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青菜蘿蔔各有所好，只是不可否認的是只要身為男人，或多或少在青少年時期對於未來的伴侶總是以高標準來衡量，然後可悲的隨著年紀的增長降低標準。

遙想當年，埋首書中悠遊學問大海的懷特也曾滿懷希望，以為憑自己優秀無敵的才華、高尚的品味再加上有型的外表，那仍然隱身在茫茫人海中的半身不管各方面必是最好的才能配得上他。

只是隨著閱歷漸豐，眼看身邊的友人一個個找到可愛的女友，孤家寡人的懷特總算意識到問題所在，在驚覺自己電臺所接收到的電波老是雄性多於雌性時，他不得不大刀闊斧修正那絆人無數的門檻，他要的人家不願屈就，他不要的人家也不敢高攀，直到最後，他不得不面對現實，只求在路上閉著眼打昏的對象是個女孩，能解強大的同儕壓力就好。

慘的是，懷特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女友賞了他一塊大鐵板，讓他結結實實的慘遭小腿骨折的命運。

那位從入學起就進駐圖書館的古墓派忠貞門徒說：「我不是你的浮木，我在你的眼中看不到愛情，問問你的心，誠實一點吧！喜歡一個人就像喜歡一本書一樣，不要管別人的看法如何，只要能讓你起共鳴，它就是你喜歡的。」

享受著被甩的五味雜陳，懷特不好受的同時卻有著鬆了口氣的感覺，他只花了兩分鐘緬懷這段突如其來卻是淡而無味的戀愛。

它的壽命真短，只維持了短短七天就結束在綠樹茵茵的初夏，噢！他還因此得了張『不誠實卡』。

他不誠實嗎？不！他的確不誠實。

沉吟了數日之後，懷特收拾了心情，他決定徹底誠實地換跑道重新出發。

懷特相信天上的神為他關上步向毀滅的門，同時也會為他打開那通往幸福美地的落地大窗。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他代替哥哥到年度熊族名人聚會裡當招待，也因此認識了步磊這個倍受爭議的黑熊族作家。

懷特不知道這是不是所謂的驚為天人，因為，在認識步磊本人之前，他就認識了他的文字，一本接著一本，他饑渴地吸取著那隱在字裡行間的綿密情感，讓他的心弦在閱讀的分分秒秒一再碰觸步磊遺留在書中的靈魂碎片，微微的疼癢搔得他心神動搖，好想多認識他一點，好想跟他說說話，好想知道步磊是怎麼揣摩出這樣靈動的主角。

但是在握上步磊的手那一刻，他有些退怯。

理由是那些彷彿要躍出紙面的多彩場景和驚心動魄的緊湊劇情，居然產自一個怎麼看都像公關少爺的人，這落差嚴重地挑戰了他的認知。

他一直以為這位作者是個有著大腦袋的外星人，怎麼會這麼好看，害得他大腦瞬間空白一片，想說什麼都忘掉。

「你長得不像寫書的。」雖然很無理，但他很想說。

事實上，懷特不曉得他在想的同時也把這句話脫口而出。

「嗯！我也這麼認為。」突如其來的直述句讓步磊愣了一下露出微笑。

「什麼？啊！我很抱歉，我的意思是你長得很帥，應該屬於活躍在螢光幕前的人。」終於發覺自己的失禮，懷特的耳朵瞬間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我已經夠紅了，再紅下去會氣死很多人。」半是自嘲半是落寞，步磊聳聳肩說。

「說得也是，你若是太紅，我會沒機會。」懷特熱切地握著步磊的手不放，他打算馬上把步磊打昏帶走。

美人如此有才，根本就是從他的理想伴侶設定裡走出來的嘛！

「你話中有話喔！白熊族的懷特。」步磊抽回自己的手。

「那要看你從哪個角度聽，我一向實話實說。」懷特半嚴肅地認真看著步磊的眼睛。

「你要追我？」步磊露出光天化日之下遇上搶匪的表情。

「你要讓我追嗎？」懷特不懷好意地一笑。

「你不可能成功的。」步磊的心臟突然縮了縮，像是被根針給刺著了。

「我很有恆心也很有耐力，而且各方面都算優秀，重點是，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你不妨也相信一下。」高嶺之花是需要努力才摘得了的，遇上步磊這樣的極品，他哪能輕易打退堂鼓。

「好，我拭目以待，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們兩族是世仇喔！」步磊皺眉。

「我會記得先去拜讀一下莎士比亞大師的作品。」懷特完全不以為意。

「你真是個有趣的人。」步磊被打敗了。

「我不只有趣而已，你可以先把我當朋友，好好觀察我，不是我自誇，你一定會覺得買到賺到。」懷特很高興地說。

寫信、通電話……懷特的狂熱讓他的親朋好友都覺得他墜入了愛河，而他沒有否認。

因為他的心神一再的發出訊號提醒他，是了！就是這個人，他遺失的半身透過文字在呼喚他。

兩人的朋友關係從那時一直持續到了現在，在步磊的認知中懷特不只兼任了好友和讀者的角色。

瞭解得越多，莫名其妙在步磊心裡發芽的奇妙感情也就越茁壯，特別是懷特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已經將工作移到有他的城市，他回頭一看才發現，那小小芽苗已經長成小樹。

友達以上，戀人……

「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扯扯束著領口的普普風領帶，懷特將折成兩折的餐巾塞進餐盤底下。

「要看是問什麼，我若不知道等於沒有答案。」

步磊頭也不抬地朝自己眼前的鮭魚猛攻，隨著手起刀落切出一片又一片紅白相間的美麗花瓣。

「我想問你，這些年來你是否真有喜歡過任何人，我想你應該是有答案的。」懷特語氣中充滿了不安。

「你還沒有閱讀最高機密的權限喔！」手上的刀停頓了幾秒，步磊微微一笑。

「什麼！？」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懷特有點吃驚。

「為什麼要繞這麼大一個彎？乾脆直接問我是否真的又找到金主就好了，反正關於我的感情生活，那些狗仔隊比我本人還清楚。」步磊一臉無所謂地說。

「你明明不是……那樣……的人。」懷特瞪著步磊那切個不停的手。

「眼神這麼凶做什麼？或許是哪天吃飯時一時被勾了魂，也搞不好是哪天突然跌在地時受到了天雷降臨引燃心火，真假誰知道呢？不過，對我來說是真或是假通通都沒有意義。」步磊的笑渦瞬間跑了出來。

有做就是有做，沒做就是沒做，不須隨著別人的閒話起舞，習慣成自然就不會感到難過。

「你怎麼會變這樣啊？是不是工作上又被人說了什麼所以得到創傷？誒！正經點回答我，算我求你。」懷特很無奈地嘆氣。

「我一向都很正經，你問的問題我都有乖乖回答。」步磊點點頭。

「對不起，我只是想關心你。」懷特嘆著氣。

「噢！謝謝你的關心，我收到了。」步磊抬起頭來仔細地看著懷特的眼睛。

「我覺得選那種老頭子不太好啦！雖然有那麼多金山銀山的，卻有一堆子女等著撲上來咬人，而且他萬一說走就走，你怎麼辦？」雖然覺得可能性不高，但是懷特實在很懷疑。「要是真有慾……求，我說過我不介意當你的對象，你都沒考慮過我嗎？」

根據《鳳梨特搜》這本八卦雜誌裡的一堆照片，步磊不只陪那老頭子出席酒會還同車去吃宵夜，再加上內容寫得極為逼真，光是從頭看到尾就讓他看出了一肚子怨氣，對步磊的信任度瞬間掉了兩成。

「懷特，你又在自我推銷嗎？」步磊輕笑。

「我就是推銷，怎樣？你會買？」懷特專注地看著步磊的表情，彷彿能從中找到蛛絲馬跡。

「你覺得自己是當季熱門商品？」步磊別開眼。

色即是空，心定氣凝不可被表象迷惑。

「不是我自誇，我跟當季熱門商品真的很像，就算還有下次機會，看著身邊的朋友一個個都找到歸宿，孤枕難眠的我，確實想今年就把自己推銷出去。」懷特感嘆道。

想當年，他的白熊兄弟們個個都抱著「交女友可以，結婚免談！」的信念，不料信念卻拜倒在強烈的費洛蒙裙下，轉眼間鐵漢全成了繞指柔，幾個手腳快的還成了愛家的標準兒奴，害他眼紅得不得了，無奈的是他想追的對象，老是在臨門一腳處大張隱形AT力場，害他連表白都表得很躊躇。

「眼光不要太高，你又不是沒人要，棕熊族的公主們不是追你追得很勤嗎？」步磊放下手上的刀叉。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對母熊沒有愛，你明知道的。」懷特直言不諱。

「話別說得這麼早，或許這回的比賽裡你就能一舉奪冠找到真愛，愛情與性別無關，只要腦波對了，不管對方是什麼都會撲上去。」然後把我忘掉，不會因為我而受到傷害。

「你真這麼想？」看吧！看吧！又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AT力場。

「大家都這麼想。」步磊的答案給得很模糊。

「大家是大家，我問的是你，你也想在比賽裡找到愛？」他真搞不懂步磊到底是前衛還是保守。

「我曾經找到過，在我高中的一場校內比賽裡，愛得很深很深。」步磊用神祕的語氣說。

「啥！？」懷特頓住差點重擊桌面的手。

那個前傳在哪？對方是誰？為什麼他不知道有這件事？　

「印象真深。」步磊閉上雙眼。

現在一想起來，那很久未曾出現的刻骨疼痛仍然在體內翻騰，大概是傷得太重，留下不小的後遺症。

「……」看著步磊一臉懷念的神情，懷特握緊拳頭忍著想搥爆自己的衝動。

「連他和我第一次說的話都記得，嗯！真不容易，畢竟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步磊笑著說。

他能笑著訴說自己那像意外猝死的初戀，應該表示他已經放下它了吧！

「你現在還喜歡他嗎？」懷特不自覺地鎖緊了眉頭。

「喜歡。」雖然再也無法交談，但是每次他回去山裡偶爾還是會到靈地看看他。

「你這麼喜歡他，為什麼他沒和你在一起，難不成他是BI，為了自己拋下你娶老婆去了？」從他認識步磊起，除了編輯，他不曾在他身邊見過任何一個「看起來該被歸類為情敵」的男人。

「請別開死人的玩笑。」步磊難得嚴肅地說。

蓋棺之後，一切愛恨都該隨著入土才是對雙方最好的安排，只是他一直遲遲不願放手，彷彿他一放也會像其他人一樣，忘掉曾經深愛過的人。

「你是說他已經……啊！真是對不起，我很遺憾。」雖說與死者爭是有點不利，但是，活著才有未來可言。

「哈哈！你的表情也太哀淒，不用那麼介意，反正連他家人都已經把他忘了，而且事隔多年，他存在我腦中的臉都變模糊了。」步磊睜開笑出淚來的眼。

「既然如此，你還喜歡他。」懷特沒啥好氣。

「每個初戀都是最美好的回憶，沒聽說過嗎？」步磊仍在笑。

「我只聽過有好的對象在身邊就要好好把握，不然到時失去了，後悔都來不及。」追在步磊身後九百多個日子，若是耐力差一點的早就換跑道了。

「這句不錯，下次主角有需要時，麻煩借我用一下。」步磊實在忍不住想對懷特使壞心眼。

「借一次一個吻。」懷特悶悶地說。

「好啊！就親一下。」步磊很從容地拿起懷特的香檳就口，「間接接吻，你沒話說了吧！」

「你……你這樣不行的。」紅了耳朵的懷特沉著臉說。

「是！下回有任何人跟你一樣耍無賴，我絕對不理他。」步磊故作正經巧妙地掩去自己的羞赧。

「是你自己說的，不可以陽奉陰違。」懷特越想越覺得不對。

「我發誓行了吧！話說回來，真要說『喜歡』……或許是某些時候我覺得『喜歡』會是件累人的事，你也知道我最怕累著自己、嚇到別人，所以，我很少會正視『喜歡』這兩個字，而且你也知道我爸一直反對我和男人在一起，與其氣壞他老人家，還不如就這麼放著它。」步磊思考了一下說。

「然後你要一直放，放到它變化石為止？」懷特非常有偵探精神。

「我希望它不要太早變化石。」步磊嘆氣。

「噢！瞭解，可是我還是不明白，現在你到底是對我……我是說，假設有一天你決定不再放著它，那我和你在一起的可能性有多高呢？」懷特很慎重地問。

「你老是問同樣的問題，又忘了我們兩族是世仇嗎？」步磊不管自己心臟緊縮的又冷又疼，以輕快的語氣說。

「所以？」這次的答案會不一樣嗎？

「你和我在一起的可能性大概和奇蹟出現的機率一樣。」步磊垂下眼說。

「世仇這兩個字可真讓人頭疼。」如果有時光機，他一定會回到過去揍死那個禍延子孫的笨蛋先祖。

「所以說，我們還是這樣就好。」步磊露出淡淡的苦笑。

初戀已經把他炸得無家可歸，夜半那一次次的心痛，全痛在看不見的地方，想忍都忍不了，這次真把愛說出口，等於是在兩族間投下原子彈，他可以不顧自己卻不能不顧懷特。

「說得也是。」懷特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總有一天，他一定會舉刀打破這詛咒似的藩籬，等著瞧好了。

「今年的大賽，你還是選手嗎？」步磊轉了話題。

「我還沒過保固，所以一定會出賽，雖然還不知道比賽內容，但是，我有信心能爭得名次，說起來我還沒在正式賽裡和你交過手，這剛好是我們一分高下的好機會。」他想到可以秒殺「世仇」的好辦法了。

「我很強喔！」步磊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

「拭目以待。」懷特舉起手中的香檳說。

他有預感，這次一定能從落地窗走出去。

第一章

「孩子的爸，看你又焦躁得跟隻被蜜蜂螫了的熊一樣，怎麼了？」步家媽媽從小窗看到怒火沖天的人影一晃而過，馬上用圍裙擦了擦手後從廚房跑出來。

「原來是妳啊！」步爸爸一看見來人，充滿陰霾的臉馬上和顏悅色起來，「妳不是還在忙著做蜂蜜派嗎？做好了？」

「正在烤箱裡呢！還要再等上十來分鐘，毛家的小莎莎說你又在街上發脾氣，所以我才出來問問。」步家媽媽微笑著，「什麼芝麻綠豆事值得你發脾氣啊？」

嫁了二十多年的丈夫，那火藥似的性子她怎麼不知，要是從前她才不想管，只不過今年年初他總算從工作崗位上功成身退，真正完完全全歸屬於她治理，因此，她的第一要務就是要讓這老傢伙別和自己的高血壓對著幹。

「這哪是什麼芝麻綠豆事！還不是妳那寶貝兒子！」步爸爸頓時怒火又掀了起來，他咬牙切齒地說。

「小磊？他又怎麼了？不是說好今天就會回來嗎？」步媽媽奇怪地問。

「妳都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他，我遲早會被他給氣死！」步爸爸只差沒頭頂冒煙、跳起腳來。

「怎麼？他們那群好事的又嘴碎了嗎？小磊又不是他們家的兒子，再加上小磊喜歡的也不會是他們家的笨兒子，咱們小磊一表人才，寫的書又人人搶著看，他們是眼紅、見不得人家好，管他們做什麼，那麼有本事也叫他們的兒子幹些大事來讓族裡人沾光啊！」步媽媽雙手叉著腰對外頭嚷道。

「妳這是幹什麼？他們會聽見的。」步爸爸驚叫。

「我就是要讓他們聽到，我們家小磊可是黑熊一族的第一好手，更是我的榮耀，既然成了小磊的手下敗將，就要懂禮貌乖乖閉嘴。」步媽媽的護短是有名的，膽敢欺負步磊的，最好先把屁股洗乾淨等她來踢。

「唉！最近不只是族裡有小話，連從外頭回來的年輕人也說他在大城裡不只和棕熊族長的兒子們搞曖昧，更和咱們的死對頭有了往來，再這樣下去，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要建後宮了！」步爸爸皺著眉說。

代代的老祖宗們都殷殷交待，凡事要低調，千萬別惹事也別出名，不然會帶來殺身之禍啊！

這個小磊，為啥不跟其他人一樣普通呢？

順利的長大、安穩的念書、沉靜的工作、仔細的挑隻強悍的母熊、迅速的生一堆小熊仔……這樣的人生一路順暢好得不能再好，他憑什麼有意見？

他的這個獨子，從小長得俊、腦筋好、反應快，不只學什麼會什麼，連隨便寫寫字竟然都會寫出名來，這下書也不用念了，直接就出了社會，人出了名是非就多，剛開始成天都有女孩兒跑來，沒想到後來跑來獻殷勤的全換成了男孩兒，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家小磊居然是什麼什麼只愛男人，這消息跟抱著炸彈去炸他黑熊一族的宗祠有何兩樣！？

一方面是保護，不讓小磊因惹出更多事端而受傷害；一方面是管束，不讓左鄰右舍天天驚恐地來問小磊會不會染指他們家小孩。

他不得不下定決心。

他馬上把小磊踢進大城去，來個眼不見為淨。

沒想到這小磊的書越賣越暢銷，最近還上了電視，導致以前的那些小話又如雨後春筍似地四處長，真是非要把他給氣死。

「小磊要建後宮？哦！那些要報名的也得經我審過再說，我可是坐著太后的位置呢！」步媽媽開玩笑似地笑。

「孩子的媽，妳就別添亂了，難得他回來，妳好好說說他，叫他別給咱丟臉。」步爸爸對腦袋偶爾會被外星人附身的老婆搖頭。

「丟什麼臉？世上就有像你一樣迂腐的人，小磊哪裡不好了，品性端正，賺的錢又多，你以為靠你那些伐木工頭的微薄退休金能住這種好房子嗎？腦袋放清楚一點吧你！」指指身後這媲美頂級別墅的房子，步家媽媽想都不想地說。

孝順的兒子就算被趕了出去，心裡還是念著家裡，老是按月寄一大筆錢回家，只為讓家人在什麼都缺的山裡過好一點的日子，剛開始，她還真怕她的小磊會因此餓死在外頭。

「妳……妳這是婦人之見，放小磊這麼亂搞，我們還對得起祖宗嗎？」

「祖宗祖宗！口口聲聲祖宗，沒有小磊，他們還躺在山坳裡那個會淹水的小石洞裡，他們若對小磊有意見，就給老娘包袱款款自己回小石洞蹲，別住在紅瓦宗祠裡享福，靠你們這群伐木工的超薄薪水袋能供得起祖宗們每天的清煙素果三牲禮？別笑死人了。」

「我的好老婆，妳可別隨便對祖宗不敬啊！」步爸爸急忙打斷自家老婆的口無遮攔。

天上的祖宗啊！老婆她只是一時昏了頭才亂說話，請別記掛在心裡啊！

步家爸爸一轉頭看見步媽媽的一雙冷眼，咳了一聲，說：「我知道小磊是個好孩子，只是……」

「只是在你的心中，他永遠不夠好，只因為他愛的是男人，就能抹煞他的所有成就。」步家媽媽冷冷地笑。

「妳這是在說什麼，我又沒有……」

「哼！你乾脆直接把這罪怪我頭上好了，小磊是我生的，你們家世世代代都沒出過這樣的孩子，都是因為我帶來不好的基因。」步家媽媽轉頭往家裡跺去。

「孩子的媽，妳這又是在演哪一齣啊？」步爸爸急忙把她拉住。

「什麼哪一齣？我哪有在演哪一齣，告訴你，我這回可是認真的，要想再對我的寶貝小磊怎樣，叫他們先踩過我這個族長的屍體。」步媽媽朝籬笆外大吼。

震天的吼聲穿越了籬笆，幾個偷偷趴在壁角偷聽的閒雜人等，全被這直接撞進心裡頭的吼聲搞得小心肝怦怦跳。

黑熊一族美麗無比的公主在當年可是眾人心中難攀的高嶺之花，那驃悍英姿不只迷昏了一票族人，連外族的小伙子都聞風而來，雖然黑熊公主早已成了女王，可是那迷死人的威力更勝當年啊！

「李叔叔、陳伯伯、涂廠長……你們又趴在我家圍牆邊做什麼呢？」

開著嶄新的雪白BMW敞篷跑車Z4 Coupe回來，沒想到家門口的停車格又窩了這三個行跡鬼祟的老人家。

老人家也不知道是在埋寶藏還是在下咒，每次都讓步磊十分不解。

「沒沒沒有，我們只是在散步……」

「啊呀！小磊你回來啦！好久不見啦！哈哈！」

「我們還有事……我們只是路過，對吧！快走！快走！」

以前就老是被步磊發現自己的詭異行徑，沒想到連這一回也被逮個正著……頓時老臉通紅的三人立即溜之大吉。

「真是怪老頭！一點都沒變。」步磊嘆了口氣停好車，然後朝家裡叫：「爸！媽！我回來了。」

「小磊，我的寶貝小磊，你回來啦！」步媽媽彩蝶一樣飛出來。

「這次有比以前快一點，新的路已經鋪好了。」步磊從後車箱拿出行李。

「你怎麼又換車了？」步家爸爸瞄了一眼陌生的新車問。

沒車頂、是那種連他都能一看就知道牌子的車，怎麼想都不便宜，小磊愛換車並不是新聞，換的車還全是有錢人才買得起的車，這才是重點。

「『雪梨』不算新，我是上上個月換的。」步磊升上硬頂車篷後將車鎖上。

「那上次那個『酪梨』呢？」步爸爸走到車前看看又晃到車後瞧瞧。

『酪梨』是臺只要把價錢講出去就會把人嚇得心臟停兩秒的保時捷911，當初小磊把它招搖地開回山裡時，不但看傻了街上的老人家，還驚動了一堆沒下過山的年輕人。

他這輩子可還沒見過這麼多隻熊同時雙眼發綠光，簡直差點嚇壞他。

「不知道。」步磊聳聳肩輕鬆地說。

「又不知道？你這一年來已經『不知道』了多少『梨』，你有算過嗎？」步爸爸頓時覺得自己該為兒子去開家二手高級車行。

「我怎麼會知道嘛！反正車子只要交給懷特，他就幫我處理了啊！媽，妳在做蜂蜜派嗎？聞起來好香。」步磊攬著媽媽直接往家裡走。

「這種貴得要死的車有這麼容易買賣嗎？」步家爸爸站在Z4的車尾思考。

「你管它好不好買賣，快進來。」步家媽媽轉頭喊了聲。

「看來懷特還真有點本事，嗯……嗯！？懷特，這名字聽起來還真熟，我是不是在哪聽過？」步爸爸摸摸下巴歪著頭跟著走進去。

一直到晚餐時間，步爸爸的腦中還是在轉著「懷特」這個名字。

是誰呢？

「你又怎麼了？我煮得很難吃嗎？吃得愁眉苦臉，不知道的人一看，肯定以為我虐待你，給你吃餿水。」步家媽媽皺起眉頭。

「我只是在想……小磊，你說的那個『懷特』是誰啊？」步爸爸轉頭問兒子。

「懷特就是貝爾家的懷特，還會是誰？」步磊理所當然地回答。

「哦！怪不得我覺得熟，原來是……」步爸爸話說到一半愣住，「你……你你你……你怎麼又跟他搞在一起啊？」

「什麼搞在一起？我才沒有和他搞在一起，我們只是在路上遇到，有吃過幾次飯，後來他幫我處理一些雜事而已。」步磊慢慢地吃著充滿母愛的蛋炒飯。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們家和我們家是世仇啊？」

步爸爸差一點就拍著桌子跳起來，前提是他親愛的老婆沒有用冷冷的眼神瞪著他，他肯定會這麼做。

「那仇跟我有什麼關係，媽，這炒飯真好吃。」步磊笑著對母親說。

「妳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步爸爸指著兒子怒火三千丈。

「他說的是稱讚我的好話，怎樣！你有意見？既然那麼有意見，你不要吃好了。」步媽媽連看都不看老公一眼，直接把他的晚餐收走。

「妳怎麼可以這樣？」步爸爸一邊驚叫一邊護住自己的炒飯。

「怎樣！？咱們小磊說得沒錯，我問你，仇是誰結的？何時結的？還不是你太祖伯公在四百年前的捉魚比賽捉輸人家嗎？可是從那次以後，咱們黑熊族每年都贏，一連贏了四百年，那白熊族貝爾家的人可有像你這麼神經，老是念著對方是世仇嗎？明明贏了還要單方面去仇視人家，你不覺得丟臉我還覺得無聊。」步媽媽嘆口氣說。

「話不是這麼說……」步爸爸想解釋又想不出有什麼話可說。

「不然要怎麼說？」步媽媽問。

「反正就……小磊，我不管你怎麼想，我們黑熊族和白熊族是世仇，你最好和貝爾家的人斷絕往來，聽到沒有，這樣你才能全心全意為黑熊族而戰，也省得被人家說閒話，嗯！等我和長老們擬好作戰計畫，就要開始好好鍛鍊你。」步爸爸下結論。

「你有完沒完？拜託你行行好，別把小磊扯進你們的無聊計畫。」步媽媽遞過一碗湯給兒子。

「要不要和他斷絕往來……不是我能控制的。」步磊小聲地說。

從頭到尾他都是被動的那一方，所以根本沒有選擇權。

「你！我都說過多少次了，就算你不要臉，你也要想想我和你媽，你是要讓別人說你多少有的沒的你才甘願啊？你的自尊是扔哪去了呢？我是為了你好才要求你……」步爸爸真的跳起來發飆了。

「媽，我吃飽了，還有工作要趕，我先上樓去。」步磊無所謂地笑笑。

「你給我等一下！」步爸爸大嚷。

不過，對嚷聲充耳不聞的步磊依然故我地往樓上走，因為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已經很習慣了。

看見兒子又裝出一臉不在乎的表情躲上樓去，步媽媽很凶惡地怒瞪老公。

「做什麼？我只是念念而已……」被瞪得很委屈的步爸爸音量越壓越小。

他是招誰惹誰了啊！？　

山林裡的寧靜讓蟲鳴顯得擾人，這是在大城裡聽不到的，穿著舊舊的米色休閒服，步磊赤腳走到床邊停下，閉著眼仔細聆聽，彷彿這麼做就能把所有的煩擾抹去。

其實他並不喜歡大城裡急就章般的生活，那些被時間追著跑所產生的文字，雖然市場反應良好，銀行存摺裡等待兌現日來到的支票也節節高升，可是他卻一點也沒有想再把自己的作品拿起來重看一眼的念頭，偶爾拿出來翻翻還會被裡頭的陌生感給嚇著。

傷眼的段落，毫無條理的內容，完全不設大綱還能飆得這麼亂又這麼長，簡直是由華麗文字所堆砌成的空洞廢墟，呵呵！也算是一種才能了吧？

他的編輯總是說他太敏感、太講究，要他千萬別把文章寫成閃著金光的教科書，可是步磊自己知道，這裡頭有著不對勁。

桌上昏黃的燈下，兩臺手提電腦正閃著光。

其中的一臺開著文件檔案，檔案內的文字正走到撞上牆的地方，它直接暈死在雪白的框裡動也不動，只剩救護車燈似的游標在它身旁閃爍著。

另一臺手提電腦正在與世界接軌，讓可以用的資料不斷更新，也讓右下角的小綠人拚命地呼喚著他的回應。

步磊嘆息著，打算直接關掉它們。

「給你。」

一杯飄著洋甘菊的熱茶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步磊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微笑，從媽媽的手裡接過杯子。

「心情不好？」知子莫若母，步家媽媽總會從小地方知道步磊的狀況。

「爸還在生氣嗎？」步磊低頭看著杯裡像條小船的花瓣。

「你別理他，你越理他，他越作怪。」步媽媽笑著拉兒子坐在床邊。

「我和懷特真的只是偶然在路上遇見，正好都肚子餓才去吃飯的，不是刻意，電話也都是他打來的，我並沒有自動……我……」步磊努力地想解釋。

「我知道，我們家小磊最乖了，不會莫名其妙跑去跟貝爾家的人說話。」步媽媽點了點頭。

「我以後不會與他來往了。」步磊想了想之後說。

「小磊，你愛跟誰來往就跟誰來往，可別被你爸影響去，不管對方是哪一族，我可是非常高興你在外頭有人關心照顧喔！而且自古以來，貝爾家的男人都是以專情、寵老婆出名，若能逮著一個回來，你就幸福了。」

「我想逮，人家也不一定願意被我逮啊！」步磊失笑道。

懷特的人緣好，賺的錢又多，說起話來又有趣，他怎麼可能看得上他嘛！

「這麼沒自信啊！？」步媽媽輕輕捏著兒子的手掌心。

「我不知道。」他只是有一點點感覺，可是那感覺實在太微弱了。

「他對你很好？」步媽媽好奇著兒子臉上那溫柔微笑所代表的意義。

「我不知道。」所謂的「好」該用什麼度量衡來測量呢？

「那……你自己呢？喜不喜歡他？」步媽媽問。

他喜歡嗎？他不喜歡嗎？

剎那間他彷彿看見了那條橫在懷特和他之間的隱形線，正開始彎彎曲曲地劃分出「喜歡」的部分和「不喜歡」的部分。

如果「不喜歡」佔的比例大，是否他就可以全盤否認那些小小的、寫著「喜歡」二字的區塊呢？

這麼一來……好像有一點不公平。

「我……不知道。」步磊有點為難地又選了這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為什麼一定要他做選擇呢？

「呵呵！別再愁眉苦臉了，這問題既然讓你這麼為難，那就表示他在你心中佔了一定的份量，就像一顆剛剛被埋進田地的種子，雖然看起來什麼動靜也沒有，但是當時機來臨，你就會看到翠綠的新芽破土而出。」

「如果所有的土壤都覺得這顆種子不會發芽呢？」步磊急切地問。

「只是聽別人的意見，自己不種種看怎麼知道？」步媽媽拍著兒子的手說。

「噢！」步磊點點頭。

「這次比賽是由我們主辦，他何時會來？」步媽媽問。

「我沒問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應該關心這件事的步磊皺了皺眉。

「沒關係，反正也差不多是這幾天，身為選手的，提前來看看場地實屬正常，等他到了，我做些派讓你帶去給他嚐嚐好嗎？」步媽媽決定推他們一把。

「好，我想他似乎還挺喜歡蜂蜜的。」步磊的嘴邊露出一丁點可愛的梨渦說。

每五年舉辦一次的熊族捉魚大賽就跟人族的奧運一樣，每一族都必須派出二十歲以上、二十八歲以下未婚的男子參加，捉魚比賽並沒有什麼器材使用上的規定，唯獨不允許使用毒藥、魚網和電擊，看你要用撲的、捉的、撈的、垂釣的……只要能捉到『保持活魚狀態』的比賽限定魚種就行，時限為三天兩夜，最後看誰的漁獲多，誰就勝出。

此屆的熊族捉魚大賽由黑熊一族主辦，為了使比賽順利且十全十美地舉行，兩年前黑熊族就開始整理比賽用溪，小心地評估、挑選比賽用魚種。

還有兩星期就要比賽，各族的熊不管是選手還是觀眾紛至沓來，寧靜的山林部落因此熱鬧了不少。

「這裡的黑熊美人看起來還挺不錯的。」科雅．貝爾扛著行李往選手村走。

他說話的調調雖然輕鬆，但是五年前因一條小泥鰍讓他敗在黑熊族選手的手下，而且屋漏偏逢連夜雨，回國後沒幾天灰熊女友也被其他人搶先一步娶走，他可是懊惱了許久才重新振作，這回他是打定主意要來奪冠雪恥的。

「嗯！是挺不錯的。」懷特．貝爾漫不經心地應著。

他努力地在人群中尋找，希望能見到他的寶貝石頭。

「如果我得冠，你猜她們會不會願意跟我回加拿大？」科雅用肘撞撞不知在想什麼的弟弟。

「這可難說了，他們這一族還挺怪的。」懷特搖搖頭。

「怎麼個怪法？」科雅好奇地問。

「每次長老在說話時你是都在睡嗎？他們黑熊一族視我們白熊為仇敵，而且是有如莎士比亞筆下羅密歐與茱麗葉兩家，水火不容的世仇。」懷特平靜地說。

「什麼？」科雅驚叫，「我們什麼時候有世仇了？我怎麼會不知道？」

他怎麼對這事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然你以為五年前那隻黑熊為什麼殺紅眼拚了命就是要贏你？」十分瞭解哥哥會在聽訓時睡著的懷特嘆氣。「我們白熊貝爾家的人是沒把『世仇』這東西當一回事看，比賽嘛！有贏自然有輸，快快樂樂地比過就算了，可是人家不一樣，他們單方面地把世仇揣在懷裡、刻在骨裡，還一代傳一代地要求子孫務必嚴守祖訓，上回你只顧著比賽，我當你沒注意，可這回我們到人家的地盤上了，別告訴我你沒發現，一路上那些你口中的黑熊族大美人們並不是在對你拋媚眼，而是想用眼光殺死你。」

「怎麼會這樣？」科雅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發生。

「就是會有。」深受其苦的懷特幽幽地說。

這「世仇」二字，可是懷特心裡最大的痛。

原本懷特還毫不在意地當它是玩笑，可是當真愛來敲心門時，這詞就成了一顆長在他腳底的大雞眼，讓他的戀愛之路走得又疼又辛苦。

楔子

青菜蘿蔔各有所好，只是不可否認的是只要身為男人，或多或少在青少年時期對於未來的伴侶總是以高標準來衡量，然後可悲的隨著年紀的增長降低標準。

遙想當年，埋首書中悠遊學問大海的懷特也曾滿懷希望，以為憑自己優秀無敵的才華、高尚的品味再加上有型的外表，那仍然隱身在茫茫人海中的半身不管各方面必是最好的才能配得上他。

只是隨著閱歷漸豐，眼看身邊的友人一個個找到可愛的女友，孤家寡人的懷特總算意識到問題所在，在驚覺自己電臺所接收到的電波老是雄性多於雌性時，他不得不大刀闊斧修正那絆人無數的門檻，他要的人家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