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酷暑的八月份,初九那天,通往遠方的寬闊道路一旁,不知何時立起一個簡陋的茅草小亭,年約六旬的寧明山寧老爺正坐在其中翹首以盼,時值正午,天氣酷熱,即使身後的小役一直不停的扇風,寧老爺額上的汗也從未止歇,豆大的汗珠不時往下滴,不止前襟溼了一大塊,後面的衣料也因溼透而緊緊貼在背上。
寧老爺這樣的情況還算好些,跟在他身後的兩名僕役更是汗水淋淋,但與因為亭子的位置不夠只能站在亭子外的十五名護衛相比,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這十五護衛站在毫無遮掩的炎炎烈日之下,就算各自頭上都戴著一頂草帽,但這一掌陰影根本抵擋不住幾分炎熱,每個都似從水裡撈出來般,從頭溼到腳,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隨便一擰,地上就能積一灘水。
他們已經不知道在這裡等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再等多久,這樣酷熱的天氣,這樣的他們只有一個念頭,在這個季節這個時候絕少會有人走過的道路上,等一個人出現。
「什麼時辰了?」
寧老爺口乾得喉嚨都快要冒煙,但在小役遞過來水袋時只是揮揮手讓他拿開,並示意給其他人喝。
並不是水在此時格外稀缺,而是沒心情,即使口渴得頭都有些脹疼,也還是沒有半點心情。
此刻的寧老爺,心急如焚。
「老爺,估計午時快過了。」一直給寧老爺扇風的僕役回答。
寧老爺聽罷,望向道路的邊際,仍是沒看到半個人影出現,輕輕嘆了一口氣。
「老爺,您還是喝點水吧,這一天您都沒怎麼吃東西,再不喝點水,恐怕身子受不了。」
知道僕役說得有理,寧老爺只得接過羊皮袋喝下一口水,然後停下歇一歇擦擦汗,正要喝第二口時,耳邊隱隱約約傳來馬蹄聲。寧老爺雙眼一亮,頓時站起來望向路的另一頭,沒過多久,真的出現一個策馬而行的身影。
「快,快去攔路!」
寧老爺急不可待地下命令,一直立在周圍的護衛以最快的速度並排站在道路中央,身穿深藍色護衛裝的他們如同一條深色的帶子,把泥黃的道路生生截斷。寧老爺也沒閒著,在下人的攙扶下,站在路邊,就等那人停下。
應該沒有人的路上突然出現這麼一群人,並把路給堵上,策馬的人不由一驚,只得吁一聲,慢慢牽馬停下,坐在馬上居高臨下視線一掃,就把目光停在略略有些狼狽,但不掩富貴之氣的寧老爺身上,片刻之後,抱拳問道:「敢問這位老爺,你們攔著路不讓過去,所為何事?」
寧老爺沒有發話,而是抬頭瞇起眼睛仔細審視馬上的這個人。太陽此時已經偏向西邊,正好位於此人背後,一時令他看不確切,待過片刻,寧老爺才看清他的長相,是一個年約二十上下的青年,因頂著烈日趕路,額上全是汗漬,胸前也溼了一塊。束髮纏帶,一身樸素麻衣,馬身上綁著一把長劍,身姿挺拔,相貌堂堂,眉宇間自有一股正氣,雖算不上特別俊美,卻看得人打心裡感到自在。
是一個好男兒,寧老爺細不可察地點點頭,隨後才揚聲問道:「這位少俠,請問你可是趕去前方往南三十里地的桃塢鎮?」
聽寧老爺這麼一說,青年了然一笑,以為他找錯了人,於是抱拳以禮道:「老爺想必是找錯人了,在下不是向南,而是向東去往百里地外的江府縣。」
寧老爺聽罷點點頭,突然朝一名護衛大喝:「陳三!」
青年還未反應,一團白霧已朝他撲面而來,察覺不妙正待閉氣,白霧隱約之間,瞄見一張大網劈頭蓋下,想逃,已不及,連人帶馬被圈在其中。
馬受驚嘶叫,青年完全顧不上牠,趁亂摸到劍想抽出來在這時網一收,他整個人從馬身上被狠狠拽倒在地上,馬兒揚蹄甩頭間已掙到網外,不過須臾,已經奔出百米開外,護衛想攔已來不及。
青年被網縛在地上動彈不得,頭開始暈眩,急急吼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寧老爺站在護衛的外圍,安安靜靜地看著青年被縛,不管他如此吼叫都不曾回答,看著他不斷掙扎到無力動彈,最後藥效發作只能昏迷過去,任人擺布。
水陸交通皆往,各地商客皆驛,大名鼎鼎的安陽城因此而生,經歷數次改朝換代而不褪色,長而久之,已成為皇城之後的第二大城市,其繁榮富足更甚國都,據稱,安陽城三位巨富的財富加起來足可敵國。而這三位巨富之一,就是城東寧家。寧家以通商發家,祖先藉由當時還鮮有人參與的水運大量運出貨物至各地,經過數代經營,時至如今,寧家不僅有數艘大型貨船,其商號更是開遍全國各地,上下打通關係,官場商道無往不利。
然而不知是不是人若盛極,必有傷之,從前三代開始,寧家便開始人丁單薄,不管如何娶妻納妾,兒孫不是體弱易折,便是添丁困難。不知前一代寧府當家聽信了哪個人的妄言,說寧家為生財幹過不少缺德事,因而老天才會如此懲罰寧家,於是,自上一代開始,寧家上下開始行善積德,老爺夫人吃齋念佛,每月十五到城外施粥,隔三差五去廟裡祭拜捐錢重鑄佛身,但情形卻仍未好轉,到了寧明山寧老爺這一代,一直年過四旬,他都未有一子半女。
雖急得夜不成寐,卻也沒法子可想,可在某一日,寧老爺偶遇一位遊歷道士,在他的指點下,寧老爺帶著正妻柳氏去安陽城外的騰山露宿一晚,回去後夫妻二人每日朝騰山方面燒香祭拜滿七天,完了才可以與柳氏同房。原只是病急亂投醫,抱著試一試也罷的心態,沒曾想,過了一個多月,已經快三十歲的柳氏真的診出有了身孕!
如此過了八個多月,寧老爺終於喜得麟兒,那一日抱著得來不易的兒子,寧老爺哭了半天。他對這孩子簡直是疼之入骨,給別人照看都嫌不夠利索不夠細心,自己照顧又畏手畏腳。這孩子在寧老爺的溺愛之下,平平安安長到了八歲,可八歲生辰才過不到數天,這孩子的健康急轉直下,稍有不慎就不得不臥病在床好幾天,身子更是一年不如一年,到了十五歲那年,已經是臥床不起,睡多醒少,不知看過多少大夫,皆是無奈搖頭,只告訴寧老爺四個字,聽天由命。
在這孩子十七歲那年,寧老爺重金請來的一代名醫為其子看過病後,對殷殷期盼的寧老爺說道,這孩子活不過十八歲。
寧老爺只覺晴天霹靂,雙眼一翻,昏了過去。醒來後,哀哀自嘆數日,聽到下人傳來兒子病重昏睡不醒的消息,心如刀割,終是不甘放棄,繼續竭盡全力為兒子尋醫問藥。
後來寧老爺想到曾經指點過他讓自己得此一子的那名道士,想這道士能讓自己得子,應該也有辦法治好他的孩子,便想方設法找尋這位道士,經過兩個多月尋找,才終於找到這位道士,並請他到府上詳問解決之道。
這位道士一聽事情經過,掐指一算,苦思良久才對寧老爺說道,當初得知寧老爺急於求得一子,他才讓他上騰山一試,原因是那段時間,騰山靈氣最甚,各路神仙紛踏而至。他們那晚一宿,他原是猜測哪路神仙能見他們誠心實意為他們送上一子,祭拜七天是乞求和感謝神仙的送子。可萬萬沒想到,他們那晚一宿,竟帶回騰山山神的靈體。
騰山山神那晚許是釋放靈體吸收天地靈氣,不知怎麼被吸引到了柳氏體內,然後在寧老爺與柳氏同房後受精血影響漸漸形成胎形,並在柳氏體內成長,最後誕出成為寧老爺孩子。山神靈體成為了寧老爺的孩子,仙身自然一直沉睡不能甦醒,其他神仙發覺這件事,便欲喚回山神靈體,若山神靈體被喚走,寧老爺之子自然會逝去。說這孩子活不過十八,那便是他十八那天,靈體就要被喚回山神體內了。
寧老爺聽罷道士的一席話,全身顫抖不已,最後跪在道士面前,哭著求他再想一想法子。
他不管什麼靈體不靈體,他只想要自己孩子好好活著,他要看著他娶妻生子,健健康康,一生平安。
道士看著淚水滿面的寧老爺,仰首長嘆一聲,道,也罷也罷,當初是貧道指點你求得這一子,如今若讓你白髮人送黑髮人,也是貧道的過錯啊。
最後這個道士告訴寧老爺,如今就只有一個辦法能解決──
「八月初九那天,趕到離安陽城百里地外的桃塢鎮,桃塢鎮向西三十里地有一條西南走向的路,你就守在一邊靠山一邊平曠的這段路上,約莫是在巳時與未時之間,定會有人出現,屆時你攔住問那人是不是向南去三十里地外的桃塢鎮,若這人回答不是,他是往東走的話,這人你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帶回家。」
「帶回是做甚?」
「於初十的寅時三刻,娶過門,與貴公子拜堂成親!」
「啊?這、這……若是這人是男是老是已有婚嫁……」
「寧老爺,你聽清楚了,不論這人是男是女是美是醜還是如何,你都必須讓他與令公子在初十的寅時三刻拜堂,不能耽誤片刻。這是令公子活下來的唯一機會,若是緩上那麼一時半刻,就真是回天乏術了。」
「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唉,說來話長,貧道只能告訴你,這人生辰八字極為特別,乃陽盛之身,一生難有病痛,可享人生百年。人之常言,成親結髮,結髮則為一體,從此禍福與共,若此人與令公子成親結髮,令公子自然受其影響安康一生,就是神仙,也奈何不得。不知寧老爺可否聽過陰極之人,這種人,剋夫剋妻剋家人,也就是天孤煞星,而我說的這個人的命運,就完全與之相反。」
「寧老爺,你也不必犯愁,其實只要這人與令公子成親後相處至少九九八十一天,令公子今後就能完全康健無病無痛了,那時候,這人是去是留,就全看寧老爺你的打算了。」
道士送走後,寧老爺坐在椅子上垂首苦思半天,最後站起,心裡有了打算,拂袖走出廳堂外。
程躍於恍忽之間睜開雙眼,入眼即是一片通紅,胸口一陣噁心,頭疼欲裂,身子僵硬得難受,想動彈一下卻發現四肢異常。腦海間驀然閃過什麼,程躍瞪大雙眼急切查看四周,所見之處,皆是紅綢遍布,竟連點在房間各處的蠟燭也是紅色的,房間到處黏貼囍字,各色成親用品隨處擺放。
這看起來分明就是婚房。再把視線移回自己所躺的地方,也是紅彤彤一片,綢緞製的帳幕是龍鳳呈祥的暗紋,婚床上雕的是芙蓉池上鴛鴦戲水,而他躺的地方柔軟舒適,眼睛一瞄,也是火紅一片,繡是什麼圖案程躍的身子正壓著看不到,估計也是跟成親有關的吉祥花紋。這令程躍感到十分困惑,欲坐起來,可是四肢被縛,連側一下身都困難無比。原本以為是仇家追殺,可醒來卻發現身至此地,怎能不令他迷茫不解。
再把昏過去前的事情和醒來後所見連在一塊思考,程躍想到一個可能性,那便是搶親。
他從前雖然從未眼見,但也偶爾聽到別人說過,前朝某位皇帝荒淫無道,時常假借各種名義強制未婚女子入宮服侍,舉國上下對此苦不堪言,為免自家女兒被搶入宮中任人糟蹋,有適婚女兒的人家在每次皇帝下令選秀時,想盡辦法把女兒嫁出去。這一來二去,年輕的未婚男子越來越少,可皇宮還在無止盡的選秀,為了能把女兒嫁出去,那時只要適齡的男子上街就會被人搶回去成親,導致街上一時間完全沒有適婚男子蹤影。更有甚者,曾有人半夜翻牆把某位躲在家裡的青年綁出來強行與女兒成親。
那時程躍還當笑話聽,他的一些友人皆羨慕不已,如今這年代哪個女兒不如珍寶,要娶過來沒有八抬大轎,送上厚禮,誰肯嫁?
此時眼前的這情形雖讓程躍想起這事,但隨之又被他拋出腦後。
就像他的友人所言,現在娶妻真不是件易事,太平盛世之期,即使是最普通不過的人家,嫁女兒也要三審四審,就算不要富貴不要官宦,至少男方家裡能有幾畝田地,幾間房舍,能持家有道,能讓女兒衣食無憂,否則,想娶妻?去山裡拜拜看老天能不能送個吧!
更何況依他目前所處的房間,滿目盡是奢華貴重之物,光說他現在躺的這張婚床,床本身就帶著淡淡的木香,上面雕刻的圖案無一不精緻細膩,完全可以說是巧奪天工,這樣一張婚床,非大富大貴的人家不能有。
就連普通人家嫁女兒都非比尋常,這樣有錢的富貴人家又怎麼會用搶的為女兒成親呢?
再說,程躍也相當的有自知之明,且不說身家,他這人身體是很健朗不假,但相貌嘛,就只能算是平平了,他諸多的友人之中,自己只能算是中上。和他見過的那些家裡有錢有勢氣度不凡的貴公子相比,可謂雲泥之別。
既然如此,那他為何會被綁,又為何會出現在這個房間裡?
程躍思忖之間,屋外傳來腳步聲,他扭頭看向緊閉的門口,片刻之後,房門應聲而開,一個丫鬟裝扮的小姑娘推門進來,一見他正睜大雙眼看著自己,怔了一下,又默默退出房門外並掩上。程躍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可沒過多久,屋外傳來更多人的腳步聲,隨後門口大開,走進來數人,其中就有程躍見過的那位六旬老人,被一僕役扶著進來,身邊跟著風姿猶存的美貌婦人,兩人皆一進屋就盯著程躍不放。
程躍看著他們,微蹙眉,躺在床上長時間扭頭看向一邊的確有些不適,許是察覺程躍的不悅,六旬老人趕緊吩咐下人道:「快,扶這位少俠坐起來。」
被人扶著從床上坐起來,的確感到好受許多,但四肢仍然被緊緊綁住,這種被縛的感覺令人非常不痛快。程躍盯著把他綁架的這位老人,眼裡充滿詢問。程躍雖然被人強行帶到此地,但並沒有太多不滿,除了眼前的老人慈眉善目外,還因為他並沒有受到過分的苛待。
看到老人眼底的憂傷,程躍就是對他發不起脾氣。
「老人家,你說吧,為何要把在下綁到這裡來?」許是因為職責關係,程躍一眼看出老人的苦衷。
老人和婦人一聽程躍這話,不由相視一眼,頓時悲從中來,齊齊跪倒在程躍面前。
「你們這是做什麼?」
被足可作自己長輩的人跪拜,讓程躍大吃一驚,若不是四肢被縛,他早已上前扶起他們。
「少俠、少俠,老朽乃安陽寧府的當家寧明山,身邊這位,是老朽的內人。少俠,老朽這次鹵莽行事,是真的、真的萬不得已啊!」跪在地上不起的老人淚流滿面,夫人也跪在一旁持絹擦淚。
「兩位,你們快請起,有話好好說!」
「不,少俠若是不答應老朽的請求,老朽死都不會起來!」
程躍愣了,呆呆看著雖已年邁,雙眼卻異常堅毅的老人。
「是什麼請求,老丈請講,若在下能幫忙定當竭盡所能。」
寧老爺用衣袖稍稍擦了下淚水,這才把事情經過一一告之程躍,說罷,不顧程躍的呆滯,攜夫人不停向程躍磕頭乞求。程躍半晌才回過神,怔怔看著已經磕紅額頭的兩位長者,吭出一句:「荒唐!」
寧老爺聞言,淚水更是湧出更快,他跪步上前,哭著喊:「就算是怪力亂神,就算真是荒唐,就算傾盡老朽萬貫家財,就算是要了老朽這條老命,只要能救活老朽的兒子,在所不惜!」
程躍被寧老爺的悲慟深深的震住,看著磕紅額頭,哭得狼狽的他,久久不能言語,再看向另一旁的寧夫人,幾乎是哭到暈眩,丫鬟想來扶卻被揮開,倔強地一直跪在地上,乞求的目光卻落在他身上。
就在這片刻壓抑的氣氛中,屋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老爺,夫人,少爺醒了,少爺醒了!」
兩位跪在地上的長者一聽,悲慟的眼中不由露出驚喜之色,正要站起來卻因想到什麼而把目光落在程躍身上。
知道他們此刻焦急如焚的心情,程躍艱難地開口道:「你們先去看孩子,讓我在這好好想想。」
兩位長者深深朝程躍一拜之後,才在下人的攙扶下急急走出屋外。
那位少爺的房間估計離程躍所在的房間不遠,程躍能聽到他們呼喚孩子的聲音,既心疼又有幾分喜悅。
據剛剛那位寧老爺所言,這一次,他們的孩子已經昏睡將近一個月了。
程躍心情紛亂地坐在床邊胡思亂想,寧老爺對兒子的期盼深深震住了他的心,他是一名孤兒,出生不滿三個月便被丟棄在路邊,是師父收養照顧才讓他成長至今,雖然表面上他對親情無所期盼,但內心裡,看到別人一家子其樂融融也是羨慕祝願的。
隱於心底的對親情的乞求,讓他分外理解寧老爺的心情,可是讓他一個大男人以嫁出去的名義嫁給另一名男子,這……這實在是……難以置信。
思緒混亂之間,屋外傳來呼喊聲,程躍不由凝神去聽,先是聽到寧老爺和夫人急切呼喚孩子的聲音,緊接傳來一道中氣不足,稍嫌軟嫩卻竭力喊出的聲音。
「爹……您是什麼意思……這時候讓我成親?您也知道我這身體……那不是誤了人家姑娘嗎?不,爹,兒子寧肯現在就一頭撞死,也不成親!」
「不!孩子,你聽爹的話,成親就好……那、那姑娘是自願的!」
「是自願的也不行……」
「孩子、孩子!你別動氣,你別嚇爹,爹就你這麼一個孩子,這讓爹如何是好,你死了,爹也不活了啊!」
「爹,爹……算孩兒求您,別把這姑娘牽扯進來……孩兒不怕死,誤了人家,孩兒真會死不瞑目。」
「不,孩子,這回你聽爹的,一定得娶!」
「爹,你──」
「孩子!孩子!快,快叫大夫,快!」
再沒聽到那個力竭的聲音,外面一片混亂,寧老爺和夫人哭喊淒然,聲聲撕裂程躍的心。
蠟燭靜靜燃燒,旁邊紅色的燭淚一點點堆積,不知何時,外面的聲音一點點消逝,屋裡屋外又恢復了寧靜。
程躍在這沉重的寧靜中,陷入長思。
隨著腳步聲而至,緊閉的房門再次被人推開,哭得眼睛紅腫的寧老爺和夫人走進屋內,看著程躍,雙腳一彎,再次跪了下來。
「少俠,老朽和夫人,求你了!」
程躍的視線慢慢移到一邊靜靜燃燒的蠟燭上,他靜靜地道:「是不是只要滿九九八十一天,不論結果如何,就讓我離開?」
「老朽以身家性命發誓,絕不食言!」
「我是個男人,這件事,我不想讓外人知道。」
「老朽已經想好法子……就、就委屈少俠扮作女子,用另一個名字另一個身分嫁過來。」
程躍閉上眼睛,再慢慢睜開,淡淡卻堅定地道:「好,我答應。」
雖然荒唐,但這是兩位長者最後的希望,不管結果如何,他不忍心現在就粉碎他們所有的希望,是啊,試一試也好,有希望總比絕望強。
第二章
丑時,程躍換上了準備好的喜服,是一套新娘裝,披鳳鑲霞,華麗富貴。他坐在鏡子前,任丫鬟於身後為他梳頭裝扮,他原本不似女子,更沒有絲毫陰柔,但畫過眉,上過胭脂,抹過唇後,鏡子中,一個不失英氣,俊秀明眸的女子漸漸呈現。
髮髻綁好,戴上金製首飾,插滿貴重珍珠釵,一切裝備就緒,丫鬟們漸漸退下,寧夫人立於一邊,靜視眼前已經被裝扮得完全如同一位新嫁娘的程躍,眼裡閃過複雜光芒。
她又何嘗不想讓孩子過上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一生平安,此刻看著眼前由堂堂男兒變成的媳婦,心裡就苦不堪言。
當初寧老爺聽得道長所言,下定決心和妻子商量過後,杜撰出一戶人家一個女子,不管初九那日寧老爺帶回來的是男是老還是如何,此人都只能用這個身分嫁過來,這樣外人就不知道寧家少爺娶的是何人,也算是隱瞞過去,這樣寧家就不會丟醜,寧家少爺也不會受世人恥笑。
寧夫人撫著放置在圓桌上的鳳冠,這是她親自命人趕製出來的,雖沒有當初她嫁過來的鳳冠貴重,卻也極其名貴,當初她沒存什麼心思,心想,畢竟是兒子成親,不論如何,都想給他最好的。
「程少俠。」寧夫人看向仍坐在鏡子前的程躍,輕聲說道:「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杜薇,是虞吳琉琅縣人,父在母逝,家裡有一兄長和你,你因家貧,為讓兄長有錢娶妻而願意遠嫁安陽寧家。」
寧夫人說完了,程躍卻沒有言語,寧夫人等待片刻,輕輕一聲嘆息:「程少俠,委屈你了,八十一天之後,不論你有何要求,只要寧家能辦到,一定竭盡所能。」
程躍仍是不回答,寧夫人無奈,看一眼他的身影,向下人吩咐一聲,轉身走出屋外。
程躍對著鏡子,卻閉著眼睛,任人在他身邊走來走去,直至屋外有人喊婚嫁的時辰已到,他才睜開眼睛,眼中一片清明。
這是他同意的,既然已下定決心,就不會退縮後悔。
寧家少爺病重昏睡不能起,所以和程躍拜堂的,是一名僕役抱著的一隻大公雞,公雞身上掛著寧少爺的隨身之物。程躍頭上披著紅蓋頭,看不見這一切,只知道和自己拜堂的並不是寧少爺。
在身邊攙扶的嬤嬤的小聲指示下,拜天地,拜寧氏夫婦,然後夫妻對拜,禮成,入洞房。
婚房,便是程躍之前待的那個房間,進去時,寧家少爺也換了身紅色的新衣,被人放置在紅色的婚床上。
不知是屋外喜慶的音樂太吵,還是成親的氣氛所致,之前醒來又昏過去的寧景年一被人輕輕放在婚床上,就睜開了雙眼。下人見了欣喜無比,忙叫人去轉告寧氏夫婦,在下人的驚喜紛擾中,景年看著屋裡紅彤彤一片,靜靜無語。
隨著屋外一聲新娘入洞房,大門應聲而開,景年移過視線看向門外,披著蓋頭的新娘被人扶進屋內,帶到床邊坐下。
緊隨其後的是獲知消息,欣喜跟進來的他的父母,挨到床邊對他不停噓寒問暖,反倒忽略了坐在床邊一側的新娘。
因為時辰不能耽誤,寧氏夫婦壓抑對兒子的關心,見他醒了,便不再由旁人代勞,讓人給他遞上稱竿,去揭新娘的蓋頭。
景年因長年臥病在床,瘦得皮包骨的手有些吃力的接過稱竿,卻沒有立刻揭開,而是詢問默默坐在一側的新娘:「我估計沒幾年好活了……姑娘,妳是真的願意嫁給我這個廢人嗎?」
他這一問,所有人的目光移到了新娘身上,並投注無數期盼,新娘沉默半晌,才終於點點頭,讓寧氏夫婦鬆了一口氣。
景年見狀,才在下人的幫助下抬起手中的稱竿,一點一點揭開蓋頭,當新娘的面目全露在眼中,景年久久不語,只靜靜凝視。
新娘也在看他,眼中沒有絲毫新嫁娘該有的羞澀,仔細而認真地看,眼前羸弱卻仍不失俊秀的少年,長期臥病在床導致面目蒼白,一雙大眼仍然清澈明亮。
少年眼中的自己,是什麼樣的?
新娘猜測著,然後發現少年把稱竿交給旁人,伸出手緩慢地移到自己臉上,從眉眼到鼻子再到唇,仔細而慎重地撫摸。
「妳叫什麼名字?」少年低聲問,聲音裡略略有些顫抖。
新娘頓了下,答道:「杜薇。」
少年注視著新娘,淡淡一笑,笑過後彷彿用盡了力氣,倒在新娘懷中。
景年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大亮,他仍然置身在紅色喜房內,記起他已經大婚,但纏綿的婚床上卻只躺著他一人。景年覺得喉嚨有些乾,便想喚來下人給自己端水,可才側過身,就看見床底下睡著一個人。
原本這沒什麼奇怪的,他長年病臥,寧老爺為方便隨時有人照看他,便命人晚上在他房內床邊打地鋪,可現在睡在床下邊的這人,卻讓景年不忍開口打擾。
雖然只見過一面,雖然這人已經褪去喜慶豔紅的婚服,但他一眼就知道,睡在下邊的這人,已經是他的妻。
於是景年躺了回去,靜靜凝視仍然沉睡的人,看著看著,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憶起蓋頭揭起,見到她的第一眼,暖暖的光芒下,健康的膚色在紅豔的布緞襯托下,帶著幾分嫵媚。
成婚的事情之前他完全沒有聽說,醒來後乍聞父親說起此事,既震驚又難過。他清楚自己的身體,恐怕真沒有幾日好活,震驚父親在此時竟做出此等糊塗事,要是媳婦進門不久他這做丈夫的就死了的話,她今後一個人如何生活?就算再改嫁,也只能落個不好的名聲。難過的是家人的良苦用心,他知道父母會在這時候辦一門喜事,無非是想沖喜,洗去晦氣,病急亂投醫無奈之舉,看著年邁的父親因為他的身體急得早些年就頭髮全白了,母親不知道哭暈了幾次,他見了也極是不忍。
第一次以死相逼都不能令父母改變主意,第二次醒來,他也只能默默接受,至於他的那個新娘,他那時想得最多的是,自己死後如何能讓她生活得更好些。
想都沒想過新娘會是什麼樣的,當揭起蓋頭前,他心裡平靜如水,沒有一點漣漪,然而揭開後,出現在他眼中的人,於自己心裡,彷彿一滴清澈的水珠由葉面滾落,掉進水裡,蕩起絕無僅有的漂亮水花,水面隨即一圈圈往外暈開,久久不息。
他就此沉浸在那雙寧靜深沉的眼睛裡,視線難以再移開,撫上她的臉感受她的溫暖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得飛快,那時他才真正深刻的感覺,自己成親了,眼前的人,是他的妻,頓時欣喜激動,卻也同時昏了過去。
許是情緒波動太大的原因,他的身子還承受不了吧。
眼前在地上打地鋪沉睡的人,面對他側身躺著,烏黑油亮的髮披散在枕間,額前的髮絲半遮半掩住她的臉,臉上的妝已經洗去,無暇的臉得以呈現,皮膚是健康的麥色,五官端正,並不特別漂亮,反而有些英氣。景年雖然長年臥病在床極少出門,但服侍他的丫鬟小役比眼前人漂亮好看的多了去了,可不知為甚,他就是喜歡看她。
不知是否是景年的目光太過熾熱,原本沉睡的突然睜開雙眼,直直望進景年眼中,這透澈分明的雙眼頓時讓景年心裡一動,臉上莫名有些發燙。
「你醒了。」
睡下的人翻身起來,揭開蓋在身上的絲製被單,穿上鞋子站起來。
「我幫你把下人叫進來。」
她的聲音很是符合自己的長相,並不婉轉如鶯,有些低沉沙啞,卻讓人聽著舒心。她這麼一站起來,景年才發覺她的個子真高,這樣的身高在南方女子中極為罕見,但因為身形勻稱頎長,並不顯得太過壓迫。
景年看到她就要走出去,身上還穿著睡覺時穿的褻衣,趕緊把她喊住:「等一下。」
已經走出幾步遠的人轉頭看他。
景年視線環顧一周,指著衣架上的外袍說道:「披件外衣再出去。」
程躍聞言,先是深深看他一眼,才走過去取下外袍披在身上,這件外袍是清晨他換下來的喜服。景年昏過去後,屋裡又是一陣人仰馬翻,但因為這事時不時出現,又很快恢復平靜,因為自己已經擁有景年妻子的身分,寧老爺便讓人在床邊打地鋪讓他暫且先歇歇,拜堂時間選在寅時,的確有夠累人,所以寧府上下都是大清晨的才跑去休息。
當屋內只剩兩名丫鬟圍在床前照顧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景年後,程躍也不故作姿態,在迷藥的副作用下頭疼得難受,索性直接自己摘下頭上的首飾,洗去臉上的胭脂,再脫下外袍,躺進被鋪裡很快就睡了,丫鬟們什麼時候離開的他都不知道。
打開屋門,看到已經偏西的太陽,程躍估算此時應該是申末時分。昨天拜堂前,寧夫人有讓人準備吃的東西給他,所以睡了一日,到現在他還沒感覺到飢餓。
屋外一直站著人,程躍一開門他們便迎了上來,他告訴他們景年已經醒了,他們皆是又驚又喜,還指出一個人去轉告老爺夫人,餘下的人走進屋內收拾東西服侍躺在床上的景年。
程躍走回屋內,找了個地方坐下,看著僕役們收拾地上的被鋪捲好收起,看著丫鬟們熟練的扶著羸弱的景年坐起來,為他披衣拭臉端茶漱口梳髮,還不停輕聲問他要不要吃些什麼東西。
寧氏夫婦很快便來到了屋內,看著兩天內就醒過來三次的孩子,也是驚喜萬分,左右端詳兒子的臉,一個勁地說今天的臉色好多了!
程躍仔細地看著景年的臉,根本沒看出「好多了」是好在哪。明明臉上還是沒有絲毫血色,明明瘦得皮包骨,明明拿起東西的力氣都還沒有……
下人們很快端來了景年的藥和吃的東西,寧老爺親自端過藥碗慈愛地餵兒子喝下,寧夫人則坐在床頭,在寧老爺為兒子餵完藥後趕緊拿過蜜餞送進他的嘴裡,就怕他受一丁點的苦。
吃了兩個蜜餞,寧夫人接過還冒著霧氣的人參雞肉粥,吹涼後小心翼翼地餵給景年。
可景年在吃下東西前,突然抬眼看了一下坐在角落的程躍,讓一直默默看著眼前一切的他嚇了一跳,只是臉上沒有表現出來。
景年看到,所有人都圍在他周圍,自己的妻子卻孤伶伶地坐在房間角落,頭髮還散著,臉還未漱洗,身上紅色的衣袍隨意披著,只用衣服上的繩子綁住,方才聽父親所言現在已經是酉時,都過一天了,現在妻子的面前卻一點吃的東西也沒有。
景年無力卻堅定地推開母親餵過來的熱粥。
「娘,才吃過藥我還不想吃東西,您去看看薇兒有什麼需要的。」
兒子的意外之言讓二老相對一望,隨即把目光移到坐在角落的程躍身上。程躍先是一僵,景年親暱的叫法讓他頭皮發麻,但對上景年關懷的大眼,硬是忍著沒做聲。
寧氏夫婦也是這麼一看,才知道他們冷落了程躍,立刻吩咐人去伺候他。程躍原是想推拒,但見寧氏一家其樂融融自己一個外人待在屋裡過於尷尬,便在丫鬟的帶領下從偏門走向另一個房間更衣漱洗。
程躍走後,寧老爺和夫人又開始哄景年吃東西,景年向來最聽二老的話,但今天卻總是搖頭拒絕。
「爹、娘,我等薇兒來了再一起吃。爹娘,你們吃過了嗎,要不就一起在這吃東西吧?」
景年的話,兩位疼愛他的父母又怎麼能夠拒絕他的要求,便一邊讓人上菜,一邊派人告之程躍,讓他漱洗完畢立刻過來。
因為在寧府的這段時間,程躍所持的是一名女子的身分,所以寧府為他準備的皆是女裝,好在並不花俏,還在程躍勉強能承受的範圍內,坐在鏡子前面,他讓丫鬟給他挽個簡單的髮髻再插根玉製髮簪便好。
他的眉毛原本有些濃,昨夜化妝時丫鬟給他修成柳葉狀,把他十分的英氣修去七分,此刻就算沒有抹胭脂,卻仍比從前柔和許多,再穿上一身女裝,說他是男兒身,此刻恐怕沒有多少人信了。
程躍的喉結並不特別明顯,再穿上高領衣物一遮,便真真是個俊秀的女子了。
走回那間新房的時候,穿著女裝的程躍步伐很寬,被跟在他身邊的丫鬟趕上來提醒了一兩句。程躍看一眼這名丫鬟,發現和昨晚為他梳頭換衣的丫鬟是同一人,應該是寧夫人的心腹,知道他的事情也不會傳出去,故爾才會出現在他左右。
走進房間時,床前不知何時擺了一張桌子,上面擺滿豐盛的菜餚,景年坐在床沿,背靠著軟墊,寧老爺和夫人各自坐在景年左右,景年的對面放置著一張椅子,在寧老爺的示意下,程躍默默坐上這張椅子。
這一頓飯,程躍吃得沒有滋味,寧老爺和夫人的注意力全在兒子景年身上,而景年的關注卻放在自己身上,一邊問他這個菜好不好吃,那個菜合不合口胃,一邊用灼灼目光看著他不放。
看著景年過於關心程躍自己卻沒有吃下多少東西,寧老爺和夫人有些心疼,但都沒有說出來,只是客套地讓程躍多吃些,然後扭頭哄景年自己也多吃些,景年只能吃些清淡的流質食物,這一頓飯因為不停地關照程躍便吃得頗慢,卻比以往吃得都要多得多,寧老爺大喜。
程躍就這麼在寧府住了下來,從第二天開始,他不再打地鋪睡在地上,而是睡在已經收拾出來的偏房裡,這原先是為方便下人照顧主子設置的房間,因為道長曾說過一開始最好讓他們就近相處,所以程躍不能搬到太遠的地方住,於是寧老爺只能告訴程躍,讓他暫且委屈些住進去。
程躍並不覺得有什麼,有地方睡就好,從前他風餐露宿都習慣了。
景年知道這事,一開始是不允的,但在寧老爺的哄勸下只得接受現在這個安排,只是心裡另外有打算。
或許道長所言之事真是怪力亂神之事,但連程躍都百思不解地,的確從他來到寧府的那一天開始,景年的身體便在逐漸好轉。
起初是昏睡的時間慢慢減少,過了十五天,之前連拿些細小東西都吃力的景年都能下地行走了!
雖然程躍難以置信,但這個情形卻讓寧老爺和夫人喜極而泣,景年能下地行走那天,喜不自勝的他們不但給全府上下發了賞銀,辦了宴席,還背著景年來到程躍面前下跪拜謝。
程躍收受不起他們這一跪,趕緊扶他們起來,一開始他的確有些不快,畢竟被人綁架,又不得不和另一個男人成親,任是哪個男人都不會痛快接受,但見景年身體好轉,寧老爺夫婦的愁容一掃而空,他心裡的那道坎也就慢慢過去了。
知道自己終將會離開,程躍便沒有讓自己融入寧府,加之男扮女裝不時會出現諸多問題和尷尬,因此在寧府住的這段時間,除了寧景年居住的景年軒,他完全是足不出戶,比生病的寧景年還要深居簡出。
程躍目前所住的房間是主屋的偏房,與主屋只有一牆之隔,主屋裡有什麼動靜,程躍都能聽到。一開始,景年昏睡的時間較長,程躍幫不上什麼忙就整天躲在偏房裡打坐練功,寧夫人派來跟隨自己的丫鬟歆蘭這些天搬了不少書到他房裡,說是給他解悶,但他從未看過。
景年醒來後總不見他,便老愛問他在哪,丫鬟們就答一直待在偏房裡,問的次數多了,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樣,終有一天,景年讓丫鬟把程躍叫到床邊。這樣程躍又是一陣忙活,因為偏房裡除了自己外就是那名認得他的丫鬟出入,所以程躍在屋裡總是隨意穿衣,寧夫人讓人給他趕製的女裝全被他丟在一邊不予理會。
現在景年叫他過去,歆蘭又不在,程躍自己套上女裝後,坐在鏡子前卻怎麼也弄不好一直披散著的頭髮,想了想,最後隨意綁了個馬尾,頭髮盤至腦後,再用一根檀木製的髮簪別住。
為防止意外情況,歆蘭幾乎天天為程躍修面,就是修下眉毛抹些胭脂粉讓面容看起來女氣些,儘管程躍極不願,卻也只能忍著,反正以後眉毛還會長出來。
做好這一切,覺得應該不會被人找出問題,程躍才走到主屋,來到面色的確好了不少的景年跟前。
丫鬟端來一張凳子放在床邊,程躍坐下,然後才把目光移到躺在床上的景年身上,意外看到原先見他進來一臉笑容的景年正蹙著眉毛。
「薇兒,沒人給妳梳頭嗎?怎麼頭髮這麼亂,頭上又沒戴首飾?」
再次因景年親暱的稱呼僵硬片刻,恢復過來後摸摸頭髮,程躍解釋道:「我都待在房裡,便沒怎麼裝扮,聽你叫我過來也不想多耽擱,才沒叫丫鬟幫忙自己弄了一下,我手拙,就成這樣了。」
程躍說話時有特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細柔一些,固然比一般女性的聲音還略微低沉,但和他原來的聲音相比,也算是清朗柔和多了。
聽他這麼說,景年的眉毛鬆開了些,但仍有些不豫:「我叫娘多給妳裝備一些首飾,妳若有什麼喜歡的也可以叫娘派人給妳做,現在都是一家人,妳不要客氣。」
程躍沒有說話,只是淺淺一笑,溫潤如水的模樣讓景年不錯眼地看著。
「我還聽丫鬟們說,妳都待在偏房裡不愛出門,是不是因為怕生?不如我叫娘抽些時間帶妳四處走走,別總悶在屋裡,會悶出病的。」
景年不加掩飾的關懷讓程躍心中一暖,抬起手為他掖好被子,由衷地道:「你不用擔心我,好好養病就是,別把精力放在其他地方。」
景年突然握住程躍伸出去的手,程躍頓了一下,卻沒有收回來,景年的手有些涼,瘦得青筋一根根冒了出來,手指很是細長,沒有血色的蒼白膚色與自己的麥黃皮膚一比,看起來更是病弱。
「薇兒,妳的手真暖和。」景年的目光也落在他們握在一起的手上。
「那是因為你病著,才會這麼覺得。」
景年看著程躍,黝黑的雙眼裡充滿堅定。
「薇兒,我一定要好起來。我以前覺得死了並沒有什麼,就是對不起爹和娘,可是現在,我一點也不想就這麼死去,我要好好活著,活著。」
程躍也看著他,在他的雙眼注視下,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那一天,景年即使沉沉睡下,也沒有放開程躍的手,程躍任他握著,一直不忍抽開。
那一年,景年十七,程躍二十。
第一章
酷暑的八月份,初九那天,通往遠方的寬闊道路一旁,不知何時立起一個簡陋的茅草小亭,年約六旬的寧明山寧老爺正坐在其中翹首以盼,時值正午,天氣酷熱,即使身後的小役一直不停的扇風,寧老爺額上的汗也從未止歇,豆大的汗珠不時往下滴,不止前襟溼了一大塊,後面的衣料也因溼透而緊緊貼在背上。
寧老爺這樣的情況還算好些,跟在他身後的兩名僕役更是汗水淋淋,但與因為亭子的位置不夠只能站在亭子外的十五名護衛相比,只能說是小巫見大巫,這十五護衛站在毫無遮掩的炎炎烈日之下,就算各自頭上都戴著一頂草帽,但這一掌陰影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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