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學院建築在一棵巨大無比的榕樹內部及外圍，儼然是一座全世界最精巧繁複的樹上堡壘。斜梯和通道沿著樹枝蜿蜒而上，過分粗壯的樹枝看起來簡直像棵神木。幾艘大帆船安放在這些樹枝上，船隻之間以精密編織的網子與橋樑相連。查理發現這些並不是完整的船，多數是船體的一部分，像是老舊帆船的船殼、海盜船的船尾、古早戰艦的甲板。這些散落在粗壯枝幹之間的船體，如同拼圖般以最完美卻又出人意料的方式拼合在一起。

五顏六色的旗幟在微風中飄揚，高處傳來水聲奔瀉灌入檐槽的聲音，那些檐槽彎彎曲曲地在不同的木屋和居室鑽進鑽出，餵養著整體結構。查理心想：「餵養」這個詞真是貼切，噩夢學院幾乎像是個生命體，那種率性而雜亂的特質似乎不可能由頭腦正常的人類所建造，然而它是由人隨意地以碎片拼湊而成──這裡一座船頭，那裡一片木板，上方再貼一面隨風鼓脹的船帆。這座華麗又瘋狂的樂高作品，無法想像實際拿來居住，但不知為何從最頂端的海盜船桅杆，到用粗繩索懸在底部的一連串救生艇，竟然相配得如此自然。

「真是不可思議。」查理帶著燦爛的笑容環顧四周。
「是啊，」蘿絲媽媽回答，「即使待了這麼久，這個地方還是令我驚嘆連連。」
溫暖的熱帶微風拂動學院前方潔白沙灘上的棕櫚葉片，沙灘後的海水清澈到讓查理如同置身大型水族箱，魚群彷彿正活潑地穿梭在海面下的精緻珊瑚礁之間，陽光將點點魚鱗映照出彩虹般的繽紛色彩。

「這是我見過最美的地方。」查理說，「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安全的地方。」蘿絲媽媽回答，「你目前只要知道這樣就夠了。雖然這座島面積廣闊，而且有些區域相當原始，不過學院本身受到保護，是一個能阻絕所有地界怪獸的庇護所。」她瞥向遠處的陰暗叢林，「不過島上其他地方就不是這麼回事了，懂嗎？不要到處亂跑。」

「好。我是說，是的，蘿絲媽媽。」
她露出一抹溫煦的笑容，然後領他爬入其中一艘懸在榕樹底部的救生艇中。「坐穩喔，」她說，「我要帶你去參加新生訓練。」
她用力壓下釘在樹幹上的控制桿，救生艇突然飛速向上衝，將救生艇拉上去的秤錘也從身旁掠過，往地面直落。許多樹葉和枝幹咻咻飛掠查理臉旁，直到這座全世界最奇特的電梯驀然停下來。

「頂樓到了，全員下船。」蘿絲媽媽說。
當查理看到他們所處的高度時胃部一陣痙攣，整座叢林在下方無盡鋪展開來。自己如果失足跌落，可能還得花上好幾秒鐘才能撞上下方那些樹的頂端。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來安定心神，然後踏上面前的海盜船甲板。這裡有好幾排陳舊的木頭長椅，上面坐滿和他年齡相近的小孩，全都不安地蠕動身軀，看起來顯然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別擔心，」蘿絲媽媽微笑說，「他們也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你有很多同伴。」說完轉身要走。
「你要走了？」查理緊張地問。
「當然囉，這裡用不著我了。別擔心，你不會有事的。」說完，蘿絲媽媽爬進另一艘救生艇，壓下控制桿後便向下消失了蹤影。
查理有些遲疑地在一排長椅上坐下。

他直盯著前方，不敢和任何人的視線接觸，努力讓自己不被注意到。即使他拚命想要縮進木椅裡去，還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不安地調整姿勢，暗自期盼盯著他看的人能夠轉移視線，但那對看不見的眼神還是牢牢鎖定他。最後他終於忍不住轉頭，看到坐在他後面那排長椅上一個笨拙又奇特的小孩面帶詭異的笑容，正盯著他看。

這個小孩以他的年齡來說個子算高的了，手腳又長又瘦，門牙超大，還有一頭亂糟糟的黑髮，看起來就像隻逃脫了控制線的木偶。他仍舊盯著查理。
「幹嘛？」查理終於忍不住說。

「你就是那個小孩，對嗎？」陌生人說，「那個怪胎，對吧？」
「我想你認錯人了。」查理回答，他真希望自己剛才沒先開口。
「是，你就是。聽說你昨天晚上差點害死噩夢部裡所有的人。」
「你已經聽說那件事了？」查理難以置信地問。
「呃，是呀。」那小孩說，狂野的笑意更深了，「無法無天，實在是無法無天，大災難啊！幹得好，幹得太好了！對了，我的名字是希歐鐸。不是泰鐸喔，是希歐鐸。姓戴格特，不是戴格喔，是戴格特，有個『特』字。懂嗎？」

「懂了。」查理說。這個小孩沒有想和他握手的意思，所以查理也沒有主動。「我叫查理，」他說，「查理•班傑明。」
「太棒了，我在這裡沒有認識的人，你是第一個。我們一定會變成最好的朋友，你覺得呢？」
「呃，」查理說，「大概吧。」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從未有人這麼強勢地對他好。

「很好。」希歐鐸宣布，「真相大白是件好事。你覺得你會是什麼──驅怪師還是地術師？我的話！一定會是驅怪師。」
「你怎麼知道？」查理問。

「拜託，你看看我，」希歐鐸邊說邊站起身，「因為我是男生！天生適合格鬥！」查理心想他看起來實在不太適合格鬥，事實上，他看起來像是隻亟需填充物的稻草人──全身瘦成了皮包骨。

「事實上最好的驅怪師全都是男生。」希歐鐸繼續說，「但是他們不喜歡告訴我們事實，他們試圖讓世界保持ＰＣ──也就是『政治正確』──但是驅怪師是鬥士，而格鬥的因子存在於男生的ＤＮＡ中──ＤＮＡ是『去氧核糖核酸』的縮寫。至於女生，那些小妞，她們比較溫柔也比較情緒化，所以需要地門的話就去找女生吧，如果是要把怪獸趕回地界，找我就對了！我是ＧＤ──這是『男性領域』的縮寫。」

「拜託。」他們後方傳來一個女性的聲音。
查理和希歐鐸轉過頭，看到一個綁著馬尾、年紀和他們差不多的漂亮女生正拿著素描本塗鴉。她的打扮很休閒，牛仔褲配上頂端有些粉紅刺繡圖案的白色上衣。她放下原子筆看著希歐鐸。「事實上，《噩夢部地界要則》上說明擔任驅怪師的女性和男性一樣多，地術師也是一樣的情形。」

「你說謊。」希歐鐸反駁，「扭曲事實、誇大報導、一廂情願。對不起，你輸了。」
「我才沒有！」她開始有些生氣了，「事實就是事實。」
「事實上，事實並不是事實。」希歐鐸反脣相譏，「事實仰賴解讀，因此具有深度可疑性與固有的不可靠性。」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她說。
「小姐，你不會想和我辯論的。」希歐鐸挑釁地說，「我會把你的靈魂吃下去再吐出來，我會澈底摧毀你！」
「喔，我好怕喔。」她乾笑了一聲說。
「這算什麼反擊啊！」希歐鐸回應，「你只會說這一句嗎？我打賭你懂的字不到我的三分之一。」
「這世界上有人受得了你嗎？」
「那當然，」希歐鐸馬上說，「這位查理就很喜歡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看著查理，「對不對？」
「呃，」查理說，「聽著，我們才剛認識，我們大家都能當朋友。我叫查理。」他對女孩伸出手，她也和他握了手。
「很高興認識你，查理。我叫薇樂。」
「你好像很喜歡畫圖喔。」查理邊說邊指著她的素描本。

她點點頭，腦後的馬尾活潑地擺動。「我最近迷上畫惡龍。」
查理仔細看她的圖，那是一隻長尾巴惡龍環抱寶藏的精美素描。「好棒喔，」他說，「真希望我像你一樣會畫畫。」
「你可以學啊！」薇樂回答，「只要多練習就行了，我花了好多時間研究那些大師──麥茲、惠蘭、希克曼、塔格……」
「誰誰誰？」希歐鐸說。
「喔，我們終於發現你不懂的東西了。唐•麥茲、麥可•惠蘭、史蒂芬•希克曼、ＪＰ•塔格──他們是奇幻藝術領域裡的大師級畫家，這剛好是我的興趣。」
「而且有趣的是，」希歐鐸說，「他們都是男的。」
「你不要逼我說蘿威娜•莫瑞爾和潔妮•渥茲，」薇樂反擊，「我會讓你哭著回家。」
「嗚──我好怕喔。」
就在此時，他們都聽到輕微「啵」的一聲。
他們轉頭看到船尾出現一道地門，校長從裡頭走了出來。中午明亮的陽光照得她那身襯在美麗深色肌膚上的熱帶洋裝鮮豔奪目，她隨意揮揮手，地門就在她身後消失。

「早安，」她說，「大家早，我是貝仁荷校長。」
「不會吧！」希歐鐸驚訝萬分地大聲嚷嚷，「校長是個小妞啊！」
校長不發一語地揮揮手，在希歐鐸下方的甲板上開了個地門，他便無聲地掉進地界中。校長又揮揮手，地門便關閉了。
「還有人想發表高見嗎？」校長問。
大家都用力搖頭。

「很好。歡迎大家展開在噩夢學院的第一天，正如你們所見，這裡是非常特別的地方，但我認為它完全適於發揮一座學院的功能。我一向覺得黑暗又危險的課題最好在歡樂的環境下學習，而這座小島確實非常歡樂。你們同意嗎？」
學生們點頭如搗蒜。

「很好，當你們看到樹上的破船、救生艇做成的電梯，再加上尚未探索、不計其數的古怪角落與縫隙，也許會很好奇為什麼要選擇在這麼特殊的場所教育你們──這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我馬上就會告訴你們，第二個原因等你們了解更多之後會自己發現。」她邊說邊開始在學生之間穿梭，「噩夢學院之所以奇怪又特別，是因為這兩種特質能刺激大腦運作。沒有什麼比同質性和重複性更能毒害想像力，而我們在這裡培育的最高目標就是想像力。為什麼呢？」

她看起來不是真的在問問題，因此也沒有人敢開口回答；這是件好事，因為她自顧自地說下去。
「各位先生女士，正是想像力讓我們能發揮所長，因為我們要靠想像力來驅動天能。不幸的是，你們之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會在修業期間失去那股力量，它會萎縮衰退、枯萎凋謝。多數人隨著年齡增長會發生這種情況，確實且遺憾地，它也會發生在你們其中一些人身上。如果發生這樣的情況，你們將不能再使用天能，也將不能用它來保護人類免於地界獸的傷害。」

她拍拍手來加強演說效果，學生們都驚跳起來。
「不過，」她繼續說，「失去天能不代表也失去了價值，你們受過的訓練還是能發揮作用。你們將成為協作師，陪伴擁有天能的夥伴一起執行任務。這樣的工作並不輕鬆，你們要規劃任務和行動，擔任噩夢部和外派人員之間的聯絡橋梁。最重要的是，你們要在怪獸環伺，而小組內的驅怪師和地術師都被自己背負的責任沖昏頭時，還能提供客觀冷靜的意見。所以這裡的每個人都很重要，每個人都扮演關鍵的角色。」

查理突然想起平奇說過自己是個協作師。雖然校長好像認為協作師在組內與大家擁有平等地位，但他還是覺得一度擁有天能卻失去它應該是件難熬的事。這似乎能充分說明平奇那種酸溜溜的態度，以及他為什麼如此贊成讓有潛力的學生被截能──畢竟如果平奇已經無法使用天能了，別人還有什麼理由擁有呢？

「你們現在被歸類為『小新』，」校長繼續說，「代表『新手』的意思。之後經過訓練，就能進階為『阿能』，代表『能幹』的意思。最後，當你們展現重大的才華時，就會被尊為『優才』，意思是很『優秀』。不過你們目前都是小新，而且好一陣子都會停留在小新的階段。」

校長揮揮手，半空中突然出現一道地門，尖叫的希歐鐸從裡面掉出來，跌坐在他的長椅上。校長若無其事地關閉地門，一邊繼續說：「你們或許知道，你們將被訓練成為地術師或是驅怪師，但這要看你們的天能偏向何種專長。」

「喂！你，」希歐鐸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喊道，「你為什麼要把我丟進地界？」
「因為可以讓你學會禮貌。」她說完又揮揮手。

希歐鐸下方出現一道地門，他再次慘叫著跌入地界。校長關閉地門之後繼續說明。
「我們今天要確定你們的課程之後要著重在哪一方面，你們當中有些人要踏上通往驅怪師的崎嶇道路，另外的人則要邁向通往地術師的荊棘之路。這兩種角色同樣高尚，也同樣難以精鍊。我們就從你開始吧，司威特小姐。你準備好了嗎？」

大榕樹在風中輕擺，叢林某處傳來鳥兒尖銳的鳴叫聲。
突然間，薇樂驚跳起來。「你是在說我嗎？」她說。
「你的名字叫薇樂•司威特不是嗎？」
「是的，校長，我只是不習慣被人稱作司威特小姐。」

「你應該可以開始習慣，」校長說，「從現在開始，我會用先生和小姐來稱呼你們每一個人。第一個原因是我認為你們心裡其實樂於被這麼稱呼；第二個原因是雖然這裡只是一間學校，但所處理的是相當重大的課題。各位先生女士，我們要訓練你們成為戰士，參加每一場可能會有傷亡的戰爭。如果你們年齡已經大到願意將生命奉獻給比自身更重要的使命，那麼就足以讓我以成年人的方式對待你們，同時期盼你們能表現出成年人的舉止。我再問一遍：司威特小姐，你準備好了嗎？」

「是的，校長。」她說。
「很好，請上前。」
當薇樂朝她走去，校長揮揮手在半空開啟地門，希歐鐸再次從裡頭掉出來，痛叫一聲跌在長椅上。

「歡迎歸隊，戴格特先生，你恰好趕上觀賞司威特小姐決定她的未來之路。」
「這樣真的很痛耶。」希歐鐸說。
「真可憐啊。」校長回答。她再次揮揮手，在她身旁啪地出現一道大型地門，希歐鐸不由自主畏縮了一下。「各位先生女士，請跟著司威特小姐和我進到地界中，命運正在等待著你們……」

查理跨入地門。不久之後，他發現自己站在整片芬芳的黃色花田中，向前延伸到一座平靜且明亮如鏡的深藍色湖泊。這座湖躺臥在一座滿布清香松樹的峽谷中，四周環繞的山壁高聳延伸到天邊。如此美不勝收、自成一格，更重要的是十分隱密。

「哇塞。」他喃喃地說。
「的確很哇塞。」校長在最後幾名學生跨進地門後說，隨即用手迅速一揮關上地門。「雖然地界中大部分地區既危險又醜陋，但還是有些像這樣的小地方點綴其中。我們現在位於第三圈，這裡是山區，充滿不能等閒視之的怪獸，但是這個祕密峽谷遠在山區外緣，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被怪獸進駐……除了其中一隻。一隻非常重要的怪獸。」

校長轉向薇樂。
「司威特小姐，請你仔細看，是否看到一串墊腳石帶你直通湖心。」
薇樂望去，看到一整排白色的石頭通往湖央一塊小岩石。「我看到了。」她說。
「很好，你要走到湖中央並且決定自己的身分，然後大喊『我是驅怪師！』或『我是地術師！』。」
「可是我怎麼知道要喊哪個？」她問，「我完全不知道我是哪個啊。」
「只要憑直覺喊就好。」校長回答，「說出你真正的感覺。」
「好。」薇樂說，「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接下來呢，」校長的眼神閃爍，「我們就會知道你的選擇是否正確。請開始吧。」她指向湖泊。

薇樂緊張地環顧其他學生，然後走到湖水邊緣。露出湖面的墊腳石又小又凹凸不平，她不止一次停下來穩住身體，才能繼續往湖心前進。當一腳踏上湖心那塊已風化的白色岩石後，她低頭望著深色的湖水尋找動靜，看看是否有任何生物藏身的蛛絲馬跡。但湖面像塊玻璃一樣平靜無波，映照出環繞四周的陡峭山壁，讓她望也望不穿。

「來吧，司威特小姐，」校長高喊，「宣布你的身分！」
雖然薇樂先前對著希歐鐸極言表示女生和男生一樣可以擔任驅怪師，但內心深處卻明白自己的命運通往另一條道路。
「我是地術師！」她大喊。

她的話語迴盪在平靜的湖面上，碰到峽谷山壁上以驚人的強度反彈，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但回音很快就消逝了，四周再次恢復寂靜。薇樂不安地環顧四周的深色湖水，仍然一片平滑如鏡。

「現在要幹嘛？」她問。
此時，一條奇大無比的鱒魚瞬間破水而出，躍出湖面，大小幾乎和校車一樣大，閃耀的魚皮上點綴著紅色、灰色和綠色斑點。牠彎曲身體飛越薇樂站立的那塊岩石，並且用溼冷的大嘴將她一口吞入，然後嘩啦一聲落回遠處的冰冷湖水中，立刻消失了蹤影。只留下湖面劇烈波動，學生全都目瞪口呆。

薇樂被大鱒魚吞了。
「那……那是什麼鬼東西？」希歐鐸終於喘著氣說，下巴像是損壞的鉸鏈般下垂。
「那個，」校長回答，「是實話鱒魚怪。」

噩夢學院建築在一棵巨大無比的榕樹內部及外圍，儼然是一座全世界最精巧繁複的樹上堡壘。斜梯和通道沿著樹枝蜿蜒而上，過分粗壯的樹枝看起來簡直像棵神木。幾艘大帆船安放在這些樹枝上，船隻之間以精密編織的網子與橋樑相連。查理發現這些並不是完整的船，多數是船體的一部分，像是老舊帆船的船殼、海盜船的船尾、古早戰艦的甲板。這些散落在粗壯枝幹之間的船體，如同拼圖般以最完美卻又出人意料的方式拼合在一起。五顏六色的旗幟在微風中飄揚，高處傳來水聲奔瀉灌入檐槽的聲音，那些檐槽彎彎曲曲地在不同的木屋和居室鑽進鑽出，餵養著整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