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試閱
楔子
「三十四歲,想成為一個億萬富翁還太年輕。」
大都會銀行董事長傑夫.葛斯曼看著眼前的男子,緩緩的說著。男子有一頭淡金色的頭髮、灰色的眼睛,讓葛斯曼聯想到一匹狼。他將桌上的雪茄盒遞到男子面前,「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算算,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了;還只是一個銀行小經理而已。」
「三十四歲,要實踐一個夢想已經不算年輕。」男子回絕了對方的雪茄,「謝謝,我不抽菸。」
「布羅戴斯先生,或者,你介意我叫你羅倫斯嗎?」傑夫拿出一根雪茄,用閘刀切去雪茄頭,並以桌上的金色打火機點燃,「我也不喜歡菸味。不過,這是長茄心雪茄,三十年經驗的雪茄師傅親手捲成,最頂級的古巴貨。而我喜歡頂級的東西。」
傑夫悠閒的呼出一口煙,「到了我這個年齡,經驗和歷練讓我明白,夢想是無法實踐的現實。」
羅倫斯露出一個微笑。對他而言,夢想是不一樣的東西。
他可以「看」到夢想。
羅倫斯八歲時和同學打架被打斷鼻梁,雖然現在外觀上看不出異狀,但鼻梁裡的神經管腺卻受到損傷。這個損傷帶給他一種能力:看見夢想的景象。有些醫師解釋為幻視,不過羅倫斯知道那些並非幻覺,因為他看到的夢想是會實現的。
十歲那年生日,他看到自己穿著足球隊制服起腳射門的影像。第二天他通過甄選,成為足球校隊的第一前鋒,之後還受到職業隊球探的青睞,邀他加入義大利Juventus的under 21球隊。
而十八歲生日那天,他在吹熄蠟燭之後看到自己走伸展臺的影像,於是隔天便推掉了和球團經理的約會,反而來到Armani總公司,在沒有事先預約的情況下進行面試,成為模特兒。
二十歲那一年,他在米蘭冬裝秀之後,從後臺的穿衣鏡裡看到自己趴在一張製圖桌上,旁邊放著一片建築模型。一個星期之後,他婉拒了專屬模特兒的合約,進入大學建築系就讀。
現在,他是擁有營建公司的建築師。
事實上,來大都會銀行和傑夫.葛斯曼見面之前,羅倫斯也看到了一些影像。他確定這個會晤將對他的未來有重大影響。
羅倫斯的注意力很快的又回到現實中,傑夫依舊享受著他的古巴雪茄。「現在的我是銀行董事長,在哈德遜灣沿岸有五棟房子,有個十八歲的乖兒子和小我三十五歲的美麗妻子。」他愉快的說:「我很滿足,而且我知道這不是夢想,而是現實。」
羅倫斯輕挑了一下左眉。正因為他能看得到夢想,所以不需要任何東西的麻痺:他不抽菸,除了應酬場合很少喝酒,更不吸毒。帶給他滿足的東西有兩個,事業和性。
「我是個建築師,不只建設建築物,也建設計畫、建設理想。」羅倫斯攤開右手,彷彿手掌上正捧著一座小城市,「從小,我就有一種天賦的預感,能看到理想實現之後的模樣,在事業上尤其是如此。」
羅倫斯站起來走到傑夫的維多利亞時代古董桃花心木辦公桌前,拿起一份紅色封面的卷宗。「葛斯曼先生,我衷心希望你能看看我的計畫。當我第一眼看到那個地方,我就知道計畫一定可以成功,我有預感。」
「你想教我什麼叫遠見、抱負?我的年輕朋友。」傑夫放下手中的雪茄,「我見過太多有野心卻沒有未來的例子。」
「五年。」羅倫斯將右手的五指張開,「我有把握在五年之內,藉著這個計畫成為業界的龍頭。」
「那麼有把握?」傑夫注視著羅倫斯,評估他到底是個理想家還是瘋子。「我的幾億投資可以在五年內回本?」
「不只回本,開始獲利。」羅倫斯非常篤定,「淨利。」
傑夫深吸了一口氣,手指像彈鋼琴似的在紅色卷宗封面上來回彈跳。他翻開卷宗瞄了一眼,這時辦公桌上的對講機的紅燈閃起,「董事長。」對講機裡傳出秘書的聲音,「夫人找您。」
「接過來。」傑夫拿起聽筒,接著轉頭對著羅倫斯說:「私人電話。對了,羅倫斯,明天是我兒子的生日宴會,你為什麼不來?到時候我們再談。」
羅倫斯以點頭表示接受邀請,同時站起來,「那麼,明天見。」
走出辦公室之前,羅倫斯不經意的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傑夫正對著電話愉快的談笑,同時一手把卷宗放進辦公桌的抽屜裡。羅倫斯一聳肩,難得他看到的夢想也有不準確的時候。
生日宴會嗎?真巧,羅倫斯心想,後天輪到他完成三十四年的歲月,邁向人生的第三十五個年頭。不過,他根本不想開宴會;不只如此,他通常盡可能的避免這一類必須算年頭的活動。
年近三十五的男人有比吹蠟燭更重要的事。
在充滿貴賓的大廳之間,羅倫斯拘束的閒晃。他可以強裝微笑,卻無法掩飾心中的無聊感,四周都是穿著剪裁合身的名牌禮服的人們,正裝模作樣的談笑著。
他也是其中之一。
「嗨,羅倫斯!」才這麼想,立刻有人對他打招呼,他也舉起手上的酒杯微笑回應。成人世界的法則:PR至上,PR永遠是最好的名片。
傑夫.葛斯曼說只喜歡頂級的東西,羅倫斯得承認那傢伙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葛斯曼家是一棟連著大片花園的獨棟豪宅,十九世紀初某貴族由歐洲運來大理石材建成,在英式新古典主義的建築外觀下,內部設計裝潢則是出於Renzo Piano的手筆。
到處都是政商名流,然而其中唯一的問題:這竟然是個十八歲小鬼的生日會?
不用見壽星小鬼,羅倫斯就已經先唾棄了,他可以想像必然是個在老爸羽翼下嬌生慣養的Daddy Boy、頤指氣使又驕縱的太子爺。由此衍生出另一個、恐怕也是更重要的問題:他還沒有機會和傑夫詳談投資計畫。
靠在落地窗旁,羅倫斯意興闌珊的和旁邊的人瞎扯;同時視線四處掃描,希望看到傑夫,這是他來給小鬼拍馬屁的唯一理由。
「你今晚將特別盡興。」
羅倫斯突然聽到耳邊傳來這句話,他左右看看,不知道是誰說的。抬起頭,頓時眼睛一亮,注意到從旋轉樓梯上,一個少年正輕快的走下來。看得出少年身上帶有東方血統,一頭黑髮襯得他的雙眸荒謬的湛藍。穿著合身的男禮服,但襯衫領口敞開,也沒有蝴蝶領結。
突然間,羅倫斯眼前的影像彷彿照片漸淡似的,一陣波紋浮動之後,他看見一個生著火的壁爐、一張長沙發,沙發旁有一張小茶几。茶几上放著一份合約,他看不清合約的名目,反而是簽約人的欄目上,一邊簽著他的名字,另一邊則是某個縮寫:G. G.,奇奇。
羅倫斯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場景又變回來了。
誰是奇奇?
「你今晚玩得還盡興吧?」
一個人拍了羅倫斯的肩膀,他立刻回頭,是蓋利.葛林,金控師,他的朋友。
「盡不盡興……得要再看看。」羅倫斯一聳肩,毫不給面子的說。
蓋利聽到對方的直接而笑得有點尷尬,「呃,讓我為你們相互引見一下:這位是Drakkar建設的羅倫斯.布羅戴斯先生,建築師。」羅倫斯挑了眉頭算是打招呼,蓋利又說:「這位是今天的主人翁──小葛斯曼先生:加百列.葛斯曼。」
站在蓋利的左後方,剛從樓梯下來的小鬼一臉木然的對他隨便點了頭。
「生日快樂……」羅倫斯隨口客套的說著,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加……奇奇?」
少年突然臉色大變,「叫我加百列。『奇奇』是我家人才能叫的。」說完甩頭便走。
蓋利不禁錯愕,丟給羅倫斯一個「你他媽搞什麼」的表情,「你還要不要他老爹的投資?」
羅倫斯雙手一攤,以一個「誰曉得」的表情回應。
「我們等一下再談吧……」蓋利丟下這句話之後,便急忙跟著小鬼後頭去了。
討厭的小鬼,羅倫斯心想。
一臉傲慢,好像取悅他是一種恩賜;這種人在床上通常也像死魚似的難搞,簡單的說是冷感。眼神寂寞,暗示渴望他人關心卻又矜持;這種人一開始很難下手,上了之後又會變得太過黏人。而「冷」和「黏」都是羅倫斯最不感興趣的。他通常,不,「總是」喜歡熱情、性感,而且好擺脫的對象。大家好聚好散,日子才過得久。
然而他為了投資企劃才參加這個小鬼的生日宴會,甚至推掉一個床約,結果他連和老傑夫私下談話的機會也沒有。看看手腕上的IWC錶,就算想重新約床伴也已經太晚。這個犧牲實在太不值得了,他鬱悶的嘆了一口氣。
羅倫斯只好繼續進行著虛浮而華麗的社交。時近午夜,他已經接近彈性疲乏。他於是走到落地窗外的露臺上,看著曼哈頓的昂貴夜色,藉機透透氣。
「什麼原因讓一個不盡興的人在那麼無聊的宴會裡待到那麼晚?」
羅倫斯轉頭看向對他說話的人。加百列一隻手插口袋、一隻手拿著香檳杯,靠著欄杆站著。小鬼的臉頰泛紅,眼神有點朦朧,想必是一晚上到處乾杯的結果。
「因為過了十二點輪到我慶生,這樣我就不需要另外開生日宴會。」羅倫斯半開玩笑似的隨口回答。
「喔。」加百列一臉不在乎的應了一聲。沉默了片刻之後,他開始看手腕上的Patek Philippe錶。
「九、八、七……三、二、一。」
加百列舉起香檳杯,用法文對羅倫斯說了一句:「Joyeux anniversaire.」祝他生日快樂,然後喝光杯子裡的香檳。
「Merci.」羅倫斯也用法文答謝,有點嫌惡的看著加百列。真是個小醉鬼,他又多了另一個討厭這小鬼的理由。
「可是我沒有禮物。」加百列歪歪倒倒的走到羅倫斯面前,扯住羅倫斯的衣襟把他往下拉。
「喂……」羅倫斯才開口,加百列立刻趁機貼上他的嘴唇,還伸出舌頭像舔冰淇淋似的舔了一下,接著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轉身走開。
羅倫斯白了對方一眼,心想:小醉鬼,用這招實在太老套了。念頭一轉,他沒好氣的拽住加百列的手臂往懷裡一拉,順勢吻上對方的嘴。
加百列似乎有些訝異,但沒有退卻,反而搭上羅倫斯的頸背、微張開嘴迎接羅倫斯的舌頭深入。
過了好一會兒,加百列才放開羅倫斯,轉過身醉茫茫的走開。沒走幾步,又回過頭,問他:「喂,你叫什麼名字?」
「羅倫斯.布羅戴斯。」羅倫斯挑高半邊眉頭,心想:混蛋小鬼,不是之前才引見過嗎?
「生日快樂,羅倫斯。」說完,加百列就搖搖晃晃的回到室內。
羅倫斯搖搖頭,討厭的小醉鬼。他舔了舔嘴唇,感覺舌上還殘留著對方口中Dom P?rignon細緻而芳醇的頂級滋味。
第一章
即使是在紐約,一輛黑色Bentley行駛而過依舊吸引了無數驚嘆的目光。來到一棟玻璃帷幕的商業大樓外,車子停下來,幾秒鐘之後一個青年輕快的走到墨色而晶亮的後車窗旁。
青年的身材高身兆(***身兆)瘦削,褐色的半長髮看似隨興其實精準的塞在耳後;臉上戴著墨鏡、手上有一份時尚雜誌,他將雜誌翻開,拉開其中的夾頁展現在後車窗上,赫然可見以他為主角的滿版廣告。不一會兒後車門打開,青年敏捷的坐上車。接著Bentley又揚長而去。
「布羅戴斯先生,你覺得這個廣告怎麼樣?」青年微笑著問坐在車裡的人。
羅倫斯.布羅戴斯,四年前還只是營建公司的老闆,現在已是擁有Drakkar集團的總裁。一頭淡金色的頭髮向後梳整,凸顯灰色雙眼特別銳利。
「廣告我已經先看過了。宣傳效果很好……最重要的是你喜歡。」羅倫斯伸手取下青年臉上的墨鏡,「在車上別戴墨鏡。亞契,你有一張好看的臉,別遮住。」
亞契順從的讓對方取下墨鏡,「我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
「你不用額外謝我。在商言商,你的經紀公司和代言廠商都付過錢了。」羅倫斯輕皺了一下眉頭,縱使他知道這是互取所需的關係,還是希望彼此能做得優雅一點。
「我知道。」亞契別有深意的看著羅倫斯,「但是,經紀公司裡不只我一個模特兒。」
「亞契,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為了上你才這麼做。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床伴,我要你快樂。」
亞契露出一個性感的笑,轉頭朝羅倫斯的嘴唇吻去。羅倫斯一隻手捧著亞契的臉,一隻手則伸進他的衣服裡順著背脊輕柔的往下撫摸,探進他的牛仔褲裡,直入臀溝。受到深吻和愛撫的刺激,亞契開始貼著羅倫斯扭動身軀。
羅倫斯舔吻著亞契的耳根和頸窩,聽亞契發出細細的吟呻,他的呼吸也逐漸急躁起來。
幾分鐘之後,羅倫斯卻突然停下動作,按下區隔駕駛與後座的黑色分隔窗。
「布羅戴斯先生?」
羅倫斯神色平靜而語氣正經的對駕駛司機說:「艾迪,現在對時。」他看著手腕上的IWC,和駕駛控制臺上的Breitling時鐘對時。「七十五分鐘之後準時來接我。同時麻煩你到Carmine's幫我拿午餐:水煮雞胸肉三明治,用全麥麵包、不要沙拉醬或美乃滋,生菜沙拉,托斯坎尼橄欖油和摩典納香醋,外加坎帕尼亞水牛乳酪。還有Espresso。」
「沒問題。」
黑色Bentley在鄰近中央公園的一棟大樓前停下來。亞契隨著羅倫斯下車,走進大樓內。
「布羅戴斯先生,您好。」門房看見他立刻禮貌的打招呼,羅倫斯也點頭示意。
他們走進電梯,羅倫斯按下鈕,「我的房子在頂樓。」
「真想像不到,我可以到布羅戴斯先生的住處。」亞契有些興奮,羅倫斯卻笑而不語。
電梯門流利的滑開,羅倫斯率先走出去打開他們面前唯一的一扇房門。「請進。」
亞契微笑著走進屋裡,一跨過門,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目瞪口呆。「好……」
屋子挑高明亮、空間十足,還有一整面的落地窗可以眺望中央公園;但是房裡竟然連一件家具也沒有。「好寬敞……」亞契幾乎錯愕的無言以對,只好客套的說:「布羅戴斯先生……你住這裡?」
「這是我的房子,不是我家。」羅倫斯笑著說,「我住飯店。」同時把亞契拉近身邊,開始親吻他。
亞契皺了一下眉頭,「在這裡?」房裡什麼都沒有,難道在地上做?
「隔壁的臥房裡有一張很舒服的床。」邊說著,羅倫斯繼續沿著亞契的耳朵、頸子、鎖骨一路親吻下來,接著解開他的上衣,「你穿著自己代言品牌的衣服……」
亞契俯在羅倫斯的耳邊,輕聲說:「你不是說『敬業』最重要的?」
「很乖,我會給你額外的獎賞。」羅倫斯露出讚賞的笑容,慢慢解開亞契的牛仔褲的鈕釦,舌頭沿著他腹部中線一路輕舔,直到下腹部。
亞契閉上雙眼,肌肉隨著羅倫斯的挑逗而起伏。
突然間,羅倫斯卻抬起頭,「Ja?」用德文不知道在對誰說話。亞契有些錯愕的張開眼睛,發現對方的耳朵上還戴著行動電話的藍芽耳機。羅倫斯繼續以德文說:「……我現在要用午餐,七十五分鐘之後打來,我們再談。」
亞契伸手想取下耳機,卻被羅倫斯擋開,「不要動我的藍芽。」他接著埋頭在亞契的下腹恣意玩弄一陣之後,站起來,輕咬亞契的下巴,接著往上舔吻住亞契的嘴唇,將亞契的雙腿抬高到自己的腰側,就這樣抱著走進隔壁的臥房裡。
一個小時之後,浴室裡傳來陣陣水聲。亞契躺在只有一張泰國柚木大床的空曠臥房中,包裹在Pratesi床單裡。他完全搞不懂這個人的價值觀:有一間那麼好的房子卻不住,沒有任何家具卻對床和床單那麼講究。
摸索一陣,亞契從散落地上的衣服口袋裡拿出一包菸,抽出一根準備點燃。
「我在這個房子裡的時候別抽菸。」立刻從浴室裡傳來羅倫斯的聲音。
沒多久,羅倫斯穿著浴袍走出來,開始換上衣服。
亞契看著羅倫斯的裸體,一百九十六公分的身高、結實精壯的身材,彷彿米開朗基羅「酒神」雕像的真人典範,不禁出神。
「你可以多睡一下,休息到多晚都沒關係。」羅倫斯說。
「需要幫你鎖門嗎?」亞契伸出手向羅倫斯要鑰匙。
「不用擔心。來打掃的清潔婦會鎖門。」羅倫斯一臉無所謂,「而且這裡沒有什麼可偷。」
「你寧可把鑰匙給清潔婦?」亞契以誇張的語氣問。
「你要幫我掃地嗎?」羅倫斯笑著在亞契的嘴上輕吻了一下,「還是當模特兒比較適合你。」
亞契沉默片刻,試探著問:「星期六可以見面嗎?」
羅倫斯果斷的搖搖頭,「我要打球,而且另外約人了。」
「你和球員有約會?」
「不,是心理醫師。」
亞契呆了一下,「我不知道你看心理醫師。」
「我不看。」羅倫斯爽快的說:「我上她。」
當羅倫斯下樓時,黑色Bentley已經在門口等著。上車之後,他一面吃著午餐,一面對著藍芽耳機說話,遙控生意發展。
「……把前三季的報表整理好,我回公司要看……不會吧,Montezemolo是法拉利的老闆,你們竟然準備賓士車送他?不知道他們的車隊是死對頭嗎?……立刻換,送那幅Pollock的畫……」
好不容易結束通話,羅倫斯趁機喝了一口咖啡。「是?」才啜了一口,立刻又有人聯絡,是他的秘書。
「布羅戴斯先生,大都會銀行董事長傑夫.葛斯曼找您。」
「是『前』董事長。」羅倫斯糾正,「從明天開始,大都會銀行就屬於Drakkar集團旗下,我才是老闆。」
「我錯了,請原諒。總之,葛斯曼先生找您,非常緊急。」
四年前大都會銀行並沒有接受投資計畫,羅倫斯於是轉而找其他投資夥伴進行合作。四年之間,他逐漸蠶食鯨吞,併購了大都會銀行百分之七十的股權;同時傑夫也因為經營方面的人為失誤而導致虧空,結果必須拋售個人資產以拯救瀕臨破產的窘況。羅倫斯於是轉購了原本在傑夫名下的大部分產業。
「如果是和資產轉移有關的事,要他先找律師。」羅倫斯有點不耐煩的說:「我用高於市場的價格買了他的房子,已經很給面子了,可是我總不能解決他所有的財務問題。」
「不,布羅戴斯先生,不是關於房子的事。」秘書猶豫著,似乎不知道怎麼開口才恰當,「葛斯曼先生目前在醫院。他說希望能見您一面……趁來得及以前。」
數個小時之前,傑夫.葛斯曼最後一次坐在大都會銀行董事長辦公室的維多利亞時代古董桃花心木辦公桌前,最後一次以桌上的金色打火機點燃頂級古巴長茄心雪茄。
他拉開抽屜,拿出一份紅色封面的卷宗。他從來沒有好好看過裡面的內容,現在仔細閱讀之後,他不得不承認這真的是一份很棒的計畫。但是,已經太晚了。
那個像狼似的羅倫斯曾經信誓旦旦的說有把握「在五年之內,藉著這個計畫成為業界的龍頭」,現在才四年,羅倫斯就已經捉到夢想了,甚至比本人預估的還早一年。
葛斯曼搖搖頭,這四年來,他究竟在做些什麼?做下多少錯誤決定,又導致了多少損失?
這不是一句歲月不饒人就可以輕鬆釋懷的。
這幾年,他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年輕嬌妻身上。她的青春活力讓他有一種回春的錯覺;他把公司大部分的決策權交給她主持,知道她和加百列處不好,便送加百列到法國念書,甚至連……
「嘖!該死!」傑夫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用力敲了一下額頭。他拿了車鑰匙,快步走出辦公室,來到停車場,坐進他的Mercedes-Benz裡。
以往,總是駕車負責接送他的司機約翰,已經另謀出路。太久沒有自己開車,傑夫感覺有些生疏。從這一刻開始他得自己開車了,一回生二回熟,駕駛就像打高爾夫一樣,他告訴自己:高爾夫要swing、駕駛靠車感,只要多開兩天就可以找回來的。
傑夫以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按電話給律師。這個動作以往也由秘書處理,他只需要接聽。在混亂中花了一些工夫終於找出律師的號碼,「艾薩克?是我,傑夫。」
「喔,傑夫。怎麼了,產權轉移還有問題是吧?我真的已經盡最大能力施壓了……」
「不完全是那件事……總之,我需要和你見面,非常緊急。為了節省時間,你先準備……」
「等等,傑夫,我現在不在辦公室裡,等一下要出庭。明天不行嗎?」
「該死!明天恐怕就太晚了……」
老傑夫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電話上,絲毫沒有察覺橋下轉彎處一輛大貨車正迎面駛來。
「傑夫,你要我準備什麼資料?」
直到後來艾薩克才明白老傑夫究竟要他準備什麼資料。不過,已經太晚了。
來到醫院,羅倫斯的秘書已經在急診室門口,不斷看著手錶等著他。
「布羅戴斯先生……」看到羅倫斯走過來,秘書立刻迎上去想向他大致報告情況。
羅倫斯卻伸手制止她,繼續以義大利文藉著耳機與大西洋的另一方通話。「……Luca, come vanno le cose?……si, appunto……」
「抱歉,禁止使用行動電話。」一個護士面無表情地指著牆上的「禁用手機」標誌。
「……我再打給你。」羅倫斯扯下藍芽耳機,連看也沒看的往後一丟,秘書急忙伸手接住。
「葛斯曼在哪裡?」羅倫斯皺著眉,有些不耐煩,「別告訴我說他之所以要我過來,純粹是因為膽固醇指數有點高。」
二十分鐘之後,羅倫斯臉色鐵青的走出醫院。通過大門時,他一腳踢翻旁邊的垃圾桶。「老狐狸!」
坐上黑色Bentley,羅倫斯再度戴上藍芽耳機,他右手握拳用力擊了一下左手掌,開始氣憤的大叫。隔著分隔窗,在前座的秘書和駕駛能清楚聽到他的怒吼,兩人不禁詫異的相互對望一眼。幾分鐘之後,分隔窗緩緩的降了下來,羅倫斯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靜面孔。
「布羅戴斯先生,有什麼指示?」秘書立刻機伶的問。
「打電話給律師,說我會過去,要他們準備好大都會銀行和傑夫.葛斯曼的所有合約資料。」
「沒問題。應該告訴他們您什麼時候到?」秘書看了看PDA,「容我提醒,二十五分鐘之後您有會議。」
「把會議取消。我現在就去律師那裡。」
傑夫.葛斯曼的棺木緩緩的降入墓穴中。
「人本為塵土,仍要歸於塵土。」神父朝墓穴裡的棺木灑了一把土。「塵歸塵、土歸土。」
據說老傑夫的喪禮原本應該是個「簡單的私人儀式」,然而墓園裡除了受邀而來弔唁致哀的賓客之外,更聚集了許多不請自來看熱鬧的人們,還不時可見閃光燈此起彼落的閃爍。墓園前「拒絕採訪」的拒馬顯然沒有任何功效。
一個喪禮之所以吸引了財經、金融記者,甚至娛樂新聞狗仔的高度注意力,不只因為傑夫.葛斯曼的資產狀況在近幾個月一直是財經版的焦點之一,包括羅倫斯在內的所謂「商業鉅子」、「黃金單身漢」的出席也是重點。
穿著嚴肅但高級的賓客、憂愁但專業的現場音樂演奏,讓喪禮彷彿變成一場宴會,只是他們腳下所踩的是綠色草皮,而不是紅地毯。
羅倫斯站在稍微偏遠的地方,刻意和人群保持距離,企圖冷眼旁觀。但是鶴立雞群的身高和身價卻依舊讓他成為注目點之一,許多人指著他品頭論足,讓他開始感到不耐煩。
「無法否認,金潔真的是個很美的女人。」蓋利輕吹了一聲口哨,「老葛斯曼的品味不是蓋的。」
金潔.葛斯曼穿著一身黑色香奈兒套裝,以帽子上的黑紗半遮掩著臉,盡力演出以葛斯曼夫人的稱謂出場的最後一次演出。她的身邊聚集了一群人,正企圖安慰這個過度鎮靜的孀婦。
「她會先榨乾你的精子,再榨乾你的金子。」羅倫斯打了一個呵欠,不客氣的對蓋利說:「還有,你想釣人妻的話,最好先問問丈夫的意見;就算是寡婦也一樣,更何況你現在剛好踩在人家頭上,應該有禮貌一點。」羅倫斯指指地上,暗示他們還在墓園裡。
蓋利則雙手一攤,「我不過說說而已,哪有那麼多錢養大鯨魚。再說,金潔的下一個目標應該是閣下你吧。」
才說完,金潔便遠遠的朝羅倫斯的方向看過來,並投以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蓋利於是挖苦:「看來你不只轉購了葛斯曼的資產,連妻小也概括承受。」
羅倫斯白了對方一眼。
蓋利笑著說:「不開玩笑了。我有一個消息:想不想知道老傑夫的保險受益人是誰?」他看了羅倫斯一眼,「消息的代價是你得給我一個情報。」
「保險受益人這種機密消息你怎麼知道?」羅倫斯好奇的問。
「我有內線。早一步洞燭先機是投資的必勝法門。」蓋利從西裝內袋抽出銀製雪茄管,拿出裡面的長茄心雪茄,暗示他的小道消息來源的可靠性。「學著點,小伙子。」
羅倫斯聳了聳肩,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我想,對金潔來說,那筆錢不過是錦上添花。」
「你知道?」蓋利不敢相信的瞪著羅倫斯,「該死……當事人親自告訴你的?」
「既然要我概括承受,這些資訊是最基本的。」羅倫斯自我解嘲似的說,語氣透出無奈。
「唉,我得說,這種場合常常讓我聯想到賭輪盤。」沉默片刻之後,蓋利若有所思的說:「所有的賭客把各自的籌碼押在看好的數字上,討好的數字太多人押,雖然保險,但是報酬率相對低;而冷門數字雖然開出的機率小,一旦中了可是萬利回本。在我們眼前──」蓋利指著金潔,「有熱門的火紅七號,已經連開了幾盤了;另外,則是黑色十三號──」
蓋利指著一個黑色的身影,羅倫斯認出來那是加百列.葛斯曼。戴著大墨鏡的臉上看不清任何表情,相對於金潔的眾星拱月,加百列孤獨的站在墓碑旁,好像一個黑色的幽靈,身邊只有神父陪著他。和神父說話的同時他摘下墨鏡,籠罩眉宇間的哀傷陰影讓原本湛藍的眼眸變成紫羅蘭色,顏色暗沉的眼眶有些浮腫。他已經沒有四年前的稚氣,但不知為何卻顯得更為傲慢。
「傑夫的第二任中法混血妻子留給他的唯一繼承人。不過流年不利,已經連續賠了好幾盤,血本無歸。」蓋利搖搖頭,接著話題一轉,試探的問:「羅倫斯,如果我也想進場的話,站在好朋友的立場,你會建議我押哪個?紅色七號或黑色十三號?」
羅倫斯看了蓋利一眼,果然三句話不離本行。「那要看你是操作長線還是短線。」
「意思是黑色十三號還有谷底翻身的底牌?」蓋利一臉挖到重要機密的模樣,眼睛瞪得極大。
「底牌?我希望沒有。」羅倫斯有點憤憤的說,「到目前為止都是紅色七號佔優勢。不過,世事難料。」
黑色Bentley通過大門駛進連著廣大花園的獨棟豪宅前停下,羅倫斯下了車,抬頭看著十九世紀初英式新古典主義的建築外觀,從這一刻開始,他就是這個宅邸的主人。
走上臺階,羅倫斯的手還沒碰到門鈕,門便打開了。管家羅蘭.尼爾森對他恭敬的行了一個禮。「歡迎回家,布羅戴斯先生。」
羅倫斯拘束的點點頭,他需要一些時間適應有管家的這個事實。
老實說,羅倫斯並不喜歡家裡有外人在,他希望自己是家中唯一的主人,不需要擔心其他冒失的眼睛和耳朵。之前住在飯店,侍者只在他需要的時候才會出現。更之前的時候,他一個人住,一切自理,那幾乎是最理想的狀況。
不過,事到如今他沒有選擇的餘地,都拜葛斯曼那個老狐狸所賜。
羅倫斯跨進門之後,律師和秘書也尾隨他的腳步進了門。羅倫斯一行人沿著旋轉樓梯而上,還沒到樓梯口,一個單薄高瘦的身影便擋著他們的路,「你是誰?來我家幹什麼?」
加百列的雙手抱在胸前,一臉被冒犯的氣憤,彷彿羅倫斯等人是擅闖民宅的現行犯。
羅倫斯皺起眉頭,隔了四年,這個小鬼一樣討厭。「你不知道我是誰?」
「不管你是誰,這是我家,請你們出去。」加百列甚至沒有回想一下的意願,只是暴躁的想把這些人趕走。
「很抱歉,老實說該出去的人是你。」羅倫斯斜眼瞄著加百列,冷笑一聲,「從今天起這是我家,而不是你家。」
接著羅倫斯轉頭吩咐管家尼爾森招集所有的傭人到二樓大廳裡,留下一臉不敢置信的加百列錯愕的呆站在樓梯口。
「首先,對於葛斯曼先生的遭遇我很遺憾。」羅倫斯清清喉嚨,「你們為他服務那麼久,可能很難接受新的屋主和新的紀律,這一點,我可以理解。」
從園丁到清潔人員,所有的傭人都在二樓大廳裡集合。每個人的眼神中都透露著不安和疑慮,不知道這個新屋主想做什麼。
「我必須老實向各位承認:我不習慣家裡有幫傭。」
聽到羅倫斯這句話,傭人們彼此對望了一下:這代表開除?大廳裡頓時充滿一股弔詭的氣氛。
「雖然我是個遵循古典主義的人,但現在已經不是中世紀,幫傭和老闆一樣,是種職業,而不是身分。」羅倫斯停頓片刻之後又繼續說:「我知道各位的狀況,因為前屋主的財務狀況吃緊,似乎已經積欠你們幾個月的薪水,而現在工作也不好找,所以我有一個提議。」
羅倫斯請律師從公事箱拿出合約,「我會付清前屋主積欠的薪水。拿到應得的薪資之後,你們可以選擇離開或繼續留下來工作。不過,選擇繼續留下來的人,將比照新的雇用條例:三個月的試用期,之後才更新為正式合約。除了管家尼爾森先生之外,其他人不像以前那樣可以住在這裡,得在早上過來工作、晚上回去;因為需要而被請求留下來的人會付加班費。以上都清楚了嗎?」
傭人們彼此討論一番之後,分別做出自己的決定,有些人留下、有些人離開。羅倫斯並不很在意,因為接下來才是他憂慮的真正重點。「尼爾森先生,麻煩你找小葛斯曼先生過來。」
「不用麻煩。」加百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門口,老傑夫的律師艾薩克.梅爾也在旁邊。
「布羅戴斯先生。」艾薩克首先開口,「我相信你不會在沒有律師出席的情況下,和我的當事人談論任何事情。」
羅倫斯的臉沉了下來,緊咬著牙瞪著艾薩克,心中不斷咒罵老傑夫「老狐狸」。
「我也相信你一定記得那天在醫院裡承諾完成老葛斯曼先生的遺願。當時有包括醫生和律師等等的第三者在場,所以你的承諾視同口頭合約,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第二章
羅倫斯看著傑夫.葛斯曼全身上下裝戴著呼吸管、點滴、心電圖儀,以及許多他叫不出來的儀器,腹部抱著一袋血袋。旁邊有個拿著病歷板的醫師正在診斷書上的小人形和頭顱圖樣上面圈出好幾個地方,很快寫下一連串的文字。
羅倫斯完全無法了解醫師正在寫什麼天書,就像他完全無法了解老傑夫正在說什麼鬼話。
「什麼?」羅倫斯皺著眉,完全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是最適合的人。」老傑夫虛弱而堅決的說。
「因為我買下了你名下的大部分產業?因為我有錢?」羅倫斯一點也不喜歡傑夫說話的態度,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無知而莽撞的蠢蛋。
「不完全。最主要的原因你以後就會了解。」
羅倫斯懷疑的向後退了一步,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什麼意思?」
「羅倫斯,等我進了那扇門之後──」老傑夫迴避他的問題,反而以眼神指著旁邊的手術室大門,「很可能再也沒有機會活著出來。所以……就當這是一個垂死老人的遺願,能不能請你大發慈悲?」
羅倫斯的理智不斷警告說其中有很大陷阱,絕對不能答應,但是看著面前這個正與死神做最後拔河的人,以及醫師和律師的眼神,情感告訴羅倫斯拒絕是不道德的。「這……我會盡力,可以吧。」羅倫斯別過頭,迴避其他人的眼神。
「請別給我模稜兩可的答案,羅倫斯。明確的回答我:好或不好。」老傑夫的心電圖波動頻率開始不規則起來。
羅倫斯覺得自己像被硬趕上屠宰場等死的肥牛。成年之後從沒有過這樣被逼迫的情況,他不斷以舌頭輕舔乾澀的嘴唇,遲遲無法給一個明確的回答。
「看在耶穌的分上!」醫師注意著心電圖,同時不耐煩的吼道:「布羅戴斯,給個他媽的答案吧!要進手術室了!」
「好、好吧!我答應。」
才一開口,羅倫斯就後悔了。
老傑夫投給他一個感激而欣慰的虛弱笑容,隨後便被推進手術室裡。
看著手術中的紅燈亮起,好像是給他的一個危險警告。羅倫斯的心裡非常明白自己做了一個最壞的決定。
傑夫進手術室幾分鐘後,艾薩克打破沉默。「布羅戴斯先生,我想,現在輪到我代替傑夫為你大致說明一下情況。」
羅倫斯轉頭瞪著艾薩克,難掩氣憤的說:「不是『大致』,而是詳細的情況。你最好鉅細靡遺的坦白一切。」
「大都會銀行的股權……」
艾薩克清清喉嚨準備從頭娓娓道來的時候,羅倫斯果決的打斷對方:「這個部分我可以自己處理。我只問:老葛斯曼為什麼要我當他兒子的Sponsor──贊助?教父?天殺的,他兒子已經二十二歲了,不是幼兒。」
艾薩克摸摸灰白的頭髮,隨口回答:「因為傑夫信任你。」
羅倫斯一言不發,雙手交叉在胸前,冷冷的瞪著對方。艾薩克知道搪塞沒有用,於是雙手一攤,「詳細原因只有他清楚。就我所知,因為你是局外人。」
「繼續說。」
艾薩克緩緩的開口:「四年前金潔懷孕,傑夫非常高興。」
羅倫斯眉毛一挑,這間接的解釋了很多事──包括送兒子出國的原因。
艾薩克深呼吸一口氣,又接下去說:「……之後不幸流產,傑夫雖然遺憾,還是盡力安慰金潔。於是,他將資產做了大規模的變更,很多都歸到金潔的名下──」
「大都會銀行的財務狀況,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出現問題的。」羅倫斯插嘴。
「……這個部分我不予置評,也不是現在的重點。」艾薩克挑了一下眉頭,有點無奈的說:「同時,傑夫還重立遺囑。這些變更之中對加百列影響最嚴重的,是他將一個在瑞士銀行為加百列設立的基金轉到金潔的名下,這件事加百列本人還不知道。」
羅倫斯已經可以猜到大概後續。艾薩克果然又說了:「之後傑夫發生一連串的財務問題──相信不需要我再多嘴陳述──總而言之,如果傑夫出了任何意外,金潔可以獲得剩餘的資產,而加百列除了繼承父親的債務之外,一無所有。」
「所以……為即將從天堂掉進地獄的兒子找一個大金主,是葛斯曼身為父親的最後慈悲?」羅倫斯半諷刺的說。
「是傑夫身為父親感覺對獨子的許多虧欠之後,所能做的最後一點彌補、最後一點照顧、最後一點疼愛。」艾薩克看著羅倫斯冷淡的雙眼,語重心長說:「人之常情,不是嗎?」
艾薩克的眼神彷彿在說就算冷血、唯利是圖一如羅倫斯,應該也能理解這樣的人性。
人性?羅倫斯感覺自己是被設計陷入人性枷鎖的野獸。他的注意力又回到現實,加百列坐在他的正對面,艾薩克以一副長輩加保護者的姿態坐在旁邊。
羅倫斯雙手一攤,轉頭叫律師和秘書到旁邊的小會客廳等他。
「如果我是你的話,會讓律師留下來。」艾薩克說。
羅倫斯投給他一個「當然,不然閣下也不會在這裡」的表情,還是遣走了律師。「我不需要律師維護我的權益,我自己就夠了。」羅倫斯看著加百列,意有所指的說。
「我已經向我的當事人:加百列.葛斯曼先生說明了狀況……」
艾薩克正打開公事包,準備拿出一疊文件的時候,羅倫斯有些不耐煩的打斷:「讓我們把事情簡單化吧。」
他從西裝內袋裡拿出一紙信封,丟在桌上。「裡面是一張支票。從今以後的兩年內,或直到小葛斯曼先生能夠『自力維生』為止,每個月月初我都給一份金額相同的支票,做為小葛斯曼先生的『生活贊助費』──」
羅倫斯雖然是單身,此刻卻讓他有一種和律師討論付給前妻贍養費的錯覺。唯一的差別在於前妻通常是丈夫很久沒上的女人,而眼前這個小鬼他從來沒上過。不過其中的冷漠和唾棄程度應該不相上下。
「如果我們的小葛斯曼先生有任何額外的開銷,請填好這一份經費申請表──」羅倫斯拿出另外一紙信封,「我會進行『投資評估』,決定該不該撥款。」
加百列一臉非常受侮辱的表情,恨恨的瞪著羅倫斯,「我不要這傢伙的錢。」
「加百列!」艾薩克按住加百列的肩膀,「你知道自己的狀況嗎?」
「無所謂。錢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加百列咬牙切齒的說:「大都會銀行我有百分之十四的股份,不是嗎?」
根據老葛斯曼的遺囑,將大都會銀行餘下的百分之三十股份,分別以百分之十六和百分之十四的比例留給金潔和加百列。艾薩克搖搖頭,有些艱難的說:「你現在還不能動用那筆股份。」
「為什麼?」
「常務會的決議。你還沒有足夠的社會經驗,為了避免你錯誤使用,常務會決定先把你的股份交由經理人管理,等你表現足夠的理財成熟度,才能……」
「金潔?對吧!」加百列咬牙切齒的說,「一定是她動的手腳!」
看到小鬼又氣又窘的模樣,羅倫斯忍不住竊笑。一隻羽毛還沒長好的菜鳥,真嫩。
「你笑什麼?」加百列站起來指著羅倫斯大聲叫道。
羅倫斯雙手一攤,笑著挖苦對方:「冷靜點。你的銀行股份被凍結不是我的錯,怎麼能遷怒到我頭上?注意,不隨便遷怒是表現理財成熟度的第一步。」
加百列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瞪著羅倫斯好一會兒,又坐了下來。「無所謂。總之,我不要這傢伙的錢。我只要他搬出去,把房子還給我。」
羅倫斯不知道為什麼開始有種不太踏實的感覺。他向後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問:「什麼房子?我什麼時候欠你房子?」
「這棟房子。」加百列一臉羅倫斯明知故問的表情,「我有這棟房子一半的產權。而且我從來沒有賣出或轉移過,你憑什麼搬進來?」
「什麼?」羅倫斯的笑容頓時僵住。
「布羅戴斯先生,這就是我從一開始就想解釋的事。」艾薩克說:「也是為什麼我建議你把律師留下來的原因。」
羅倫斯覺得自己似乎被一個死人徹底設計了。
「這棟房子原本是傑夫.葛斯曼和卡蜜兒.楊聯名擁有的產業。」艾薩克用他一貫的緩慢語氣說:「卡蜜兒.楊女士過世之後,她所擁有的部分由她的獨子加百列.葛斯曼繼承。也就是說,這棟房子的產權是由傑夫.葛斯曼和加百列.葛斯曼聯名擁有。如你仔細看過合約的話,會發現你承購的是傑夫.葛斯曼所擁有的部分。也正如你即將發覺的,我的當事人並沒有售出他那個部分的產權。」
「這算什麼騙局?」羅倫斯從椅子上跳起來,瞪大眼睛指著艾薩克的鼻子:「天殺的,我花了市價的兩倍只買下這棟房子的一半?」
「我只想提醒一句話,你已經簽下合約了,布羅戴斯先生。」艾薩克說。
羅倫斯現在了解為什麼老葛斯曼堅持要他答應成為加百列的Sponsor:如此一來,那個小鬼就能繼續在這棟豪宅裡花別人的錢當他的貴公子。
該死的老狐狸!
「你已經簽下合約了,布羅戴斯先生。」「***變字型」
聽到艾薩克的話之後,羅倫斯鐵青著臉丟下一句:「失陪。」隨即開門走出大廳。幾分鐘之後,隔壁的會客廳便傳來大吼:「你和你那個天殺的律師事務所都被開除了!」
不一會兒羅倫斯再度回到大廳,神色已經重新恢復平靜。「很抱歉。我們剛才說到哪裡?」
艾薩克正要開口,羅倫斯又疑惑的問了:「等等……小葛斯曼先生怎麼不見了?」
「布羅戴斯先生,房屋產權這種專業的問題還是交由專業而成熟的人談判比較適當。」艾薩克緩緩的說:「我的當事人……」
「梅爾律師,這是個基本的尊重問題。」羅倫斯的語氣變得嚴肅,「我希望小葛斯曼先生沒有誤認為我是個隨便就可以打發的人。他最好自己面對這件事。」
艾薩克深呼吸一口氣,「布羅戴斯先生,請你體諒他才剛遭逢喪父的變故。雖然他外表看起來獨立,其實非常敏感脆弱。」
「首先,我不覺得他有多獨立;其次,脆弱與否是他的問題。」羅倫絲毫不客氣的說:「此外,我才是花了大錢還被設計的受害者,申訴是最基本的權益。」
看著提款機螢幕上的餘額顯示,加百列想了想,還是決定將錢全部領出來。
來到上東城區的一棟公寓的三樓,加百列打開門,「米榭?」他大致轉過每個房間,發現沒人在。他租這層公寓做為寒暑假時從巴黎回紐約的住處,只要金潔那個女人在,他盡量避免和她接觸。
當他不在紐約的時候,米榭偶爾會使用這個地方。米榭是Ducati的GP儲備賽車手,認識兩年以來,加百列不確定他們算不算「交往中」。他知道米榭有其他的情人,就像加百列在巴黎的某些男男女女的朋友……用來排遣寂寞的伴。
例如現在,加百列很需要有人陪他。
走到廚房,加百列立刻看見水槽裡堆疊滿滿的碟子和玻璃杯,明明洗碗機就在旁邊,米榭還是無法養成習慣。他皺起眉頭,現在他也懶得收拾。打開冰箱,發現裡面除了啤酒之外什麼都沒有,他幾天前買的Dom P?rignon Rose和Beluga Caviar只剩下空瓶和包裝盒。加百列嘆了一口氣,還是出去吃吧。
在巴黎的幾年讓加百列養成散步的習慣,再說以他目前的狀況,藉步行順便散心是最好的選擇。
穿過中央公園,雖然是星期六,但街道上依舊塞滿了來來往往的人潮,讓加百列瞬間有種窒息感。
「小鬼,會議中途離席是很沒有禮貌的,沒人教過你嗎?」
加百列突然聽到有人對他說話,一轉頭,發現竟然是那個討厭又霸道的傢伙:羅倫斯。更教加百列吃驚的是他竟然騎著單車,而不是乘坐大黑頭轎車。
「你幹嘛跟著我?」
羅倫斯不友善的說:「真抱歉,可是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沒搞錯的話,是你先離席的,憑什麼抱怨?」
「離席?我只是到隔壁開除律師。」羅倫斯半諷刺的說:「而你呢?被律師開除了?」
加百列白了羅倫斯一眼,轉頭繼續前進,絲毫沒有理會對方的意思。
羅倫斯開始不耐煩起來。他繞到加百列前面將單車一個甩尾攔下去路。「小鬼,當別人和你說話的時候,回答是禮貌。」
加百列雙手交叉在胸前瞪著羅倫斯和單車好一會兒,接著語氣冷淡的說:「怎麼,你的Bentley太耗油,所以改騎單車出來?」
「我不像某些啣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羅倫斯意有所指的諷刺,「我並沒有平民化的障礙。」
加百列本來想回嘴,眼角餘光往旁邊一瞄,腦中閃出一個詭計。他突然轉身走進旁邊的餐廳:Caf? des Artistes。心想,這是曼哈頓最好的法國餐廳之一,他倒要看看一個騎單車的人怎麼應付。
羅倫斯果然皺了一下眉頭。看看錶,嘖了一聲,他恐怕得取消約會了。接著他還是跨下單車跟了過去。
羅倫斯牽著單車,有些尷尬的站在門口。
「葛斯曼先生,對於令尊的事我深感遺憾……」餐廳經理正禮貌的向加百列的遭遇表示慰問,可以想見葛斯曼家的成員是該餐廳的熟客。「不好意思,失陪一下。」經理抬眼看到一個牽著單車的高大身影擋在門口,表情立刻一變,低聲向加百列道了聲抱歉,便朝門口走去。
加百列的嘴角露出一個惡意的微笑。
「布羅戴斯先生!」經理的臉上亮出燦爛笑容,立刻伸手扶住單車,「幫您準備老座位嗎?」
加百列的笑容頓時僵住。
「單車怎麼辦?」羅倫斯故意問了。
「這是最時尚的交通工具,我早想買了。請交給我們處理就行。」經理立刻招來一旁的侍者,吩咐將單車停好,接著親自帶領羅倫斯往裡面走。「今天單獨用餐?」
羅倫斯順手搭上加百列的肩膀,故意揶揄的說:「不,我和小加百列一起。」
餐廳經理領著兩個人來到裡面一處餐桌,拿掉桌上的「Reservation」預定牌,請他們兩人分別坐下。加百列哼的輕笑一聲,諷刺的說:「看得出來你的確沒有平民化的障礙。」
羅倫斯看了一眼加百列,竟然一時找不到話回嘴。算了,他心想,和小鬼一般見識只會降低自己的程度。
「今天兩位想用點什麼?」餐廳經理面帶微笑的問,甚至沒有拿菜單過來。以動作顯示這兩個顧客已經不只是熟悉可以形容。
「Dom P?rignon……」加百列還來不及開口,羅倫斯便率先說了。加百列於是向後靠上椅背,冷眼看對方點菜。「……和Beluga Caviar。主餐給小葛斯曼先生Pot au Feu,他因為憂鬱變瘦了,應該多吃點肉。我要Goulash,因為我現在很火大,吃辣的剛好。」羅倫斯面帶微笑的說,於是經理將這些話認為是他的幽默。
「至於甜點,Cr?me br?l?e兩份。」接著他轉頭面對加百列,以權威式的口吻說:「很遺憾,不管你喜不喜歡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加百列皺著眉頭,臉上透露出一種被冒犯的不悅。
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著羅倫斯.布羅戴斯,就某種觀點來說,算是他的「敵人」的傢伙。這傢伙有北歐人的輪廓,但是眉眼間冰冷和強勢卻讓加百列不由自主的想到凱薩──說出veni vidi vici(我來、我看、我征服)豪語的羅馬皇帝。最教加百列厭惡的是這傢伙總是嘴角微揚,一副似笑非笑的輕蔑表情。
剛愎、自大而獨裁,以為有錢有權就能操控世界的典型暴發戶財主。父親是銀行家的加百列,從小到大看過太多這類型的人物,他很不屑這種財大氣粗又好面子的個性。
不過,他並沒有預料到這個男人能夠精準的點出他想吃的東西,因為暴發戶通常心思駑鈍,這不禁讓他有些訝異。
「我知道很多人會對權威表現和強勢作風覺得心動。」加百列決定讓對方明白自己也見過世面,於是冷冷的說:「不過,對我而言沒有用。」
羅倫斯雙手一攤,「我也沒有拍你馬屁的意思,小鬼。」
「你……」加百列正想回嘴的時候,侍者剛好為他們送來餐點,他於是壓下想說的話。
「Bon app?tit。」羅倫斯說了一聲用餐愉快之後便自行開動。
在整個用餐期間,兩個人都沒有說半句話。
在沉悶拘謹的氣氛下,加百列越吃越感覺消化不良。他焦躁地將燉煮軟嫩的肉嚥下;偷瞄了一眼羅倫斯,發現這傢伙似乎很悠閒的享受他的餐點,更讓加百列氣憤。
正餐後,侍者送來甜點。加百列用小湯匙輕輕敲著Cr?me br?l?e微焦的細緻表面,終於忍不住率先開口:「布羅戴斯先生,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還想不出來嗎?真教人意外。」羅倫斯向後靠在椅背上,「我希望你能把你那個部分的房屋產權『讓』給我。當然,以合理的價格。我可不想在同一棟房子上花四倍價錢。」
「什麼?」加百列放下小湯匙,一臉不敢置信的看著對方,「很抱歉,但是我完全沒有賣的意願。」接著他也學羅倫斯一樣往後靠在椅背上,「你為什麼不把你承購的部分還給我?」
「理由很簡單:因為你付不起。」羅倫斯很坦白的說:「再過不久你連生活費都有問題了,我不敢妄想你付得出我開的價錢。」
這句話深深刺傷加百列的自尊。「我說過我根本不想要你的狗屁生活費!」
「因為令尊的陷阱,我已經必須『包養』那一屋子的傭人了。」羅倫斯諷刺的說:「多你一個對我來說沒有差別,所以不用客套。」
加百列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羅倫斯又繼續說:「拜房子的產權不清之賜,我甚至不能轉賣,因為沒有人願意花了大把鈔票,後來發現只買到半棟房屋!喔,忘了補充一點,屋房裡還『附贈』不受歡迎的房客。
「當然,我可以了解那棟房子對你有無法取代的精神價值。」羅倫斯吃了一口Cr?me br?l?e,「不過也請你體諒一個不但花錢買房子還付傭人薪水的人,那棟房子具有更實質的經濟價值。」
「你……那棟房子……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別裝得一副很懂的樣子!」加百列唰的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怒道:「還有……我不需要你請客,我會自己付帳。」
羅倫斯挑高眉頭,連看也沒看加百列一眼,僅以手指輕輕的壓下帳單,頓時讓加百列感覺自己很幼稚。
「當然。」羅倫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嘴角那抹輕蔑的笑拉得更開。「我會把金額從給你的支票裡面扣除。」
「Fuck you!」加百列丟下這句話之後便轉頭離開。
羅倫斯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錶。還好趕得上球賽,他心想,不然一肚子的火氣和熱量還不知道該怎麼消耗。
楔子
「三十四歲,想成為一個億萬富翁還太年輕。」
大都會銀行董事長傑夫.葛斯曼看著眼前的男子,緩緩的說著。男子有一頭淡金色的頭髮、灰色的眼睛,讓葛斯曼聯想到一匹狼。他將桌上的雪茄盒遞到男子面前,「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算算,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了;還只是一個銀行小經理而已。」
「三十四歲,要實踐一個夢想已經不算年輕。」男子回絕了對方的雪茄,「謝謝,我不抽菸。」
「布羅戴斯先生,或者,你介意我叫你羅倫斯嗎?」傑夫拿出一根雪茄,用閘刀切去雪茄頭,並以桌上的金色打火機點燃,「我也不喜歡菸味。不過,這是長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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