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終抽獎時抽到寫著宋可名字的紙條,可以說是他運氣太背;
在廁所裡撿到酒精過敏的宋可,也可以解釋為楣運當頭,
但吳昭然沒料到他千辛萬苦的當善心小精靈把宋可送回家,
得到的會是這樣一句話──「吳昭然……我討厭你……」
討厭他?雖然他不敢說自己人見人愛,
但這是對剛剛日行一善的他說的話嗎?
宋可以為是誰累個半死還堅持送他回家的啊!?
因為這小小的插曲,
吳昭然開始注意不善言詞亦不喜與人交往的宋可,
漸漸的,從原本的不經意照顧,變成難以掩飾的在意……
也許,這份感情,已經不只是在意。
宋可是他抽到的獎品,一份令人意外的大獎,
而他要做的,就是設法把大獎抱回家!
章節試閱
第一章
「……過去的一年裡,我們一起推動以及見證了K公司的迅速發展,創就了新的輝煌。在為公司做出貢獻的同時,我們員工自身的能力也得到了鍛鍊與進步,這與公司領導的關心和鞭策密不可分……」
吳昭然抿了口酒,漫不經心地瞄了眼臺上慷慨陳詞的人。好像是營業部的,果然有張能說會道的嘴,這種例行公事的演講也不忘拍拍上級的馬屁。目光再轉去公司董事經理們圍坐的那一桌,一個個面帶笑容不住點頭,顯然是聽得受用無比。
公司的尾牙果然無聊到了一個境界。雖然公司財大氣粗,包的是本市數一數二的飯店宴會廳,酒菜上乘不說,還請了專業的司儀主持,但可能因為上層人員大多年過半百,這尾牙被硬生生給辦成了忘年會一般,流程和節目都陳舊枯燥無比,絲毫沒有跨年的喜慶氣氛。年輕的員工大多沒在聽臺上講話,只顧埋頭吃喝,小聲交談,以及偶爾給上司敬酒。即使面上帶笑,那也一定是因為剛領到年終獎金的關係。
這已經是吳昭然進K公司工作的第三年,參加過兩次年會的他之所以還耐心十足地交疊雙腿坐在座位上,是因為知道唯一激動人心的時刻就快到了,那便是最後的抽獎環節。
公司在商界算是相當成功的企業,獎品也給得相當大方,全都是最新的液晶電視,筆記型電腦,智能手機之類,價格對於普通小職員來說算是奢侈品。吳昭然雖然目前已經升到經理助理的職位,但在錢面前一向是個俗人的他,對這天上掉的餡餅自然是不會拒絕。
臺上那人結束了講演,台下小小騷動起來,看來人人都已經等待這個時刻很久。司儀宣布了慣例的抽獎開始之後,每個部門便被派發一隻抽獎箱,箱裡是寫有獎品或者「新年快樂」的紙條。想當然耳,抽到後者的人其實是快樂不到哪去的。
箱子到吳昭然面前的時候,周圍已是驚喜與哀怨之聲喧嘩一片。他邊想著為了這個大呼小叫的未免過度了吧,一邊把手伸進箱子,摸出一張折疊的紙條。沒中的話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他在拿著箱子的公證人面前把紙條打開,一眼看到上面不是「新年快樂」,那必定是獎品了吧?可還來不及高興,公證人疑惑的聲音就先他一步響起——
「『宋可』?這是什麼啊?獎品裡沒這個啊。」
還用你說嗎?即使剛提醒過自己,但吳昭然還是被這意外搞得面部微微扭曲。周圍有好事的同事湊了上來,一看到紙上的字,「嘿,昭然你運氣好啊,中了個大活人啊!」
「咦?小吳中了什麼?宋可?把他中回去有什麼用啊,這誰想出來的啊?」
被圍著起哄的當兒,公證人已經莫名其妙地拿著箱子往下一桌走去了。吳昭然已經想明白了這多半是之前抽獎的人的惡作劇,手伸進去的時候偷放了張寫著「宋可」的紙條,摸到了算自己倒楣。其實說清楚他還能再抽一次的,但本就是餘興節目,而且人家都走開了,再去追著說明未免有些失了面子。
「……你說是不是啊?就算寫個女同事都好嘛,還好玩點。偏偏寫那個宋可,晦氣。」
被同事的聲音喚回注意力,吳昭然掀掀嘴角不置可否。
「說起來這個獎品人呢?哪去了?」
「你還來真的呀!怎麼,還想打包回家?」同事笑著拍他一記,「那人一開始就坐在角落不出聲,誰知道什麼時候不見的。就算他在,這種玩笑跟他也開不起來。」
豈止開不起玩笑,說不定還會被記恨。吳昭然把紙條往桌上一丟,坐下繼續喝酒。
抽獎結束後冗長的尾牙終於行至尾聲。台下酒過三巡,面酣耳熱的不少。吳昭然喝了幾瓶啤酒,倒沒醉意,只是此時有點內急,只好不顧臺上上司正慷慨激昂地總結陳詞,離席去洗手間。
解決了個人問題洗了手,吳昭然對著鏡子整了整儀表,正待出去,餘光卻瞄到鏡子裡自己身後的隔間門上。那門虛掩著,門縫裡露出裡面人的一截腳。吳昭然想起自己從進洗手間到現在周圍都悄無聲息,那人要是上廁所懶得鎖門也不至於進來人了還無動於衷吧?醉得在馬桶上睡著了?吳昭然覺得很有可能。
本來這也不關自己事,只是包下飯店這一層的只有自己公司,裡面那人十有八九是公司同事。若是就這麼放著等到年會結束,被飯店人員發現未免為公司丟臉。職位比較接近部門管理層的他多少還有點對公司的責任心,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走到那隔間門前,敲了兩下門。
「請問你還好嗎?」
裡面沒有動靜,門外看得到的那只腳也是一動不動,再敲幾下也沒反應,可以肯定腳的主人是睡死了。吳昭然本來沒打算推開門叫他,畢竟裡面那人很可能是褲子半褪的狀態,被陌生人當面叫醒也太尷尬了。但虛掩的門被他敲的那幾下力道推得又向裡去了,露出了更大的空隙。吳昭然無意間看了一眼那露出的人影,總覺得有些熟悉……
「宋可?!」
可能是因為他出於驚訝聲音大了一點,也可能是因為對自己的名字有所反應,坐在馬桶上的人肩膀抖了一下,慢慢抬起了頭,臉上一片迷茫。不,其實用癡呆形容這張臉比較好。眼角上掛著一坨清晰可見的黃白色固體,嘴角還有口水的痕跡。面頰上長著幾點雀斑的地方微微發紅,沒有焦距的視線增加了說他是個癡呆的可信度。
「嘖。」
吳昭然在內心裡暗暗啐了一聲。還真被同事說對了,晦氣。短短時間內就跟這瘟神打了兩次交道。剛才他倒楣成了不知誰的惡作劇的犧牲品,要說內心一點火氣都沒有那是假的,如今見到這個雖不自知卻確實是害他倒楣的原因之一,那火苗就有點壓不住了。
「宋可!還在做夢?你以為你在哪,在飯店廁所睡著,你是幾歲小孩啊!」平時他是不會這麼沒禮貌地對人說話的,不過今天對這人就例外吧。
宋可癡呆的眼神中還是沒有一絲清明。半晌,他剛抬起的頭又低下去了,傳出一陣陣咕噥。
「吵死了……我頭疼……胳膊又好癢……」
這傢伙還敢嫌他吵?頭疼也是你自己喝多了酒自找的吧!胳膊癢……等等,胳膊癢?
「你酒精過敏?喂,你醒醒!」
眼看那人撓了兩下胳膊,頭又漸漸垂下去不動了,吳昭然也顧不得那麼多,一把將門完全打開,抓住宋可的肩膀來回搖晃。還好這傢伙的褲子還穿得好好的,不然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長針眼的可是自己。
「……酒精……過敏……哦對,我是酒精過敏……別晃我……我噁心……」
你是噁心!吳昭然在心底罵道。酒精過敏還喝酒,叫他起來還耍性子,一副是自己多管閒事的樣子。如果宋可只是醉了那他現在肯定拍拍屁股走人,但酒精過敏……丟著不管會不會出什麼問題啊?
「咦,吳助理是你啊,你在幹什麼啊?」
就在吳昭然跟自己僅存的一點良知作心理鬥爭的時候,其他部門的一個經理進了洗手間,認出他來。
「哦,沒什麼,我一個同事喝多睡著了,我正叫他起來呢。」
現在想放著不管也不行了。吳昭然在心中哀歎,口氣放軟了些。
「宋可,起來了,我先扶你回去。」
宋可還是不願意動,耗著不是辦法,吳昭然到洗手台抽了幾張面紙打濕,給宋可胡亂擦了幾下臉,對方「嗚嗚」幾聲後終於清醒了點,吳昭然趕緊拖起他往外走。
那個經理樂呵呵地看著他們,還說:「吳助理人真好。」
吳昭然只能乾笑兩下,架著身邊的人快步走。今天唯一的收穫就是讓其他部門的經理給自己發了張好人卡……
直到發動自己的車子,吳昭然還是沒想通今天怎麼會以這種方式結束——工作了半天,尾牙吃到晚上十一點,身體和精神都疲憊不堪。而他現在開著車還不是回自己家,是在往車後座那個呼呼大睡的人住的方向開。
在同事們一臉驚疑地目送下,拖宋可上車的時候還是暗暗掐了他幾把,才讓他吃疼醒了,問出他家的地址。他倒好,一躺上後座又呼呼地睡了。
不過睡覺總比吐在他車上強,事到如今他也不能要求更多了。
其實本來從飯店出來是打算叫輛車把宋可塞上去送走就好,結果沒一個司機肯載一個疑似睡死的醉鬼。到頭來他比計程車司機更慘,連拒接客人的權利都沒有。
開著車,窗外快速掠過的風景,這熟悉的行為與環境漸漸讓他冷靜了下來。
他今天真的不像自己了,從那個抽獎的意外開始。
從後照鏡裡看著後座那人穿著鞋子就在座椅上蜷成一團的睡姿,吳昭然歎了口氣。
從大學畢業起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六年,他早已學會工作認真負責卻不失靈活、待人親切溫和卻保持距離的生存技巧。一向的。即使是對宋可這樣的人也不例外。
即使是對被冠以「晦氣」或「瘟神」之類稱呼,也絲毫不虧的宋可。
宋可是個研究生,當初他進部門之前,要來個研究生的消息還在同事之間引起了不小的波瀾。他們所屬的企劃部門鮮少看見學歷高的人員,畢竟做企劃搞宣傳,最重要的是腦子靈活、新主意多,而不是有多少研究精神。
不過既然是研究生,想必頭腦也不會差。
「只是一個研究生來我們這裡做底層職員,不會太委屈了點嗎?」有同事提出這個疑問。
「那是人家肯腳踏實地從底層做起,你看看你和人家研究生思想上的差距。」另一個同事自說自話的回答立刻得到了認可。
是啊,果然學歷高,人家就是目光長遠啊。周圍一片無謂的感歎。
只是沒人想到宋可就是個高分低能的典範。
雖然是研究生,可他卻是個電腦專業的研究生,又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營銷策劃方面的事他一概不懂。當初能得到這個工作要嘛不是面試的老總眼睛被他的文憑閃到了,要嘛就是走後門……但事實是如何不得而知。有時沒經驗的學生一進公司開始工作毫無頭緒也是正常,過個把月也就會了,可是部門裡幾個熟手輪流帶了宋可三個月,都是大搖其頭。不要說幫忙了,根本就是在扯後腿。搜集資料總是能搜集來一堆跟主題沒有任何關係的東西;整理資料最後總會發現少了幾頁,找翻天最後發現被他小爺拿來墊咖啡杯了;起草文件語句不通;組織競標時他連哪家公司的負責人是誰都搞不清楚。
最後只有別人把搜集好的資料、起草好的文件給他打字列印這一件事他做得還算快,不愧是學電腦專業的。
如果僅是能力不足也就罷了,大部分同事不至於因為這個就厭惡他,但宋可的人品也頗令人質疑。某次他接了一個合作商打來的改變產品方案的電話卻忘了轉告負責人,部門裡還按照本來的方案在做,最後差點釀成不可挽回的損失。事後錯誤檢討的時候被牽連的同事老實說明情況,宋可卻矢口否認。吳昭然到現在還記得他當時的臉,紅通通氣鼓鼓的,上牙死命咬著下唇,眼睛也是紅的,都快滴出水來。
知情的人一看就知道這反應像三歲小孩做錯了事還不敢承認,可一個二十五歲的大人擺這張臉,卻儼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不知內情的部門經理還以為是學歷高的新人被欺負了,反而嚴厲批評了其他幾個同事。還好那個案子最後在整個部門的加班下得以挽回,否則都有炒人的危險。
吳昭然身為經理助理,本身跟這件事沒關係,雖然知道大概情況,但為了不牽連自己只是選擇閉嘴。後來他找沒人的時候交待宋可今後不需要接部門裡的一切電話,記得當時宋可還狠狠瞪了他一眼。得,明明做錯事的是他,連無怨無仇的自己都被記恨。
想起不久前的這些事情,吳昭然又覺得好氣好笑。其實跟宋可很少打交道,自從宋可的工作只剩打字以後,連找他交代工作都省了。可是鮮有的幾次接觸,宋可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沒長大且不懂事的孩子。對於小孩他一向避而遠之,對宋可當然也是一樣。今天兩人這麼近距離的相處,恐怕比宋可進公司半年以來加起來的時間還久,不過等自己把他送到家也就仁至義盡了,就像對待遠房親戚偶爾來玩帶來的小孩,不得不忍耐應付一陣,反正下次見面就不知道多少年以後了。
夜色之中宋可住的公寓已經看得見了,今晚的苦難即將結束,吳昭然不由得精神一振。在樓下停車,半拖半抱地把宋可拉出車子。這傢伙還不醒?忍耐,只要再問出他住幾樓幾室,把他扔進他家,這一切就結束了。至於如何問,吳昭然依然選擇最快捷的方式──掐他幾把。
宋可「哎唷哎唷」不情願地睜開眼,還是一副恍惚模樣。問出了房間號,吳昭然把他的手臂往自己肩膀上一擱,架著他進樓、上電梯。這宋可的出生就像是要給人添麻煩似的,長得這麼矮,比一米八四的吳昭然矮了快一個頭,架著他自己還得彎著腰,真辛苦。可是還能怎麼樣,難不成還背著抱著?雖然宋可挺瘦的,應該不重,可無論是抱還是背個男人他都敬謝不敏。
兩個人總算折騰到房門口,吳昭然從宋可口袋裡摸出鑰匙開門。那口袋……還是褲子的後袋,他被迫伸手進去摸了半天宋可的屁股,真是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幸好被吃豆腐的昏昏沉沉的什麼也不知道。門打開後他扶宋可坐在玄關,把鑰匙塞進他手裡。
「好了,你到家了,要去床上睡還是坐在門口睡都隨你便,我走了,再見。」
……對方根本沒在聽他還客套什麼?吳昭然搖搖頭吐出一口長氣,轉身走出門外便要關門。
結果就在這時,那個睡得天昏地暗的人居然適時地出聲了。
「癢……好癢……」還同時開始抓自己的胳膊。
……他真要懷疑這個宋可是不是故意的!他本來都忘記他還酒精過敏這件事了。走近掀起袖子仔細看看他的手臂,確實有一片片紅色的丘疹,還有他無意識又抓又蹭的痕跡。怎麼辦?酒精過敏這種事可大可小,一般人似乎放著不管一兩天也就好了,可是就怕萬一……
「你醒醒,你酒精過敏,家裡總有治過敏的藥吧?去找來吃。」他今天真是聖人附體了。
「不吃……我不吃藥……誰過敏了……我又沒喝酒……」
……你來告訴我誰過敏了啊!吳昭然強忍下想揍人的心情,看來宋可神志不清時犯錯抵賴的本能依然存在,還怕吃藥,他不能跟小屁孩一般見識。看來叫他自己找藥是不太可能了,吳昭然抬頭望天,深呼吸一次,「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伸手又從宋可手裡拿回鑰匙,關門,下樓,開車,找藥店買藥去也。
買了藥返回宋可家時已是淩晨一點半,宋可果然躺在玄關睡死了。這次吳昭然認命了,好人做得更徹底,幫他把鞋子脫了,自己也脫了鞋進去,找到床把他拖上去,又去找水把藥硬灌進他嘴裡,這樣應該確保他死不了了。吁了口氣的吳昭然打算立刻溜之大吉。
「吳……昭然……?」
這個白癡為何每次出聲都這麼及時啊?!而且這次還認出他!剛灌的藥有沒有這麼快見效啊?!無視於吳昭然內心的激烈吐槽,床上躺的人固執地一聲聲叫著他的名字。他無奈地回過頭。
「是我,你好點沒有?我不是故意進你家的,實在是你自己走不動,天涼我怕你睡在玄關著涼……」
明明自己出發點沒這麼善良的,實在是迫於無奈,但能言善辯慣了的嘴已經說出了一大串虛偽的話語。可還沒等他說完,宋可輕微而沙啞的聲音又打斷了他。
「吳昭然……我討厭你……」
明明被喊名字的人就在面前,卻更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下了總結,因為說完這句話,他就帶著均勻的呼吸又睡去了,只剩下被說討厭的人哭笑不得地站在那裡。
吳昭然開車回家的路上,心情十分複雜。
其一,自己哪裡招人討厭了?公司裡他是公認的有為青年,工作幾乎沒出過差錯,進公司沒幾年就升到經理助理,只要做下去,有望在三十歲之前成為部門經理。現年二十七歲,有車有房,女人……他一年前跟前女友和平分手,因為她想嫁了而他還不想娶。自此覺得麻煩就沒再找固定對象,可是想倒貼他的人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他的人緣好也不限於異性之中,由於很多舉手之勞的事他樂意幫忙,經常被說有義氣,沒事找他喝酒的狐朋狗友還不少。
說起來,今天把宋可送到家還給他買藥的事情,放在平時他也只當舉手之勞。可是這宋可實在不是什麼懂得知恩圖報的人……
其二,為什麼宋可討厭自己?對,重點是為什麼一個人人討厭的傢伙會討厭自己?照常理推斷是因為嫉妒?可是宋可不算正常人,在公司裡那被所有人無視的情況他似乎還挺享受的。別人把要打的材料往他桌上一堆,他就坐在那邊打,閒下來的時間就抱著咖啡杯發呆。除了他犯錯那次,幾乎沒見過他流露情緒。當初沒揭穿他是怕麻煩,也因為內心裡隱隱對他有些同情。一個研究生淪落到做打字員也夠可憐的了,反正他一個小職員拿的薪水也不比普通打字員高多少,就讓他混著吧。叫他不要再接電話也是為了他好,難道他就是為這懷恨在心?可是,一個小孩心智的人能記仇記這麼久嗎?
其實只要把那句「我討厭你」當成酒後醉言就完全沒必要在意,可是那句話雖然說得很輕,卻很肯定。吳昭然依稀記得宋可剛進公司,別人教他做事時,他的回答總是「啊……」或「哦……」,語尾帶著迷惑地拖著長音,從沒有像這一句般的堅定。
罷了,真的被討厭了又怎麼樣,自己又不是女人,更不是自戀狂,非要人見人愛不可。一個本來被他視之如空氣的宋可能讓他煩這麼久?今天真是一切都不對勁了。
好在明天還有元旦假期,回去好好睡一覺,就好了吧?
雖然是這麼想的,可是吳昭然沒想到第二天醒來,依舊要面對前一日遺留的宋可問題──遺留的是在他身上的宋可家鑰匙。
都是那個白癡在他臨走前說了那句話,害他過於震驚忘了把鑰匙留下就關門走人,而且回到自己家後因為太累所以脫掉衣服快速沖了個澡後便倒頭就睡,直到第二天整理衣服要洗的時候才發現那串鑰匙在自己褲袋裡。
發現的瞬間,一向做事鉅細靡遺的他還真寧願自己能把昨晚的一切包括這串鑰匙給忘光。
反正那傢伙昨晚神志不清,肯定不知道是自己把鑰匙拿走了,發現不見了也只會當丟了,不如就這樣不用還給他了吧?陰暗的念頭一瞬間掠過腦海。
不過鑰匙丟了,萬一造成他很大的不便怎麼辦?良心又作祟了。
可是還鑰匙的話勢必要跟他說明昨晚的經過,要怎樣才能不留給他自己施恩於他的印象?若幫的對象是別人,他其實巴不得讓別人覺得自己欠他人情,有來有往嘛……可是這對那個小孩子,行不通。就吳昭然自身的經驗來看,宋可他只會因為意識到自己在討厭的人面前醜態畢露而一臉羞憤兼想要殺人滅口。
嘖,其實自己瞭解他什麼啊?可不知為何他就是了解。他甚至能想像那人知道後,嘴漸漸變鼓臉漸漸變紅的樣子。
雖然想了一堆有的沒的,但吳昭然還是這天下午就開車去了宋可的住處。
夜長夢多。
長痛不如短痛。
早死早超生。
不斷默念這些話鼓勵自己,吳昭然彷彿是要慷慨就義般地按下了宋可家的門鈴。
……可按了幾下都沒反應。
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快碎成片片,他苦笑著想那人不會還沒起床吧?
從昨晚他離開到現在也十幾個小時過去了啊……難道酒精過敏惡化了?
不由地擔心起來,他想再按兩次門鈴還沒人應的話,乾脆進去看看吧。
就在這時宋可的聲音卻突然在他身後響起來。
「吳昭然?你在幹嘛?」
嚇死人了!這個宋可怎麼走路一點動靜也沒有?什麼時候走到他身後的?果然不是正常人……不對,現在重點不是這個。他一手提著菜的樣子明顯是剛從外面回來。
……剛從外面回來?
「你門沒鎖就往外跑?!」
他也不知道為何自己突然這麼生氣。
「鎖了啊。」宋可眨眨眼,好像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你明明沒鑰匙怎麼鎖的……啊!」
吳昭然問到一半自己醒悟過來,像家門鑰匙這麼重要的東西一般都有備份的嘛,發現鑰匙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腦子亂糟糟的,這種常識反而被他忘了。
「有備用鑰匙啊。」果然,宋可拿看白癡的眼光看他。居然被白癡當白癡看,他吳昭然的一世英名啊。
「……你怎麼知道我鑰匙丟了的?」糟糕,最麻煩的問題他想起來了。
「我……我撿到了。」情急之下不想多做說明的他隨口扯了個謊。「喏,就是來還你的,拿去。」
「你怎麼知道撿到的是我的?」
為什麼這白癡今天思考這麼有邏輯啊?吳昭然內心大喊。
剛想繼續扯謊,隔壁房間的門突然開了,一個矮矮胖胖的歐巴桑探出頭來狐疑地看著他們倆。
「啊……不好意思,吵到您了?」在陌生人面前吳昭然立刻掛上職業笑容,對她點點頭,「宋可我們進去說吧。」
宋可倒沒反對,拿出鑰匙開了門就走進去。
吳昭然跟在後面進去,才想起自己其實沒什麼好說的。解釋來龍去脈太麻煩,早知道剛才把鑰匙塞給他轉身走就是了。只是當時本能地想躲避外人的目光,結果就又進來宋可家了。
宋可自顧自地把菜放進冰箱,然後去廚房洗手。生活習慣倒是挺好的,可待客之道卻一點不會,連杯水也不會倒給他喝……雖然他也不是真的想喝人家的水啦。
只是宋可這個人到底是怎麼長大的啊?
「你一個人住?這房子還挺大的嘛,租的?」心裡的疑問不禁脫口而出。昨晚就覺得他這種無能的傢伙居然不是跟父母一起住,還一個人住兩房一廳,有點奇怪。
宋可剜了他一眼:「我媽給我的。」
哦……原來還是個少爺。不過少爺怎麼會去做那麼普通的工作?
「那你媽媽呢?」
「她不要我了,就給了我這套房子。」
只是隨口一問,結果好像不小心觸及了別人很深的隱私。他看著宋可的臉,對方沒在看他,只自顧自地玩著自己的指,反應像個說錯了話然後覺得尷尬的小姑娘一樣。
半晌,見吳昭然沒說話,他頭抬起來了,果然是面頰泛紅,眼角有些水氣,羞憤欲怒的樣子。吳昭然對自己居然能夠預料到這張臉的表情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不過是你自己故作鎮靜地把隱私說出來的,然後又羞又氣這算什麼呀?雖然看的人覺得挺好玩的就是了。
被他玩味地看著,宋可顯得更生氣了。
「你問這個幹嘛?!」他氣勢洶洶地道。
……是,是我問得不好,吳昭然不想跟他一般見識,於是轉移話題:「你還自己買菜做飯?」
「不然吃什麼?」
這人就不能有個正常一點的回答嗎?回答「自己做營養均衡一點」或是「出去吃太浪費了」都可以啊,這樣反問彷彿是問話的自己是笨蛋一樣。
對了,我是來是還鑰匙的,客套話那麼多幹嘛?吳昭然無言中終於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嗯,對了,那個,昨晚你喝酒喝過敏了,是我送你回來的,鑰匙是當時撿到的,當時忘了還你,今天就送過來。」大致上是這樣,雖然有若干出入,而且省略了很多細節。
「拿去。」把鑰匙遞過去,宋可反射性地伸手接了,吳昭然終於放下心頭大石。「那就這樣,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誰喝酒了,我沒喝酒啊。」又來了!不要每次我終於得到解脫的時候你再添一句啦!就算要添,你這時候該說的也應該是「謝謝」才對吧?
「我也想知道你沒喝的話怎麼會有酒精過敏的症狀。」口氣儘量溫和。
「我明明只喝了汽水。」
他沒記錯的話昨晚除了酒類的飲料只有可樂和橙汁呀,哪來的汽水?等等,難道……
「……你喝的汽水,是不是金黃色的,甜甜的,很多氣泡?」
「嗯,挺好喝的。」
「那是香檳!你長這麼大沒見過?」
「我當然見過!……可是昨晚是倒在杯子裡的,我怎麼知道。」
敢情他只見過電視上的香檳瓶子吧?還說挺好喝的,估計喝了不少。對酒精過敏的人來說一杯香檳挺要命的了,他突然有點後怕。
「那你過敏好些沒有?」
「……」
見宋可不說話,吳昭然不耐地上前抓過他的手捲起袖子察看。果然沒全好,還是紅紅的,可能他後來又抓了,紅痕比昨晚見到的還嚴重,有的地方都破皮了。
「藥呢,後來又吃了沒有?」見宋可一臉茫然就知道他沒吃。
他沒好氣地走進臥室,藥果然還在他昨天隨手放的地方。
「這個記得按時吃,應該再過一兩天就能好了。」把藥也塞在宋可手上,吳昭然往門口走去。
「我真的還有事情,那就這樣了,再見。」
不等宋可再作反應,他快速穿好鞋子走出去,反手關門。
他不想再面對這個人,以及自己的心煩意亂。
第一章
「……過去的一年裡,我們一起推動以及見證了K公司的迅速發展,創就了新的輝煌。在為公司做出貢獻的同時,我們員工自身的能力也得到了鍛鍊與進步,這與公司領導的關心和鞭策密不可分……」
吳昭然抿了口酒,漫不經心地瞄了眼臺上慷慨陳詞的人。好像是營業部的,果然有張能說會道的嘴,這種例行公事的演講也不忘拍拍上級的馬屁。目光再轉去公司董事經理們圍坐的那一桌,一個個面帶笑容不住點頭,顯然是聽得受用無比。
公司的尾牙果然無聊到了一個境界。雖然公司財大氣粗,包的是本市數一數二的飯店宴會廳,酒菜上乘不說,還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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