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欸!你們知道嗎?二班的那個娘娘腔嘶、嘶、死了耶!」
午休時間,一個如平常玩笑般的消息轟的一聲,炸得這班國中生有片刻的安靜。
看著報信同學發青的臉色,離「死亡」還很遠的他們,臉上隨著高壓的氣氛漸漸浮現慌張。
於是又轟的一聲炸開。
「怎、怎麼可能?」
「騙人的吧?」
「騙個屁!老師不讓我們靠近,可是阿發說他看見有人滿頭是血從廁所裡被抬出來!」報信的同學控制不住音量,處於變聲期的破鑼嗓子大聲到破音。
「……幹,又不一定死了!搞不好只是昏倒啊!」
「但是阿發說他沒有呼吸了啊!」
全班接著陷入沉默,終於班上最調皮的男生受不了這種氣氛,也不信真的有人死掉,他站起來對著門口的報信男大聲道:「猴、猴!你完蛋了!你之前脫過他褲子吧?他做鬼來找你!」
「我、我幹恁娘咧!你還不是有笑過他!」
被遲來的罪惡感嚇到不行的報信男恨恨撲上情緒的宣洩對象,班上隨即掀起喧嘩。
到老師來鎮暴之前,沒人注意到坐在最後一排的班長始終低頭不語。
他的雙手看似規矩地放在桌上,仔細一看卻能夠從他手背上浮出的青筋發現他正用力地用左手死壓著右手小指,幾不可見地微微顫抖。
* * * * * *
不管從哪個角度切入來看,他都是個十足十的男人。
十足十的男人,身高剛好一八零,精壯的上半身擁有夢幻倒三角卻不給人壓迫感,包裹在西裝底下的胸膛總是自信挺起,彷彿不畏任何挑戰;俐落的黑色短髮用髮霧咻咻定型,流行不流氣;精緻的五官因為一雙濃眉增添不少男子氣概,使他擁有彷若雕像一般剛毅俊美的儀態;細心體貼總是女士優先的他輕鬆獲得周遭女性的愛戴,被奉為男人們的楷模;至於下半身那備受眾人矚目、包裹於黑色子彈內褲裡的神秘地帶,根據小便時不小心瞄到的男同事所述,豈是一個Man字了得。
他,一舉手一投足,Man!一抬眼一勾唇,好Man!
喔,男人。男同事們總是期望自己能像他一樣Man,揮汗拗折彈簧拉力器。
喔,男能。女同事們總是兩手托腮以夢幻又有點大舌頭的口氣對他讚嘆不已。
喔,你真是個男人。
抹去鏡子上的霧氣,習慣清晨沐浴的他,今天也對著鏡子裡一名戴著Hollo Kidding粉紅浴帽的男人如此精神喊話。
* * * * * *
坐在個人辦公室裡,坐姿端正的男人正聚精會神地在筆電前瀏覽晨會用的資料。
叩叩兩聲,戴著眼鏡的女孩探頭進他的辦公室。
「余經理,蕭總說L.A.總部的金先生三點會到公司,請記得接待。」女孩的聲音刻意放甜,甚至還可以聽出她有勝利的喜悅。
而她的背後兩個數支落敗的女同事則踏著憤恨的腳步回座。
「好,謝謝。」余新偉抬頭微笑。
獲得「報告經理」如此殊榮的女孩平常作風就比較大剌剌,通報完後還懂得順便喇一下賽。
「余經理……你今天還是一樣Man耶。」說完,女孩深深吸了一口辦公室裡的氣,不自覺地拉長人中露出色龜,不,是幸福的表情。
不介意同事脫軌的表現,余新偉盯著電腦笑道:「小琴,新項鍊很好看喔。」
「喔!余經理的眼睛好利!」小琴收回一臉猥褻,驚嘆著把胸前Hollo Kidding與某知名設計師合作的新款墜飾拎在手上現了現。
余新偉笑笑,沒說出其實他也有,還搶到了前一百名預購的限量贈品。
還是網購宅配方便,到專賣店取貨時都得跟喜歡聊天的店員佯裝這是自己女朋友要的,累死人。
余新偉收起心思,笑著撐首,抬頭看向小琴。
「我應該不是第一個發現的吧?」
女孩興奮地眨眼睛,彷彿要將余新偉的姿態用眼皮當快門捕捉下來,「是的是的沒錯沒錯!你就是第一個發現的!不愧是余經理,觀察力驚為天人!」逮到機會就趕快稱讚。
不過小琴所言也不全算是拍馬屁,每次女同事有什麼新的耳飾、項鍊,或換了新髮型,全都逃不過余新偉的眼睛,有許多女同事衝著這點,一換了新造型或戴了新首飾就想往余新偉面前跑。
得到雕刻美男的稱讚總會讓她們爆氣帶勁一整天。
當然,余新偉不會承認那不是自己觀察力強,而是他對那些漂亮的小東西實在沒有抵抗力,而且若是仔細看,他的目光不只是讚賞,偶爾還會常常蘊含著一些些的羨慕。
只是這些都被他的Man氣給掩飾得滴水不漏。
余新偉目送那條可愛的項鍊離去,看看錶,金先生差不多快到了。
講到這個上層讚不絕口的全球品牌經理,聽說是個靠關係進總部卻以第一個品牌企劃就成功封住眾口鑠金的傳奇人物……說是傳奇不過也才前幾個月的事情,只是公司的八卦總是比公事來得有效率。
話說回來不知道要怎麼稱呼他,金經理金經理,真難唸,唸個不好就變成親親你或雞雞你,雞雞是動詞?好像不太好。他站起身,整整衣服下襬,走出辦公室,叫來幾個招待組的人詢問他們開會的資料以及茶水備妥沒有。
就算只是事前準備的確認,余新偉認真的神情讓每個小組成員都不敢怠慢,大家都曉得余新偉是個沒有架子的上司,卻也是個凡事都認真細心、全力以赴的上司,平常可以跟他嬉鬧,但工作時候是絕對不許輕佻的。
認真的男人激帥。辦公室的女同事們不約而同輕聲讚嘆。
在歎息聲降落之時,辦公室盡頭的電梯門叮的一聲敞開,幾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從裡頭走出,吸走了女同事們飢渴的目光。
正在聽下屬報告的余新偉忽然打了個顫,敏感地感受到一股與這個辦公室截然不同的氣息。
他不自覺地抬頭望向那群人,並自然地被那裡頭唯一一張亞裔面孔所吸引。
那個走在前頭的亞洲人並不高,卻有一張極有魅力的臉蛋:男人微微往上勾的單眼皮帶點神秘,讓人無法不在意。沒有扣上的黑色西裝外套隨著對方猶如走伸展台般的步伐而微微擺動,並且也讓余新偉藉機看清楚了對方白襯衫下結實的身體線條。
隨著對方猶如巡視領土般地緩緩靠近,一股沉穩的雄性侵略氣味也跟著排山倒海地襲來。
不是視覺上的壓迫、不是嗅覺上的氣味,而是一種被迫用所有毛細孔去感受的強大氣息。
不曾有過的體驗,余新偉的雙腳不住打起顫來,他呼吸急促差點就要被這無預警到來的威脅擊潰。貼在身側的右手小拇指蠢蠢欲動,他試圖將自己的心神拉回,卻怎麼也移不開雙眼。
終於他被那股氣息給完全包圍,黑皮鞋在前方停下,那張亞裔的面孔正微微仰頭,對著他勾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
站在他面前的是個Man,完完全全的Man。
「余經理嗎?你好,我是金,嗯,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國王。」
眼前高度只到他鼻尖的男人雍容笑道。
意外地,看來嚴肅的男人以玩笑溫和的方式在自我介紹,惹得一旁聽得懂中文的金髮男人笑罵他幾句。
國、國王?
難怪,這麼男人,連聲音也像王一樣沉穩霸氣,雖然不高……
男人見余新偉只是愣愣直盯著他沒反應,嘗試性地再喚他一聲:「不好意思,余經理?」
「喔!國王!真是個好名字,很適合你。」
比叫雞雞你真的好太多。
余新偉暗罵自己的失態,認真地盯著對方的眼睛。
男人愣了愣,笑彎一雙迷人的單眼皮,伸出手。
「未來幾個禮拜,請多關照。」
有點使不上力氣的余新偉只能跟著複製微笑,伸出左手握了上去。
「彼此彼此。」
辦公室的女職員們無不聚精會神、心跳一百地看著這百年難得一見的藝術大作──兩尊一高一矮的古希臘雕像發光握手寒暄圖,甚至還有人偷偷拿起相機偷拍,沒帶相機的就開始鉛筆素描。
殊不知其中一尊雕像光是要克制自己右手的小拇指勃起,就已經用去了大半的力氣……
與總部同事互相自我介紹,在行程安排的會議結束後,余新偉面帶微笑挺直腰桿走進男廁,通過小便斗直往大號間走去,還不忘對站在小便斗前、一頭捲毛的設計部總監點點頭。
唉,連走去大便都是個男人。總監小林帶著六分讚嘆三分崇敬一分嫉妒地甩了甩跟他一樣有捲毛的小兄弟。
「嘿!別甩這麼大力!我頭暈會想吐!」
「啊,抱歉抱歉。」
小林將兄弟收進拉鍊裡,大感人世間的不公平,連兄弟也欺負他。
等小林哼著「一隻鳥仔號啾啾」走出男廁後,這頭坐在馬桶蓋上的男人才鬆開憋著的一口氣,一手靠在牆上沒命似地大口喘息。幸好公司的廁所平時都有阿桑定時打掃,阿摩尼亞味不太濃郁,不然憑余新偉這種呼吸法不暈也吐。
握、握得媽!剛剛那是什麼?
讓余新偉驚訝的當然不是小林跟小雞雞在對話,而是那個總部的「國王」。
那個男人、那個比他矮的男人,那股強大的氣是怎麼回事?
余新偉雙臉暈紅猛往臉上搧風,此時臉部表情已與眾人口中的Man相去甚遠,但是他現在沒空重整形象,他整個大腦裡的前額葉區、頂額葉區、顳葉區、頂葉區、枕葉區都是那個「國王」的強大的氣!
余新偉扯了幾張捲筒衛生紙擦拭額際的薄汗,小拇指微彎。光看他的手,倒挺像大家閨秀拈手帕的模樣……
其實他不Man,一點都不Man,他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是個他人眼中的「Man」。
小時候比起扮英雄戰隊更喜歡玩扮家家酒,特別喜歡扮煮飯媽媽或叛逆姊姊的角色。國小三年級開始收集無嘴貓Hollo Kidding的商品,貼紙、筆記本、布偶等等,無論紅色的Kidding或粉紅色的Kidding都是他的最愛。
他天生皮膚白皙滑嫩,喜歡可愛的事物,講話柔聲柔氣,比起男生更喜歡跟女生混在一起然後討論男生。
簡言之,小時候的他是大眾眼裡的「娘娘腔」。
而他也發現,無論做什麼事情時,自己右手的小拇指總是會不自覺地微微彎起,尤其是用拇指與食指捏起一個東西時,微微彎起的小指讓手形成一個很好看的姿態,跟媽媽在摺那些被曬得暖洋洋的衣物時一樣,輕柔且優雅的,手的姿態。
他喜歡那樣的媽媽,喜歡這樣的手,喜歡這樣的自己。
可是升上國中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國中是普遍開始男生該知道自己是「男生」、女生該知道自己是「女生」的啟蒙時期,也是他苦難降臨的時期。
余新偉將衛生紙丟入垃圾桶,一嘆。
想他這麼多年來的努力是為什麼,努力用功做個Man,就是為了不讓自己因為其他男人的氣場而受到影響,進而想要對另一個男人臣服、依偎、擺低姿態。
余新偉非常明白,一個男人想要對另一個男人撒嬌是不太尋常的事情,至少走在路上肉眼不會很常看見。
他只想好好做個尋常人。
一路走來,他的人生成功抵禦過這麼多Man,剛剛竟然差點就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破功。
這實在不能怪余新偉,拜八卦所賜,任誰都知道從小在國外長大的金經理除了外表之外,連內在都是一等一的Man,除了事業有成,傳說他連家事都很罩,融合現代人心中的完美男人條件於一身。
今天見到本尊,果然金光閃閃Man氣千條,雖然身高有點不足,但憑著金經理那股Man氣,任誰都會想在金經理的懷中滾個兩圈捶捶他說討厭啦你好Man──不!誰想啊!
男人猛然驚醒,趕緊擦去唇邊不小心流下的口水。
不行,他不能就這樣輸了,努力了這麼久絕對不能功虧一簣。
將不被允許冒出頭的粉紅余新偉捏死,痛定思痛的男人坐在馬桶蓋上雙手一握「喝啊」一聲從身上所有的孔爆出滿滿的男人氣。
等走出這個密閉的開放空間,余新偉又是一個Man。
* * * * * *
余新偉全身的肌肉都在合身的襯衫底下糾結。
「來來來!大家以茶代酒先乾一下吧!Cheers!」
鼎泰豐店內一角,今晚負責炒熱氣氛的小琴一呼,帶起同桌的總部人員與同事們一同舉杯。
此起彼落的「乾」聲響起,小琴眼尖看見坐在一旁的余新偉兩手捧著茶杯、過於恭敬的模樣,她頓時笑了出來。
「余經理,你也太有禮貌了吧?」小琴也跟著有樣學樣,雙手捧著茶杯調皮地跟余新偉的杯子碰撞一下。
無傷大雅的玩笑讓還沒有完全熟悉彼此的工作夥伴一陣輕鬆笑鬧,余新偉則笑而不答。
天知道他只是想壓住自己不乖的小指,因為國王就坐在他旁邊。
貌似沉穩的國王面帶微笑不太多話,至少說出來的都不是廢話,整個飯局中,他適時地發揮社會人士必要的社交技能與每個人進行小小的會談。
每個被國王眼神對上的人既興奮又惶恐,就像真的在跟一國之王說話一樣。
在這與總部上司聚會的餐會上,大家既想表現自己,又怕說錯話。這是能讓上司留下好印象的機會,所以能跟國王搭上話總是好的,尤其是英文不好的那些人,對亞裔面孔而且會說中文的國王更添好感。
唯獨余新偉,此時正在祈求上蒼別讓國王跟他說話。他光是要忍那股氣就已經很矜了,何況還要應付國王的言語。
「余經理?」
喔不,該來的還是會來。
余新偉暗自深呼吸,用力卻不失優雅地咬爆一顆小籠包,禮貌性地將視線轉向國王,迅速夾了一顆小籠包到國王的小盤子裡,「不好意思,我只顧著自己吃,金經理,多吃一點啊。」
國王笑著道謝,余新偉不由自主盯著他瞇起的單眼皮看。
「我看過你們提的品牌企劃了,雖然這次的時間很趕,但產品的切入點非常精準,就台灣目前的市場來看也毫無問題,你對於市場趨勢的掌握度的確很傑出。」
國王一開口就猛稱讚,讓余新偉受寵若驚差點就輕忽了呼吸,他趕緊一穩,笑出一臉Man。
「哪裡,這些都是多虧我的同事們,是他們辛苦得來的成果。」一個Man絕對是有福同享絕不居功,余新偉將功勞分給底下的員工,讓在場的同事們一陣感動,心想自己跟的果然是個好上司!真男人!
於是眾人紛紛感動響應。
「做企劃的時候余經理也是跟我們一起加班的。」
「還會出錢買宵夜給我們吃,人超讚!」
「出錢買宵夜是重點嗎!你應該要提經理幫累到直接趴在桌上睡著的阿張蓋外套的事情,溫馨感人,我都哭了!」
國王撐首笑著,聽余新偉的下屬爭先恐後大讚上司真好真美妙,暗自對余新偉的真誠與他營造出來的工作氣氛感到讚賞。
一個工作環境氣氛的營造,主要還是看上司的本領。
在商場上打滾了幾年,國王非常曉得權力與地位使人腐敗的例子,絕大多數升到經理位置的人不是出一張嘴就是狐假虎威,像余新偉如此謙虛又得下屬緣的人實在不多。
而哪些是場面話、哪些是真心話他也大概能夠分辨。雖然余新偉說話時不免會使用一些常見的社交辭令,但談吐間就是能夠讓人感受到真誠,與他的下屬們一樣。
國王在心裡給了台灣區的品牌經理很高的評價。
「余經理,希望新品牌能順利上市。」國王主動舉杯。
余新偉側頭悄悄換氣,再閉氣面對國王,笑著說:「還要多仰賴金經理了。」
國王失笑:「不覺得『金經理』相當難唸嗎?」
在國外長大的國王雖然會說中文,發音卻不免帶有外國腔,唸「金經理」的時候嘴唇撅撅,柔化了剛硬的臉部線條,看起來有些俏皮。
余新偉一愣。「是有一點。」
還真誠實。國王笑。
「我說過你可以叫我國王,他們都是這樣叫我的。」
「嘿,就是有人這麼好意思,要我們都叫他國王。」一旁的金髮中年男子攤手。
國王轉過頭去用英文跟總部同事笑著反駁些什麼,而後再次面向余新偉。
「你的英文名字是?」
「英文名字?」
「你叫我國王,我也別叫你余經理了,坦白說,這三個字也很難唸,而且我腦中一直浮現小時候看過的鯉魚精……什麼的故事。」國王懊惱。
成熟的男人難得出現這種神情,好像有點可愛……
個屁!
余新偉猛然一個雙手交握,左右手互相箝制,禁止自己再去研究國王的表情,轉而將目光投注在國王的單眼皮上,很認真地說:「國王,我的英文名字是Walden。」他怕自己不專注說話就會破功。
怎麼好像騎士在宣示一樣。國王看著余新偉異常專注的表情,輕笑舉杯:「那我就叫你Walden了。」
「好,敬你。」余新偉認真過度有點鬥雞眼,雙手捧起茶杯小心翼翼地跟國王輕碰杯緣。
「唷呼!敬國王!」偷聽他們講話的小琴頂了下眼鏡,跟著瞎起鬨。
「喔喔敬國王!」大家急忙跟著瞎舉杯。
結果整桌搞得像圓桌武士一樣了。
* * * * * *
晚上十一點多,余新偉踏進自己位於天母的小套房。
門關上,燈亮起,原本挺直腰桿的男人隨即軟了腳,靠著門板緩緩滑落在地。
慘兮兮,今天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出他的不對勁。余新偉長長呼了口氣。
在後來的飯局上,國王不斷向他攀談。公事也就算了,從小在國外長大的國王似乎非常習慣身體接觸,後來的談話間也表現得很是欣賞他的感覺,伸長了手搭肩拍背樣樣來。
余新偉當然也接觸過國外的客戶,知道適當的肢體語言可以增加與國外客戶之間的友好與信賴感,而他也不會排斥這樣的舉動。
更何況國王拿捏適當的身體接觸不會讓他討厭,偏偏還讓他很沒出息的感到有一咪咪開心與虛榮。
就是這點讓人困擾!
余新偉想起國王搭他的肩時,那股男人的氣息瞬間包圍住他,電流似地帶起他整片的雞皮疙瘩。
國王,國王。
想國王笑瞇的單眼皮近在眼前,想國王嘴邊的淺淺笑紋既成熟又可愛,想國王身上有種迷人的香,想國王低沉的笑引起的胸膛共振……
那是個多令人嚮往的男人啊。
在自宅顯得鬆懈的余新偉眼睛一矇,越是回想呼吸就越發加快,胸膛跟著起伏不定,右手小拇指也不知不覺地像被愛撫的含羞草一般蜷曲起來,在他妄想的途中被咬入嘴裡。
由毛孔蒸騰而出,哈啊哈啊咬著小拇指的硬漢,周遭正漸漸流露出今天壓抑過度的粉紅氛圍。
那畫面太過突兀已經超出一般人的視覺承載範圍,就算你知道他或許不是故意的就算你知道不能投以異樣的眼光,但親眼目睹余新偉這副模樣還是不免偷偷感到違和。幸好屋內只有他一人,不然若是被比較沒有禮貌(或是說比較誠實)的人看見了,一定會指著他大叫:
「你好噁喔!」
「但妳不就愛我的噁。」
「嗯,討厭,你壞蛋蛋啦。」
窗外突然傳來不知哪對情侶的調笑聲,余新偉嚇了一跳,連忙放下手,下意識左右張望。就算是在家裡,他還是無可避免地對於自己的行為覺得羞恥尷尬。
他臉色漲紅,狠狠掰直自己不受控制的小拇指,連帶也將那個矮子(人惱怒時容易大不敬)從腦中驅逐出境。余新偉狼狽站起身,快步朝浴室走去。
半小時後,一名只用浴巾圍住下半身的男人,從這間極簡陽剛的小套房內的浴室踏出。
濕漉漉的胸肌像露不用錢的一樣一覽無遺,男人走到穿衣鏡面前,挺挺胸,比了幾個健美先生的動作讓肌肉線條更為明顯,隨後「啪」的一聲敞開浴巾。
要胸是胸要肌是肌,不管是肌還是雞都無可挑剔。
他注視鏡子裡的自己,像是確認完畢,放心地點點頭。
「哈啾!」
耍Man的下場就是著涼,他趕緊穿上睡衣,靠坐在床上。戴上黑框眼鏡又洗直頭髮的余新偉看起來比平常傻氣,他打開膝上的筆記型電腦開始每晚例行的功課──吸收Man Power。
將體內對著那些男星流口水的慾望活生生拍死,余新偉緊盯著動作片裡那些男星的言行舉止,偶爾按個暫停練一下很殺的眼神或是回眸的舉動,必要的時候也會截圖,專注的神情簡直就像在做論文研究而不是享受電影。
平常這種功課他都要全心投入做個一小時,但今天余新偉感到自己一直分心,就好像上課時你明明知道自己要專心卻不由自主地被台上男老師的翹臀吸引目光一樣。
看著電影裡的宋承憲和權相宇,他不由自主地一直想到那雙單眼皮,還有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
小拇指蠢動,他趕緊關上筆電,走到窗邊舉起放在地上的啞鈴,嘶哈嘶哈地兩手交互舉,手臂上的肌肉跟他的心一樣糾結。
雖然早就聽同事說過,總部的品牌經理是個男人中的男人,跟他不相上下,當時他還在心裡偷偷不以為意。
想,從他立志當個Man中Man以來,還真沒遇過有什麼男人比他還Man的,沒想到今天一遇上立刻分出高下。
那男人是真的由內到外都Man,不像自己……余新偉脫力兩手一垂,有些沮喪。
不行,國王的氣比音浪強,太危險了。
除了公事以外,他得盡量不要跟國王太過接近,反正總部的人待個幾週就要走了。
公事公辦,公事公辦。
睡前到Hollo Kidding愛的小房間晃了一圈,余新偉懷著一顆不安的心情闔眼睡去。
* * * * * *
台灣外商公司的品牌經理,大多是在做「品牌維持」的工作,也就是配合總公司的全球策略來維護品牌的形象,負責執行,很少涉及前端相關事務,基本上對於產品的影響能力有限,但此次的新品牌總部卻出乎意料地打算以台灣為出發點再拓展至亞洲各國市場,余新偉的工作當然也相對吃重。
總之他不只要負責把各個環節中的合作夥伴做有效的整合,還得參與高層的決策會議,等於只要是上班時間,他幾乎都會跟美其名是監督的國王在一起。
對余新偉來說這還不是最慘的。
「余經理,金先生他們難得來台灣,假日的時候也帶他們出去走走吧,看個一零一,去九份吃吃芋圓也不錯。」
要吃芋圓為什麼不叫鮮芋鮮就好了啊。余新偉想哭但是哭不出來,他從沒有這麼痛惡過蕭總的笑。
雖然百般不願意,但一個真正的Man不會逃避任何困難。余新偉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Walden,今天晚餐我們要吃什麼?」剛出老總辦公室,儼然已經跟他很熟的國王迎面而來。
余新偉悶哼一聲,猶如走在曠野中承受北風的男人,艱辛地回話:「我帶你們去士林夜市,那裡很多小吃。」
國王勾起嘴角,余新偉對他點點頭,點完就要走,國王又叫住他:「喔對了,Ellen他們不去,他們有自己的行程。」
余新偉一聽自己要跟國王獨處瞬間就慌了,急急道:「那你怎麼不跟他們去?」
國王仰頭挑眉看他,余新偉卻有種被他俯視的錯覺。
冷汗挫滿企業戰士的背肌,余新偉一個Man笑,改口:「我想說……他們安排的行程可能比較好玩。」好爛的改口不如不要改──
「不會不會,我很期待有名的士林夜市,別擔心。」國王笑著拍拍他的肩,邁步走了。
余新偉則又躲到廁所按著自己發燙的肩逼迫自己冷靜。
於是這幾天他只好白天保持微笑站在國王身邊承受強大的氣場,夜晚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再加重Be a Man課程,他熬夜苦練試圖讓自己的氣能夠與國王相抗衡。
皇天不負苦心人,連續幾天加重訓練是讓他稍微可以在國王身邊不那麼緊張了,但是也讓習慣正常作息的余新偉精神不濟。
繁忙的工作與外來的強大侵略型Man氣交互折磨他,沒過幾天,余新偉就憔悴了,Body and Soul。
現在的他儼然是一個憔悴的Man,辦公室的女同事都以為他改走頹廢型男路線。
老天保佑這場國王的折磨快過去吧,怎麼比國王的新衣還嚇人。余新偉站在大廳等電梯,下巴有晚起來不及刮的鬍碴。
他疲憊地捏捏眼頭,叮,電梯門打開,裡面有個王。
「喔,Walden,早。」
國王雙手環臂靠在電梯裡,對他笑出兩顆虎牙。
為什麼有虎牙還可以這麼Man。
「……早安。」
余新偉猶豫了一下,還是踏入電梯。
豈料丟嗨那個電梯門關上的摸門特,他差點就要暈厥。
密閉的空間滿是屬於男人早晨的濃郁氣息,混著一點男性香水與或許是刮鬍泡沫殘留的清香,余新偉得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吐息,才不至於吸入過多具有攻擊性的費洛蒙讓自己的武裝瓦解,導致在這電梯內醜態畢露。
他眼帶血絲,死盯著樓層的顯示燈,第一次覺得二十六這數字很賭爛。
更賭爛的是一直到十六樓都還沒有人進來。
余新偉咬牙偷偷眨了一滴淚。
「對了,昨天的……『森煎包』?」
「生煎包。」余新偉糾正他的發音。
「很好吃。」
「你喜歡就好。」余新偉沒看他。
「那我們今天晚上要去吃什麼?」
余新偉差點軟腳,心裡感到莫大的負擔。
「Walden?」
「……這幾天你幾乎把台北有名的食物都吃過了,所以我要思考一下。」
喔。反抗?
國王帶著一抹饒富趣味的笑看著余新偉緊繃的背影。
他早就發現,余新偉在他面前總是戰戰兢兢而且充滿防備。
能夠落落大方地應對其他總部高層的余新偉,他相信不會因為他的職務而感到緊張,所以是討厭他?也不像。國王摸著耳垂想著。
職場上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都會有一條線,有時候不管個人行為如何,秉持著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公事公辦是非常重要的準則,像余新偉態度如此,他大可不必再自討沒趣叫余新偉連下班和假日都要跟他在一起。
只是,嗯,余新偉很對他的胃。
國王笑笑,決定繼續站在線的邊緣跟余新偉相處。
「Walden,你想好了嗎?」
「快了。」
快了,快到了,已經二十四樓了。余新偉打定主意今天絕對要推掉跟國王的晚飯,回家睡覺。
「怎麼了?氣色有點差?工作到很晚嗎?黑眼圈很重呢。」
是誰害的。
偷偷腹誹,還來不及敷衍國王幾句,余新偉的視線內突然出現一雙勾人的單眼皮,靠得很近地審視他。
毫無預警的,余新偉嚇一跳,瞬間輕忽了吐息,下意識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叮,二十六樓到了。
當那口氣深深進入他的身體,余新偉翻了個白眼。
他想自己或許再也受不了了。
余新偉在電梯裡暈倒了,這是今天的大新聞。
聽說事發當時總部的金經理也在現場。
也好險他在現場,全公司大概也只有金經理抱得動余新偉了,因為只有雕像才抱得動雕像(雖然一尊沒這麼高)。
不過據目擊者所言,金經理將余新偉抱出電梯時,臉色有點奇怪。
那表情類似看見一個小嬰兒騎野狼125在路上狂飆一樣,不可置信中帶著一絲凝重。
* * * * * *
國王環臂坐在沙發上,看著縮在角落背對他的那個男人。
「Walden。」
男人的背影依舊不動如山。
「Walden,我想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男人沒回話,似乎打定主意不理人,整個人像隻被剃光毛的拉布拉多,可憐耍自閉。
時鐘滴答滴答,國王漸漸對這沉悶的氣氛感到焦慮,就算脾氣再好、沉穩如他,也不由得強硬起來:「Walden!過來!」
余新偉渾身一震,怯怯地轉過頭,眼角帶著一點亮亮的淚。那脆弱的表情,看得國王一愣一愣。
他真的不知道這男人是怎麼了。
或是說,早上在電梯裡,突然面色潮紅咬著小指向他衝撞過來的余新偉是怎麼了。
男人像是變殭屍一樣失去理智的行為與電梯裡突然炸開的粉紅風暴讓他徹底受到驚嚇,下意識手刀一抬就往余新偉的腦幹砍去。
然後余新偉就暈倒了。
國王匆忙將他抱到公司的保健室裡休息,豈料那個將翹著小指的右手掩蓋在額上的男人不但沒有安份地做個暈倒人,嘴中還不斷囈語:「快,讓我回家……我要回家……讓我回家……回家家家家家……回家……」
聲音中帶著詭異的鼻音與嬌弱,聽得國王臉色發青眉頭越攢越緊,眼角餘光看見其他人走進保健室,趕忙摀住余新偉的嘴。
下意識想掩蓋余新偉此刻的不對勁,國王只好跟公司告假(高層告假就如同用吸管插養樂多一樣容易),並且問了余新偉家的地址,開車送余新偉回家。
一回到家,余新偉馬上全身軟Q地脫離他的攙扶,跌跌撞撞進入位於走廊盡頭的房間。國王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過去,然後在門口停下腳步。
順著窗外柔和的陽光,國王看見了那個房間,還有倒在房間中央、安穩熟睡的男人。
他靜靜看了十秒,默默將門關上,再打開,人事物沒變,再關上,再打開,還是沒變。
門關上,國王史無前例地感到一陣暈眩。
他臉色陰沉,雙手抵著額頭坐到余新偉家的沙發上,成為一尊沉思的雕像,動也不動。直到下午五點,余新偉睡飽飽,一臉幸福地打著哈欠從房間走出來,兩人對上眼,宛若凍結的時間才又開始運轉。
此刻,國王皺眉看著恭敬跪坐到前方卻還是盯著地板看的余新偉,煩躁地說:「坐上來,不要跪在那。」
余新偉乖乖照做了。
因為國王強硬的語氣裡滿滿的Man氣讓他畏懼。
「不是坐到我腿上!」忍不住又吼。
睡懵的余新偉趕忙從國王的大腿上滾到一旁坐好。
見余新偉睡亂了髮像隻飽受驚嚇的巨兔,跟平常在公司的感覺完全不同,國王忍不住放輕聲調。
「聽著,Walden,我沒有要對你做什麼,我也不會去追問你那個充滿粉紅色的房間是怎麼回事。」國王看著余新偉一抖,接著道:「我只是想要瞭解,你今天早上在電梯裡是怎麼了,還有你對我的態度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職場有道交際線,但身為總部的職員,實在有必要瞭解在分公司擔任重要角色的品牌經理到底有什麼……問題?像余新偉這樣猛爆性的……攻擊行為?是很常出現的嗎?在密閉空間待太久就會發作?還有為什麼今天他看見了粉紅色?
國王匪夷所思,對自己的視網膜成像產生懷疑。
余新偉聽著國王的質問,沒說話。
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一切,因為就連他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他也搞不清楚。
他只知道這不是件好事,不能給別人看到的事。
但今天卻給國王看見了,這是最糟糕的事了。余新偉懊悔不已。
「Walden?」國王叫他的名字帶著威脅。
余新偉咬咬牙,沙啞地開口:「我覺得、我、我可能是中邪了。」
不知道怎麼解釋就推給中邪好了,反正科學也無法解釋中邪。
「中邪?」國王疑惑。
「嗯,對,中邪,卡陰,台語叫做『丟猴』,這是無法解釋的,簡單來說是被不好的東西給纏上,我今天在電梯裡應該是中邪了。」
「……為什麼會中邪?」
「不知道,這發生得很突然,聽說那台電梯本來就不乾淨。」在心裡對打掃的阿桑說對不起,余新偉頭皮挫汗地撒謊,眼神左右飄忽。
「喔,原來是中邪啊。」
聽國王的語調似乎是釋懷了,余新偉面露開心,豈料一抬頭就被一隻手緊緊掐住雙頰。
一雙帶著怒火的單眼皮湊近他,那股Man氣也趁機鑽進他的鼻腔。
「我不喜歡人家騙我,Walden。」
國王已經不管什麼職場交際線直腸前列腺還是什麼線,如果余新偉認為可以用一句「丟搞」隨便矇混過去,就是把他當白癡。
國王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只是一想到自己當初認定真實誠懇的男人對他說謊,他就火。
忿忿瞪著余新偉,十秒後,國王卻像觸電一樣猛地放手。
他又看見了,余新偉身周飄出的粉紅色,而且余新偉的表情……國王站起身,退後幾步。
等到國王遠離,氣沒這麼濃了,余新偉才又收回心神,迷濛雙眼聚焦的同時,他看見國王驚愕的表情,心底落了一聲,像在夢裡一腳踩空般失重。
難堪、自卑、羞恥之類的負面想法如雪片般朝他貼來,貼在他的臉上,呼吸好困難。
余新偉壓著自己顫抖的小指,胸膛不住起伏。
他為什麼得忍受這些?
他有去惹誰嗎?
他有去害誰嗎?
「都是你害的……」
「什麼?」國王皺眉。
余新偉抬頭,眼裡的怨懟看得國王又是一愣。
「你為什麼要逼我……你知道在你旁邊,我壓力很大嗎?」
「什麼壓力?我哪裡給你壓力?」國王被吼得一陣莫名其妙。
「你還裝傻!」余新偉罵。
「What!傻?」國王差點破音,想不到這個字眼有一天會用在自己身上。
「你的氣啊!一股Man氣!你知道你的Man氣很重很刺人嗎?你知道我有多努力要對抗你那股氣可是我很累嗎?工作就算了連下班假日還要跟你混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很累!你只會Walden我們今天吃什麼Walden我們要去哪裡玩,一直Walden、Walden,我叫Walden又不叫Google!」
余新偉歇斯底里地吼叫,完全沒了Man樣。
他想起過去絲毫不敢鬆懈、戰戰兢兢的努力,為了當個Man他吃盡多少苦頭、錯過多少歡笑、拋棄多少自我,現在就為了一個矮仔冬瓜(人在歇斯底里的時候容易誇張地不敬)害他破功,他怎麼不生氣不委屈。
余新偉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在職場上哭就是該死,尤其是在上司面前掉眼淚更是該死中的該死。
可他還是哭了,連日來的心力交瘁化成眼淚從他睜大的眼睛滑落,他像個拔河落敗的高中男生不斷用手臂抹去眼淚,還不死心地瞪視敵方,只是那翹起的小指卻讓他添加幾分秀氣。
別哭,別哭,別翹,別翹,沒出息,打你,打你這不聽話的。余新偉邊哭邊打著自己的小拇指。
國王直直看著那個人人讚不絕口的絕世好Man余經理。
這個人……這個人怎麼人前一個樣,在家又一個樣?到底怎麼了?
話說國王打從是個國王以來,還真沒給人這樣沒頭沒腦地罵過,照理來說,他是該生氣的,但此刻他卻覺得自己像個欺壓良家婦女的壞蛋。
他壓根聽不懂余新偉說的什麼「麵氣」,他向來對麵料理沒有執著,也不記得自己曾經用過什麼麵味的香水。國王皺眉悄悄嗅嗅自己的手腕,確認沒有任何余新偉說的麵氣。
他真的,他真的大可不必管余新偉,他可以甩門就走,反正頂多就是以後不讓余新偉陪他,公事公辦,職員私底下的一面他可以不過問。
但現在看著貌似脆弱可憐的余新偉,國王竟然走不開。
心底湧上一種那什麼的情緒……
愧疚?
為什麼我要愧疚。國王嘟囔一聲,焦躁地揉捏耳垂,坐到余新偉旁邊,靠著椅背沒看對方,有些生硬地說:「別哭了。」
余新偉沒管國王說什麼,反正是認定自己會被公司開除,而且很久沒哭這麼爽了,於是他就繼續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天崩地裂海枯石爛,哭到國王額際一條青筋變成青眼白龍還在哭。
「別哭了!」
「這是我家我要哭!」意思是上司在這裡不能命令他。
額際的青眼白龍已經變成青眼究極龍,國王閉眼,耳邊盡是彷彿永遠不會停播的如泣如訴,他握握拳,最後還是忍受不了,猛地攬過余新偉的頭往自己懷裡壓。
「就叫你別哭了!」
國王氣得不顧余新偉的掙扎,靠在椅背上將高自己半個頭的男人死壓在懷裡,咬牙眺望遠方,一臉社會人士不該出現的賭氣。
什麼氣,就讓你聞聞什麼氣!
過了一會,懷裡的人不但沒有如國王想像中的抵死不從,反而逐漸平復下來。
怎麼,乖了?
難道自己身上真有什麼氣?
國王狐疑地正想放開余新偉好好拷問一下,就聽見懷裡的男人吸吸鼻涕,低低說了一句:
「討厭,你壞。」
倒吸一口涼氣,國王全身的雞皮疙瘩瞬間玩起了波浪舞。
他咬緊牙關,手攬得死緊。
「討厭,你壞。」其實大家都會講的,只是為了不落給人做作的印象,「討厭,你壞。」到了現代即演變為:「幹,你很賤耶。」
Ellen常用外國腔罵他:「幹,尼很賤爺。」
他很習慣了,而余新偉只是用了原型罷了。
沒事,這沒什麼。
國王兩眼放空,放著雞皮疙瘩自己玩耍去,懷中人依然還在啜泣。他們就這麼平靜依偎了好一陣子。
和平啊。國王聽著余新偉淺淺的呼吸還有偶爾吸鼻涕的聲音,如此想著。
靠得很近,他才發現懷裡溫暖的男人身上有種清香,不是香水味,是洗衣精融合了陽光一般,軟軟暖暖的味道,非常好聞。
聞著聞著,飽受一天虛驚的國王竟有點昏昏欲睡。
於是他頭開始一點一點的,最後頭一歪,就這麼靠著余新偉的頭睡去,手還是固執地沒放。
醒來的時候,他躺在沙發上,窗外已經換上黑幕,簡潔的室內燈光明亮。國王把蓋到自己頭上的毯子拉下,恍神十秒之後一個撐手跳起。
粉紅色的毯子滑落到腳邊,國王撿起一看,上頭有一隻Hollo Kidding在對他說哈囉。
「Walden?」國王試著叫。
「喔,你醒了,來吃飯吧。」
一個穿著圍裙(裡面有穿衣服)的Man從半開放式的廚房端著兩碗飯走出來,而烤黑漆的餐桌上已經擺好三盤菜。
國王將毛毯摺好擺在一旁,邊觀察余新偉的臉色邊走近餐桌。
除了頭髮洗直跟戴了黑框眼鏡之外,余新偉面色平穩一如往常。
「你坐對面,不要靠我太近。」
……當他是細菌?
國王臉色發黑,拉開椅子坐到余新偉對面。
現在的余新偉完全沒有下午的粉紅模樣,除了眼眶淡淡的紅色痕跡,其他皆很「正常」。
國王接過筷子說謝謝,余新偉也坐下,兩人開始埋頭猛吃。
兩個飽受煎熬、身心受創的男人皆需要食物的補給,沒三兩下就把菜吃得精光。
尤其是余新偉,國王親眼見他盛了第五碗飯,因為連菜汁都沒得配了,他現在正往白飯上淋金蘭醬油。
「你真能吃。」放下碗筷,國王看著對方一身結實的肌肉與健美的體格,忍不住開口打破沉默。
余新偉沒有說話,三兩下就把醬油拌飯解決掉,拿起衛生紙擦嘴。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麼一個娘娘腔可以吃這麼多。」
「嘿,我沒有這個意思。」聽見余新偉自己講出口的三個字,國王皺眉。
余新偉不說話,擺明就是認定國王用有色眼光看他。
國王看見余新偉整個針對他,內心有根火柴被唰的一聲點燃。
他耐著性子:「Walden,我想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不必了。」
「Walden。」那根原本會滅的火柴跑去點了一旁的火種,火種被點燃了。
「沒什麼好聊的,真的,我可以理解的。」
「……Walden。」火種烤了木炭,木炭劈哩啪啦燒得強強滾。
「我明天會自己遞辭呈。」
一個真正的Man不會缺少工作機會,大不了待業期間少買一些Kidding。余新偉看得很開,心平氣和開始大啖不知從哪生出來的第六碗醬油拌飯。
而國王心中的木炭則越燒越旺,額際的那條龍儼然已藉由火勢進化為火龍果。國王手指輕按太陽穴,正試圖撫平那顆火龍果。
「Walden,你聽我說……」壓抑低沉的嗓音有某種power正在醞釀。
余新偉將碗筷重重一放。
「可以請你不要再叫我倭等了嗎,明明就是你比較矮……欸,開個玩笑不行嗎!等等,別過來!就跟你說你那個Man氣──啊──」
乒乒砰砰,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國王呼吸急促地順利制伏余新偉。
「啊──你好煩人,先讓我把飯吃完行不行。」語調瞬間軟化。
國王忍著雞皮疙瘩,將軟Q余新偉壓在自己的肩窩,深呼吸:「你……你就這樣吃,等一下我們聊聊。」
「聊什麼?」小拇指翹翹輕輕捶捶兒。
「隨便。」聊我為什麼不直接奪門而出還要在這裡放任身上的雞皮疙瘩跳迪斯可好了。
難道我真的「丟搞」?國王皺眉。
此時,國王還不明白,這世界上無法使用科學解釋的現象有二,一是中邪二是戀愛(其實兩者差不多),不過此時國王連中邪的定義都還沒搞清楚,更遑論戀愛。
軟Q余新偉在國王肩窩左右頭轉貌似不依,國王堅持不放手,余新偉最後沒辦法,只好點點頭,國王這才坐下,僵硬地攬著余新偉讓他吃完醬油拌飯。
這下國王總算確定自己身上真有那什麼鬼麵氣了。
他恢復冷靜的余經理端來兩杯咖啡,坐到對面的沙發上,保持安全距離。余經理摸摸頭髮又扶扶眼鏡,磨磨蹭蹭,最後在他猛地作勢起身的威脅之下,才不情不願開口。
余經理說,做人跟品牌有類似之處,就是需要經營。
所謂的經營當然不是自然發生的,而是含有人為的籌畫、規劃、組織、管理等等涵義。
以經營一個「人」的角度來說,是根據人本身的資源狀況和所處的競爭環境,對人長期發展進行戰略性規劃和部署、制定人的遠景目標和方針的戰略層次的活動。它解決的是人的發展方向、發展戰略問題,具有全局性和長遠性。
其中經營和管理相比,經營指的是動態性的謀劃發展,而管理則是使其正常合理地運轉。
要攘外必先安內,做好管理是經營者的首要條件。
所以何謂正常合理?
為大多數的人所認同,並且不會感到突兀的謂之正常;合理則是合乎道理、事理。
又何謂道理事理?絕大多數的人在講的就是道理,絕大多數的人在做的就是事理。
而我只是在將我自己正常合理,經營我自己。
余新偉捧著加了五顆糖的咖啡,眼鏡霧濛一片,看不清表情。
國王也喝了口咖啡,沒答話,讓沉默靜靜流洩。
他懂余新偉在說什麼,人怎麼可能赤裸走在外?無論外貌、性格、關係等等都需要經營,赤裸在外的人只會被傷害,而聰明的大人如他們,當然懂得武裝。
他們痛過,所以不想痛。
只是余新偉的作為根本就不能單純算是武裝了,他簡直是在駕駛鋼彈。
「余經理。」
國王沒叫他Walden。余新偉抬頭。
「你知道作為一個品牌經理,最原始的初衷是什麼嗎?」
不給余新偉思考的時間,國王放下咖啡。
「比如一個麵包,我們的工作不是生產麵包,而是讓麵包看起來更香更好吃得到更多人喜愛,這就是我們的工作。」
國王往前傾,使得余新偉往後一縮閉氣。
「而那也要先有一個『真正』的麵包才行。」國王定定地望著余新偉。
當余新偉意識到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突然臉上發熱,覺得一陣火。
「你什麼意思?」
「品牌底下有商品,你的商品不誠實,怎麼能成功經營一個好的品牌?」
國王一針見血、毫不留情,余新偉氣得顫抖,他終於體會到為什麼這個男人可以在短時間內成為總部的「品牌國王」。
不只因為Man氣,還有一雙洞悉一切般的單眼皮。余新偉生氣地想。
「我不是說你經營的不好,你知道我一直很讚賞你。」國王丟出鞭子之後的糖果,笑了笑。「好,舉例來說吧,你隨便舉一個成功的品牌。」
吃了糖的余新偉瞪著他,吶吶地說:「G8克。」
「OK,G8克,假設你是他們的忠實顧客,一天要喝三杯咖啡,某天發現他們機器上方的咖啡豆都是裝飾品其實咖啡粉都是易沖包,你會不會生氣?見仁見智,但至少會不開心,可能造成對品牌的忠誠度降低。再來?」
「……懲品。」
「他們的品牌就是讓你認為去泡他們書店就是有品味,若你有一天在他們書店買了一本書後來發現那是盜版,你會怎麼想?再來。」
「……Lady Ga Ga。」
「這是個不錯的例子,她的確被營造得很成功,好,如果有一天報紙爆出Lady Ga Ga其實平常是個中規中矩、跟人講話還會九十度鞠躬的人……」
「那還是很怪啊……」
「總之就是跟她打造出來的形象不符,如何?再……」
國王講得正起勁,豈料余新偉手用力一拍桌,讓桌上的杯子顫出些許黑色液體。
「你不必拐著彎說我是假貨。」他沉沉地說。
國王聳聳肩,表情卻很認真地看著他。
「我只是希望你真的瞭解你的『核心價值』是什麼,Walden,不實的表面總有一天會破裂的。」
余新偉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囂:「嘿兄弟!兄弟!快揍那個小矮個兒讓他瞧瞧你的厲害!」他真的快要被氣死,他從沒被人這樣當面指責過。
「如果沒有你就不會破!」
「難說,你怎麼知道除了我之外的人沒有那個什麼……麵氣。」也許有別人更愛吃麵,那他的麵氣不就更強大。國王皺眉。
余新偉忿忿瞪著國王良久,最後頹敗往後靠。
「你什麼都不懂……」
「你可以說,我會試著懂。」
余新偉抬頭看向國王,那個人透過鏡片,還是一臉穩重認真,但余新偉卻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上司有必要做到這樣。
「你在總部是不是有兼任員工心理輔導義工之類的職務?」
國王沒好氣地環臂:「沒有。」
余新偉無言地看著對面的雞婆鬼(用詞可看出此人已沒打算要尊敬對方),愣愣地說:
「沒有……沒有人會接受真實的我的……什麼是真實的自己,我也快忘記了。」
男人頭微偏,雙肩低垂,看起來頗有那麼一點……「楚楚可憐」?
What’s楚楚可憐?國王為自己的中文感到驚駭。他咳咳兩聲聽來有些做作,擺出和藹上司的表情。
「Well,Walden,你知道,我其實很想交你這個朋友。」
在職場上交朋友是賭很大的一件事情,不是全輸就是全贏。
而熟識國王的人都知道他從不在乎輸贏,他向來都只是個單純享受賭局的人。
余新偉抬頭,面露疑惑看著國王。
「你可以試著……在我面前展露你的……真實?」
國王想自己是瘋了才這樣提議。
但他卻不知為何有點興奮。
「……國王,我明天就會遞辭呈。」余新偉用「你真的是丟猴」的眼神看著國王。
不由自主感到一片好意被踩在腳下的某人站起身,嚇了余新偉一跳。
「你……你幹嘛?別靠近──噗!」嘴又被掐住。
國王的臉逼得老近,又是一股Man氣,像是林小兔變身時的緞帶纏繞著余新偉,逼迫他Make up。
「余經理,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准辭職,我相信公司高層也是如此。」
看著余新偉一臉迷濛、嗚呼呼地漸漸洩出粉紅氣體,國王放著雞皮疙瘩在他手臂上群魔亂舞,強硬地說道:
「還有,你必須習慣我。」
二
無論是在學校、猶如原始部落的班級之中,或是處在暗夜叢林的職場上,當自己的秘密被一個人捅爆,就莫名覺得全世界看你的眼光都不對了。
一大早,余新偉戴著口罩踏進辦公室。
「余經理早安!」
聽見小琴問早,比較早到正在閒聊打屁的同事隨即喔喔喔地圍了過來。
「經理,昨天還好吧?怎麼突然昏倒?」
「對啊!嚇死人了!」
余新偉露在口罩外的雙眼將周遭同事關心的臉看了一遍,隨後笑說:「沒事,小感冒而已。」
「啊,最近流行感冒很強耶,保重身體啊。」同事紛紛關懷。
看看眾人,余新偉又說:「昨天很多人找我吧?」
「嗯,不過別擔心,我把你的行程都跟客戶再喬了一遍,等一下請你確認,還有商品的製造廠商也請他今、明兩天再跟我們聯絡。」
小林迅速報告昨天臨危不亂的處理進度,讓余經理讚賞地對他點頭道謝,引來小琴的不滿。
「我們也有幫忙耶!總監竟然只說到自己!」
「先說先贏的啦,妳不知道職場就是這麼黒的喔。」
今日Man大賞得主小林爽歪歪,絲毫不在意被妒紅眼的小琴掐脖子。
在眾人的笑鬧中,余新偉辦公室的門輕輕闔上,拿下口罩呼了口氣。
看來其他人還不知道……真是廢話,是昨天才被國王衝康的不是嗎,還新鮮得很。余新偉鄙視自己的猜疑,另一方面又開始擔心國王會不會將這個爆炸性的醜聞傳出去。
雖然國王有股與生俱來的Man氣,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到處嚼舌根的人,但難保他不會跟別人說溜嘴,就算是不小心說了夢話也是隔牆有耳枕邊或許有人,很危險。
人這種動物,天生就像朵無法克制自己的蕈類,善於散播八卦孢子。就算一個人受不了碎嘴的慾望煎熬,偷偷跑去對著山頂的樹洞裡喊:「國王是個有驢耳朵的小矮人!」八卦還是無所不鑽,一定會馬上順著風鑽進大家耳中。
一想到自己即將遭受眾人什麼樣的眼光、詢問、質疑,或許還會被脫褲子驗明真身,職場霸凌……余新偉隨手翻著桌上待處理的資料,頭痛到不行,覺得自己還是辭職吧,離國王越遠越好。
可他又想,竟然要為了一個剛遇到的人放棄自己多年來的心血,又起了一股不甘心,尤其這次,難得可以讓他這個外商品牌經理參與到開發相關事務,要他放棄這個企劃簡直就像逼他放棄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一樣。
余新偉趴在桌上。
真不知道國王存什麼心,都已經看過他最難堪的模樣了,還說要交朋友……是社交辭令吧,每個人都會講的。
不然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好的事情。
余新偉埋在手臂中皺眉咬唇,小拇指忽然輕輕顫抖起來。
幹什麼,抖什麼抖,不會連想到國王也要抖吧,實在沒出息……
「Walden。」
余新偉驚嚇抬頭,正對上國王一雙眼睛,這才發現對方的氣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包覆過來,余新偉趕忙壓制自己的小拇指。
「國王,進來請敲門,這是禮貌。」余新偉兩手悄悄握拳爆出一層Man氣開啟抵禦模式。
「我有敲,是你不回我。」國王單手支著下巴坐在他對面,見余新偉一副謹慎戴上口罩的模樣,皺起好看的眉。
「我今天明明沒擦香水。」
「什麼?」余新偉一臉聽嘸。
看來麵氣也不是來自於香水。頭歪了下,不繼續追究,國王站起身:「走吧,今天早上有個會要開你沒忘吧?」
「等等。」余新偉叫住了他。
國王轉頭就看見口罩余新偉坐在原位瞄來瞄去,貌似不安。
「你……你不會說出去吧?」
「說什麼?」
「就是,昨天的事情。」
話說完,原本有些疑惑的國王喔了一聲,喔得余新偉內心有點丟驚。
「其實,那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是!就是!」
余新偉聽國王的回答聽得很緊張,終於直視國王。
「拜託你,如果真的不想我辭職,別對任何人說。」聲音中帶著一個Man不該有的軟弱與示弱,說完,頭又低了下去。
站在門前的國王看了余新偉良久,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兩個單眼皮形狀的洞,最後說:「OK,Walden,我保證不跟任何人說。」
聽見國王的保證,余新偉帶著一絲希望抬頭,卻看見國王向他走來。來不及倒退嚕,國王的手一下抵上他的椅背,彎下身來跟他說:
「你知道,我對於『朋友』的事情一向守口如瓶。」
國王淺淺笑出兩顆虎牙。
* * * * *
余新偉想自己應該要搬家。
雖然這棟天母的小套房環境不錯,對於無車族的他交通也算便利,重要的是樓下有管理員可以幫他收網購的包裹。坪數不大,但對一個單身的男人來說綽綽有餘。
住得算是很舒適,但余新偉想自己應該要搬家了,而且得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搬走。
余新偉一手鍋一手鏟,二頭肌賁起用性命炒空心菜,讓油煙味成為自己的天然屏障。
忽視後方傳來低沉的講電話聲音,余新偉將菜起鍋。
「Walden,我買了布丁過來等一下可以吃,對了,你會做甜點嗎?」
轉身看著坐在客廳、被要求離他遠一點的國王,余新偉嘆了口氣,回答:「不會。」放下空心菜,脫下圍裙。
國王關掉電視,起身走近飯桌,坐下,接過余新偉端來的白飯,整體動作自然流暢。
余新偉一臉憋。國王拿起筷子。
「是朋友的話,偶爾到對方家裡吃飯,不過份吧?」國王見余新偉低頭猛吃不回答,挑挑眉:「Walden?」
「知道了。」余新偉繼續猛吃。
國王滿意點點頭:「所以明天是假日,住下來也沒關係吧?」
余新偉眨眨淚眼。
偷看對面的國王一臉好像在校外教學一樣歡愉,他想自己一定要搬家,最好搬到一個只要塞滿Hollo Kidding與他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地方。
「在看什麼?」
靠在床頭的余新偉瞬間用手臂摀住口鼻,讓剛洗好澡的國王又皺眉。
「這可是你家的沐浴乳,總不會還有麵味了吧。」
沒聽見余新偉回答,穿著余新偉借他的睡衣的國王坐到床邊,抬起手臂摺衣袖,衣袖摺完,彎腰摺褲管。
哼哼……太大了吧,那可是3XL的黑版Hollo Kidding睡衣。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的計畫就是用Hollo Kidding來削弱國王的氣,讓自己可以好過一些。
余新偉壞心地用手臂遮住竊笑,但隨即又笑不出來,因為國王就這麼把他腿上的筆電拿走,頗有興趣地看著螢幕。
「Three hundred?」國王似笑非笑,指指被定格、一臉正在嘶吼的斯巴達武士。
余新偉忿忿將筆電奪來,縮回床頭。
「你快睡覺啦,別打擾我做功課。」余新偉指指地板上早就鋪好的Hollo Kidding床被。
「功課?你明明就在看電影。」國王不理他,逕自坐到余新偉身旁。
余新偉倒抽一口涼氣,捲起被子把自己包成開喜婆婆。
「這就是功課。」
國王看著余新偉從被子下鑽出一隻翹小拇指的手按下Play鍵,畫面上幾乎裸體的壯漢又開始廝殺。
國王跟著看,又問:「什麼樣的功課?」
劇情正高潮,余新偉看得專心,他向來學習性高,專注力也強,只要一進入學習狀態就會達到無我的境界。大概是包著被子讓他感到安心,也漸漸不再這麼警戒穿著Hollo Kidding睡衣的國王,跟著把國王的話當耳邊風,螢幕的螢光在他鏡片上閃爍。
余新偉不理他,國王雙手環臂靠著大枕頭,心想這人也不是不能習慣的嘛,很快就當他不存在了。
但被忽略的感覺也不是很好。國王摸耳垂想,到底要怎麼樣才能靈活運用麵氣。
余新偉按了暫停準備截圖,轉頭看見國王長長的眼睫毛無聊地垂著,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感覺好像冷落了客人,可是這客人明明就是不請自來的,而且他也不想因為跟國王講太多又不小心露出粉紅色……
反正國王現在穿著Kidding睡衣整個沒威脅性。余新偉嘟囔兩聲,還是主動開口說話:「我在做Be a Man的功課啦。」
國王靜靜看著他,思考什麼是逼鵝麵。
也不是說余新偉的英文發音不好,但因為他講的詞過於難以將文字與其指示性連結,而人又容易陷入一種先入為主的死胡同,所以國王從頭到尾將這些詞當作麵食類來思考,是挺正常的。
余新偉看國王沒回應就知道他不懂,也難怪,一個真正的Man幹嘛要學習如何Be a Man,他只是需要學學如何不G婆。偷婊國王,余新偉揉揉鼻頭不想再讓沉默繼續,心裡想好吧說了也沒差,反正國王連他最厲害的一面都看過了……
「就是,學習怎麼做個男人。」
國王雙手環臂挑眉,示意他繼續。
於是余新偉把自己的課程內容跟學習目標大致上跟國王講解一下。
國王聽得一愣一愣的,直到講解結束,國王撫額思考。
「總之你的意思是你從電影與報章雜誌等等的『教材』,去學習一個『男人』該有的姿態,用於『矯正』自己?」
包著棉被的余新偉點頭。
國王有些受不了,卻也實在不想跟余新偉爭執為什麼得「矯正」、以及什麼叫做「正」的問題,反正余新偉一定不會接受,他有自己的價值觀。
國王這麼想,可還是忍不住問:「你打算一輩子這樣嗎?」
余新偉正在截圖。「有什麼不好?」
「你現在有固定伴侶嗎?」
「……沒有。」
國王雙手放在後腦杓,躺了下來:「萬一有一天,你找到了你的終身伴侶,你也要一直這樣騙他?」
余新偉生氣了,他跳下床:「我沒有騙!」
「隱瞞、謊言、不真實,就是騙。」國王轉頭看他。「我說過吧,違反了品牌的信念,消費者發現會生氣的,難道你過去都是這樣過來的?」
什麼騙啊假的,國王從頭到尾都在踩他痛腳。余新偉從頭到腳包著棉被走來走去,似乎在尋找兇器。
「就算是這樣那又怎樣!反正根本沒有所謂的消費者!」我的啞鈴放到哪去了!
「沒有?以前也沒有?」
「沒有!」可惡,早知道上次就不要因為地震而把檯燈固定住!拿不起來!
「怎麼可能……那,fuck buddy總該有吧?」炮友總該有吧,這玩意就是像眨眼一樣要隨時來一下的。
余新偉透過鏡片給他一個「你這下流矮子」的眼神,當然國王不會解讀到後面兩個字。
國王很驚訝,坐了起來,看著余新偉包著白色的被子像個聖潔的Sister。
「你該不會還是處男?」正確語意:你就是傳說中的處男?
余新偉一聽,臉整個炸紅,心裡雖然抱怨自己為什麼得在家裡忍受上司的折磨,但還是故作鎮定地扶扶黑框眼鏡:「不、不行喔。」
國王好像看到世界奇觀,壓著胸膛一臉受到震撼。
「真的嗎?天……我沒想到有同性戀活到這個年紀,還是處男。」
余新偉好像聽到什麼字眼,眉頭一皺覺得不對。
「什麼同性戀?」
國王轉頭看他,勾著單眼皮說:「同性戀啊,跟我一樣。」
余新偉露出一臉看到唐老鴨在飛的表情,雖然一閃即逝,但那驚恐的神情還是讓國王捕捉到了。
「你那是什麼臉?」國王皺眉。
「你、你是同性戀?」
國王聽著余新偉不可思議的語氣覺得心頭冒火,不耐地說:「是啊,你不也是嗎?」
「我不是啊!」
「你不是?怎麼可能?你……」
國王上下打量他,還下意識搖晃小拇指示意,讓余新偉覺得受到重大汙辱。
「誰跟你同性戀!誰說娘娘腔一定就是同性戀!難道你長這樣就一定會遇到白雪公主和你勤勞的六個夥伴嗎!」
──金熙晉自從成為「國王」之後,就沒被人家這樣嘲諷過了。
而說到金熙晉登基的過程,就不得不提到他的成長背景。
其實他算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小學四年級時,跟隨雙親移民加拿大,一路靠著家裡優渥的環境、自己聰明的頭腦、籃球校隊最強後衛的實力、認真時銳利霸氣微笑時彎彎柔情的單眼皮、騙吃騙喝的兩顆小虎牙等等天生的有利條件,順利升上阿爾伯塔省最好的高中。
基本上人生沒遇過什麼大問題,因為天生善於交際,沒什麼得罪過人,人緣好,那時候,大家都暱稱他為「亞洲來的王子」。
而金熙晉也總是笑臉迎人,非必要不跟人起衝突,不管哪一個國哪一種族的人,他都有辦法結交為朋友,並且不讓人討厭。
從這裡可以看出,這就一個天生營利事業成功者的雛型。
商人,以和為貴,以人脈為重。
而這樣的金熙晉,竟也幹過一般高中生會幹的事。
除了打手槍外,他也曾經跟人打過架。
在他高二時,他的一名印度籍同學從廁所回來時,全身都很臭,味道活像個幾百年沒刷的馬桶。
金熙晉仰頭看著這個比他高兩個頭的隊友兼好友,笑出兩個小虎牙,問他,嘿,怎麼了?
全身很臭的好朋友搖頭,默默穿過因為臭味而散開的人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發。
加拿大是個廣納移民的國家,也明文禁止種族歧視,然而法律並不是空氣,不可能填滿世界的每個角落。
金熙晉笑看著他的朋友,不管上課鈴聲像爆炸一樣響起,他走出教室,走到隔壁的隔壁班,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平,單眼皮也越來越銳利。
一個耳朵上滿是圓環的高大白人坐在座位上跟後座的同學談笑,直到被後座同學使眼色,他才回過頭來,看見金熙晉站在他桌子旁。
「上課了,別班的,你他媽的站在這做什麼?」白人輕蔑地看著他。
「你做的,比爾?」金熙晉平淡地問。
名喚比爾的白人嗤笑一聲,原本不打算理他,繼續跟後座的同學聊天,豈料金熙晉不走,還站在那。
背對著金熙晉,原本打定主意不甩他,比爾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壓迫,只好轉頭狠道:
「我做的又如何?屎色就該配屎味。」
聞言,金熙晉點頭表示瞭解,沒多大反應。
「去跟他道歉。」他淡淡地說。
比爾像是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笑話,似笑非笑地跟同學互看一眼,站了起身俯視他:「你在開我玩笑?」
金熙晉仰頭,直視著高大的比爾,一雙眼睛很是堅定。
「去跟他道歉。」
比爾似乎被激怒了。他瞪著金熙晉好半晌,突然笑了。
「好,我道歉。」
比爾說,然後起身,在金熙晉新買的厚底短靴上吐了口唾液。
他驚呼一聲,彎腰在金熙晉耳邊說道:
「抱歉,弄髒你的鞋,小矮子。」
直到隔壁的隔壁班有個校隊落選的高大白人被金熙晉拖到走廊上打時,大家才知道出事了,並且同時知道那個「亞洲王子」打架竟然這麼厲害,他很有紳士風度地不打臉不打出血,迅速且精準專打要害,意外地讓高大的白人一下就趨於劣勢。
但是高中生的打架並不是一對一的高尚武士對決,而是皇家大亂鬥。
比爾的朋友哪會放著自己的族人被打,立刻上前架住發狠的金熙晉要來一陣圍毆,豈料金熙晉也不是好惹的。
養人脈千日用在此時。
此時金熙晉在班上培養的幾名好友也紛紛帶著平時被欺負的怨氣一擁而上,開始加入這場無種族無國界的肉搏交流大會。
直到老師匆匆趕來,剛好看見金熙晉站在跌坐在地的比爾面前,用他那雙鞋底有五公分厚的短靴重重踩在對方的褲襠前,對著冷汗直冒的比爾,居高臨下地緩緩開口:
「我叫你,道歉。」
這一刻,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爆氣登基了。
他天生就懂,商人不只要和,還要狠。
正式從王子登基為國王的金熙晉,渾身覆滿一層內斂的霸氣,整個人彷彿高了二、三十公分。當然這只是一種氣影響視神經的罕見例子,不過在他登基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說過他矮也是事實。
金熙晉是好脾氣的,是正義的。
而正義的人通常都有點小雞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別人還會感激他的「雞婆」,例如他的印度籍隊友以及其他被欺負過的同學。
至於金熙晉後來有沒有被白人報復、而他又使用了哪些狠招與懷柔政策鎮壓收服等等的奇聞逸事,這就暫且不提了。
重點是現在,天母某棟公寓某間套房裡凝結的氣氛。
一個人要怎麼知道說錯了話?
通常不會看臉色,因為社會人的臉皮是很厚的,絕大多數會使你看不出個所以然,所以我們要看氣氛。
也算經過職場的專業訓練、挺會看氣氛的余新偉現在超級怨歎當年媽媽買了童話故事全集給他看,而他也痛恨當年很愛很愛白雪公主與七矮人的自己。
他更恨自己的不小心,自以為在家就可以放鬆、嘴巴就可以不這麼謹慎,完全沒意識到眼前的人還是他的上司。
同是男人,他非常瞭解男人很重視長度,無論是身長或是下面長。
巨兔站在原地臉色發青抖抖抖,反觀坐在床上的國王則是一臉平靜。
他知道余新偉在說什麼,如果余新偉只說白雪公主就算了,任誰都有可能遇見白雪公主,什麼國王啊、後母啊、魔鏡啊、獵人王子都有可能,可偏偏余新偉還加了句「勤勞的六個夥伴」。
七個人為一組的,不會是七武海,因為七武海不會遇到白雪公主。
那麼答案只有一個。
國王只用了零點零一秒得出答案並且還驗算過了。
他沒有生氣。
他為什麼要生氣?
他學歷高、薪水高、他不在乎身高,木村拓哉跟湯姆克魯斯也不高,他為什麼要在意身高?
「熙晉啊,志氣比人高,要有志氣,就會高人一等。」爸爸在小學時跟他說的話,他還記得。
沒什麼好氣的。
國王偏頭扯扯領口覺得有點熱,舒了口氣後,倒在床上。
余新偉被國王的舉動嚇得顫了一下。見國王只是倒頭要睡,余新偉吞吞口水。
怎麼沒反應?難道……國王沒聽出來他剛剛脫口而出的諷刺?想到這點,余新偉暗自鬆了口氣,鬆懈了絕對警備,向床邊走去。
「欸……去睡那邊啦。」余新偉包著被子掩住口鼻,對著國王的背影叫他起來。
床上的人沒動靜,又叫了幾聲國王還是不理。
國王肯定還沒睡,只是死不起來。
余新偉皺眉,眼看再這麼下去,國王的氣很有可能就會滲入他的床被、床架,他咬咬牙拿起一旁的長形抱枕推擠國王。
「喂,起、起來啦!」
推推推,力氣一個沒控制好,睡在床邊的國王沒來得及掙扎就被戳下床。
床的另一端發出「碰」好大一聲,從余新偉緩緩撐大的眼睛中,映出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怨恨地攀上床,再來是一雙迷人卻火熱的單眼皮。
「余、新、偉。」
如從深淵底傳來的叫喚到達他耳蝸之時,有個像是忍者的黑影咻咻咻竄到他眼前,當余新偉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已經被撂倒。
他仰躺在床上,白色的被子完全敞開,上方有一股強大的Man氣如十萬大軍般攻破他心底小小的城。
跟以往一樣,一不小心讓氣進了城,主權瞬間易主。
被國王壓制住的雙手,小拇指很聽話地立刻翹起。余新偉胸膛劇烈起伏,眼睛左右亂轉就是不敢直視對方。
「你……你放開我哪!」
平常聲線裡被壓抑的甜膩味滿滿溢出,余新偉宛若撒嬌般的嬌嗔讓國王的背脊一陣麻,只是現在他腦中不知道是哪幾條線斷了,無論是從一開始就很淡薄的職場交際線或是理智線什麼的都斷光光了,他知道,現在就算雞皮疙瘩在他身上舉辦嘉年華遊行,他也不會怎麼樣。
雙腳跨在余新偉腰邊,低著頭,國王的表情逆光,卻隱約可看出他似笑非笑,仔細一聽,還可以聽見他的虎牙在嘴裡咧嘴怒吼。
他緩緩低下頭,每低一分,余新偉的心跳呼吸就同步加速一分。
他的唇降落在余新偉的左耳邊,帶著一點溼熱的氣息,國王緩緩將低沉磁性的嗓音推進余新偉的耳洞裡。
「Walden,你是不是非常不願,跟同性戀睡在同一張床上呢?」
聞言,余新偉渾身一顫,連忙搖頭表示冤枉。
輕柔地喔了聲,國王像隻獅子,仰起下巴俯視獵物:「那你是怕我跟你睡在一起,明天早上起床身旁會多六個人?」
如果他有時光機他就要回去以吻封緘那個余新偉才不會落得現在這般下場──余新偉後悔也來不及地瘋狂搖頭,連眼鏡都歪了。
理智失蹤Man氣滿檔的國王整個爆發危險氣息,連國王睡衣上的Hollo Kidding都瞬間幻化成一隻兇猛殘暴的野獸,伸出血紅的舌頭舔著余新偉的臉。
余新偉的頭撇向一旁,試圖朝外呼吸新鮮空氣,可惜國王佔據了他肉體上方的領空,吸進肺裡的全是侵略性的Man氣。
驚覺國王的那股氣正毫不留情侵蝕他,再這樣下去,他真的就要爆了。
「你、你先起來,我們好好說話……啊啊啊啊──不──」
余新偉因為國王的臉靠近,發出極其慘烈的嬌聲尖叫,頭往旁偏到不能再偏。
而國王好像也是故意折磨他,余新偉的頭往左閃他就靠左,余新偉往右他也往右,簡直就像貓在玩弄老鼠。
看著余新偉在他身下慌亂憋氣、淚眼汪汪的可憐模樣,國王放著雞皮疙瘩繼續玩鬧,心情卻逐漸好轉,鮮少失蹤的理智也紛紛歸位,呼了口氣,遂將話題從他那該死的從來不存在的六個夥伴拉回。
壓好余新偉企圖反抗的手,此刻很軟很柔很粉紅的巨兔余新偉,讓那股反差過大的違和感再度湧上心頭。幾番衡量之下,好奇心還是勝過一切,國王忍不住開口:「你真的不是喜歡男人?」
聽見國王還在鬼擋牆,余新偉覺得委屈。要不是他知道這個人在職場上有多厲害、交際手腕多強,他幾乎就要認為國王其實是一個不懂人情世故的白目,或是一隻煩人的地精。
他一定是白癡,才會引地精入室……余新偉咬咬唇,氣自己的軟弱、氣自己Man氣太薄、氣自己到頭來不管怎麼努力,還是敵不過一個天生的Man……
「Walden?」國王看余新偉臉色有異,喚了一聲。
余新偉眼睛紅紅抬眼一瞪,崩潰嬌嗔。
「我真的不是!我已經是娘娘腔了!我不能再是同性戀!你可以別再問了嗎?」
我已經是娘娘腔了,我不能再是同性戀。
國王一個不留神,就被爆氣的余新偉熊熊推倒。
國王一驚,想起身防禦可能要揍他的余新偉,但是太慢了。胸前突然遭受重物襲擊,他悶哼一聲往後倒,手自然地抱著那團暖暖的重物。
倒在大枕頭上,國王回神,才發現是余新偉靠在他懷裡啜泣。
「你壞死了,是你說要跟我做朋友的,朋友哪是這樣、哪是這樣……你壞、你壞……」
伴隨著眼淚鼻涕的抱怨,余新偉的粉拳不斷落在國王胸口,讓國王忍不住生理反應,又是一陣冷顫,但是這種軟軟的哭聲莫名又讓國王起了愧疚之心。
他的手僵硬地舉起,遲疑一下,還是撫上余新偉的大腦袋。
「別哭了。」
「朋友才不是這樣……才不是像你這樣……」捶捶。
國王也懵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余新偉乖乖窩在他懷裡,都讓他有種世界和平的感覺。
壓根忘記他們剛才到底在爭什麼,只好順著余新偉的話接下去。
「那朋友是怎樣,你跟我說?嗯?」在他頭上摸摸,摸久了觸感還不錯。
余新偉吸鼻涕,有些吶吶:「朋友是……是……」
「朋友」是種誘惑,是一種你會忍不住將所有都向他傾訴的誘惑,而你也不能保證他不會受到別的誘惑,將你的所有向他人傾訴。
而他更害怕的是,「朋友」若發現他的「與眾不同」,投來的會是怎樣的視線。
也許國王說得對,他是假的,他也會怕別人發現他是假的。
因為真的的他,是不對的,沒有人會接受的。
余新偉的淚靜靜流,始終沒有說出朋友是什麼。
也許國王說要交他這個朋友時,他是開心的吧?
雖然不確定國王是什麼心態,但國王已經知道「真的」的他,卻還說要交他這個朋友……
他只是有點開心。
隨著國王一下一下撫著他的頭,哭累的余新偉漸漸有了睡意。在國王懷裡舒服地蹭了兩下,掄著拳頭擦眼淚,眼皮一闔一闔的快要睡著。
等了老半天沒有聽到回答的國王,低頭看了下:「Walden?」
「不知道……因為……我沒有朋……友……」
語尾消失在平穩的呼吸聲中。
聽見余新偉說的話,國王沒有太大的反應。自從聽說余新偉是處男後,就算自己一夕之間長高三十公分也不是什麼多令人驚嚇的事情了。
側頭看余新偉淚濕的臉,好看的臉上一雙眼睛哭得紅紅腫腫,配上他剛剛說的沒朋友,讓國王覺得他有點可憐,可是看著看著又有點想笑。
像一隻巨大的兔子被欺負一樣,可憐又可愛。
絲毫不覺得欺負他的人就是自己有什麼不對,國王靜靜看著余新偉。
總覺得這樣的余新偉滿坦率的。
不是同性戀有點可惜,雖然他不是自己的菜,但可以有市場。國王想。
摘下余新偉的眼鏡放到床頭櫃上,國王努力伸長手將床頭燈拉到最小,拉上一旁早就亂掉的棉被,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不久也昏昏沉沉睡著了。
余新偉覺得今天的長條抱枕特別舒服,不僅形狀與他的頭相當契合,還有平常沒有的溫暖。這種感覺,就好像回到襁褓時期,被媽媽抱在懷裡,隨胸膛起伏搖搖晃晃、輕輕柔柔、點點滴滴……
余新偉滿足地蹭了蹭,隨即眉一皺,覺得不對,手往長條抱枕上下摸了一遍還捏了捏後,雙眼爆睜,眼珠緩緩往上移──
握得媽!余新偉用翹著小指的手摀住嘴,以最輕最輕最快最快的動作往床邊移動,手摸著床頭櫃將黑框眼鏡拿來戴上,隨後翻下床。
悄悄回頭一看,床上那條人形抱枕還睡得很死,余新偉靠在床邊鬆口氣。
國王怎麼會睡在他床上?余新偉皺眉回憶……Man功課、處男、娘娘腔、七矮人、同性戀……
同性戀!余新偉想起昨晚國王使用強大的Man氣襲擊他,讓他再度破功的不堪回首。
沒想到國王竟然是同性戀,而且好像還很大方的就出櫃了?不,或許那是因為他認為我也是同性戀,才妄想認親。
我才不是同性戀,我不是。余新偉靠著床,抓起一旁的啞鈴嘶哈嘶哈舉了幾下,放下啞鈴,扶扶眼鏡,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回頭趴在床上,觀察床上活生生的同性戀。
同性戀睡得很沉,幾乎沒有發出聲音。仰躺著,頭卻側向一旁,脖頸拉出好看的線條。3XL的Hollo Kidding睡衣已經睡亂(應該說是被別人睡亂),昨晚摺起的過長衣袖都散了下來,讓同性戀像小孩穿大人的衣服一樣,不協調的滑稽。
領口大開,結實的胸膛露出大半,隱隱約約好像還可以看見那罪惡的奶奶頭……
「Walden。」
忽然,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余新偉大驚,連忙收起觀察(亦或觀賞)的眼神看向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眼的同性戀。
「你在看什麼?」帶著一點調侃,國王側過身,單手撐頭,剛睡醒的單眼皮有種迷濛的奇特魅力。
逆著光,國王那宛若帝王的晨醒姿態讓余新偉差點又被擊潰。手一抬遮住口鼻,太過緊張的情況下他又心直口快:
「看同性戀……不,不是,是看你夥伴……不,是看、看你睡得怎麼樣。」
國王的額際一條筋隱約浮現。「睡得很好,謝謝。」
余新偉半張臉埋在手臂裡,見國王似乎沒有要追究他剛才的觀察行為,呼了口氣。
「我去買早餐。」腳底抹油起身走向房門,順便重整自己的Man氣。
「Walden。」
余新偉回頭。
「Well,」國王看了一下旁邊,再看向他。
「現在,我知道你的秘密,而你也知道我的秘密,我們扯平了。」
見余新偉還是一頭霧水,國王又補充:「意思是說,如果我讓別人知道,你也可以讓別人知道,懂嗎?」
余新偉眨眨眼,看著國王直率的雙眼。
國王該不會是在……博取他的信任?
「So,和平相處吧,friend。」國王淺淺笑出兩顆虎牙。
余新偉移開視線,搓搓鼻子胡亂點了幾下頭,試圖忽略心中緩緩流過的什麼,說了聲:「浴室你可以先用。」就匆匆轉身要走。
手剛握上門把,他又聽見國王輕輕一嘆。
「昨天晚上啊……」國王仰躺在床上,摸摸耳垂,像在回味昨晚某人的糗態。
「有人在我懷裡哭訴沒朋友……」
喀喀喀,余新偉機械式地回頭。
國王眼睛一轉看向他:「那我是不是你第一個朋友?」
語氣中有著令人賭爛的興奮、驕傲、優越感──
討人厭!
「誰要跟地精做朋友!一個成年人的整天把朋友、朋友掛在嘴邊,自以為熱血!」
啊,婊上司為什麼可以這麼心曠神怡。余新偉低吼完後恍神地想。
下一秒,轟的一聲,他感受到身後突然爆開的強大Man氣……
不,或許還混有一些怨氣。
不等身後的人下床,冷汗挫滿身的余新偉趕緊開了房門就跑,卻在大門前唉呦一聲被撲倒在地。
於是黏膩的求饒聲又在「獅子弄巨兔」的戲碼中響起。
三
那個名詞,在他腦中經過處理,目前暫時碼為代號A。
其實,在知道了國王是個A之後,余新偉有點不自在。
過去他的身邊從來沒遇過A,或是說,從來沒有一個A真正與他接近過,如今一個活生生的A,不管是公事還是私事,就這麼硬蹦進他的生活圈裡,老實說,就是不自在。
說是為什麼要不自在,他也說不上來,只是那種感覺就跟挫賽一樣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他開始過度意識國王這個人的一舉一動。
活生生的A是怎麼走路的?A是怎麼跟下屬相處跟上司討論公事的?A是怎麼用吹風機吹頭髮的?A是用什麼姿勢怎麼喝水的?
A會不會看你不爽就對你發射愛滋病光波?跟A近距離接觸會不會禿頭?跟A做朋友地球會不會毀滅?
事實證明,世界還是很和平。
余新偉簽完最後一個文件,看著窗外的飛機雲這麼想著,而微微顫抖的小指正告訴他國王就站在門外正打算進來押著他一起去吃午餐。
「幹嘛?不跟同性戀吃午餐?」早就發現余新偉猶如觀察自然生態的視線,國王似笑非笑,踏著獵人的步伐向他逼近。
然後余新偉就像水灌蟋蟀一樣,被Man氣灌出他小小的個人辦公室,後面則跟著一派輕鬆的國王。
一個禮拜後,余新偉終於將A解碼,結束了他的觀察報告,因為他發現這個同性戀除了Man氣異常強大、異常雞婆、工作能力異常強、人緣異常好等等等等之外,其他皆與一般Man無異。
不,應該說他是個Man界的翹楚。
在體認到這個事實之後,余新偉開始自省。
他感到有些羞愧。
他真是不應該,這樣跟國王覺得他就是同性戀,有什麼兩樣。
被刻版印象侵蝕多可悲,就是Update再多觀念,灌輸自己再多善意,仍無法完全抹去那塊版在心中烙下的陳腐刻印,絕大多數的人類還是帶著那塊醜陋的印痕,再將它傳給其他人類。
沒有印痕的時代何時會來?
無解,所以他還是不能是同性戀,他要是異性戀。
現在就已經過得很緊了,再是同性戀,自己可能就要投注更多心血來經營。
會很累的。
話說回來同性戀比娘娘腔好很多,至少國王不說,不會有人知道,哪像他,外顯的,一下就會被貼標籤。
人帥金多能力好,世界真是不公平……其實也還好。余新偉躺在床上,想到國王頭戴紅色小帽、率領六個夥伴們在森林裡歡樂伐木的背影而笑出聲,余新偉覺得稍稍平衡一些。將床頭燈拉小,眼睛閉上幾秒,不知腦中又出現什麼畫面,又翻過身去笑了起來。
* * * * * *
別憨了,世界真的是不公平的。
美好的週末,重視效率、從來沒在假日加過班的優質上班族--余新偉坐在自家的沙發上隨手翻著Man雜誌,而國王則兩手捧書,以優雅的翹腳姿勢坐在對面的沙發。
他來來回回瞄了幾眼國王腳邊放的兩袋書,扶扶眼鏡,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你、你是宅男?」
國王頭也不抬,似乎正專心於閱讀:「嗯?」連這聲嗯也很敷衍。「什麼窄男?」
「宅男啊,就是……」
余新偉一時之間解釋不清楚,他打開筆電上網咕狗宅男,隨便點了一筆也沒仔細看,將筆電放在桌上推向國王。
國王本來不想從漫畫中抬頭,只是一直有道視線好刺,刺得他不得不放下書,彎身瀏覽起「宅男」的資料。
隨著瀏覽進度,他眉頭越攢越緊,看完,單眼皮往上一瞪,讓余新偉顫了一下。
「為什麼說我是宅男?」
「因、因為……」余新偉下意識看向他腳邊的漫畫。
國王沒好氣,指著螢幕。
「Walden,難道我看起來像是一個『頭髮散亂或是油、身體臭臭、其貌不揚、衣著簡單很俗、不懂得要修邊幅、講話不著邊際或沒什麼人際關係、整天窩在家內不出門、常被人冷落或排擠的人』嗎?」
這些文字國王音朗讀起來非常悅耳,只是尾音有點緊繃。
余新偉上下看了看穿著黑色毛衣與合身牛仔褲的國王,搖頭。
「娘娘腔一定是同性戀?」
余新偉用力搖頭。
「這幾天你有見到我其他夥伴?」
余新偉將小指抵在唇邊想了一下,在國王的眼刀飛射過來前趕緊回答:「報告,沒有。」
國王給了他一個「那你問什麼問」的眼神,繼續看漫畫。
余新偉吶吶翻了幾頁雜誌,又抬頭:「你喜歡看漫畫?」
「嗯,有空的時候就會看,還是台灣方便,租書店很多。」國王看完一本又接一本,似乎在補進度。
盯著國王看漫畫像在看原文書的氣質,又想起剛才國王在租書店裡像在巡視國家圖書館典藏書籍的氣勢,余新偉整個人怔怔的。
世界是不公平的。
就是有人可以打從一顆胚胎開始就很Man,有人從一顆胚胎開始就註定翹小指。
低頭看自己彎起的小指,連著手背形成秀氣優雅的線條,余新偉嘆了口氣。見國王研讀漫畫正專心,他放下Man雜誌,默默走進愛的小房間。
過了一會兒,國王發現客廳有點小Lonely。
「Walden?」
沒人回應,放下漫畫,國王走到臥室探頭看了下,打開浴室也沒人,於是他走到走廊盡頭、那間宛若異次元的房間前。
不自覺地在門前深呼吸,國王轉開門把。
一開門,一道粉紅色的光射了出來彷彿要超渡他,國王靜靜站在房門口習慣那陣氣息,才踏入鋪著Hollo Kidding地毯的房間。
他看見余新偉坐在充滿粉紅色收藏品的房間一角,背對這裡,似乎在忙些什麼。
國王邊走向余新偉邊好奇地左右張望,站到余新偉身後,才彎腰問道:「你在做什麼?」
余新偉挫一跳,回頭才發現國王進來了。
想必是這房間的氣場太強削弱了國王的Man氣,不然他怎麼沒注意到。
國王盤腿坐下,手撐著頭,盯著余新偉手上的動作。
「這什麼?」
「手織品……算是。」國王在這空間顯然威脅性大幅下降。余新偉邊縫邊回答,順便確認一下矮桌上筆法看似笨拙的設計圖稿。
國王眼角餘光瞄到幾個精緻的布製包,拿來細看,隨口問:「你買的?」
余新偉沒說話。
這布包顏色很亮、做得很細,設計也有巧思,不知是在哪買的。國王正這麼想,卻聽見耳邊傳來小聲的回答:「我做的。」
國王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真的?那這布在哪買的?」
「自己染的。」余新偉放下針線,扶扶眼鏡,耳朵有難堪的紅。
「這些,也全都是自己設計的?」指著一旁擺整齊的手織品,國王看余新偉點頭,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笑著說:「這是除了你本身之外,經營的副業?」
余新偉瞪國王一眼。「是興趣,就跟你會看戽斗神拳還有草沒百分百一樣。」
不理余新偉,國王兀自驚奇著余新偉一雙大手竟然如此細膩。
「難以想像,做得很好!」
商人模式全開的國王拿起幾個從來沒見過的版型的包包,內外看了一遍,想著這小物單賣可能利潤不高而且發展性不長遠,但造型卻可以與商品結合,創造獨特話題……腦中瞬間跑了幾個點子,又對余新偉的巧手讚賞幾句。
「可以想像這次的企劃為什麼如此優秀,你一定給了不少想法吧?Walden,你就算走創意相關產業也可以發展得很好。」
從來不吝惜稱讚的國王一直講,直到發現余新偉都沒說話,只是紅著耳朵,感覺有點無所適從,才停下。「Walden?」
余新偉藉由抓頭的動作擋住國王的視線:「你、你別稱讚個不停,這又沒什麼……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東西……」
「為什麼?很好啊。」
國王哪曉得余新偉從小到大做這些東西都沒跟人說過是自己做的,首次斗膽與人分享就獲得極好的評價當然受寵若驚外加驚嚇過度。
國王將那些東西一一歸位,坐回原位,發現余新偉還在那邊緩緩抓頭,一時好笑,拉下他的手:「你害羞?」
余新偉一時不察,睜大眼抬起頭,臉紅無措的模樣盡收國王眼底,讓國王頓時也愣住了。
鬆開手,讓巨兔咻咻縮回一旁。
氣氛有點凝結,視線裡的粉紅色似乎更鮮艷了。
下意識搔搔心臟的位置,國王咳咳兩聲打破僵局:「或許你可以試著在網路上的通路販售?你會知道我不是在騙你。」
聞言,余新偉搓著耳朵,搖頭:「不行,那樣接觸網路的時間會變長。」
國王不解。
「我爸說,網路害人,叫我非必要,不要上網亂看。」
國王更加不解。「那你工作什麼的,總會用到網路吧?」
「工作時可以用,但其他就不會。」
國王超級不解。「那你想找資料的時候?我是指,不是那麼重要的小知識之類的?」
「我爸叫我去圖書館。」
「圖書館?你爸?」國王已經微微提高音量。
余新偉點點頭,似乎想起往事,咬了個冷筍:「嗯,我爸,滿嚴厲的。」
腦中浮現一個拿鞭子抽打余新偉的壯漢,國王緩緩開口:
「該不會,你到現在還是個處男也是因為,你爸?」
你爸啦!憤恨的余新偉的回答是發射一隻巨型Hollo Kidding布偶到國王臉上。
「我潔身自愛有什麼不對,可以不要將處男一直掛在嘴上嗎?」余新偉連脖子都紅了。
抬手擋住攻擊,國王順勢單手勒住那隻大Kidding,坐到余新偉身前,一臉真摯虔誠:「你真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余新偉瞪他,將大Kidding搶過來:「處男又怎樣,我爸也說他這一輩子只有我媽一個女人……」
看著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的余新偉,國王忽然想起開朗的爸爸說過一句話:「熙晉啊,爸爸跟你說,男人說謊是不對的,但結婚後,男人說實話是該死的,明白嗎?」
「還、還有我弟也是!他大三了,他也是啊!」見國王一臉凝重,余新偉連忙把他那沉默寡言的弟弟也拖下處男水中,來證實處男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誰跟你說你弟是?」
「我弟。」余新偉想到弟弟,神情柔和,又補充:「我們昨天通電話的時候,我確認過的。」
一般兄弟在電話中確認這種事情,很常見嗎。
面對開始對處男身份感到不安的余新偉,國王又想起愛笑的爸爸說過一句話:「熙晉啊,爸爸跟你說,珍惜家人是很重要的,所以有時候你要仔細觀察,家人想聽什麼話的時候,就該說什麼,這樣才會一家和樂。」
雖然不知道余新偉在家人面前是不是也開鋼彈,但可以從余新偉的表情推測,他跟弟弟的感情不錯。
「你跟你弟感情很好?」國王問。
說到這個,余新偉下意識挺胸:「好得不得了,他小的時候,還說要成為像我這樣的……男人……」
在國王面前講到「男人」兩個字,不知為何就心虛了。余新偉挺胸沒多久,又洩氣似地弓起背,抱著Kidding小小沮喪。
國王想,或許真有這種人吧。在外頭按照精英文化生存,鋼彈裡坐的人卻有些單純,意外保守。
他想這應該不是人格分裂,只是因應生態環境不同的模式切換。
是做了多少努力才有今天的成果呢?
國王手撐頭,抬手揉揉余新偉的髮。
「像你很好啊,你弟從小就很有眼光,有沒有興趣以後也來為公司效命?」國王淺淺笑。
頭頂的陌生觸感讓余新偉全身僵硬。被摸頭明明是很舒服、很令人安心的一件事情,卻自從他長得很高很大之後、卻自從他出社會後,逐漸忘了這樣的感受。
國王倒是很常摸他的頭……余新偉被摸得兩眼矇矇,呼呼呼地瞬間很想往國王的懷裡鑽。在理智線即將被Man氣鋸斷的下一秒,他聽見國王彷彿在沉思什麼的聲音:
「處男啊……不會連自慰都沒有過吧?那太過份了……」
國王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某個部位,余新偉猛地揮開惱人地精的手,用Kidding遮住下體倒退嚕。
「你你你你這是性騷擾!」
國王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反正也不在意,反而帶點惡作劇的心態順著說:「嘿,身為你的朋友兼上司,我只是關心你的身體狀況,你知道根據某國研究報告指出,欲求不滿會影響工作效率的。」
說完,見巨兔臉上還有些警戒,國王大概猜得出來,余新偉可能又意識到他是「同性戀」這點。
想了一下,國王又說:「我跟Ellen他們也很常聊,男性友人之間,這種話題很普通的。」其實也沒有很常,其實也不會很普通,只是他想知道余新偉到底「潔身自愛」到什麼程度。
國王笑出兩顆無害的小虎牙。
余新偉愣了一愣,隨即又慚愧了。
他又來了,意識過剩,真是受不了自己。國王就是在用與朋友相處的普通態度對他而已啊。
之前在街上看見男性朋友之間的打鬧,不是還很羨慕那樣的自然氣氛嗎,雖然他的上司兼朋友有點雞婆又愛探他隱私……但如果能夠變成那樣的友善關係,好像也,很不錯。
而且自己這麼高壯,國王一定不會看上自己,何必往臉上貼金,意識過剩太丟臉。余新偉抓著自己的小指,釋懷,重新坐回原位,在國王鼓勵關懷的眼光下,努力適應男性朋友之間的話題。
「我會、會啊。」
國王了然地喔了一聲,他知道惡作劇到此,自己應該要打住了,可是知道歸知道,嘴唇又擅自動了起來:「有性幻想對象?」
「……一定要聊這麼深入嗎?」他跟他弟也沒講過這話題。余新偉受驚。
「我跟Ellen是這樣囉。」
國王聳聳肩,讓余新偉不知怎麼的很不是滋味。
這聽起來就像是他不如Ellen一樣。余新偉不喜歡輸的感覺。
「沒有那種對象。」咬牙回答。
「沒有?那你都怎麼打出來的?」
余新偉緊抱懷中的Kidding猶如抱著救命浮木,整張臉紅得不能再紅。他不想再跟國王纏鬥下去,卻也不想離友好的情誼遠去,兩方拉扯之下,他支支吾吾語不成句,連國王看了都有些不忍心繼續問下去──才怪。
「Walden?」
「用、用手打。」
國王陰沉地緩緩睜眼:「難道用果汁機打?」
「你真幽默呵呵……」被國王一瞪,余新偉收起笑。「我們可以換個話題嗎?」
「NO。」國王採狩獵姿勢,手撐地,靠近他。「就聊這個。」
隔著一隻大Kidding,國王靠他很近,幸好Man氣被Kidding力場削弱不少,讓他還保有理智。
余新偉又想,老天或許還是公平的,平白無故給了他一個朋友,卻是一隻性格缺陷的朋友,這是可以理解的。
余新偉忍不住眨淚的眼中,映出一個人緩緩向他逼近。
* * * * * *
人生如同一款很難玩卻又非玩不可的Online Game,無論打得多艱辛,只要有打,經驗值就一定會上升,進而升級。
經過連日來的訓練,余新偉已經漸漸能夠抵禦普通型態的國王。
什麼是普通型態,簡言之就是情緒波動不這麼明顯的國王。余新偉發現只要國王一動怒或進入猶如獅子般的狩獵模式時,Man氣就會特別強大。
那種Man氣就現階段來說他還無法抵禦,不過能夠達到在外頭與國王並肩同行還不翹小指,對他來說已是極大的進步。
所以說習慣是件多恐怖的事情。
就算發生天大的變故,沒有什麼是不能習慣的。
比如蕭總因為常年久坐辦公而得了混合痔還是活得很好,比如他得了國王(當然混合痔比國王可怕很多):一個能力很強的上司,一個雍容自信的Man,有時是一隻莫名煩人的地精,一個朋友。
過去余新偉習慣一個人,現在他則習慣了國王,甚至連國王的很雞婆很煩人,最近也開始視為平常了……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只剩呼吸聲的昏暗臥室。
躺在床上,余新偉側頭看向乖乖在Hollo Kidding床舖上睡得安穩的國王,想起剛才被強迫介紹Hollo Kidding收藏品的年份跟背景故事時,國王那認真傾聽還時不時發問的模樣,余新偉忍不住想:
這個人,這麼煩還不會讓人討厭,大概是一種才藝吧。
也是因為國王的煩,讓他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有朋友來住自己家是件很開心的事情。
才知道,有人可以分享是這麼快樂的事情。
如果國王不要進入激煩模式、不要問一些怪問題,其實是可以理解他的好人緣的。
盯著國王的睫毛看了一會兒,余新偉才緩緩閉上眼,進入夢鄉,與小小的地精牽著手一同伐木去。
* * * * * *
新品牌的上市作業緊鑼密鼓進行。
作為負責執行整個企劃的余新偉來說,不只忙得不可開交,心理上也是有些負擔的,畢竟這是他初次從頭到尾主導一個創立品牌的企劃,而非單純執行維護品牌的工作。本來就屬認真性格的他,求好心切自然不在話下。
相較於余新偉今天在公司內外的進進出出,名義上為「負責督導」與「協助執行」的國王,上午和余新偉去跟廠商開完會後就沒行程了,現在正坐在臨時辦公室,審視一些非即時的文件。
金髮的男人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用膝上的筆電打著回報給總部的信件。他手邊動作沒停,瞄了一眼國王:「嘿,心情很好?」
「是嗎?」
國王低著頭,在一份文件的下方簽下剛勁的筆跡,看在Ellen眼裡卻覺得他在簽樂透。
「看來你跟那位有眼光的『余經理』處得不錯。」
國王笑著抬頭看了Ellen一眼:「你別去多話。」
「多話什麼,說你來之前就注意過他了?」Ellen將信件發送,蓋上筆電,曖昧地看著國王。「怎麼樣,他跟你想像中的一樣?難怪你每天都不回飯店。」
「嘿,聽著,他不是我的菜……也不是你的。」先解釋一聲,國王想了想,再開口:「他跟我想像中的不一樣,不,是差滿多的……」
Ellen眉一挑,拖了張滑椅,反著坐到國王面前,雙手靠在椅背上,好奇地問:「差滿多的?」
「就是……」
國王眼珠緩緩看向他,拖長語調之後,轉移話題。
「總之就是不一樣,不說這個了,我問你,看過Mr. & Mrs. Smith吧?」
從碩士班的同學變成同事,深知國王不想說就是不想說的個性,Ellen順著話題接:「看過啊。」
「記得那張海報長什麼樣子?」
「嗯……Brad Pitt和Angelina Jolie各站一邊?」
點點頭,國王往椅背一靠。
「那你覺得對著這張海報自慰的人,是不是Gay?」
Ellen掏掏耳朵。
「……What?」
國王再重複一次這離奇的話題,Ellen見怪不怪,只當國王又看了怪漫畫或動畫,只好抱著學術研討的心情來思考這問題。
「你說,一個人對著那張海報自慰?不是對著他們其中一人?」
「嗯。」
那天在愛的小房間裡,余新偉已經被逼問到整個人癱軟在他身下嬌喘說:「不是,我真的不知道……」這種狀態,應該不會有所欺瞞才是。
Ellen皺眉苦思,摳摳下巴,再抓抓金色的腦袋,最後低低的嗯了一聲。
「這問題真是難倒我了,線索太少,難以判斷對方是不是Gay……可以看到他自慰的現場實況嗎?至少可以捕捉眼神的落點在哪。」
看國王送他一記單眼皮獨有的銳利斜眼,Ellen只好聳聳肩。
「那誰知道。」Ellen頓了頓,再說:「這……充其量只能說,那個人自慰的『對象物』是那張海報吧。」
國王頭一偏,挑挑眉。「你是說,『海報』本身是他引起性慾的對象?」一張紙?
「Yes。」越想越有可能,Ellen藍色的眼眸瞇起,做出抽菸斗的姿勢。「區區一張海報怎麼可能就讓人勃起,也就是說,那個人不是在看海報,如果也不是在看Pitt或Jolie,那就是透過海報,連結起引起性慾的『對象』,中文有一句話不是叫作……『古墓吃人』?」
「睹物思人。」國王自動忽略Ellen特愛賣弄的爛中文,覺得他說的其實也不無道理。
如果引起性慾的對象不是海報也不是海報裡的人,那就有可能是那張海報讓余新偉想到什麼、或想到誰,而那個「對象」則是余新偉連自己都沒有自覺,而存在於他的潛意識之中。
所以余新偉或許不是在騙他,而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喔……如果余新偉有這種對象,是怎麼樣的人呢?重要的人?
不管這推理正確不正確,兀自陷入思考的國王,讓Ellen止不住好奇:「是誰啊?」
「……報紙上看到的。」
「喔,好怪,有聽說過台灣的報紙都喜歡報怪事。」Ellen點點頭,隨即想起什麼,又說:「嘿,既然你提到這個,正好我昨天聽說公司裡有個同事是個Sissy,大家都在討論他到底是不是。」配合話語,Ellen搖了搖小指。
Sissy?
國王心裡瞬間浮現那間粉紅色的大房間,還有那個翹小指的男人。
被發現了?
是誰在傳?
國王皺眉,心跳些微加速。
他知道這種陌生的感覺,是緊張,慌。
他就知道不能小看公司的八卦網絡,但他明明已經盡量沒在公司對余新偉發射什麼麵氣了。
「誰在傳的?」國王的聲音隱含著聽不出是什麼的情緒。
「娃阿災,你知道在茶水間談論的秘密一向很公開。」
察覺到國王身周驟降的氣溫,深諳自保之道的中年男子連人帶椅往後嚕,以防萬一。
別看他高國王一個頭,國王要是認真跟他打,他搞不好還打不到國王幾拳。
國王手指點點桌上,一臉戒嚴:「他是不是又怎樣?Ellen,我認為我們應該要管管底下員工的嘴,以免擾亂紀律。」
Ellen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國王:「嘿,你丟搞?要管員工講閒話不如去管你家蟑螂一天生幾顆蛋,連隔壁部門的八卦你也想插手?還是你認識他?」
聽到這裡,國王才轉頭看他:「隔壁部門?」
「隔壁部門啊,聽說是隔壁部門的。」四海皆兄弟的Ellen點點頭。
此時正好回公司的余新偉,跟幾個同事經過辦公室的大玻璃窗,與國王四目交接。
國王笑著揮揮手,窗外的眾同事也開心地跟國王揮手,走得很Man的余新偉猶豫一下,還是在消失於國王的視線之前,抬手小幅度地揮了揮。
看見余新偉的回禮,國王站起身伸伸懶腰,準備走出辦公室。
Ellen見國王要走,對著他的背影道:「嘿,我還沒說完啊,那個……」
國王回頭看了他一眼。
「Ellen, It's none of my business.」
丟下這句話,國王消失在門邊。
「幹,很賤爺。」每次聊天都只聊自己感興趣的話題,講完就跑。Ellen不爽地在辦公室嚕來嚕去。
天氣冷,工作忙,是個應該要睡死的夜晚。
余新偉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還是轉過身,對著睡地舖的國王吶吶開口:
「國王。」
棉被蓋到鼻子,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的國王轉頭看他。
「你今天幹嘛老盯著我?」
「……有嗎?」國王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來。
「有。」
余新偉想到今天自己坐在會議室裡,用視訊與上層做進度報告的時候,平常很乖的小指一直要翹不翹的,害他還得分神去壓制小指。
小指怎麼突然不聽話?不,讓小指不聽話的原因沒有幾個,果不其然,他一轉頭,就捕捉到國王的視線,從會議桌的另一端直射過來。
國王兩手交叉撐著下巴,眼神專注銳利,像在研究一個事物、像在剖析一個真相,那無意識散發出來的Man氣讓余新偉心跳加速,小指越發劇烈顫抖。
打了幾個Pass要國王收回視線,沒想到國王卻不理他,就這麼一直盯著他到會議結束。
余新偉忘記跟他算帳就一直忙到下班,而國王就像平常一樣跟他回家,卻比平常沉默,晚餐也吃得若有所思。
怎麼今天沒有煩人?
這不是國王,難道真的中邪?余新偉擔心地望著國王。
國王只是看看余新偉,然後移開視線。
「想些事情而已。」
「想什麼?」
見國王又沉默,余新偉終於忍不住說:「這真的很不像你。」
「……那你覺得怎樣才像我?」
「就……比較煩一點……沒事沒事!」看見國王瞪過來,余新偉連忙改口:「你今天都沒跟我說什麼話,不像平常一樣,幹嘛?吃壞肚子?水土不服?」若是真的這水土也太晚不服。
國王看向余新偉,再越過余新偉的肩頭看到牆上貼的海報。
他其實滿想問的,再繼續追問那張海報的事情,但一想到什麼連結的「對象」,又異常提不起勁問。
是誰?
或許那張海報就像蒙娜麗莎的微笑一樣藏有什麼玄機、或許余新偉只是單純地看到這海報的構圖或材質就勃起、或許根本就不是所謂的睹物思人。
或許根本沒有那個誰,一切都是Ellen的彆腳推理在作祟。
話說回來,還沒問過這個呢,Walden喜歡的人。國王直勾勾看著余新偉,看得余新偉又是一陣惡寒,翹小指捏起棉被,整個人縮進棉被裡。
「算了,不說就算了。」他余新偉立志做個不煩人的人類。
余新偉眼一閉就要睡,突然聽見哈啾一聲,又張開眼,看向揉著鼻子、往被子裡縮的國王。
「會冷?」
今晚氣象報告說寒流來襲,睡在地上可能冷了一些,但國王已經又穿外套又蓋厚棉被了,還會冷?
喔他瞭了,該不會是因為天氣冷,所以看起來沒精神吧?
原來國王的Man氣不能讓他冬暖夏涼。余新偉腦中頓時浮現在雪地裡垂著耳朵、瑟瑟發抖的地精,說著I`m …mmmm…so cold…
「怎麼?上次說我是宅男,這次你是不是想說我怎麼會怕冷?」國王看穿他。
「我又沒說。」只是差點說了。咬著唇,他忍不住想笑。「你很怕冷?怎麼不說?」
國王又從被窩裡露出雙眼,皺眉看余新偉沒禮貌的憋笑。
「說了你讓我上床睡嗎?」
聞言,余新偉愣住。
讓國王睡床上嗎?也不是不行,他的床很大,可是……沒事,這裡也沒別人,就算原形畢露也沒人會看見,相比之下,國王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猶豫一會拋開顧慮,余新偉挪挪身體,讓出一個空位,拍拍床示意。
國王也沒客氣,他掀開Kidding的棉被、穿著過長的Kidding睡衣起身走向余新偉的儀態還是這麼雍容,只是鑽進被窩的動作有點急促,並且直直往人體暖爐靠去。
「你睡過去一點哪。」余新偉有點彆扭,用手肘推拒國王,推了半天沒用,只好背對過去,隨著國王貼。
國王靠在他身後抱怨:「怎麼台灣的冬天還是這麼冷?這裡不是亞熱帶國家嗎?」
「這樣就嫌冷,你在國外是怎麼度過的?」
「暖爐、壁爐、中央空調。」還有隨Call隨到的床伴們。後面這句國王自動消音。
「真是抱歉喔那些我家都沒有。」已經習慣台北冬天的余新偉沒什麼誠意地道歉。聽著身後的淺淺呼吸聲,想了想,又說:「喂,你不要再像今天、在會議室那樣盯著我看了。」
似乎沉浸在人體的溫暖中,國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隨後又煩煩地加了聲為什麼不行。
「因為我會忍不住翹小指。」看著自己的小指彎彎,余新偉像在說給自己聽。「被別人看到我就完蛋了。」
「又是受那什麼鬼麵氣影響?」國王閉著眼睛皺眉。
余新偉「對」了一聲,那個「對」讓國王有被指責的感覺,讓尚無法靈活運用麵氣的他深深感到挫折,於是熊熊睜開眼。忽然增強的氣場嚇了余新偉一跳。
「翹小指礙到誰嗎?總比翹中指好吧?」國王沉沉地說。
或許是今天腦袋運轉過度,昏昏欲睡的國王呢喃似地說了幾句什麼他看公司大廳貼的中國財神畫像也是有翹小指之類的,忽然,一陣冷風從窗戶的縫中吹入,讓國王沒再說下去,只是縮了縮。
余新偉起身關緊窗戶,躺回被窩裡,背上貼著個同樣溫暖的人體,他愣愣思考著國王剛才的話,並且反覆地翹小指、又翹中指。
是真的,翹小指,好像比翹中指好一些。
想著想著,余新偉又不小心笑了開,笑得眼角有點濕濕的。
自海島入冬以來,這是國王睡過最好的一覺。
他窩在溫暖的被窩裡,貼著余新偉的背,一邊等著腦袋清醒,一邊讚嘆著果然還是人體的溫度最剛好。
Walden的睡相真好,竟然就這樣一直側睡到早上,不過自己的睡相也不差就是。國王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的手好像不小心、習慣性地伸進了枕邊人的衣服裡取暖。
難怪,他就想自己一向冰冷的手怎麼如此溫暖。
他逐漸清醒,盯著余新偉的後頸,意識到手掌下的胸肌結實且富有彈性,國王很是冷靜。
要是Walden醒來一定會覺得這是貨真價實的性騷擾。
雖然眷戀溫暖,但國王還是決定將手抽出。
正想移動手掌,沒料到余新偉動了一下,國王一驚,手停在原地,卻被手心傳來的觸感給嚇得愣住了。
不陌生,就是個男人的奶奶頭。
有點粗糙的、堅挺的觸感被覆在他的掌心下,讓國王要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他心跳變得有點快,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等待巨兔再度進入深眠狀態。
終於余新偉的小小騷動停了,又開始淺淺的呼吸,國王再等了幾秒,手掌再度進行撤退動作,說時遲那時快,巨兔因為國王環抱的手肘離開腰際而再度蠢動,奶奶頭就這麼又摩擦到了國王的手。
「嗯……」
一陣屬於晨間的沙啞呻吟聲響起。
國王的手僵在半空,雞皮疙瘩口桀口桀口桀地從腳踝竄上腦門,再由腦門口桀口桀口桀地滑下到他的尾椎,國王忍不住渾身一顫,只能小心翼翼地呼吸、小心翼翼地移動,好像過了半個世紀他終於將手抽了回來。
手規矩地放在身側,耳邊還迴盪著余新偉不小心溢出口的呻吟,國王腦中一片空白。
他還是直直地盯著余新偉的後頸看,然後忍著寒冷掀開一點棉被,往下看。
余新偉是沒有起來,但小國王起來了。
國王一臉鐵青。
一
「欸!你們知道嗎?二班的那個娘娘腔嘶、嘶、死了耶!」
午休時間,一個如平常玩笑般的消息轟的一聲,炸得這班國中生有片刻的安靜。
看著報信同學發青的臉色,離「死亡」還很遠的他們,臉上隨著高壓的氣氛漸漸浮現慌張。
於是又轟的一聲炸開。
「怎、怎麼可能?」
「騙人的吧?」
「騙個屁!老師不讓我們靠近,可是阿發說他看見有人滿頭是血從廁所裡被抬出來!」報信的同學控制不住音量,處於變聲期的破鑼嗓子大聲到破音。
「……幹,又不一定死了!搞不好只是昏倒啊!」
「但是阿發說他沒有呼吸了啊!」
全班接著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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