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第一章
優雅。
是張紹淮抬眼看向鍾司霖時,自己文詞貧困的腦海中,直接浮現的兩個字。
跟身邊其他人一樣的深色西裝,穿在鍾司霖的身上,便顯得有了不同的味道,彷彿是特地為他量身打造的合身,襯托出他修長的身材。動作不急不徐,一舉手、一投足之間,展現的是自信的悠閒,就像是天生的貴族般的優雅。
且不論目前狀況有多詭譎,在這不算大的刑事偵緝處一科辦公室中,正擠滿了近二十個人,個個都是一臉殺氣騰騰、磨拳擦掌,準備大幹一架。自己的兄弟在氣憤填膺地叫罵,自己眼前有著兩個耀武揚威的傢伙,正對著自己罵,張紹淮眼中卻只看到那一個人,斜靠在桌子邊的鍾司霖,彷彿身邊這一切混亂都不存在,雙手環胸、眼光盯著自己黑亮的皮鞋,發呆……
「鍾Sir。」聽到張紹淮開口,鍾司霖微微側過頭,雙眼直視著張紹淮的大眼睛,一個挑眉的動作,代表對張紹淮的詢問。張紹淮在心裡嘆了口氣,開口說完剛剛未完的句子:「可以私下談談嗎?就我們兩個。」
香港廉政公署調查三科A2組的頭兒,鍾司霖鍾Sir,斜著眼看著張紹淮高級督察,西九龍區警署刑事偵緝處一組的隊長。秀氣的眉毛緊蹙,良久,微不可見地點了個頭,逕自站起身來,走過眾人,立定在張紹淮面前:「哪談?」這是他進入西九龍區警署至今的第一句話,清清冷冷的聲音。
張紹淮見那人筆直地立在自己面前,俯視著自己。對,是俯視……可惡,雖然只是比自己高那麼一點,但是眼前那傢伙的視線,毫不遮掩地表現出來,由上而下,俯視著自己。
壓下自己滿胸口的悶氣,張紹淮盡可能地保持自己的語氣平穩:「到我辦公室談吧,請。 」
張紹淮比了一個請的手勢,鍾司霖也不客氣,從他面前走過,臨去前留下一句話:「誰也不准動手!」
張紹淮也大步跟上。
順手關上房門,將窗上半開的百葉窗拉成緊閉,遮去外面兩派人馬的劍拔弩張。
轉過頭來,就見鍾司霖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兩條長腿交叉重疊、翹起二郎腿,在這雜亂擁擠的房間中,依然是一派優雅。
張紹淮嘆了一口氣,走近鍾司霖的身邊,鍾司霖依然是一副雷打不動的平靜,臉上仍是一片……冷漠。
看著鍾司霖的表情,讓張紹淮不禁氣不打一處來,便瞬間一掌扶住鍾司霖的後腦,狠狠地吻了上去。
口唇舌齒輾磨之間,驀然,張紹淮舌尖一個刺痛,拉開兩人的距離。只見鍾司霖粉色的舌尖,舔舔了自己尖銳的小虎牙。
「你咬我?!」張紹淮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舌尖,看到手指上的一點血,忿忿地對眼前的人抱怨:「你這野貓!」
鍾司霖淡淡一笑:「我可以讓你多加一條襲擊辦案專員的傷害罪!」
「我以為你是要告我性騷擾或是非禮呢。」
張紹淮揚起他陽光的招牌笑容,順帶附贈兩個深深的酒窩。
見到鍾司霖已經瞇起那凌厲的鷹眼,張紹淮連忙轉移話題,指指門外面的那一群,無奈地看著鍾司霖:「這麼大陣仗,做什麼呢?」
鍾司霖輕聲一笑,笑得明媚,刻意壓低聲音,貼在張紹淮耳邊,一字一字慢條斯理地說:「來請你到廉署喝咖啡。」
香港廉政公署會客室中。
「張紹淮,你被控涉嫌收賄及濫權,ICAC現在對你進行拘捕,你有權保持沉默!否則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張紹淮眉頭緊蹙,盯著眼前的鍾司霖流利地宣讀著他所擁有的「權利」,大大圓圓的眼睛中,盡是隱忍的騰騰火氣。
廉政公署的偵訊審問其實很注重人權,不但會主動問你要不要請律師,還有三臺攝影機同時錄影,全程記錄偵訊過程,室內還有個顯示器,自動顯示時間和溫度,以防被偵訊人控告超時、溫度太高或太過侵犯其權利,另外也主動提供咖啡、飲料跟便當。
這跟他們當警察的偵訊可是有天壤之別。但是,張紹淮依然是繃著張臭臉──誰會喜歡來廉政公署喝咖啡,尤其是「請」你進來喝咖啡的,還是自己的情人。張紹淮的一雙大眼,就這樣睜得大大的、忿怒地瞪著眼前的鍾司霖。
「張先生,根據以上權利內容的說明,你還有哪裡不瞭解的嗎?」
坐在三角桌一邊的鍾司霖,轉頭看向張紹淮。
「有!」張紹淮努力地壓下自己熊熊的火氣,看著眼前表情溫和的鍾司霖:「我不明白,我做了什麼事,有那麼大的榮幸,被鍾Sir請來廉署這喝、咖、啡!」
「張先生,我剛剛就說得很清楚了,你被控涉嫌收受賄賂以及濫用職權。」鍾司霖依然是一臉平靜地看著張紹淮。
「Fuck you!」張紹淮拍桌站起,怒氣勃然,指著鍾司霖的鼻子:「你……你……」看著鍾司霖毫不退縮、冷冷掃過來的眼神,張紹淮一句話也罵不出口,只有狠狠地甩下自己直指鍾司霖的手,氣悶地坐回椅子上。
張紹淮雙手交叉抱胸,瞪著坐在一旁的鍾司霖,語氣不善地駁斥:「我張紹淮雖然不敢說我的人品行事多冰清玉潔、毫無瑕疵,但向來也是坐得正、行得直,什麼收賄、什麼濫權?你們不要亂扣罪名!」
鍾司霖不怒反笑,對另一邊的同事一個眼神示意,那同事便起身將一個厚厚的資料袋交給鍾司霖。鍾司霖打開袋子,從裡面拿出一疊照片,丟到張紹淮面前:「照片裡面的人是你吧!」
張紹淮拿起照片看一看,一大疊的照片照的都是他跟另一個中年男子。瞇起眼來,仔細地端詳這照片內的男子,張紹淮閉上眼,努力在記憶中搜尋照片中的場景。
啊──是他!
張紹淮原本半瞇的眼睛瞬間睜開,眼瞳中盡是一片清明的透澈,是他!抬頭看向鍾司霖,將照片扔回桌上,不動聲色地說:「這男人我不認識,只是那時候在街上撞到,相互說聲抱歉罷了。」
「你說你跟他偶遇?不過根據我們的調查,你跟他見面不只一次。」鍾司霖又拿出一疊照片,攤平在桌上:「不只一次,就不該稱之為偶遇。」張紹淮眉頭皺了皺,抿直了嘴,未發一言。
鍾司霖隨手拿起一張那男人的個人獨照,反過來對著張紹淮:「李長齡!京城集團資料部的一個小組長。」將照片擲到張紹淮面前,鍾司霖繼續說:「我知道前一陣子京城集團私下販賣非法藥物的消息,貴單位好像也曾經著手調查。」
鍾司霖逼向張紹淮,鷹眼盡是一片凌厲:「不過你跟李長齡會面三次之後,貴單位就不再對京城集團進行調查,甚至收回對京城集團貸款的限制。」瞇起鷹眼,鍾司霖的聲音越來越冷:「調查京城集團這案子的負責人,似乎就是你張督察……」
張紹淮大眼瞪著鍾司霖,似有滿腔火氣,卻又克制住未爆發:「這是我們調查內部的機密,不宜對外公告。京城集團的這案子,確實是我負責的。」
鍾司霖坐回位子,輕聲一笑,搖搖頭:「應該不是調查機密的問題吧……」將手伸入袋子中,拿出一張委託銀行協助調查帳戶的清單,在張紹淮面前晃了晃:「是錢的問題吧。」
張紹淮一把搶過那張清單詳細過目,終於勃然大怒,拍桌而起:「屁!我如果有個瑞士銀行帳戶,裡面又有那麼多錢,我還幹什麼累死累活,在香港當警察!」將手上的清單往桌上一摔:「你們ICAC擺明在栽贓!」
鍾司霖冷冷地看著張紹淮,眼中有著凍死人的寒氣:「張先生,請注意你的用詞!」
張紹淮努力地忍下自己滿腔滿肚的火氣,直視著鍾司霖,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問:「鍾Sir,你不相信我?」
鍾司霖瞇起眼,看著面前隱忍著怒火的張紹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相信證據。」
「波喇!」將手上盛著的冷水,一口氣潑到自己的臉上,張紹淮雙手撐在廉署洗手間裡白色瓷磚的洗臉盆上,全身無法自已地微微顫抖。
水滴沿著臉部緊繃的肌肉線條,匯流到下巴的尖處,滴落;額前、鬢邊的髮絲,遇水而溼,緊貼在臉龐上,垂著晶透的水珠滴;打著死結的眉頭,抿得死緊的薄唇,圓滾滾的大眼,鑲著漆黑的瞳孔,躍動著炙熱的火焰──熊熊的怒火。
張紹淮現在很火、非常火、一肚子的火!和那人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時間了,也清楚那人公私分明到冷酷無情的行事風格,雖然大概猜到那人的回應不會是自己想聽的答案,不過,當自己親耳聽到,那平時在自己身下婉轉呻吟的聲音,對著自己說「我相信證據」那一句話時,自己依然是被狠狠地打擊到了……
深怕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出或做出傷害到別人的事,他只能假借要上廁所,躲到洗手間內,拚命地往自己臉上、頭上潑冷水,希望能讓自己降點火氣。
該死的!他怎麼能不相信自己!
氣憤到極點的張紹淮,狠狠一拳捶在鏡子邊的牆上。
「Fuck!」
「你應該把你的嘴巴放乾淨點。」推門進來的鍾司霖,正好聽到張紹淮那一聲粗話。微抬起眼,張紹淮盯著眼前鏡子裡,鍾司霖那一身ICAC的西裝筆挺。刺眼……真他媽的有夠刺眼!
猛然轉身,揪住鍾司霖西裝外套的領子,「碰」的一聲,張紹淮大力地將人緊壓在門板上,半瞇著的大眼,閃著一抹嗜血的瘋狂。逼近鍾司霖精緻的五官,張紹淮低沉的聲音,咬牙切齒地問:「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從剛剛猛然撞擊的昏眩中恢復清明的鍾司霖,看到張紹淮抓著自己的右手拳頭指節上,一片的通紅瘀血,蹙起了自己細長的眉毛,盯著張紹淮的右手:「你的手受傷了?」
順著鍾司霖的視線看去,張紹淮看到自己的右手指節上一片紅,是剛剛捶牆造成的,自己都沒注意到……鍾司霖對於自己小地方的留意,讓張紹淮原本的怒氣一下降溫了不少,心中有點小小的喜悅,司霖還是很在乎自己的……雖然如此,該問的還是得問清楚。
張紹淮仍是板著一張惡狠狠的臉,口氣卻溫了幾分:「我的手沒什麼……那不是重點,你們ICAC到底在玩什麼?竟然告我受賄!」
鍾司霖迎向張紹淮的雙眼,一臉毫不在意地說:「我們沒有在玩什麼,ICAC沒那麼閒著沒事做,一切都是按章辦事、依法抓人。」
鍾司霖的一句話,又挑起張紹淮的火氣。將手上揪著的衣領提高了點,壓在鍾司霖身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幾分,張紹淮努力地壓抑著自己的火氣,試圖保持情緒上的平穩地問:「這案子一開始就是你負責的嗎?跟監我多久了?」
「是,這案子一開始就是我主導偵辦的。」鍾司霖也不隱瞞,如實地回答張紹淮的問題:「至於跟監你的部分,我們跟了你兩個月。」
張紹淮聽到鍾司霖的答案,心中又抽痛又難過,五味雜陳,便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惡狠狠的臉,又逼近了點,兩人幾乎是鼻尖對著鼻尖地對瞪著;全身冒著的怒火,彷彿有形般炙熱地噴在鍾司霖臉上。因皺眉而瞇起的雙眼中,有著藏不住的傷心,張紹淮緊咬著牙,聲音微微沙啞,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我、再、問、你、一、次。你、不、相、信、我?」
被張紹淮緊壓在門板上的鍾司霖,看著眼前既生氣又痛心的那雙大眼,良久,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挑著眉,嘴角掛著一點淺笑──冷冷的笑。看著這樣的鍾司霖,張紹淮的心,漸漸地變冷,一點一點的抽痛取代了漫天的怒火,原本緊抓著鍾司霖的雙手也慢慢地鬆開了……
就在張紹淮壓在鍾司霖身子的力道減輕的那一瞬間,驀然,一個反身「碰」的一聲,變成鍾司霖揪著張紹淮的衣領。猛力地將張紹淮撞壓在門板上,趁張紹淮還來不及從七葷八素的天晃地動中回神,鍾司霖的唇,已經惡狠狠地用力吻上了張紹淮的唇。
狠狠的吻,唇齒相撞,兩舌糾纏,啃舔吻咬之間,和著清晰的血腥味。張紹淮很快就回應了鍾司霖,一手環住鍾司霖的腰,一手插入他柔軟的髮間,將鍾司霖緊緊地擁入自己的懷中。輾轉撕咬到兩人皆氣喘吁吁時,兩張微腫泛著水光的唇,方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臉上還帶著一點嫣紅的鍾司霖,揪著張紹淮的衣領,刻意壓低聲音,凶狠地威脅張紹淮:「你的律師還沒來之前,不要再讓我聽到你開口說任何一個字,閉緊你的嘴!」
「還有,」鍾司霖挑起一抹笑,笑得很溫柔:「剛剛那一下,是回敬你的!」
隨即臉色一變,又是帶點狂妄恐嚇:「下次你再敢推我去撞牆就試試看!」
張紹淮扯出一抹苦笑,他的司霖果真一點虧都不吃啊……
接下來的偵訊,張紹淮就只是抿著嘴,任憑ICAC的人怎麼問,不吭聲就是不吭聲,直到他委任的辯護律師||連亦春到場。在與連亦春大律師一陣竊竊私語的咬耳朵之後,他便翹起了二郎腿,一副與自己無關、喝茶看戲的悠閒模樣,觀賞著眼前連大律師與ICAC調查人員之間激烈的攻防大戲。
與連亦春客套地打過招呼,簡單地說明張紹淮被控的罪名及目前ICAC調查所得的證據之後,鍾司霖便將主要的偵訊工作交給在偵訊室內的另一位ICAC調查人員,自己則是安靜地坐在一邊,記錄著雙方的談話內容。
不算大的偵訊室內,雙方你來我往地激辯,很是熱鬧。
「張先生涉嫌收受京城集團的賄款,濫用自己身為案件調查負責人的職權,為京城集團開脫犯罪事實。」另一位ICAC調查人員大義凜然地陳述著張紹淮的罪狀。
連亦春隨意撥弄著照片看著:「照片上我看不出我當事人與另外那位李長齡先生有任何的互動。」
「張先生在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與李長齡有三次以上的接觸。說是偶遇,未免太過湊巧。」
那位ICAC調查人員正在說話時,喝著茶的張紹淮,眼神不經意地飄到鍾司霖豐潤的唇上。嗯……看起來還是有那麼點紅腫……
發現到有道過火的視線盯著自己,鍾司霖猛然抬起頭來,正對上張紹淮的眼,蹙起眉頭,鷹眼凌厲地瞪回去。彷彿在說你就不能安分點嗎?
「社會學者Georg Simmel有關現代都市生活方面的理論裡,就有專章談到都市生活中,有關熟悉陌生人的弔詭。可能明明雙方都是在同一地鐵站、同一時間上下班,兩人天天見面,卻彼此不認識,這是都市生活中非常常見的現象。」
連亦春頓口氣繼續說:「何況香港就這麼小,又是極高度發展的都市生活形態,彼此不認識的人,不要說兩個月,就是一個禮拜之內,天天擦身而過,都是極有可能的事,怎麼可以這樣就判定我當事人與這位李先生是互相認識的?」
聽到連亦春這番長篇大論,鍾司霖原本振筆直書的手為之一頓,抬起眼來,看著連亦春,表情有點僵硬……
張紹淮則是老大不客氣的,差點一口茶,全往連亦春的亞曼尼西裝上噴過去,一張想笑又不能笑的臉,憋到整個漲紅,只能不斷地用咳嗽聲來掩飾笑聲。
連亦春在閃過張紹淮的茶水攻擊之後,斜眼瞪著張紹淮。這傢伙到底搞不搞得清楚我是在為誰努力啊……笑,再笑就送你進牢房,去讓你笑個夠!
可憐的另一位ICAC調查人員,則是無視於目前現場的詭異氣氛,繼續努力著「伸張正義」:「在張先生的瑞士帳戶多了三十萬美金之後,他也立即中止了對京城集團案件的調查。這一切的證據,都讓我們合理的懷疑,張先生涉嫌收賄及濫權。」
聽到瑞士銀行內的三十萬美金,連亦春轉過頭來睜大眼看著張紹淮,怪聲驚呼:「你啥時有這麼多錢的?」張紹淮雙手一攤,搖搖頭:「我都不知道我原來有個瑞士銀行帳戶的說。」
調查人員將銀行協助調查帳戶的清單遞到連亦春面前:「根據我們的查證,這些匯款,確定是由李長齡的私人帳戶轉過去的。這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連亦春仔細一條一條看著這清單上的資料,越看眼神越冷冽,貼在張紹淮耳邊,低語了幾句,張紹淮也在連亦春耳邊,回了幾句。兩人耳語過後,連亦春抬起頭來,對鍾司霖及另一位ICAC調查人員開口:「我們懷疑這帳戶是冒名開戶,要求鑑定開戶人的筆跡。」連亦春眼神一凜:「另外,我們也希望能與李長齡當面對質。」
聽到連亦春提出的要求,那位ICAC調查人員求助似地看向鍾司霖。
鍾司霖蹙起眉頭沉思,片刻,才緩緩地開口:「連先生,你們的第一個要求,沒問題,ICAC查案向來是勿枉勿縱,如果你們對證物有所存疑,我們當然會證明證物的正確性。」停頓了一會,鍾司霖繼續回答:「至於,第二個要求……我們也很希望能安排張先生跟李長齡當面對質,不過……目前在執行上有所困難。」
鍾司霖抬眼,直視著張紹淮:「我們也正在找李長齡……」
接著輕嘆了口氣:「他失蹤了。」
整潔有序、井井有條的辦公室中,鍾司霖坐在椅子上,身體斜靠著椅背,長腿交叉翹著二郎腿,修長的雙手重疊覆在翹腿的膝蓋上,指節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隨意敲打著。
明明應該是慵懶的坐姿,卻因為撐直的背脊、挺立的雙肩,以及專注盯著自己黑亮皮鞋的眼神,反倒顯得正襟危坐。
辦公桌對面的謝Sir──香港廉政公署調查三科A組的組長、鍾司霖的直屬上司謝克煌,正翻閱著鍾司霖剛送上來的、有關張紹淮案子偵訊的書面記錄。越往下看,臉色越差,「啪!」一聲,謝克煌闔上了手上的文件夾,同一時間,鍾司霖的視線由自己的皮鞋上,瞬間移到謝克煌手上的資料夾。
「有辦法讓張紹淮定罪嗎?」由文件中抬起頭來,謝克煌開口詢問鍾司霖。
鍾司霖看向自己的頂頭上司:「只要證據夠,自然是有辦法。」
「足夠的證據啊……」彷彿在自言自語的謝克煌,突然瞇起眼睛,盯著眼前的鍾司霖:「或許,我不應該讓你負責這個案子……」嘆了口氣:「畢竟,你跟張紹淮是舊識。」
「呵……」鍾司霖輕笑一聲,淡然地說:「謝Sir不相信我?如果謝Sir對我有所疑慮,所謂疑人不用,我可以不管這個案子。」
謝克煌連忙搖搖手:「不,我怎麼會不相信我手下最優秀的一位調查員呢?我若是對你有疑慮,就不會在一開始時把這案子交給你偵辦。」放下手來,謝克煌看著鍾司霖說:「我只是怕你不好做人……畢竟,你跟張紹淮曾經又是同學又是同事。」
「來ICAC,我就是來辦事的,不是來做人的。該抓的人,我就抓,一切依法行事。」鍾司霖雙手十指交叉,手肘立在前方的辦公桌上,雖然面對的是自己的上司,鍾司霖散發出來的氣勢,絲毫沒少一分。鍾司霖隨即話鋒一轉,冷漠地說:「我跟張紹淮不過是警官學校的同期同學,在警界時正好同事過,我跟他,私底下並沒有多大的交情。」
謝克煌凌厲的眼神一閃而沒,用著聽不出情緒起伏的平靜語氣,淡淡地笑著說:「好歹你們認識都要十年了,又是警官受訓同小隊的同期、又是飛虎隊以前的同組搭檔,說沒交情,還真難讓人信服。」
鍾司霖冷冷一笑,玩弄著自己修長的手指:「是啊,我跟張紹淮是認識很久了……」壓低的音調更寒幾分:「有一類人,若與旗鼓相當的人相識十年,兩個人會成為生死相交、默契十足的知己;也有一類人,就算與勢均力敵者認識再久、經歷再多事,都抹滅不了他們彼此競爭、相互爭鋒的對立,兩個人反而成了一輩子的敵手。」
身體微傾向前,鍾司霖微瞇著眼問謝克煌:「謝Sir,你說,我跟張紹淮是哪一類呢?」
謝克煌瞇起眼睛,盯著眼前的鍾司霖,一點一點地審視著他臉上的每一寸神情,想從中看出他所說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只是,鍾司霖的臉上,只讀得出一片傲然,及冷傲中張揚的狂妄。
看不出鍾司霖到底在想什麼,謝克煌也只有保持自己臉上的笑容──不是很好看的笑容,語重心長地對鍾司霖說:「Sid,你是個很聰明的人,也是個很優秀的人才,希望你不要選錯了方向走岔了路,毀了自己的前途。」
最後「毀了自己的前途」幾個字,謝克煌刻意地加重語氣。
鍾司霖笑了,身體又斜靠回椅背上,輕鬆自在地開口:「謝Sir不用擔心我,我向來很清楚,我要往哪裡走。」
「那就好。」謝克煌將手上的文件夾遞給鍾司霖:「這一陣子你也辛苦了,趁著明天休假,好好休息下吧!」
鍾司霖起身,順手接過謝克煌手上的文件夾:「這是我份內該做的。多謝謝Sir的關心,我會好好休息的。」
就在鍾司霖接過文件夾,轉身準備離開的那一瞬間,謝克煌的聲音驀然響起:「沒想到你跟張紹淮住得那麼近,竟然是在同一棟大樓內。」
謝克煌突來的這一句話,讓鍾司霖轉身的動作為之一僵,片刻,鍾司霖轉頭看向謝克煌,表情一片冷然:「我現在住的地方,是亭亭為我挑的房子。我也沒想到,張紹淮住在同一棟。」
乍聽到亭亭的名字,謝克煌身體微微一震,不再開口。靜默中,只聽到關門的一聲「喀」,鍾司霖已經離開謝克煌的辦公室。
辦好保釋的手續,張紹淮與連亦春步出廉政公署時,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我送你回去吧。」連亦春開口。一想到自己的車還丟在西九龍警局中,張紹淮也不客氣地坐上連亦春的銀色保時捷跑車內。
好車的性能就是不一樣,即便它深夜在香港馬路上疾駛,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外面風聲呼呼、引擎聲轟轟,車子裡面卻是十分安靜,安靜……無聲。張紹淮直接閉緊眼睛,仰靠在副駕駛座上,一句話都不說。
連亦春突然覺得自己很悶,正準備去吃午餐時,十萬火急地被張紹淮召喚到ICAC,錯過了自己應該可以吃頓好的午餐,以及家裡親愛老婆親手做的溫馨晚餐,就為了旁邊正呼呼大睡的傢伙。
還來不及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就得挽起袖子,跟那些ICAC的調查人員周旋一番;好不容易把人領出了ICAC,這傢伙就跟只壞掉的蚌一樣,連句道謝的客套話都沒有。現在,他人在一旁睡得倒安穩,可憐自己還要充當司機送他回家!
連亦春一口氣堵在胸口,是可忍孰不可忍,車子隨意往路邊一停,揪起旁邊正閉著眼睡覺的張紹淮,惡狠狠地搖晃:「張紹淮,你現在是把我這堂堂的連大律師當司機是嗎?不准睡!給我起來說清楚,你的案子是怎麼一回事?」
睜開雙眼的張紹淮,大眼中滲著縷縷血絲,口氣極度不爽:「我也想知道啊!莫名其妙地被栽了個這樣的罪名,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連亦春嘆了口氣,放開了張紹淮,放下手煞車、打檔、轉動方向盤,車子又重新上路。用眼角餘光偷看了旁邊副駕駛座上的人一眼,連亦春知道現在的張紹淮一肚子的氣,少惹為妙。
但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作祟,連亦春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問:「Sean,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什麼事,惹火了你家那個?搞這麼大的陣仗整治你。」
張紹淮還沒開口,連亦春就突然一聲怪叫驚呼:「該不會你又獸性大發,繼那次你讓他三天下不了床之後,你這次又讓他癱在床上幾天?氣得他這一次下這麼大成本報復你啊!」身為張紹淮從中學就混在一起的死黨,連亦春是少數幾個知道他跟鍾司霖之間關係的人之一。
聽到連亦春的胡言亂語,張紹淮想也不想,一巴掌就往連亦春腦袋上招呼過去:「你這小妖,嘴巴放乾淨點!」
連亦春的頭被張紹淮巴這一下,手上的方向盤沒抓穩,整輛車差點打滑出去,還好現在大半夜的,後面沒有車追撞,算是有驚無險地在路上滑了一下。重新穩住車子方向,連亦春喘著大氣:「你嫌命太長,也別拖著我一起死!我家裡可是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嬌妻等我回家!」
剛剛那一下的驚嚇,讓兩個人都精神了不少,連亦春依然是打死不退、繼續努力地追問:「說吧,你到底惹到你家女王什麼事?你們兩個人耍花槍也不是這樣耍的,玩到那麼大。」
張紹淮斜眼看著正開著車的連亦春,心裡想著,若不是那小妖手上掌握著方向盤,他一定先動手K他一頓!一張嘴,沒一句中聽的話。張紹淮長嘆一口氣:「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司霖到底想做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從車子後照鏡中看到張紹淮一臉無力的表情,連亦春不禁在心裡為他默哀三秒鐘。怪不得他被鍾司霖吃得死死的……誰先愛上,誰就認分點吧。也不知道自己這兄弟是腦袋哪根筋沒接好,那麼多軟綿綿的女孩子不抱,還拋棄個大美人,就巴著鍾司霖不放。不過也還好他拋棄了那位大美人,這才能讓他把紅筠娶回家當自己的親親老婆。
張紹淮又是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氣,看著連亦春不禁好奇地問:「你怎麼不問問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收賄,就這麼相信我,一點都不懷疑我?」
「三八兄弟!」連亦春啐了一口:「跟你當兄弟幾年了,你有多少心思,我還不清楚嗎?你如果懂得收賄,你這會就不是還待在那分區警局中,當一個組的隊長而已。」
聽到連亦春這句話,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張紹淮看著連亦春,嗯,第一次覺得這小妖也是一派英雄氣概,不自主地伸出手來,拍拍連亦春的肩膀:「好兄弟!」
「嘰!」的一聲,張紹淮拍向連亦春肩膀的同時,正好連亦春也停下車來,才沒又發生剛剛的驚險畫面。停好車,連亦春轉過身來揪住張紹淮:「你這混蛋,跟你說過幾次了,我不想陪你一起死!」
張紹淮反手擒住連亦春的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了車,奉送個有酒窩的燦爛笑容給連亦春:「謝啦!」說完就關上車門,準備進入大樓。
「喂!」連亦春搖下車窗對著張紹淮大叫:「你回去安撫安撫下你家那個,對你是有好處的。我再想辦法看看能不能知道些內幕,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張紹淮對連亦春揮揮手,代表他聽到了。看到張紹淮的揮手後,連亦春便發動那銀色跑車離開。
抬頭看著那熟悉的樓層,有著微弱昏黃的燈光,張紹淮又是一聲無奈的嘆息。
跟管理員打了聲招呼,進入電梯,按下了十一樓的按鈕。電梯緩緩地上升,張紹淮揉了揉自己的眉間,這天外飛來的橫禍,還真是折騰人。
「噹」的一聲,電梯到了十一樓,步出電梯的張紹淮,原本是習慣性地身體就要往左轉,轉過去跨出一步時,步子卻停了下來。看著自己的鞋子發呆了會,張紹淮毅然向後轉,往電梯的右邊走去。走了七、八步後,速度越來越慢,步子的幅度越來越小……
眉頭一皺,張紹淮向後轉身,毫不遲疑地快步走向電梯左邊的大門。
打開門進入後,張紹淮也不敢大聲地關門,怕那人已經睡了。小心翼翼地關好門,只見那人偏纖細的身子和修長的四肢舒展在沙發上,一本書滑落在地毯上,人,已然入睡。
張紹淮躡手躡腳地靠近,只見鍾司霖放鬆的臉部肌肉,軟化了原本有稜有角、高傲狂肆的鋒芒畢露,流露出平日絕對在那人臉上看不到的孩子氣。一旁小几上檯燈柔和的光線,映照在鍾司霖白皙精緻的五官上,彷彿在那肌膚上灑下月光的碎片,迷惑了張紹淮的眼。
燈光,延伸到白色棉質衣衫的V字領邊,若隱若現的鎖骨,勾勒出一個絕對誘惑的線條。
張紹淮在一旁坐了下來,身影遮掩了原本的燈光,突來的黑影讓鍾司霖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微皺起眉頭,驀然,睜開了眼。原本帶著警戒的眼神,看到面前的人是張紹淮之後,眼中的凌厲便褪了下去,取代的是帶點迷糊的睡眼惺忪。
揉揉有點朦朧的眼,鍾司霖看著張紹淮,帶著點剛睡醒的慵懶:「回來了……餓不餓?我去下碗麵給你當消夜。」
話說完,鍾司霖便起身準備到廚房為張紹淮下麵,手腕卻被張紹淮一拉,連扯帶摔的,鍾司霖又回到沙發上,被張紹淮從背後緊緊地抱住。
張紹淮將頭靠在鍾司霖的肩頭上,哀怨地說:「我不餓,可是我心裡好鬱悶……」
邊說還不忘將鍾司霖整個人拉上沙發,兩手把人擁得更緊。
鍾司霖淡淡問著:「為什麼鬱悶?」
「今天有壞人欺負我。」張紹淮埋在鍾司霖的頸肩之間,悶聲地投訴。
淡淡一笑,鍾司霖故作驚訝:「哇,誰敢欺負你這西九龍區大名鼎鼎的神龍探長!」微側過頭,鍾司霖板起一張凶狠的臉來:「跟我說哪個人那麼壞?我幫你去教訓他!」
張紹淮蹭著鍾司霖的脖子,清新的淡淡肥皂味躥入鼻尖,嗯……司霖已經洗過澡了。
「可是……我捨不得教訓那個欺負我的人,怎麼辦?」
鍾司霖輕笑出聲:「捨不得啊……那你只有乖乖地被他欺負了。」
向後一躺,鍾司霖整個人放鬆地窩進張紹淮的懷裡。
張紹淮俯下頭來,掠住懷中鍾司霖的唇,親吻間喃喃地說著:「捨不得教訓他,只有乖乖任他欺壓,然後……我再好好疼他囉……」
張紹淮的熱吻,以及語帶雙關的曖昧,讓鍾司霖原本白瑩的臉頰,泛起一抹自然的嫣紅。「嗯……」一吻結束時,也沒忘了給張紹淮一個大白眼,含著點薄怒,帶著點勾人。
張紹淮俯看著鍾司霖那彷彿黑曜石耀眼的雙瞳,話鋒一轉,正經地問:「雖然我們說過,在家裡不談彼此的公事,但是……我還是想問你,你相不相信我?」
看著張紹淮一雙黑白分明、眼神清澈的大眼,鍾司霖揚唇輕笑:「我不想哄你,我的答案還是一樣,我相信證據。」
聽到鍾司霖的回答,張紹淮眉頭一鎖,眼中有著藏不住的受傷。鍾司霖卻反手拉下張紹淮的頭,豐潤的菱唇貼著張紹淮偏薄的唇瓣,問:「你難道不相信自己?證據會證明你的清白的。」話一說完,自己的唇便迎上張紹淮的唇。
明白了鍾司霖話裡的含義,張紹淮心結全開,感動之餘,更加心動。兩唇相接,張紹淮立即反客為主,掌握了唇舌交戰之間的主控權。
輾轉糾纏間,兩人皆已呼吸大亂,氣喘吁吁,曖昧的氣息飄散著。
「呃,司霖……我想我餓了……」嗓音裡有著誘騙。
「我幫你去煮碗麵……」帶著點低喘。
「不用……我想吃的是你……」壓抑的渴望。伴著唇齒間的啃咬,雙手也沒忘了努力撩撥。
「…………」無聲的沉默。
「司霖……」繼續努力。
「啊…………嗯……」破碎的呻吟。
「司霖……」低沉的喘息。
「嗯……去……去床上……」小小的掙扎。
「來不及了……我要你……」混濁的鼻音。
「嗯……紹淮……啊!」驚喘和低聲的呻吟。
「嗯……」心不在焉的回應。
「我明天……休假……」帶著點沙啞乾澀的低語。
「…………」安靜。
「…………」沉默。
「我也休假……」撲上,某人徹底狼化。
第二章
白晃晃的和煦陽光從白紗窗簾透進房間,灑上了淺色木質的地板,爬上了淺灰色床單的大床,拂上了兩具四肢交纏相擁著的身體。
薄薄的眼皮遮不住刺眼的晨光,濃黑的眉毛微微地蹙起,張紹淮伸了個懶腰,「嗯……」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就是完全佔據他心頭的人,鍾司霖。
想到昨夜的激情,張紹淮不自覺地笑了,笑得如同一隻酒足飯飽之後,躺在溫暖陽光下打瞌睡的貓一樣的滿足……司霖應該累壞了,就讓他多睡點吧。
看著枕邊沉睡中的鍾司霖,長長的睫毛在眼窩處映出一片淺影,挺直小巧的鼻子均勻地呼吸著,昨夜被肆虐過的唇,還顯著一點豔紅腫脹,帶著一個純淨酣甜的淺淺弧度。鍾司霖睡得很安穩,張紹淮也沒動,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鍾司霖。
一種感覺,從張紹淮的眼中所映出的倒影,慢慢、慢慢地擴散到喉頭,蔓延到四肢,填滿了整顆心,那是一種恬靜、和煦、溫馨的安定。張紹淮輕輕握住鍾司霖放在枕邊的手,滿足油然而生。心裡的感覺,叫幸福,一種天長地久、再也不錯開的幸福,經歷這近十年的風風雨雨,他們總算握住了彼此的手,終於掌握了屬於兩人的幸福。
就在警察訓練學校報到的第一天,他認識了鍾司霖。嚴格來說,是他撞到了鍾司霖,而且那一撞,還把人撞昏了。
那天他因為睡過頭,慌慌張張地趕到警校報到,卻在匆忙衝進警校的時候,一個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一身黑的人,急急忙忙地向對方說聲抱歉的同時,那個被他撞到臉色慘白的傢伙,就直挺挺地昏倒在他懷裡!
人是自己撞的,禍就要自己擔,張紹淮雖然心急報到的事,也只能扛起那個昏倒在自己懷裡的人,還有那個人的行李,先到醫務室救人。
到了醫務室才知道,那個被自己輕輕一撞就昏倒的傢伙,原來正發著燒。因為那個人連昏迷都沒鬆開眉頭,讓張紹淮無法狠心拋下他不管,就守在身旁照顧他,直到三個小時之後,那個人悠悠地轉醒,張紹淮才知道,他叫鍾司霖,也是今天要報到的警校學員。
結果,他跟他,張紹淮跟鍾司霖,就成了警校中唯一兩個連人都還沒報到,就被教官列為重點訓練的黑名單的人物。偏生,他們兩個又被編在同一隊,學員編號又是隔壁號,自然又是上下鋪的室友,外加訓練時的搭檔。
那一撞,開始了他們兩人未來的日子中,再也理不清的糾纏……
在接下來的十七週,一百一十九個不被當人看、以及被盯上特別「照顧」的訓練日子中,兩人從互看兩相厭,到越看越討厭的水火不容。張紹淮不得不承認,鍾司霖是一個很好的競爭對手,不管在哪一方面。
他原本一直認為體弱多病、不堪一擊的鍾司霖,完全跟自己想像的不符合,不管是體能訓練還是耐力訓練,只有他跟他,能跟上哨子的速度,完成教官的命令;在戰術、急救等方面,鍾司霖總是能冷靜又迅速地做出正確的判斷。
只是,那個人的個性實在讓人莫名的火大,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不跟其他人交往,也完全融不進團體之中。
鍾司霖,彷彿是一具有著極佳性能,卻沒有一點溫度、冷冰冰的機器人,能完成各項的要求跟命令,卻沒有任何感情跟熱忱。
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這樣表現突出的人,自然容易招人忌,加上他冷酷不近人情的個性,更讓人對他不爽。就在一次模擬攻堅的團體訓練中,同隊所有的隊員聯合起來捉弄他,雖然自己並不贊同隊友的做法,卻無力阻止其他人惡整他的決心。
那一次,身為團體指揮官的他,真的被整得很慘,不但在眾人面前被教官罵得狗血淋頭,還被教官要求直接退訓!結果不願退訓的他,被教官懲罰到雨中去跑操場以冷靜自己的頭腦,其實,就是要逼他自行提出退訓。
透過窗戶,張紹淮看著大雨中鍾司霖模模糊糊的削瘦身影,一圈又一圈地跑著。他莫名地覺得痛……心痛……就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在看到鍾司霖一個跌倒時,張紹淮身體已經做出直接的反應。他衝入雨中,一把抓住勉強爬起還要繼續跑下去的鍾司霖。
從手指傳過來的溫度,讓張紹淮打了個冷顫。張紹淮急忙拖著鍾司霖往宿舍方向去:「你瘋啦?別跑了!」
「啪!」的一聲,鍾司霖拍開張紹淮的手,聲音比他自己的體溫更冰冷:「不關你的事!」又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張紹淮的手被鍾司霖拍開,整個人愣住,心底也有股火氣騰起。心想好心沒好報,你當我真那麼愛管閒事嗎?便也不再阻攔鍾司霖,大步一跨就要回宿舍。
背後傳來聲「啪搭」,張紹淮回頭一看,只見鍾司霖又跌倒在地,眉頭一擰,還是走向鍾司霖,將人扶起:「你到底要不要命啊?別跑了!」
張紹淮揪起鍾司霖的衣領,準備將人拉回去,鍾司霖手一掛,用力推開張紹淮:「滾開!不用你多事!」
看到鍾司霖又要勉強撐起自己身子時,胸口悶到不行的張紹淮,突然衝上去撲倒鍾司霖。鍾司霖沒料到張紹淮會突然衝過來,猛一下就被張紹淮推倒在地。隨即反應過來的鍾司霖,撐起身子就是一記直拳衝向張紹淮。
張紹淮在武術訓練的課程中與鍾司霖對搏過,知道鍾司霖的拳頭不是吃素的,自然打起精神應付鍾司霖的拳頭,瞬間反手使出小擒拿手,扣上鍾司霖的手腕。鍾司霖見招拆招,拳頭被制住的同時,手一彎,手肘已經往張紹淮胸口頂去。身體一側,張紹淮順著鍾司霖的力道,完成小擒拿手的完整動作,將鍾司霖壓制在地上。
「夠了!你是想死在這嗎?」張紹淮大吼:「只要去跟教官認聲錯就沒事了,硬脾氣不是用在這的!」
「我沒錯!」被張紹淮壓在地上的鍾司霖,下巴抵在地面上,反駁張紹淮:「我有什麼錯?我下的命令都是正確的,是他們故意整我!」
張紹淮揪起鍾司霖的衣領,面對著面,大眼瞪著鍾司霖:「你怎麼不想一想,他們為什麼要整你?」
鍾司霖冷冷一笑:「你少在這假惺惺的了,你不也是他們其中一個嗎?怎樣,看到我現在這樣子,你們很樂吧!」眼眸轉為凌厲,鍾司霖決然說道:「滾開,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麼?古代仁心仁義的大俠嗎?少在這裝出一副大俠模樣,我鍾司霖就是看你自以為是的俠義不順眼!閃,別擋著我的路!」
鍾司霖尖銳的話,像一把劍狠狠刺在張紹淮內心。對,他現在會在雨中跑著一圈又一圈的操場,追根究底,就是他們蓄意玩他的……
除了靜默,張紹淮完全不知道他還能說什麼。
鍾司霖也不再多看張紹淮一眼,壓著自己的右腹,再一次跨出自己的步伐。
不知道是不是雨勢越來越大的關係,他已經越來越看不清前面的路,他只知道要跑,步子要往前邁,不能停……他不能,不能被退訓……
大雨之中,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著,一個人安靜地立在操場中。
就在鍾司霖又一次跌倒在地,慢慢地咬牙撐起時,張紹淮再也忍不住了,衝了過來。「別跑了,再跑下去你會沒命的!」張紹淮吼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退訓又怎樣,我陪你一起退!」
鍾司霖揪住張紹淮的衣服,把他拉近自己眼前,瞪大了眼睛,看著張紹淮:「我不能被退訓!你知不知道我絕對不能被退訓!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絕對不能被退訓的……」
說完之後,鍾司霖又是一把推開張紹淮,搖搖晃晃地要向前跑。
鍾司霖瘦長的身形,在雨中更顯單薄,卻有著一股不可折服的意志。
為什麼?張紹淮問自己,那個人為什麼能折磨自己到這樣的地步?
眼眶似乎有點熱,張紹淮大步跟上那個單薄的身影……
一把拉開鍾司霖的右手,將人架在自己肩上,張紹淮配合著鍾司霖的腳步大小:「累了就靠在我身上休息下。我陪你跑,我絕對不會讓你被退訓的。」
鍾司霖轉過頭來看著張紹淮,嘴巴開了開,始終沒有發出一個音。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現在還能撐著,全靠自己那一點的骨氣。
鍾司霖轉過頭,視線看著前方,不再發一言。
架著鍾司霖一起跑的張紹淮,肩上感覺到一股沉重,讓他緊蹙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在雨中,兩個人默默地跑著。
鍾司霖再醒過來時,一張眼,就看到張紹淮一臉的擔憂,原來那晚最後自己昏倒了,差點引發肺炎,在醫院躺了好幾天。
後來,張紹淮才由趕到醫院的鍾司霖阿姨那裡得知,原來報到前一天,是鍾司霖母親的葬禮。
那一天,他一身的黑衣原來是喪服。
後來,張紹淮跟鍾司霖,誰都沒有被退訓,在剩下的十週訓練過程中,兩個人展現絕佳的默契跟合作,雙雙以優異的成績,成為同期結訓典禮上的領獎者,並且入選為香港特警隊成員。
有點乾澀的一聲無意識的低吟:「嗯……」
被窩中的鍾司霖終於翻了個身,由原本的側睡翻到正仰,刺眼的陽光印在眼上,讓鍾司霖的眼皮微微顫著,自然地伸手想把被子拉過頭,遮住打擾到他睡覺的光線。
順手一拉,嗯,怎麼動不了?再加點力,被子還是拉不動。
不得已,鍾司霖終於撐起點眼皮,緩緩地張開了眼,甫一入眼的,就是映出自己睡眼惺忪模樣的大圓眼。眨眨眼,拉開了點距離,那張熟悉不過的笑臉及酒窩,佔滿了所有的視線。懶洋洋地伸展了四肢,鍾司霖才轉過頭來,面對半壓在他身子上的張紹淮,慵懶地說了聲:「早……」
看著鍾司霖一副還沒睡醒的迷糊模樣,張紹淮覆了上去,擁著自己的情人,幫他順了順睡亂的頭髮。
「再睡吧,難得今天休假,好好地補補眠吧。」
鍾司霖卻搖了搖頭,揉揉眼睛,原本清亮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含糊不清地說:「不……睡夠了。我去沖澡……」
說話時,鍾司霖就要起身,腰椎卻是一陣乏力酸疼,兩腿之間還有黏稠的愛液痕跡……
悶哼了一聲,又跌回了床上。將臉埋在枕頭上,鍾司霖斜眼狠狠地瞪向身旁的張紹淮。都是你這不知節制的混蛋!
看到鍾司霖掃過來的凌厲眼光,張紹淮俯身親了下鍾司霖光潔的額頭,低聲道:「我去幫你放水,等會兒你就泡泡澡吧。」
有人要服侍自己,鍾司霖也不客氣,隨意地點點頭,又閉上眼小憩下,等著張紹淮準備好。
片刻,張紹淮搖了搖又重新去會周公的鍾司霖,輕聲哄道:「水好了,去洗吧。」鍾司霖半瞇著眼,看是張紹淮,只懶懶地伸出一隻手給他。
嘆了口氣,張紹淮十分自動地將床上的人打橫抱起,寵溺的碎碎唸著:「這麼懶……」
鍾司霖冷哼一聲,張口咬向張紹淮肩膀,看起來用力,卻是輕輕一咬,只有淺淺的牙印,含糊地抱怨:「是誰害的啊?」
說完之後,舌尖還沿著那牙印,若有似無地舔拂而過,激得張紹淮腹股間一股熱流直竄,心火騰騰。從喉嚨中發出一聲低吼,張紹淮粗聲粗氣地警告懷中的鍾司霖:「別玩火!還玩,我就把你扔回床上去!」鍾司霖冷哼一聲,卻也不再逗弄張紹淮。
浴室裡,蒸氣瀰漫,鍾司霖仰躺在白瓷浴缸中,浸泡在溫度適中的溫水裡,感覺全身的肌肉慢慢放鬆,身體的疲倦以及腰椎的酸軟,也漸漸舒解,人,就這麼懶洋洋地癱在浴缸中。
一直未見鍾司霖從浴室出來,已經準備好早午餐的張紹淮,不由得皺起眉頭。那人該不會又……
無可奈何地輕嘆了一口氣,張紹淮脫下身上的圍裙,走向浴室,在浴室門口叫喚:「司霖?」
一連幾聲叫喚伴著敲門聲,都沒聽到鍾司霖的回應,浴室內又沒有任何動靜傳出,張紹淮只有推門進入。就見鍾司霖泡在熱水中,頭靠在浴缸邊緣,又昏昏睡去。
張紹淮無聲地一笑,還說自己睡夠了,根本就是還沒睡醒,真是的……
張紹淮伏在鍾司霖身邊,輕聲叫著:「司霖,起來了,水都冷了。」
鍾司霖卻只是蹙起眉來,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喃喃地咕噥:「別吵我……」
這樣任性的鍾司霖,讓張紹淮不免莞爾一笑。算了,昨晚也累壞他了。將浴缸裡的人小心翼翼地抱起,順手用一旁的浴袍包住人,再將人抱回床上。
或許是離開了身體已經習慣的溫水中,鍾司霖的眉頭皺了皺,猛然地睜開了眼睛,只見自己已經被抱出浴缸,現正在張紹淮懷裡。
正為鍾司霖裹上浴袍的張紹淮,見到鍾司霖睜開眼睛,眼神中還是一片迷離,知道那人還沒睡醒,便對他一笑,哄道:「如果還累,就繼續睡吧。」
鍾司霖卻沒有閉上眼,猶自看著張紹淮的笑臉發愣。
好像,每一次自己醒過來的時候,身邊都是這個人,第一個映入眼睛的,就是這張臉、這雙大眼、這個笑、這對酒窩。
在警察訓練學校報到的那一天,在醫務室醒過來時,看到的是他。
在那一夜大雨中操場跑步後昏倒,在醫院中張開眼,看到的是他。
在特警隊出任務受重傷,在病床上恢復意識時,看到的是他。
在亭亭離開,自己意志消沉、醉生夢死的時候,在浴室中被人狠狠淋了一身冷水,人醒過來時,眼前的還是他。
是他,就是他,每一次都是他!
就是這個笑、這對酒窩、這雙大眼、這張臉,就是張紹淮。陪在自己身邊的,永遠都是他。
那一天,當鍾司霖因為淋雨又體力不支昏倒後,再張開眼,入眼的是醫院的白色天花板時,心底驀然冒出一股濃濃的孤獨感。他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人要他,連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都拋下他了……
眼眶一陣酸澀,眼淚就這樣滑了下來。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突然,旁邊一個很熟悉的聲音響起,讓鍾司霖連掩飾自己掉眼淚的事都忘了,只能錯愕地看著張紹淮越來越接近的臉。
張紹淮一臉著急地看著鍾司霖,他沒想到他只是去倒杯水回來,就看到昏迷三天的鍾司霖醒過來,而且還……流淚了。嚇得他不知道怎麼辦,本來想裝作沒看到,不過當他看到鍾司霖孤單落寞的神情時,還來不及多思考,他已經開口了。
不過,當鍾司霖抬起一雙水濛濛的眼看向自己時,自己的心怎麼跳得那麼快?一定是那雙眼太像小鹿斑比,實在太惹人憐愛了……
兩人就這樣呆愣地對看著,半晌,鍾司霖率先回過神來,飛快地抹去自己的眼淚,惡狠狠地開口,卻因為喉嚨太過乾澀,原本的狠話,化為一聲破碎的粗嘎,
鍾司霖乾啞的聲音,讓張紹淮反應過來,連忙倒了杯溫水,輕柔地扶起鍾司霖,小心地慢慢餵著他喝水。
鍾司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著,張紹淮則邊餵著他喝水,邊興奮地說著:「對了,你不用擔心退訓的問題了,等你身體恢復,就可以回隊上繼續受訓了。」
聽到張紹淮的話,鍾司霖稍微一分神,一口水就嗆到了:「咳!咳!咳咳……」張紹淮趕緊為他拍背順氣,卻又怕太用力傷到剛醒過來的鍾司霖,因此動作顯得十分笨拙。
就在一陣急促的咳嗽聲中,張紹淮聽到一句斷斷續續的話:「謝……謝……謝謝你。」
那一句謝謝很模糊,但張紹淮聽到了,聽得很清楚,他的嘴角莫名地揚起來。
從那一夜起,張紹淮跟鍾司霖心裡都明白,他們之間有些變化,他們不僅僅是同期、是室友,更是朋友,以及好搭檔。
在警察訓練學校二十七週的訓練之後,鍾司霖與張紹淮雙雙因為優異的表現,入選為香港特警隊成員,就是一般所稱的飛虎隊。
在飛虎隊受訓的八個月中,鍾司霖與張紹淮兩人越來越有默契,在任務的配合上也越來越心有靈犀,很多時候只要彼此一個眼神,就知道要如何搭配。
在私人情感上,他們兩人的感情也越來越好,兩個人成了最親密的好朋友、好兄弟、好知己。
一直到他們共同進入飛虎隊執行任務的頭兩年,張紹淮、鍾司霖一直都是好兄弟,不僅僅在出任務時是重要搭檔,休假時也幾乎都是兩人一起行動,兩人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時常被同隊的學長取笑,他們兩個看起來根本就是一對,鍾司霖總是面無表情,而張紹淮也只能打哈哈帶過。
在一次搶救人質的任務中,鍾司霖認識了傅亭亭,之後,在休假的時候,張紹淮就越來越少能約得到鍾司霖了。直到有一次休假的下午,一個人在路上閒逛的張紹淮,看到對面的馬路上,鍾司霖與那位傅小姐有說有笑地逛著街,兩個人的手,交握著。
張紹淮不知道為什麼,當下自己的腦筋瞬間一片空白,等自己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天黑了……
慢慢走向地鐵站的張紹淮,眼睛看著繽紛五彩的霓虹燈,頭抬得很高,因為他知道,如果頭不抬高,眼眶中的那股熱氣,就會溢出來。
從那一天起,張紹淮便不再在休假時約鍾司霖出去了。
就在鍾司霖越來越納悶,張紹淮為什麼總是在休假一大早就不見蹤影時,一次飛虎隊員的聚會,張紹淮帶來了一位高(***身兆)美麗的女孩子,跟眾人介紹:她叫席紅筠,是他女朋友。
看著張紹淮燦爛的笑容,以及他與席紅筠親密的互動時,鍾司霖終於明白,為什麼張紹淮休假時不再纏著自己出去了。
在別人看不到的角落裡,鍾司霖看著藍藍的天空,從一數到十,淡淡地一笑,笑著嘲諷自己。他在期待什麼呢?一切都只是玩笑話罷了……
深深吸了一個口氣,鍾司霖保持著完美的笑容,對席紅筠自我介紹:「我叫鍾司霖,你可以叫我Sid,我是Sean的同期兼搭檔。」
是啊,他不過剛好是張紹淮警校的同期,飛虎隊上的搭檔,他們或許是朋友、或許是兄弟,其餘的,他們什麼都不是……
張紹淮介紹席紅筠給大家認識之後,大家也不再拿他跟鍾司霖開玩笑了。難得的休假,張紹淮當然要陪自己的女朋友,自然也越來越少跟鍾司霖聚在一起。
慢慢地,兩個人之間似乎有些不一樣了,雖然在任務上的合作還是一樣默契十足,雖然兩個人平日還是會談話聊天,但是……肢體上的動作少了,有意無意地,張紹淮不再對鍾司霖勾肩搭背,鍾司霖對張紹淮也會保持一定的距離。
漸漸地,兩人之間有了看不見的隔閡,在心底,畫了一條線,越不過去,也回不到從前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流逝,很快就一年過去了,張紹淮跟席紅筠的交往,雖然偶爾會吵吵架、鬧鬧小脾氣,但大致來說一直都算穩定,加上兩邊的家長都有了默契,常催著他們快點把婚事訂下來,張紹淮被逼急了,只有答應先訂婚,鍾司霖也答應了擔任張紹淮訂婚時的男儐相。
同時,鍾司霖到德國的受訓也通過了申請,當所有人都向鍾司霖道賀時,張紹淮心裡有著說不出來的複雜感覺,酸酸澀澀、刺刺痛痛的……
這一次,他們真的要分道揚鑣了吧。勉強堆起笑容向鍾司霖說聲恭喜,張紹淮根本不曉得自己那個笑有多難看。
一切的變化,都在一瞬之間。就在張紹淮訂婚的前七天,他們受命殲滅一個非法改造手槍的地下兵工廠,那兵工廠藏匿在大嶼山的半山腰,位置隱密且人跡罕至。他們那一組五個人負責第一波突擊,整個突擊的過程很順利,很快就制伏住六名嫌犯,掌控住整個現場。
就在他們分頭逐一搜查週遭環境時,張紹淮發現有一道身影竄進後方的小屋裡,立即追上,鍾司霖在發現張紹淮獨身追過去時,也趕緊跟上支援。進入小屋時,赫然發現這小屋原來是原料的倉庫,全是硝酸火藥。嫌犯在逃竄無門之下,火從中來,竟然點燃火藥企圖同歸於盡。
兩人破窗而出,整間屋子的火藥引爆,由於小屋內的火藥藏量極多,爆炸的威力也極為驚人。就在他們兩人飛身落地的同時,鍾司霖眼角看見小屋內的鋼架飛向張紹淮的方向,直接反應就是一掌將張紹淮用力推開。待爆炸威力過後,張紹淮趕緊起身尋找鍾司霖的身影,就在漫天塵沙飛煙中,張紹淮看到鍾司霖的一隻手懸在鋼架上,其他部分卻已被震飛出的土磚所掩埋。
張紹淮慌亂地移開鍾司霖身上的石塊鋼板,下面則是奄奄一息、血淋淋的鍾司霖。
鍾司霖的右手臂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張紹淮還來不及有任何的反應,後面第二波爆炸又起,張紹淮覆住鍾司霖的身子,將人緊緊地護在自己懷中。
張紹淮再恢復意識時,人已在醫院病床上。一醒過來的張紹淮執意要見鍾司霖,守候在一旁的紅筠拗不過他,只好扶著他去鍾司霖的加護病房,讓他看鍾司霖一眼。
當席紅筠攙著張紹淮慢慢走向鍾司霖的加護病房時,他也從紅筠的口中一點一點知道鍾司霖的傷勢:頭部重擊有腦出血,肋骨骨折,肺部出血,右手臂傷勢嚴重,有神經受損的可能……
每聽到一項傷勢,張紹淮的心就提高一分。
快到鍾司霖病房前,就見到一雙眼哭腫成核桃的傅亭亭,依偎在一位西裝筆挺的高大男士懷裡,一抽一抽地哭著。看到張紹淮時,她一把衝向前,揪住張紹淮問:「我哥怎麼會傷成這樣的?你說啊!他怎麼會傷得那麼重?」
張紹淮一陣錯愕。哥?司霖是傅小姐的哥哥?他乾澀的開口問:「司霖……他是妳哥哥?」
一旁身著西裝的男子,連忙過來拉住亭亭,低聲安撫:「亭亭……別這樣,冷靜點,這種事不是張先生的錯。」傅亭亭又伏在那男子懷裡抽泣。
男子轉向張紹淮,有禮地說:「抱歉,鍾先生是亭亭同母異父的兄長,好不容易去年才認親,所以亭亭反應才會那麼激動。」
同母異父的兄長?張紹淮心頭一抽,很疼。
強壓住心痛的感覺,張紹淮問那男子:「我能進去……看看Sid嗎?」
男子點點頭,讓出通道讓張紹淮過去。
拒絕了席紅筠的陪伴,張紹淮一個人進入病房內,看到鍾司霖一身的繃帶、罩著呼吸器,躺在病床上沒有反應時,張紹淮只覺一口氣窒住了。
坐到鍾司霖病床邊的椅子上,張紹淮仔細地端詳著鍾司霖,緊閉的雙眼、蒼白的嘴唇、缺乏血色的臉龐,少了一股生氣。張紹淮輕輕地握著鍾司霖的左手,低下頭來,一聲哽咽、破碎的叫喚:「司霖……」
張紹淮終於明白了,明白自己為什麼看到鍾司霖跟傅亭亭在一起時,心,會被整個掏空;明白為什麼知道鍾司霖要去德國受訓兩年時,自己會笑不出來;明白為什麼自己看到被土磚石塊壓住的鍾司霖時,會感覺自己要瘋了。他都明白了,明白了……
因為他想獨佔他,因為他不想鍾司霖離開自己,因為他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在他身邊,因為他愛他……
張紹淮愛鍾司霖……
沙啞帶著點壓抑、低泣的聲音,喃喃地在鍾司霖身邊說著:「司霖,別睡了……張開眼吧。我是Sean啊,張紹淮啊……是我害你受傷的,你快起來打我一頓啊。別睡了……司霖……」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要讓我才剛明白我愛你的時候,就留下我一個,司霖……
張紹淮一滴無聲無息的淚,落在鍾司霖蒼白的手上。
第一章
優雅。
是張紹淮抬眼看向鍾司霖時,自己文詞貧困的腦海中,直接浮現的兩個字。
跟身邊其他人一樣的深色西裝,穿在鍾司霖的身上,便顯得有了不同的味道,彷彿是特地為他量身打造的合身,襯托出他修長的身材。動作不急不徐,一舉手、一投足之間,展現的是自信的悠閒,就像是天生的貴族般的優雅。
且不論目前狀況有多詭譎,在這不算大的刑事偵緝處一科辦公室中,正擠滿了近二十個人,個個都是一臉殺氣騰騰、磨拳擦掌,準備大幹一架。自己的兄弟在氣憤填膺地叫罵,自己眼前有著兩個耀武揚威的傢伙,正對著自己罵,張紹淮眼中卻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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