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

何時我才能攀登你冰冷的豎琴？

當樂音藏匿，群眾隱去

工人從後排左方依次清理座椅

我對你的思念陷於糾佈滿地的電線。

然後他們收走電線，並示意我離開。

那時，我迅速想起一些人，就如

而且有一天，我會走在異國的街道

一九七七冬

我們未來的酒坊的廣告辭

極可能，我是個會迷上名伶而為她奢華的那種詩人

極可能─但我想應該不會─我會是個因追求她未遂而

敵視一城藝術的人

我會捂著酒杯，幽然而嚴肅地說：

「關於那聲狼名藉的女子，

你不該以她來衡量我─該以我來重估她。」

極可能─可能就是了─我錯了

但誰能在我戀愛的國土上說，說他是對的？

W每夜來酒坊演他的劇本，說：「她。」

L說：「她對，他就對了。」L新換了銀邊眼鏡

全城哲學第一教席L

那夜打烊時，R走過來重複他的詩句

語氣充滿祝福：

「所謂時間的壓迫感

是我們太多的愛。」

一九七六．六

青鳥（談孤寂）

午夜，我偷偷跑到古市集廢墟，又和那些歡聚的精靈廝混在一起。這兒是航入永夜的港口，我看見大帆船在巨廈後頭緩緩開動。風聲。帆聲。翅膀聲。

Dear R：我想跟你談論孤寂。到那村莊的道路已被冰封，好幾個月，我的信息無法傳遞給她。那兒的彤雲在低狹的天空移行，如急駛出港的艨艟，那兒潮濕的木屋，發出漆黑的光澤，天空放纜遠去，啊！ 沒有任何宗教或慰藉能到達那兒，那因為太遙遠而顯得太高的地方。Dear R，我忘掉姓名來與你傾談，談孤寂。好像時光正在焚荼我的背脊，而我坐在你的對面描述它的光熱。

Dear R：我們在暗室裡掛起一扇扇的窗，便看見了外頭放牧著翠綠植物的陽光。我們也看過滂沱的雨放牧著泥濘，虹放牧著被鳥瞰的風景，雲放牧著被傳說而看不見的星星。而我們在斗室裡隨著地球移行。

Dear R：請讓我繼續留住，讓我蜷伏案前，你繼續說，再十年，再久。我想和你談論孤寂，這次，我們跌進女子們的暱名，我們討論園藝，反對盆栽。是的，我們的情緒漸趨高昂，我們更畏懼沉默的來臨。

Dear R：讓我輕輕喊你，在暮年的時候，握著你的名字入睡。

一九七六．七

僻處自說（談孤寂）

為了不辱沒對妳的情誼，我將慎重選擇下一位戀人。

Dear R，讓我們來討論孤寂。在陷落的城池裡。我的激情像遠遠地瞄準岩岸想衝過去碎裂的浪群，我的頭髮因疲憊而變色；一切過後，剩下我的悽愴是剛泅上岸，不落實的呼吸。讓我翻身仰臥。Dear R，在風糾纏不清的旗裡隱藏妳。我睡去，然後，讓我握著惡夢和妳談論孤寂。

啊，我怎麼能夠和妳談我神祕的籍貫？ 談孤寂？ 我只會說

──我以為，我們應該和另一個星球開始戰端。人們雖不能理解，但會緊緊團結；那時，我們趁機教他們唱歌和跳舞，那時，全人類將離鄉背井，來到夜涼如水的撒哈拉大露營。那時，我們偷偷帶一群孩童，冒著星際的砲火，去挖掘古墓，那時，而R，所謂孤寂，是妳拒絕了我，緊接著失散在茫茫營區。

他們把我軟禁在我心底。Dear R，沒有人知道我的下落─即使在我面前。他們打聽我卻在忘掉我以後啊！ 虜走我的人就再也沒出現。甚至戰事結束，忘記遣我還鄉─天哪！ 我原本不想跟妳說，Dear R，所謂孤寂，當他們撤走沙漠上的營地，妳獨自留下，背對遠去的地球，呼喊我的名字直到它開始生疏，直到對愛開始生疏─所謂孤寂，是我在荒漠上證實對妳如上的想像全未實現。清晨，Dear R，我醒自回憶，這第二天依舊美麗。但顯得多餘。

一九七六．四

賦別（談孤寂）

於是，我背著畫架，來阿爾及利亞當傭兵去了。

因為，我在荒原上遇見另一個孤獨的人，她卻剝走我僅有的孤獨

於是，我黯然脫出她的懷抱

在雨停的雨天。

我的心像震裂的杯子，不能再碰觸任一種風情。

否則，我將潰散了我風般逃遁的行色。

我獨自留在室內，耐心地，仔細地重建被女孩翻倒的我形象的積木充滿哀戚─啊─我眼眶裡一種重瞳的感覺

我不時地自言自語，以緩和獸般傷口，一直到，而所有的寂寞像衝進客廳的推土機

於是，我提起畫架，把我的視線躊躇於遠方。在雨停的雨天

執手相看的，是涼馴的倦意

我的離去，一如花的種子　　

但如果它落在，不是醇厚的土壤上。

呵，我怎麼能夠忍受，我怎麼能夠忍受我的離去沒給妳留下一些憾事或悲傷呢？

一九七六．六

傳說（談孤寂）

Dear R：我們將荒蕪大片土地來安置一座綠洲。

一個無關乎任何宗教的神，一個無關乎任何神的宗教，他們在異教的廟宇外相遇，而彼此驚訝發現的─Dear R─那便是孤寂。為此他們必須結合，即使ㄗㄨㄛ愛，在所不惜，然後，他們，一對和善的男女，將帶領眾人走下山頭，在那冰磧的泥濘，昇起炊煙。

Dear R：忘記你的手，當它在我掌中；忘記你的愁苦、當它在我心底；忘掉你的貧窮，忘掉你的故鄉，而我，我將忘掉語言，來和你談論孤寂。

我將忘掉孤寂來和你傾談孤寂，當我們的子嗣在廝殺、纏鬪─然後遠離，由於旱災。我朝上方，指著天空，朝遠方，指著天堂，我們如何分辨天空與天堂？ 如果那人站出來回答，他就是篡奪我的人，他的智慧，不足以和我們共同徬徨，但熱忱足以引動人群，Dear R，眾人將因他受苦與得福。並放逐我們。然後，我將全心全意和你研談孤寂。

然後，我將和她同陷情網，在大洪水的前夕。

一九七六．七

舞會

Ⅶ　　因為生命如此短促

　　　我們必須即早知曉對彼此的愛情。

Ⅷ　　竊語及曲解

　　　我們回贈以花和特立獨行

Ⅸ　　在人群與德行的縫隙中擁舞

　　　在佈石壘壘的荒溪

Ⅹ　　我們焚燒船和橋梁，決定

　　　涉水過去

　　　為它造三日的糧爨

ⅩⅠ　讓肉體們張望

　　　在黑暗中，因為

　　　我們看不到陌生

　　　我們就原本互識

ⅩⅡ　在昨天還未離去前

　　　讓明天等待讓它明天下午再來

Ⅰ　　此刻，讓我向妳及妳的腰身

　　　宣稱我白晝的孤獨。

一九七六．六

憊夜二三首

請以妳底吻凝視我

請，請以妳底吻凝注我

揣度我的孤寂需要這無邊、賣力底關注

是不是？ 貴潔的夫人，我的，我是可以理解的。

鬆開妳的髮爪，讓我卑誠的心漏網而去

並擇妳雙掌之一落下。

在妳縱恣底丹蔻之間，夫人。

在夜雨的港邊，妳挺勁的裝束

太年輕底夫人，在夜雨的港邊，妳挺勁的裝束

誇飾著妳的離愁

但是妳的離愁

撐不住太長遠的承諾的

慌亂底夫人，妳急於探問我的航程

卻沒覺察到我擱淺的心

「請，為我維持妳的髮型」

假若我不能從妳腰身探索出我的航圖

夫人，雖然我已從妳貴越的頸項聞及陸地的氣息

就像我們的帆在她掌中棲停

貴越的夫人，在這憊夜裡─我們閉目啟程

往被時間湮沒的港口駛去

在我年輕時，此刻，我不拒絕妳帶給我的惡運

在憊夜裡我向妳如此說，宛如對情人又好像水手對他的神祇說

一九七五．七

然後他們來到荒野裡

眾人散去後，他若有所失地留下，在雜亂的腳印裡遺有她的鞋，細雨停了一陣又開始下了，下在草地也下在遠處的海上。他和她隔了一百個世紀在高原傾談，那時她脫下鞋，以縱恣的舞姿奔跑，當他追至崗上時，他發現了這個海洋。

天哪！ 一座全新的海洋。不曾被駛入的

然後海帶來更多的水氣更密緻的細雨。然後，從他的時代裡他被刷洗下來

眾人的聚集，是毫不相關的祈神祭典，但來得太快

他從崗上下來甚至還來不及收拾那雙白鞋，他跪在泥濘裡，一些小花被塑入狼藉的腳印裡，雨下在草地也下在遠處的海洋

然後，他的小女兒從村莊上來找他回家晚膳，啊他那因為真實而致不完美的愛情，但小女兒是精采地溫柔而可愛的，他們走過半掩的鞋「我們晚些回家」

然後，他們來到荒野裡長滿雜草的競技場。

一九七六．九

黃昏課

她遞給我一束花，說

「我從墓園回來」

啊那幽邃的墓園

墓碑在花海裡永恆地航行

何時

何時我才能攀登你冰冷的豎琴？

當樂音藏匿，群眾隱去

工人從後排左方依次清理座椅

我對你的思念陷於糾佈滿地的電線。

然後他們收走電線，並示意我離開。

那時，我迅速想起一些人，就如

而且有一天，我會走在異國的街道

一九七七冬

我們未來的酒坊的廣告辭

極可能，我是個會迷上名伶而為她奢華的那種詩人

極可能─但我想應該不會─我會是個因追求她未遂而

敵視一城藝術的人

我會捂著酒杯，幽然而嚴肅地說：

「關於那聲狼名藉的女子，

你不該以她來衡量我─該以我來重估她。」

極可能─可能就是了─我錯了

但誰能在我...

二○一二年新版序

出版《畫冊》時，我仍年輕而缺乏經驗。

那是鉛字排版轉為打字製版的年代，我仗恃編了幾年校刊的心得，又無法滿足於坊間書籍的面貌，決定設計編輯完稿都自己來，出版者自然是未立案也不曾存在的「鬼雨書院」。我那時一定以為《畫冊》是我這輩子唯一的詩集了，以至於一些未決定最終表現形式的作品、草稿、插畫、構想都一股腦兒塞了進來。多年後看它時，覺得它真的就像是我日後創作生涯一部不知剪裁的草圖。

在又一次出版《光之書》的時刻提及《畫冊》，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光之書》應該是那些少作中我還有勇氣再版的，最早一部作品了！雖然每次再版時內心總是躊躇不安──它的初版幾乎是帶著同樣的天真，以和《畫冊》一樣的手工方式完成的。

由於《光之書》如此的年輕與久遠，在這一時期我焦慮、反覆重讀著所有詩行，怕不再能深切了解或同意當時的作者。

我當然無法把每個字句都讀到流利、滿意為止，但至少重新認識了年輕時的自己，也再次確認《光之書》是我最具個人特質、最不可替代的創作體驗。

二○一二年新版序

出版《畫冊》時，我仍年輕而缺乏經驗。

那是鉛字排版轉為打字製版的年代，我仗恃編了幾年校刊的心得，又無法滿足於坊間書籍的面貌，決定設計編輯完稿都自己來，出版者自然是未立案也不曾存在的「鬼雨書院」。我那時一定以為《畫冊》是我這輩子唯一的詩集了，以至於一些未決定最終表現形式的作品、草稿、插畫、構想都一股腦兒塞了進來。多年後看它時，覺得它真的就像是我日後創作生涯一部不知剪裁的草圖。

在又一次出版《光之書》的時刻提及《畫冊》，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光之書》應該是那些少作中我還有勇氣再版...

二○一二年新版序
二○○○年修訂版序──詩，是生命的刻度
一九七八年四月序
一九七八年六月序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序

僻處自說
Dear R
何時
我們未來的酒坊的廣告辭
青鳥（談孤寂）
僻處自說（談孤寂）
賦別（談孤寂）
傳說（談孤寂）
舞會
憊夜二三首
然後他們來到荒野裡
黃昏課

光之書
光之書

長夜為冠
　異端邪說
　在這最孤寂的一萬年里
　長夜為冠
　茉莉花魂
　上邪曲
　風象
　夢雨傾軋
　點絳脣
　繾綣之書
　童話致W

麻雀打斷聆聽
麻雀打斷聆聽
一支蠟燭在自己的光焰里睡著了
實驗林
提那城美神的碑文
童話之五
童話之六
童話之七
童話之八
木棉花
淵藪
往沉思途中的見聞

西狩獲麟
蒹葭
蒹葭之3
默契
觀音
寶寶之書（左卷）
光之書（左卷）
黑夜之書（以及死亡……）
西狩獲麟（上卷）

寶寶之書
寶寶之書

語錄
語錄

芝麻開門
奧義書
芝麻開門

索引
創作年表

二○一二年新版序
二○○○年修訂版序──詩，是生命的刻度
一九七八年四月序
一九七八年六月序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序

僻處自說
Dear R
何時
我們未來的酒坊的廣告辭
青鳥（談孤寂）
僻處自說（談孤寂）
賦別（談孤寂）
傳說（談孤寂）
舞會
憊夜二三首
然後他們來到荒野裡
黃昏課

光之書
光之書

長夜為冠
　異端邪說
　在這最孤寂的一萬年里
　長夜為冠
　茉莉花魂
　上邪曲
　風象
　夢雨傾軋
　點絳脣
　繾綣之書
　童話致W

麻雀打斷聆聽
麻雀打斷聆聽
一支蠟燭在自己的光焰里睡著了
實驗林
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