分崩，差一點就因絕望而自殺。所以，從報仇雪恨的角度，劉備決不能放過呂布。

其次，劉備雖然依附曹操，並且對曹操十分敬仰。但是，在他的潛意識中，「羽葆蓋車之夢」一直存在。這個夢想依然時時推動著劉備要自立門戶。而自立門戶必然意味著與包括曹操在內的任何一個豪強為敵。一旦曹操呂布聯手，那可真的就是天下無敵了。所以，從競爭的角度，劉備也不希望呂布活著，從而大大增強曹操的戰鬥力。

劉備正在緊張思考的時候，曹操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玄德，呂布如何處理才好啊？」

曹操看似在詢問，其實他內心早已有了明顯的傾向性意見，詢問劉備，只不過是要為自己的決策尋找支持。畢竟此前他多次明確向劉備表過態，要與他合力翦除呂布的。如果當眾出爾反爾，曹操還是有心理壓力的。

劉備頓時明白，曹操已經被呂布描述的前景深深打動了。那麼，劉備又該怎麼回答，才能不著痕跡地讓曹操打消這個念頭，乾淨俐落地置呂布於死地呢？

劉備能不能直截了當地說一個「殺」字呢？

當然不能。

對曹操來說，殺還是不殺呂布，只會從是否有利於他本人的角度出發來做決定，而不會顧及劉備的情感需求或利益需求。如果劉備的建議，被曹操視為站在與自己相反的立場，會損害自己的利益，曹操肯定不會採納。

正如當初荀彧、程昱力勸曹操殺了劉備，但曹操經過郭嘉的提醒，認為不殺劉備更符合自己的利益一樣，劉備如果直接要曹操殺了呂布，曹操不但不會遵從行事，反而會懷疑起劉備的居心。

從現有的語境來看，顯然是不殺呂布更符合曹操的利益。這正是說服的難度所在。劉備必須站在能夠讓曹操完完全全感知到的相同立場上，找到殺掉呂布卻對他有利的理由。

劉備微微點了點頭，說：「明公您難道忘了當初呂布事奉丁建陽和董卓的事情了嗎？」

劉備既沒說殺，也沒說不殺。但他這句話一出口，呂布當即知道自己死定了！呂布不由破口大駡道：「大耳賊，天下最無信義的人就是你！」

劉備的這句話實在厲害，絕對稱得上是殺人不見血。呂布最初跟著荊州刺史丁原（丁建陽）混，拜丁原為義父，但被董卓收買後，就刺殺了丁原，轉而拜董卓為義父。後來，呂布又中了王允的連環計，刺殺了董卓。

呂布的武功天下無敵，這本是他最大的資本、最大的優勢。曹操有意放了他，也正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但是，一旦一個人缺乏了忠誠度，武功越強，反而危害越大。所以，經過劉備的這一轉化，呂布的無敵武功反而成了最大的禍患、最大的危險。

劉備所用的，正是說服中的「相同立場策略」。聽起來，他完全是在為曹操的安危考慮。有丁原和董卓的教訓在前，曹操怎麼會願意讓自己成為死於呂布之手的第三人呢？

曹操當即下令，將呂布推出縊死。

呂布氣急敗壞，惡狠狠地對著劉備罵道：「大耳賊，你難道忘了轅門射戟了嗎？」臨死之前，呂布牢牢記得的就是他自認為施予劉備的最大的恩惠。呂布認為就憑這個恩惠，劉備也不能見死不救。但劉備偏偏卻來了個落井下石。所以，呂布憤憤不平，破口怒駡劉備。

但是，呂布也不想一想，就算轅門射戟算是幫了劉備一把，可是當初劉備收留了你，你倒打一耙，鳩占鵲巢，又算什麼呢？難道不是恩將仇報嗎？再者，你兩次打得人家連底褲都掉光了，又算什麼呢？

呂布表現出來的這種認知現象，叫做選擇性恩惠記憶。一個人往往傾向於記住自己施予他人的恩惠，卻很容易忘了自己對他人的傷害。

抱有此種認知卻不知自我調整的人，是很痛苦的。呂布滿懷著對劉備的痛恨，走向了黃泉路。

心理感悟：鋒芒畢露時很難避免傷及自身。

22 反復無常的老師

往許都的路上，劉備的心很不平靜，一直在反思為什麼會遭遇「徐州慘敗」。

他身無憑依，只能嚴守仁義道德，倒也獲益不淺，憑空得了徐州。但當他繼續循此行事，卻被不講仁義道德的呂布奪走了徐州。這給劉備提出了一個嚴峻的問題：到底是該繼續堅守仁義道德呢？還是要放棄仁義道德，不顧一切地追求現實利益呢？

直到抵達許都，劉備還是處於迷茫與困惑之中，沒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這不是非黑即白的問題。劉備之所以陷入迷茫與困惑，主要是他的經驗與能力都還不足以駕馭較為複雜的三方博弈。

劉備空空兩手，淒淒...

前言：三國的兩部歷史──兼談心理學家的歷史觀
【計一】桃園結義
1 當草根遭遇土豪
2 一介草民的皇帝夢
3 一隻很「貴」的小白鼠
4 誰有資格當老大
5 主見就是領導力
6 無數次親密接觸
7 背景決定前景
8 逼你上路的人
【計二】徐州恩怨
9 痛苦來自於比較
10 給自己爭個座位
11 且讓小僧伸伸腳
12 不像英雄的英雄
13 孔子門前掉書袋
14 無法堅持的馬拉松
15 餡餅太大不敢吃
16 道德不是糊塗帳
17 空手套了白眼狼
18 一把不想殺人的刀
19 世上只有兄弟好
20 主客易位
21 第三種可能性
【計三】誰是英雄
22 反復無常的老師
23 殺人何必要用刀
24 人算還是天算
25 田獵只是一場戲
26 一頭鹿的分水嶺
27 英雄眼裡無英雄
28 背叛就像一把刀
29 一封兄弟的來信
30 絕境中的絕望
【計四】荊襄風雲
31 給你來盤大雜燴
32 安逸是最大的痛苦
33 說錯話的代價
34 你的身上沒有秘密
35 重病遇上老神醫
36 半路來個搶跑的
37 搶跑的被人搶跑了
38 一個比一個會吹牛
39 誰中了誰的計
40 有借從來沒有還
41 關於投降的爭論
42 書到用時方恨少
43 智商不等於智慧
44 鬥氣從來無贏家
45 天上掉下個孫妹妹
46 溫柔是把殺豬刀
47 玩笑開得太大了
【計五】大夢成真
48 相反也是一種模仿
49 誰是誰的棋子
50 心結是怎樣打開的
51 高手算不了自己的命
52 愧疚帶來的後遺症
53 又吃了一記悶棍
54 夢想在苦澀中成真
【計六】白帝落日
55 鮮血淋漓的教訓
56 算不清的身份帳
57 兩個被忘卻的教訓
58 英雄逃不脫末路
59 人生中的最大敗筆
60 備嘗艱辛的一生
後記
附錄：本書心理學精要

前言：三國的兩部歷史──兼談心理學家的歷史觀
【計一】桃園結義
1 當草根遭遇土豪
2 一介草民的皇帝夢
3 一隻很「貴」的小白鼠
4 誰有資格當老大
5 主見就是領導力
6 無數次親密接觸
7 背景決定前景
8 逼你上路的人
【計二】徐州恩怨
9 痛苦來自於比較
10 給自己爭個座位
11 且讓小僧伸伸腳
12 不像英雄的英雄
13 孔子門前掉書袋
14 無法堅持的馬拉松
15 餡餅太大不敢吃
16 道德不是糊塗帳
17 空手套了白眼狼
18 一把不想殺人的刀
19 世上只有兄弟好
20 主客易位
21 第三種可能性
【計三】誰是英雄
22 反復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