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楔子
做人果然不能太鐵齒。
風雪中,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慢吞吞地策馬前行,一隻雪鴞窩在他肩上,不時蹭蹭少年冰涼的臉頰,發出安慰的咕咕聲。
展開手中的地圖,往左看,是一座山。往右看,是一條河。
「……你可以飛過去,但我是要跳河還是跳崖啊?」他盯著雪鴞,發現了一個非常可怕的事實。
走失在這茫茫雪原,已經是第三天了。
現在勉強還能算作是衣飾完好,但整體精神欠佳,而且天氣好像讓思考都變慢了,就連騎馬也開始一邊騎一邊恍神,結果沒看見前頭有樹,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撞上面了。
他一臉懊惱地坐在雪上,唉,早知道不要和其他皇子們打什麼賭了,都怪他們說這裡有什麼珍禽異獸,自己才不怕死地溜出來想要趕在父皇冬獵前看一眼。
他還記得,出來前幾個兄弟就囑咐了,如果真看到什麼珍稀的靈獸,記住割點什麼回來讓大家開開眼界。老四養的一隻雪狐崽,尾巴就是這樣沒有的,四弟挺心疼,他自己也覺得屁股後面光禿禿的不好看,所以扯下一點皮毛就好,過段時間還能長出來,也不會痛。
可現在……他小臉垮下來,能不能活著回去都是個問題。
衣服融進了雪水,凍僵只是早晚的事情。他看了一眼天色,不得不強撐起精神打了聲呼哨,雪鴞從馬頭上飛下來,在半空中繞了一圈,黑豆子一樣的眼珠望著他。
少年撕破錦衣一角,隨手一拋,雪鴞馬上拍打著翅膀抓住。
「去吧!告訴他們我在哪兒。」
雪鴞歪頭看看他,彷彿明白了主人的意思那樣,很快消失在風雪裡。
夜色漸沉,即使穿著厚厚的披風,也覺得呼吸困難。少年揉揉額頭,只覺得身子開始重了起來,呼吸之間也有熱度上升的趨勢。見鬼……那只笨鳥飛去哪兒了,自己會死在這裡嗎?
朦朧中,他感到有人踩著雪,咯吱咯吱地接近。
「喂,醒醒!」一隻手繞上了他的肩。「醒醒,這麼冷,睡在這裡會死人的。」
手指一接觸到皮膚,彷彿煦暖的火燃燒,風和雪在一瞬間遠去。身子不可思議的暖和起來,他神志不清地睜開眼,卻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剪影。
那人的樣子很好看,衣領子是緋紅色的,烏墨般的長髮垂下兩縷在頰畔,其餘的則用朱色的絲帶束起,整個人彷彿被一圈淡淡的光暈罩著。他從沒見過氣質這麼飄逸出塵的人。
不是侍衛,也不是……
「是誰?」他掙扎著伸出手,卻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咦,還是個小傢伙呢……你找我來,就是為了他嗎?」飄逸高人大概是將他靠在胸膛上講話吧,悅耳動聽的嗓音在頭頂微微迴盪著,「你先別哭,我一定會救他的……唉唉,先過來幫忙把你家主人的小爪子拿開,都抓髒我衣服了……放手!!老子過年才做得新衣服,賠!」
我比你的衣服值錢多了!即使頭腦昏沉,少年仍下意識地憤怒掙動一下,然後,不負眾望地聽見布料碎裂的聲音和一連串的慘叫聲。他眼前一花,在那團紅光的包裹下,沉沉昏睡。
第一章
今日的瑞王府,依舊雞犬不寧。
麵團抓著半條被子,有點狼狽地滾下床。這一個月來他每天都忙著爬上爬下地清點貨物,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
但他只得爬起來,外面的聲音震天響,已經到了快要破門而入的地步。
再過一個月就是當今天子的壽辰,舉國歡慶,偏偏遠嫁塞外的長公主也挑這時候湊熱鬧,說想回王府看看小弟。單單這兩樁,瑞王府上下已經忙得腳不沾地。一方面要向鴻臚寺提交禮單,一方面為了長公主重修別苑,趕排新戲,每個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摔成八瓣用。
原本,清點完自己那份後,麵團偷了個空,溜回房中倒頭就睡。外面亂成一團,他也懶得去管,只想安心睡覺。可眼下這敲門聲未免太急,害他的心也像擂鼓一樣狂跳起來。
唉,不知今年又要換哪個倒楣……他哼哼著去開門。
外面的人已經從掌拍、腳踹,升級到抱著根木頭撞過來,麵團剛一開門,就被一雙巨靈掌揪住領子,大牛眼泛紅絲,一張臉直湊過來:「麵團!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睡睡睡~~府裡倉庫又遭賊了,丟了好些東西,現在禮單對不上!洛總管又不在家,王爺叫大家趕快過去!」
「……噢,今年丟的是啥?」麵團頭髮被風吹得呼呼亂飛,一邊滿不在乎道:「反正每年總要丟那麼一兩樣,大家早就習慣了,去年是一盆血珊瑚,前年是一匣龍泉墨,再往前是兩枚前朝古幣,怕什麼,都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皇上尚不至於……我說!跑慢點,嗆風了!!」
大牛瞪他一眼,跑得更快了。
麵團只得閉嘴,專心和頭髮搏鬥。
他被人架著胳膊烈火狂奔,雙手猶能以一種非常不人類的姿勢,繞到後背給自己綁頭髮,柔軟程度讓一路四散蹲在王府角落裡的暗衛們都自愧弗如。
到了大廳,已經人山人海。
最前面跪著一排大丫鬟,小一點的靠門站著,麵團趁大牛沒注意到他的時候趕快溜到窗邊,離主座老遠站著。趁這段時間,他最後一次審視了自己的形象:剛睡醒,臉還沒洗,衣服也是搓揉得亂七八糟,只有頭髮勉強還算整齊。
他雙手抄在袖中,長舒了一口氣。
這樣就沒人能注意到他了吧?要知道,為了這一天他還特意留長了頭髮,已經快長到膝蓋了。現在全部撥過來以後,他滿意地發現這片頭髮已經遮去了他大半臉孔,恰似一張面具……
正當麵團為了自己的計畫洋洋得意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他納悶地轉過頭,那人嚇了一跳,像被蜂螫了一樣跳起來:「麵……你是麵團!?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
麵團顧盼而笑,心情很好地把頭髮撩開半邊道:「叫我有事?」
那人不忍再看,捂著眼指指前方,「王爺說了,叫你一來就趕快過去。」
……什麼?
都(喬裝成)這樣了還不放過他!!!
麵團大怒,嗖地抬起頭來,那人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結果被盯得又嚥了回去,被王爺當做心腹重用是好事啊,他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清秀少年會露出這種被人掘了祖墳的表情。
寶座上的王爺顯然不知道心腹正在「自殺,和殺死他」之間天人交戰,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望了過來,向他招手:「團團?」
心知這傢伙叫他絕對沒有好事,麵團一步一挪地蹭到跟前,「王爺。」
瑞王點了點頭,對他這副面具人的造形倒未多做評價。雖然他還是個孩子,但舉手投足間已充滿了皇族氣勢,眼下他一手按著肚子,一手指著腳下的矮筐道:「團團你看,這是什麼?」
「回王爺,是獻給皇上的朱果。」
麵團隨意翻了翻,這些朱果是他經手,就算爛成果泥他也認得。而且宮裡的果品和民間不同,幼果時就會剪些福祿壽喜的字樣貼在上面,待到果子成熟,紅紙揭去,痕跡卻會留在果子上。
所以非常好認。
只是才一天的工夫,怎麼就少了這麼多?
他偷偷抬眼望了一下其他人,結果嚇了他一跳。搖曳燭光中,瑞王憂心忡忡,不停地唉聲歎氣,剩下的人雖然長相不同,但盯著地板、目不斜視的樣子卻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感受到眾人心中的熱切,麵團暗叫一聲不好。記得他剛來的時候,就是被這些人可憐兮兮眼淚汪汪看得難受,從此被拉上了賊船,這次可不能再上當了。所以他一邊答話,一邊無聲無息地退退退,想趁著瑞王發難之前躲回人群,結果沒等瑞王放虎歸山,衣領子已經被大牛一把揪住,劈柴的粗手幾下替他綁好頭髮,拍拍肩膀,象徵性地鼓勵幾句,又重新給踹了出去。
更缺德的還在後邊,那些人低著頭,一邊猶能以他為中心空出一個圈來。他往左跑,那個圈就跟著往左跑,他往右移,那個圈也跟著往右移。
麵團滿臉黑線地看來看去:「算了,活該我倒楣。小祖宗……這次又是怎麼回事?你就不能讓皇上安安心心收一次賀禮嗎?你知不知道附近的鳥窩已經被咱們掏得集體不下蛋了。」
話雖這麼說,不過麵團自己都有點無奈。
畢竟每年都這麼折騰也不能全怪這位小王爺。
據說聖上十三歲那年,曾在漠北的獵場走失。當時大雪封山,馬蹄印全被掩沒了,尋找的車隊不得不停在了半山腰。後來先帝好不容易帶人衝上山的時候,卻看到非常不可思議的一幕:那種天氣下,早該凍死的皇子居然微蜷著身體,手握成拳,倚著馬匹香甜的在睡覺。
他的身邊沒有一個人,只有一排小小的爪印延伸至遠方。
先帝掰開兒子的手,掌心是一枚流光溢彩的羽毛。
大臣們說,神明顯靈,天祐吾朝。
百姓們說,赤羽夜啼,恐是凶兆。
神仙也好,妖遇也罷,總之皇上和鳥的緣分就這麼結下了。每年的壽誕又是巴結天子的好時機,群臣獻上的賀禮,不約而同地都有些迎合皇上的喜好。
有一年崔丞獻上縈塵集羽舞,眾人讚不絕口,傅相下朝後暴跳如雷,發誓明年一定要找更好的東西贏回去,總之,所有人都在為了這一天暗暗較勁。
本來瑞王府裡珍寶有的是,倒也不用特別發愁,只是從以前起明明清點無誤的賀禮,到了最後關頭卻總是對不上數,不是缺這個就是少那個。偏偏又不知道是誰幹的,除了張榜懸賞外,只好每年都把所有人抓到一起,看看有什麼別的東西可以把皇帝老子糊弄過去。
可這糊弄,也得糊弄得有水平。
要討皇上歡心容易,他喜歡鳥,送和鳥有關的東西就好了,但皇宮裡什麼珍寶沒有?這討歡心得另辟蹊徑,送別人沒送過的,最好能好到讓皇帝忘了為什麼貢品和禮單完全不同這回事。
所以每年的這一天,大家都在為了送什麼而絞盡腦汁。
前年,送去一對鴛鴦描金恭桶,皇帝面無表情地收了。
去年,送去一條百鳥朝鳳褥墊。皇帝神色冷靜,依然收了。
年初,送去一張小雞吃米圖,收了,只是皇帝臉上的冷靜已經變成冷笑了……
大家覺得,現在的生活簡直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一個個拚命祈禱今年不要再丟任何東西,香也上了,願也許了,結果到頭來照丟不誤,下午的時候就有人發現朱果少了小半筐。
能送的前幾年都送的差不多了,這下可怎麼辦好?
瑞王見幫兇到齊,鬆了一口氣道:「……這次丟了這麼多朱果,肯定沒法交代,團團你覺得拿什麼跟他賠罪好?要不要上廚房包幾枚皮蛋送過去?」說不定還能趕上皇兄早起喝稀粥。
「王爺英明。」……這孩子越來越摳了,誰教的?
就拿眼下這只等著上色的小文鳥來說,要是在以前,他還會和其他人一起捂著眼睛抗議:「團團!這樣不對,這是欺君之罪!如果被皇兄發現了,王府會被抄家,本王也會提早進祖墳的!」
現在呢,居然能扁著小嘴提議:「……用染料隨便抹抹就好了,茜草餅會不會太浪費?」
麵團懶得理他,捏碎一塊粉餅,繼續給小文鳥上色。
小文鳥乖順無比,雖然還是只雛鳥,又正是睡覺的時候,被大牛從後院的鳥窩裡掏出來,睡意讓牠兩條腿微微地打著顫,小身子縮成一個球,但在麵團上色的時候仍很聽話地堅持沒睡著。烏溜溜的眼,怯生生地望著旁邊的人,不時撲閃著兩枚絨翅,小腦袋蹭一下麵團的手指。
折騰了大半夜,總算把小文鳥改成通體赤紅的全新品種。
麵團放下筆,趁良心還沒覺醒前道:「等天一亮,趕快叫人把這只『紅嘴相思玉』呈上去,如果問起來,就說是王府裡剛弄來的新玩意兒,皇上一高興,興許就不記得朱果這回事了。」
其他人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得拚命擦汗。
只是想到朱果,麵團還是有些納悶,不是昨天還剩很多嗎?怎麼一天不到就少了這麼多,要知道丟了貢品可不是小事,真要追究下來,這裡每個人都逃不過,難道有人存心要嫁禍王府?
瑞王憂心忡忡地贊同:「是啊,每年都丟,也許是有人想陷害本王才故意這麼做的,好歹毒。」
「難道王府裡面出了奸細?正好大家都在,王爺,要不要今天就把人揪出來!」大牛粗聲道。
「不要……本王今天不舒服,想要早點歇息……」瑞王的小手依舊緊緊按在肚子上,轉頭看了看麵團,「那一切就照你說的辦吧,等天一亮,趕快把這只紅嘴……什麼的小鳥送進宮裡,記得向皇兄說聲對不起。肚子越來越痛了,大家隨意……唉,茅廁無聊,再拿兩個朱果。」
大廳內倏然寂靜。
麵團頓時腦袋充血,想抓個果子砸死他。只有小文鳥毫無所察,窩在他的掌心,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淡粉的嘴喙磨來磨去,八成是夢見了什麼好吃的。
忙亂了一夜,大家各自抱著兩個黑眼圈去睡了。
麵團想到天亮後發現寶寶不見了,大牛免不了要被憤怒的母鳥啄幾口出氣,不過這點內疚很快就被睡意打敗了,他偷偷打起了呵欠,依稀中感到有人朝這個方向走來還看了他好幾眼。
不過不管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嚇人,剛才沾了不少染料在身上,遠遠看去,活脫脫一個血洗王府的殺人鬼,但折騰了一夜,誰還有力氣維持白天的形象,天大的事,也等早上再說。
大牛剛來沒多久,始終有點不安:「麵團,如果皇上發現那隻鳥是假的,會把咱們拉去砍頭不?」
麵團安慰他道:「皇上和咱們王爺一母同胞,想必也是傻得並駕齊驅,他不會發現的。」
搖頭晃腦的麵團沒發現,一道蒼青色的人影在經過他身旁時頓了一下,又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去。另一人氣喘吁吁地追過來:「洛總管,您也聽說丟了東西,特意從外面趕回來了啊。」
洛總管平靜地「嗯」了一聲,那人又道:「您能回來就太好了,總算有人可以拿個主意,麵團那點子我總覺得……有點兒懸,這不,大家才剛散了沒多久,我這就去把人再喊起來?」
「不用了,」洛總管繼續平靜道,「……皇上傻得很,不會發現的。」
***
這天,麵團偷偷溜出王府。
最近總算不那麼忙了,他打算約幾個朋友逛街,抒發一下連日的積悶。可彷彿是一眨眼功夫,他身邊的男女就紛紛以最快速度結束了單身生活。
比如,打掃臥房的紅裳已經攢夠了贖身的錢,下個月就要做城北劉麻子的新媳婦。比如,院子裡剪草的阿元,也告了一個月的假,說想把鄉下的老婆接到京城裡來,見見世面。而已經順利走到一起的春杏和大牛,剛才居然手牽著手,慷慨地表示歡迎麵團加入他們的二人世界。
麵團氣得差點吐血!
他臉皮再厚,也不至於淪落到人家眉目傳情的時候在旁邊礙眼。
當一個人發現自己連找個伴兒逛街都費盡周折的時候,他心裡不是那麼好受的。
麵團悶悶不樂,隨著人潮漫無目的地亂走,沒走幾步,就看到幾個宮裝打扮的小廝在市集口吆喝:「喲呵!只要能獻出讓崔丞滿意的寶物,不分貴賤,一律重重有賞!」
對面街上幾個人喊得和這個差不多,只不過內容從「崔丞」換成了「傅相」。
兩位老臣又在打擂台了?
他心中一喜,快步走了過去。
京城裡的人都知道,崔丞和傅相兩位大人是死對頭,且越老越愛鬥氣。
有一年傅相獻上的禮物被皇上誇獎,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下了朝難免炫耀幾句。崔丞氣不過,一回家就翻箱倒櫃地找寶貝,第二天就送了更合皇上心意的東西過去。
兩家從此結了仇,除了朝堂上針鋒相對外,民間有任何奇珍異寶,也一定要趕在對方前面弄到手。
麵團剛到京城的時候,靠得就是在這場聲勢浩大的寶物爭奪戰中蹭飯吃才不至於餓死。反正這兩家有的是錢,從物質上直接激勵了全民踴躍加入,只要有寶物獻上,或是提供什麼線索,登記個名字,自然有人管你一天的吃住。三菜一湯不說,飯後還有蜜糕拿。
他沒什麼寶物,吃飽喝足就找個地方曬太陽,如果問起來,就隨便掰個不知名海島的傳說給人家,找不找得到就不關他的事了。
今天一過去,麵團就被嚇到了,媽呀,怎麼一段時間沒來變得這麼誇張?到處都是人。
沒走幾步,就被人撞了個踉蹌。
見那人連句對不起也沒有,他不禁有點生氣:「喂,你站住!」
那人不耐煩地瞅他一眼,見他衣服灰撲撲的,料想也沒什麼大來頭,裝作沒聽見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不知想到什麼,又回過頭來,眼珠左轉右轉,最後落在麵團的領口上。
麵團察覺到他的目光,低頭,視線落在胸口上,原來剛才衣服被擠亂,把它給露了出來。
那人目不轉睛道:「小兄弟,你脖子上掛著的這根鳥毛……賣麼?」
「不賣!」撞得他這麼痛,起碼先說聲抱歉吧!
那人貪婪地看著,又急道:「那……這東西,是你準備獻給崔丞的寶物?」
「也不是。」
這人到底囉嗦完沒啊?今天的雙色豆糕就要發完了。
那人嘿了一聲,興奮地直搓手,「這位小兄弟,既然你用不著,也不想賣,借我用用總行吧?」
麵團奇怪地看著他:「為什麼啊?這是我的東西,我就算不用也不賣,但為什麼要借你?」那人面皮一紅,隨即哀求道:「兄弟,不瞞小兄弟,在下寒窗苦讀十數載,始終不能博取半分功名,聽說京城有這麼個獻寶會,特意帶了一對祖傳的青玉皮鳥紋佩來,想求取個一官半職,可惜,唉……是贗品,我看小兄弟也是個讀書人的模樣,如若憐惜,這羽毛借我一用罷。」
麵團生平最討厭這種旁門左道的事情,自然不會答應。趁那人不注意,一甩胳膊跑了。
從市集口出來的時候,麵團頗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捏捏懷裡的豆糕,還好沒有碎掉,想到這裡,他的臉上泛起了幸福的笑意,兩個酒窩也露出來了。
他拍拍衣服,卻聽見有人喊他。
誰?麵團朝聲音的方向看去。
瞧見人影時他已有些發愣,走近一看,頓時怔住了。來人身形頎長,蒼青錦衣,五官更是英俊得不像話,一雙上挑的鳳眼沉靜無波,腰間一條鵝黃色的絲絛,悠悠懸著一塊碧色的美玉。
美人啊!他大大地流了一把口水。
但必要的招呼他還沒忘,口水滴滴地跑過去:「洛總管,您回來了啊。」
洛宣成,王府裡的僕婢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不光因為他見識淵博,高深莫測,而是這個人能力極強,一個人打理著三千畝封地的田稅不說,逢年過節時的祭祀供奉,也是他一手包辦。
能在小王爺的精神肉體雙重折磨下活到現在,還把一大家子人管理得服服貼貼!
不光美,還很強啊!
麵團對這個傳說的人物一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洛總管平時見不到人影,只有過節時才能遠遠地看一眼,現在美人送上門來,當然歡迎,不看白不看!
洛總管看一眼他過來的方向,問道:「你就是麵團?」
麵團笑得很狗腿:「是啊。」
洛總管再看他一眼,「不在王府當班,跑來這裡做什麼?」
「啊?」麵團很是嚇了一跳,洛宣成年紀輕輕當得起總管之名,整人手段自然也是非常。雖然說今天比較清閒,但畢竟是偷溜出來的,衣服都沒換就被逮個正著,要死要死,坦白從寬!
他苦著張小臉道:「我肚子餓了,進去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拿。」這樣說他會不會生氣啊?
沒想到洛總管卻皺眉問他:「你在崔丞那裡拿了多少吃的?還有沒有?」
「啊,有的有的。」麵團從懷裡掏出紙包,豆糕用胸口捂著,還是熱的。他小心地分出一半。
不過,洛總管要豆糕做什麼,餵小貓還是餵小狗啊?傻小子滿臉不解地抬起頭,卻發現洛總管也在看他,好半晌,才沙啞著嗓子說:「……這東西,你哪兒來的?」
啊?怎麼今天這麼多人問這根毛?
麵團把剩下的豆糕放回懷裡,撓頭笑道:「那個……您也知道吧,當今皇上喜歡鳥的事情,我從家鄉出來的時候就聽說了,這種花色的鳥毛能在京城賣到很好的價錢,今天試了一下,果然不假,我背了一大包出來,洛總管喜歡的話,回頭我抽幾根給您紮個毽子玩,不要錢!」
洛總管本來面無表情地聽著,到底還年輕,沒繃住,唇角揚了起來。麵團本來有點怕他,見跟他開玩笑也不生氣,膽子不禁大了起來,好奇問:「呃……您要豆糕做什麼啊?」
洛總管半天沒吭聲,過一會兒,從袖中摸出個錢袋,倒了倒,掌心出現了一個尷尬的數字。他瞇眼望向麵團:「一文錢,吃什麼?」
哦,原來是出門沒帶錢……
麵團點點頭,懂事的把另半包豆糕也遞過去。
洛總管也不客氣,接過去:「昨天去酒樓吃飯,錢袋被幾個兄弟搶去付帳,我沒想到他們會趕盡殺絕。」停了一下,他又道:「本來有幾十兩的,豆糕等下回王府還你。」
麵團笑著搖頭,他一個人正覺得沒意思,現在有人一起作伴求之不得。
用過午飯,麵團看看天色還早,再看洛總管也沒有回去的意思,索性兩個人約好了一起逛街。折扇,髮簪,布裙,珠玉……一路看過去,也不買,就挨個問多少錢,一圈下來,最貴的是一張孔雀毛織成的小披肩,他抓在手心捏捏:「這個多少錢?」
小販見來了主顧,忙陪笑臉道:「爺,您這雙眼真識貨,這可是真正的孔雀毛,瞧這樣式,這繡工,就算送進宮裡給太后娘娘們用也不過分,不多不多,只要這個數。」
麵團看了一眼小販的手指頭,噗哧一笑,拖上洛總管就走。
邊走邊笑著說:「這小販也太不敬業了,那孔雀毛是染的,我偷偷呵了口氣在手心,就蹭下這許多顏色來。京城的生意人真是越來越小氣了,一點好染料都捨不得,還不如我自己做的。」
洛總管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神有些古怪。
再走不遠,就看到不少百姓都頂著個小籃往前跑,麵團算了算,又到傅相家發桂花糕的時間了,也跟著跑了過去。
好不容易擠出來,他擦擦額頭的汗,把糕點放下,想進去再拿一份給洛總管。
洛宣成被丟在外面半天,見他又要跑,一把抓住:「你去哪裡?」
饒是他身法高強,卻也只來得及抓住領口……等等,他脖子上的東西怎麼不見了?
麵團順著他的目光摸了摸胸口,咦,多半是剛才給擠掉了。一根破羽毛,他懶得回頭去找,擺擺手就當算了,舉步再要走,忽然身後有人叫道:「這、這鳳羽!是哪一位呈上來的!?」
什麼什麼?鳳凰的羽毛?
人群中頓時喧聲大作。
傅相激動得鬍子都抖起來了,舉著那根羽毛:「這是哪一位的寶物,站出來本相重重有賞!」麵團一怔,再仔細一看,傅相身後赫然還站著瑞王,還有一位穿著八日流雲紋淡黃長袍的青年,那人微側著身,和瑞王親暱地說著話,威嚴戒備的目光卻一點沒停地對著眾人掃來掃去。
黃色的衣裳,還和瑞王這麼親密,那人難道是……
天,這下死定了!
麵團打了個冷顫,之前那隻小紅鳥的事說他不心虛是不可能的,這麼近的距離,又是這麼顯眼的位置,他找不到地方可以躲,一頭扎進離他最近的洛宣成懷裡。洛宣成被嚇了一跳,再往台上一看,有些瞭然地用袍袖把他整個人都包起來,只露出一頭烏髮和潔白的脖頸在外面。
懷裡的身體很溫暖,但微微發著抖,他在害怕什麼?
攬在腰身上的手卻不由緊了緊。
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站出來細聲道:「是小人的寶物,剛才不小心給擠掉了。」傅相和黃袍男子交換了個眼色,快步走到台下,細細詢問這羽毛從何而來,家住哪裡,那人一一答了。傅相笑瞇瞇地捋著鬍鬚,說等他稟明聖上,一定好好賞賜他,那人大喜,激動地連連磕頭。
聽聲音,似乎是剛才撞到他的那人。這世間果然從來不缺想鯉躍龍門的人,不過也好,算是替他擋了一局,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麵團樂的不敢吱聲,拉了一下洛總管的袖子,示意他們趕快走。洛總管卻沒動,怎麼了?他這才發現周圍有點詭異的安靜,偷偷把頭轉過去,也是一呆。
因為他看見黃袍男子正拉著瑞王拚命往柱子後面躲,哇,這樣也能擠?因為那柱子太細,根本藏不住人,左右都看得見屁屁,而傅相則呆呆地指著他,嘴巴很不禮貌地張成O型。
他看了一會兒,偷偷把頭轉過來低聲道:「為什麼他們都在看我?」
身後洛總管姿勢不變,蒼青色的錦袍被過堂風掀起一角,幾乎和漆柱上的龍身融為一色,他把頭湊過來,也很詭異地壓低嗓子道:
「因為朕在看你。」
楔子
做人果然不能太鐵齒。
風雪中,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慢吞吞地策馬前行,一隻雪鴞窩在他肩上,不時蹭蹭少年冰涼的臉頰,發出安慰的咕咕聲。
展開手中的地圖,往左看,是一座山。往右看,是一條河。
「……你可以飛過去,但我是要跳河還是跳崖啊?」他盯著雪鴞,發現了一個非常可怕的事實。
走失在這茫茫雪原,已經是第三天了。
現在勉強還能算作是衣飾完好,但整體精神欠佳,而且天氣好像讓思考都變慢了,就連騎馬也開始一邊騎一邊恍神,結果沒看見前頭有樹,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撞上面了。
他一臉懊惱地坐在雪上,唉,早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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